万里扶摇(56)
新阁设在大内,凸显其特殊的地位。
九个人在大殿里议事,小皇帝在后殿几乎能听个现场。
宫侍交换的回来禀报:“……您有一票否决之权,便是新阁六位阁臣都同意,但您若不同意,事便不可行……”
小皇帝的眼睛从书本上挪开,‘嗯’了一声。
过一会子,又有人来报:“……您的决议也有被新阁驳回的可能,若是六位阁臣皆反对,您的决议将被驳回……不能施行……”
小皇帝翻了一页书,又‘嗯’了一声。
老管事低声问:“这不是自相矛盾了吗?若是相持不下,当如何?”
小皇帝又翻了一页:“稍安勿躁。”
又是一盏茶的时间,又有人来奏报了:“……若是相持不下,议事阁便请六部共同决议……”
老管事还是皱眉,“可若是六部……”
小皇帝摆手,“这么规定之下,若是还出现了一面倒,那只能是,要么对方的人能干,要么对方的事可干。若是人能干,朕就不得不妥协;若是事能干,朕妥协了又何妨?”若坐在那个位置上,新阁还是出现了一面倒的情况,那朕也就真的不合格了。
正说话呢,下面又来报:“……陛下,林伯爷提了追责制……”
“何为追责?”
“每次决议,需得有记录。小到人事任命,大到事务决议,每个人的态度都得被记录。譬如人事任命,若是齐阁老提议了甲任命,甲在任上若是出了纰漏,视情况的严重程度。若是因过错被降级,那响应的齐阁老的考核便减一等……一年内若是累积减到一定数额了,来年该阁老让贤……”
小皇帝一算,其实能叫新阁亲自决议任命的,除了六部便是封疆大吏,这些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出问题就是大问题。这么规定,也给每个人套上了套子。在人事任命上,请千万慎重。任人唯亲或是连带关系的人,都谨慎些吧。
而且,如此规定,就叫新阁的人员彻底的流动起来了。顺带的,自主监督作用能发挥到极致,当官就别犯错,盯着你的人太多了。
“若是新阁阁老包庇下属,隐藏其过错……辍落之后永不入阁……”
小皇帝把手里的书放下,这就意味着阁臣上上下下怕是会成为常态。只要不是自身出现了原则性的问题,便是暂时被罢辍了,回头再有空额还可再重新入阁。
如此,他们心态上也能接受,且约束了他们,别为了保住官位而结党。越是结党,越意味着你需要关照的人多,关照的多了,你就得走后门。他们出现了错误,会连累你的。
这每一条,其实都在限制新阁的权利。
看似给予了无上的权利,但其实将他们放在了太多人的视野里:不容你犯错。
这些规定,也确实是限制了君权。想一言九鼎,那不可能。充分了给予了参与的权利,但想要一言而定天下事,做不到。
要说没维护君王吧,也不是!阁臣会上上下下,但君王的位置却不会变。因此,君王只要清明的坚持自己认为的对的,就可以了。若是有拿不准的,那就做个裁判,看看大家的倾向。若是出了过错,有替君王分担的人。
在一定程度上,还是维护了他这个君王的权威的。
小皇帝欢喜了起来,说老管事:“今儿涮锅吧!摆在神龛前,我涮菜给老祖宗上供。”
老管事朝外指了指,“要不要给新阁送些?”
“不要!”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宫里的开销是有定数的,朕没多余的银钱请他们吃饭。”
时间长了,是会饿的。
桐桐摸了摸荷包,里面有乳酪糖,她摸出来习惯性的递给四爷,四爷也顺手接了。然后她就觉得金镇北在看她,于是又摸了一块,递给齐渭。
齐渭:“……”接了,然后塞嘴里了。
桐桐含着糖,一抬头对上金镇北的视线,犹豫了一瞬,将荷包里的糖都倒在手心里,递过去:谁吃谁拿?
人到了一定年纪,吃糖真的会牙疼的。
于是,没人吃。
桐桐又给了四爷两颗,给了齐渭两颗,剩下的全装回荷包里了。
陆玄就看着并排坐着的三个年轻人嘴里都含着糖,面颊鼓起来一块,都很乖巧的样子。
可他娘的出的这个损主意,现在这会子给章程里提了这么多要求。
老子以前多自在知道吗?现在啥意思呢?突然之间,就得叫老子跟军中做切割?不切割,自己这个阁老就得受下面的牵连,一扣二扣,不要一年的时间,只下面那些混球犯的错就够把老子踢出去的了。可切割了,看似权利大了,可实际上的掌控权是变小了。
所以,这主意损的不能再损,老子现在就像是戴着镣铐,处处受制约。
他们坐在那里还分糖吃?呵呵:“甜吗?”
桐桐‘嗯’了一声,“乳酪和霜糖做的,甜。”
陆玄:“……”你还真回我?
