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早春里难得的艳阳天,太和殿的礼炮声、战鼓声、号角声交替奏响, 持续大半个晌午, 隔着重重红墙,一众将士用满语齐声誓师的口号依然排山倒海般袭来, 仿佛能够看见满目铁甲金戈,明黄色旌旗漫天飞扬。
钟粹宫里,惠妃跪
身后宫女大气不敢出“是, 是十四阿哥代皇上出征”
“十四阿哥老十四”惠妃恍惚地重复了两遍,木槌从颤抖的指尖滑落, 她竟也毫无察觉似的, 怔怔念叨, “竟然连老十四都能带兵打仗了”
胤褆披甲挂剑,跟
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啊
佟贵妃坐
宫女见了斟酌着问“娘娘,听说荣主子和良主子都去了永和宫拜访德妃娘娘,不如咱们也”
佟贵妃叹息一回“可怜天下父母心。”有儿子的反倒要做小伏低, 她不得宠没有生养, 既没有跟德妃争过宠, 也没有儿子来跟永和宫争储,反倒不必上赶着去。
“让御膳房仔细着些,这些日子备些清淡可口的东西给永和宫。德姐姐本来身子弱,这些天难免为十四阿哥挂心,让太医院一日两次给她请脉,若有不虞,也不必来问本宫,回过四爷就是。”
宫女顿时明了。佟佳氏内有协理六宫的贵妃,外有执掌九门的隆科多,姿态原可以放高一些,想必四爷一定会领这份情。
外头的礼炮响了大半天,翊坤宫砸东西的声音也响了大半天。
宜妃砸累了,撑着额角靠
八阿哥带累得胤禟
一旁她的亲妹妹郭络罗贵人也急得不得了“良妃不知道外头的事,还当八爷只是因为公事才跟十四阿哥他们结怨,自己做额娘的代儿子赔个不是就罢了。可咱们怎么办呀”
怎么办她生的几个都不争气,又押错了宝,康熙看着又不像是要长命百岁的样子,还能怎么办宜妃对着镜子,眉梢眼角犹存年轻时候的风韵。她是郭络罗家的嫡长女,不曾怀孕就封了嫔,又接连诞下三个皇子,位
这样一手满宫上下当属第一的好牌,怎么就输了呢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不,皇上不会不顾及往年之情的。我要去见皇上,他一定会保全我们母子”
春风刺骨的时候送走了十四,转眼间又到了秋风初寒的季节。
胤禛忽悠人的功夫见长,去广州开海关的事,也不知他给胤祚打了什么鸡血,总之胤祚来永和宫辞行的时候,不见半点儿忧虑深思,反而斗志昂扬地攥着个拳头“我们当哥哥的,总不能看着老十四
绣瑜嘴角抽搐半晌,最后摸摸自家二小子的头“六阿哥长大了。”实则
于是胤祚又去辞康熙,用的也是这套说辞。康熙沉默不语,犹豫的时间长到了让胤祚诧异万分的地步,最后长叹一声“也好,去吧,只是预备着些,朕叫你的时候,务必及早回来。”
胤祚有些诧异,但是长兄幼弟、阿玛额娘不约而同地选择瞒着他,把他送到温暖宜人的广州,避开即将到来的风暴。胤祚终究是毫无察觉,兴高采烈地去了。
相比之下,胤祥显然没有这样好命,他一下就反应过来是因为夺嫡到了最后关头,胤禛和十四怕打起来伤到他们,干脆提前“清场”。这样一想,哪里还放得下心来调养
更何况他本来就是闲不住的人,胤禛不许他办差,他就整日把弘晨弘晖几个带
“这就是为什么要叫你歇着”绣瑜把桌子拍得震天响。
胤祥面带羞惭,小心翼翼地推推面前的茶盅,求她消消气。
“学学你六哥,难得糊涂”看得太明白,责任心太重,反而不是福寿之相。这后半句话,绣瑜却说不出口她自己生的那个大讨债鬼,劝了三十年,不也还是这个样子吗
“唉,罢了。你十三妹妹生了一对双胞胎女儿,是难产,险些丧命。你十二姐这个傻子,巴巴地赶过去看她,结果自个儿晕倒
草原上天高野旷,本就是个畅心怡神的地方,又远离朝政、只跟单纯的姐妹相处,自然是个忘忧的好去处。
胤祥心里巴不得如此,却讷讷地说“皇阿玛那边只怕另有人选。”
绣瑜就去乾清宫说项,她只说体恤三位公主不容易,很该让个娘家兄弟过去瞧瞧。这话落到康熙耳里,就自动翻译成“嗯,青海
可是转念一想,三到六阿哥都忙着,老七腿脚不好,八到十是他恨不得塞回娘肚子里重造的存
胤祥接了旨,眼圈儿都是红的,进乾清宫辞行的时候却没一声言语,父子俩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机器人似的一问一答,说了两句场面话就散了。这对父子啊绣瑜不由叹气。
至此胤祚胤祥一个南下,一个北上;纳兰家、乌雅家的人都以各种理由避出城外,仿佛暴风雨到来前,朝内一时风平浪静。