齐文超一惯的笑模样,“……今儿这个章程,我觉得挺好。要不,今儿就先到这里!暂行试试!想起什么了,再慢慢补充。不用着急嘛!那就先散了吧……”
他说着,就打算起身,凳子被带的跟地面摩擦,发出不小的响动。
可他人没转身走呢,陆玄就轻咳一声,“那个……我还有个事……”
齐文超:“……”要说早说呀,你有时间问林叔珩的糖甜不甜,却没时间说正事?
常青莲就说,“齐阁老坐嘛,不着急。”
桐桐也把荷包挂好,听着陆玄有什么话说。
陆玄一脸威武相,那络腮胡长的,根根竖起,颇为雄壮。就见他那一双大手掌抓着胡子挠啊挠的,好半晌才一脸疑惑,“我要说什么来着……忘了!忘了……”
桐桐垂下眼睑:这就是一个槽里拴不成两个叫驴!
陆玄是屁事没有,他就是单纯主持惯了,于是,要散了,他习惯先发话,彰显他的权威。可陆玄不尿你呀,现在是新阁,大家的权利是一样大小,没有谁比谁高一等。所以,少给老子发号施令。
手段幼稚到可笑,但他就是轻轻的把齐文超那种自带的优越感给推回去了。
都是官场老狐狸了,这点把戏,谁不明白呀?
齐文超:“……”他只能面无异色,“陆阁老这是记性不好了?还行吗?要不要请医官来瞧瞧……我看呀,可以在章程里加一条,若因身体原因暂时不能履任,那他的差事谁来接手……”
“这个着实得考量。”常青莲就道,“谁不能按时履任,当天的差事交由陛下御批便是了。”说完就抬头看了一圈:“无人有异议吧。”
金镇北:“……”这个娘们,还真是会见缝插针。他就说,“那咱们得有个值岗吧!不能同一天休沐……”
“当然!”常青莲就道,“该如何安排,听陛下的旨意!今儿到这里要结束了……”她看向齐渭,“齐大人,请你去禀告陛下,能否容臣等告退,今儿第一日,暂时到此为止。”
齐文超:“……”所以,自己刚才叫大家散了,其实是越权了。有陛下,陛下也留了来往沟通的人,那当然是请示陛下才对。
齐渭应了一声,起身请旨去了。
小皇帝已经涮上菜了,这会子故作一脸诧异,“你们还没散吗?怪朕!怪朕。朕随后便出一个作息时刻表,按照表中的作息执行便是了,不用次次都来请旨。”
“是!”齐渭又告退,转身传旨去了。
旨意一下,这就能散了。
别看事儿不大,但规矩就是这么个规矩。想当老大的靠边站,想凸显自己的也靠边站,能被选上来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六个人谁也不跟谁同路,这个假装在这里衣裳,那个好似在整理帽子,总要等到一个走远了,另一个才动。
金镇北朝他家儿子看了一眼,问说:“不回?”
“班房怎么规制,饭食怎么安排……细碎的差事多了。您先回吧,我忙完了就回。”
金镇北:“……”他又看向那臭丫头,“林伯爷,那……老夫告辞了?”
“您慢走。”
金镇北走了,走的慢慢悠悠的,怕追上前面的人。
常青莲从里面出来,站在廊下,看向桐桐,“叔珩啊,有事要常请示陛下。”
桐桐欠身:“阁老慢行。”
对于她说教也罢,安排也好的话,她一句都没接。
常青莲叹了一声,然后看齐渭:“果然是芝兰玉树,确实是别有风采。年轻一辈中,你最沉稳练达。”
齐渭:“……”才教训了我老子,又来夸我?他只能谦卑的笑着,“阁老谬赞了,愧不敢当。”
常青莲笑了笑,走人了。
最后从里面出来的是曹南院和赵迁,这二人,桐桐可没有单独跟他们打过交道。
曹南院抚着他的肚子,“老夫饿了……你们年轻人饿的更快,便是再有差事,也得用饭吧!走走走,一起出宫,老夫设宴款待三位。”
话音才落下,一张严肃脸的赵迁就说,“曹大人何必为难年轻人,此时出宫,还得请旨。不若改日,改日老夫在府上设宴……”
曹南院呵呵的一笑,“小齐大人,还有这个小金大人……赵家可去不得呀!你们有所不知,赵大人家有九凤,各个待嫁……”
“家有九凤,也好过千顷地里一棵苗。”赵迁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曹南院嘿嘿嘿的笑,然后跟桐桐道:“不瞒伯爷,在下老来得子,前年才刚得了一儿子……”
“恭喜您了。”
“好说!好说!”曹南院说着,笑呵呵的走远了。
看着远处的一个个背影,三个人在廊下袖手而立:老东西们都是属狐狸的,奸猾着呢!谁跟谁好,谁跟谁恼,一时半会的,看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