大家的目光都放
鲜有人注意到,九月二十三,孔子诞辰,胤禛主持国子监祭礼。十月十三,纪念统一满洲的颁金节,胤禛奉命祭陵。次年,康熙六十大寿,又是胤禛奉命筹办千叟宴。席间,雍亲王世子弘晖应答得宜,很让皇帝满意。进了夏天,他突然以皇室人口繁衍,皇孙们太多了吵着皇太后静养为由,让阿哥们把儿子领回家自行教养,只留下了诚、雍两个亲王家的嫡长子。
康熙五十二年的年关不好过,大雪糟蹋了几处民生,朝廷上忙着赈灾,暂且不表;宫里也不甚太平先是十一月里,三公主的生母布贵人没了,她虽然位份不高,但是好歹是陪伴皇帝四十多年的老人了。佟贵妃报到皇帝跟前,康熙唏嘘感叹一回,竟然罕见地跟绣瑜商量说“让三公主回来再见她一面吧。”
绣瑜隐隐觉得不祥,因为他说的是“见她一面”而非“奔丧”,现代人很难理解这是怎样的恩典古代交通不便,保存遗体十分困难,三公主嫁得又远,把布贵人的灵柩保存到她回来那天,还不知要费多少功夫呢就连孝庄皇后去世的时候,嫡公主雅图也只是回来祭灵而已。
布贵人母女原来并不得宠,康熙突然许下这样的重诺,是否说明他已经开始对生离死别之事心有戚戚
然而事情并没有按康熙预想的方向
这下宫里众人更是唏嘘不已,备了一份罕见的恩典,却给不出去的康熙顿感世事无常,即便是皇帝,也有力所不及之事。他叹息了一回,嘱咐绣瑜和佟贵妃说“瞒着皇额娘,别惊了她老人家。”
但是皇帝最近好像衰神附体,他说了这话没有三日,太后的亲妹妹淑惠太妃忽然染上秋痢,才拖了三天就暴病去世。皇太后知道了就有些恹恹的不舒服,没两日就头风
康熙知道了,先是巧言宽慰了一番,又命九儿和五福晋两个日夜侍疾,好容易快痊愈了。结果老人家贪嘴,晚上多吃了两块枣泥山药糕,竟然有些克化不动,半夜里上吐下泄起来,又兼着了风,第二日就
这是说孝庄生前最疼胤礽,让康熙善待胤礽,她下去才有脸面见太皇太后的意思。
康熙当即起身道“传旨,
太后虚弱的眼神里流出欣慰的光芒,疲惫地合上眼,头一歪。众人都吓了一跳,上去探了鼻息,才
虚惊一场的众人,越
前脚刚起了宽恕你的念头,后脚你福晋就病了康熙起了疑,顺势逮着胤禛一通抱怨“咸安宫早已封宫,人员出入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来回过朕”
胤禛却十分坚持“二阿哥有错封宫,但罪不及妇孺。要是耽误了二福晋,既让皇祖母不安,又有损您的颜面。况且您身子骨本来就欠安,这事就交给儿臣吧,要是走漏了只字片语,您只管拿我问罪。”
康熙为他惹事上身的执着所感,心下快慰“罢了。由你去吧。”
五月里,第一朵荷花盛开的时候,皇太后博尔济吉特氏终于走完了她一生的旅途。
康熙患了足疾,正
太后口不能言,最后睁眼深深地看了康熙一眼她这一生呵,十三岁就远离父母家乡,守完了活寡又守寡,无儿无女,最后却儿孙绕膝,安享尊荣,高寿而终。前半生所有的不幸,都被这个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孝顺儿子,填补了。
太后眼角滑落一滴泪,
九儿哭得尤其厉害,脚步虚浮难行。胤禛却一直没哭,而是罕见地愣
绣瑜去扶他,却被他握住手掌贴
康熙强撑着从病榻上起身,立
结果一抬头,却见魏珠
魏珠拿托盘捧着个油纸团儿进来,战战兢兢,抖得如同鹌鹑一般“这,这,这是从二阿哥宫里倒掉的药渣里找到的,奴才等未敢擅自打开,请万岁爷示下。”
康熙当即冷笑三声,拈起纸团打开,但见上面用炭笔写着蝇头大小的字,仔细辨认,却是“敬告赫舍里额娘四十五年事败至今,不见天日已有七载,锥心刺痛,非言语之所能表。今闻皇祖母病中代为求情,不知奏效与否万望设法告知,以图后效。”
其实说来,不过是太后的求情给了胤礽绝境中的唯一一丝希望,他就像垂死挣扎的野兽一般,除了活命,再顾不上其他罢了。
但是
康熙怒到极点,泄愤似的地把那字条撕得粉碎,待到碎得不能再碎的时候,他突然身子往后一仰,吐出口血来。
“皇上”
“住口”康熙抬手止住魏珠呼号,阴沉沉地吩咐,“即刻
“四爷尚且不知此事。晌午的时候德主子守灵有些中暑,四爷亲自送她回宫修养,现
“哦这都一个时辰了”康熙以为绣瑜真有个好歹,忙起身往永和宫来。只见殿外静悄悄的不闻一点儿人声,空气里飘散着甜梦香温暖的味道,阳光透过竹帘洒下一室的金斑,绣瑜就
“皇”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