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进楼道的正午光线里,飞舞着起起伏伏的尘埃,一旁金色的电梯闪闪
透明的水珠啪嗒落下。
小女孩连忙伸手去擦眼泪,黑白分明里却蕴着灿烂的笑意。
湿漉漉的泪水里没有委屈和疼痛的气息。
却第一次有了幸福的味道。
见她哭了,老人目露关切,立刻要走过去“怎么了这是,别哭呀小姑娘”
他身边的中年人则眉头紧蹙,催促道“何西”
何文涛声音很高,把本来提步要走的袁玉行都吓了一跳,当即扭头狠狠瞪过去一眼,分贝更加大“你凶什么凶吓到孩子了知不知道”
“我他妈管教我女儿,有你什么”
何文涛蛮横的话音未落,就见到袁玉行突然哎哟一声,扶着头作眩晕状“哎哟也吓到我了,要了命了,我这把老骨头禁不起吓呀,快快快,给我叫个救护车,你这王八蛋可不能跑,得给我付医药费的,我医保最近出了点问题用不了”
怪老头一副下一秒要厥过去的样子,嘴上的话倒是不停,手还作势要去揪害他
何文涛猝不及防,连忙推开老头,被这莫名其妙的一出闹得脑袋嗡嗡作响。
他脚下微动,本能地想要把女儿拖进门教训一顿,顺便躲开这个明显不好惹的无赖老头,目光却又直直对上了何西身旁那两个一看就是危险角色的年轻人。
看着更不好惹。
妈的,今天这都什么破事
色厉内荏的中年人脚步迟滞了一下,嘴里不干不净地低声骂了句什么,竟干脆转身回家,重重关上了门,连女儿都不管了。
砰地一声,房门抖得震天响。
原本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当场去世的虚弱老头瞬间满血复活。
嗬嗬的粗气不喘了,脸也不涨红了,甚至还乘胜追击地拍了几下1104室的房门,撒泼似地要挟道“王八蛋,别跑啊,医疗费”
里面顿时又响起一道关门声。
何文涛估计是躲到房间里去了,连离楼道稍微近点的客厅都不想再待。
压根不想再听到外面传来的任何声音。
残酷无情却还不够让法律来惩戒的人渣父亲,从这一刻开始,遇到了从某种意义来说,没准要凌驾于法律之上的恐怖存
很不讲理,又非常会演戏的泼皮老人。
前面看到袁爷爷一副要晕倒的模样,正紧张地快步奔过来的小女孩呆了一下,反应过来后,
“袁爷爷,我还以为你真的被吓出病了。”何西吸吸鼻子,惊叹着小声说,“你刚才脸都红了,好厉害。”
后方的郁白也跟着走过来,语气中同样写满惊讶“袁叔叔,你这个变脸技术真是”
之前他差点想拿手机打120了。
谢无昉没有说话,眼神中同样闪过惊讶和
错愕。
随即,灰蓝的视线
像是某种若有所思的人间观察。
这有什么,小意思。”
袁玉行很嘚瑟地摆摆手,又弯下腰,目光温煦地揉了揉小女孩的脑袋“没吓到你吧”
何西立刻摇摇头“没有没有,袁爷爷,我们要做邻居了吗”
“是啊,以后我们就是像小白他们一样的隔壁邻居了,你觉得好不好,开心吗”
“开心特别特别开心”
紧挨着的两层楼,紧挨着的两间屋。
1104室,1105室。
1204室,1205室。
伴随一个特殊邻居的入住,彼此的人生竟都
郁白失笑之余,面带一点感慨“袁叔叔,我没想到你会搬过来。”
“我也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从北极回来了。”袁玉行说,“本来还想等彻底搬好了,给你们一个惊喜呢。”
“那可是北极啊,多难得来回飞机加起来都得一两天吧,怎么没顺便多玩几天”
郁白说“我是想多玩几天,但这次实
“北极很漂亮,下次再好好去玩一趟,袁叔叔,到时候你也一起去吧。”
眸光烂漫的年轻人笑着说完,很快问起挂念
闻言,先前一直没个正形的老人微微一怔,苍老的目光里闪过一丝柔软的情绪,笑着抬手拍拍他的肩膀。
“走,我们回家里说。”
袁玉行租下的这间屋子,就
陡然踏进这间堆满了家具和搬家纸箱的熟悉屋子,郁白简直有点恍惚。
不过,袁玉行的行李可比他搬进来时多多了,简直像把整个家都搬过来了。
郁白不禁感叹道“袁叔叔,你东西真多啊。”
袁玉行正小心翼翼地领着何西穿过满地杂物,往书房走“那当然,后半辈子就
郁白听出了言外之意“你这个房子不是租的吗”
“不是,买的”袁玉行嘿嘿一笑,“这小区名字好听,环境清净,哪哪都好,比我原来那地方住着舒服多了,房价还便宜,干脆买了”
群星市本来就不算什么繁华大都市,房价很正常,因为闹鬼的传闻,这个哪里都好的小区,价格则更低。
一个辛苦奋斗了一辈子的普通老人,当然是拿得出这笔钱的。
只是这才过去两天
真不愧是急脾气的袁老头。
郁白由衷地说“那手续办得够快的。”
“是啊,那房东挂好久了,一听说有人要买,还能一次性付清,以为遇到傻子了,生怕夜长梦多,恨
不得眨眼间就把过户给办了呢”
袁玉行乐呵呵地说“反正我是买得特满意,以后这房子我想怎么搞就怎么搞,看我不折腾死隔壁的王八蛋”
郁白愣了一下,哑然失笑,忍不住给老人竖起一个大拇指。
与此同时,他也从袁玉行的话里出了什么“你不怕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带着何西搬家离开吗”
话音未落,袁玉行和何西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不会的,爸爸没有那么多钱。”
“他一个好吃懒做的酒鬼,欠了一屁股债,手头只剩这套房子,哪有闲钱搬家换房,要不是义务教育免费,王八蛋估计连书都不会让何西。而且,那房子他也根本卖不了,早就抵押了”
“所以啊,他不想忍也得给老子忍着,要不干脆睡大街去”
袁玉行说得头头是道,显然
“厉害吧”老人笑得有些得意,“我是从另一个爷爷那里知道的。”
“他可是你们小区里,知道最多事的人。”
楼下的搬家工人们卸完了货,将东西全部运完下了楼,认认真真监督了全程的门卫大爷才放下心来,朝他们挥手道别“慢走啊,路上小心”
然后,他回到岗亭里坐下,端起热气袅袅的保温杯,呷了一口茶。
“嚯,这茶真香”门卫大爷乐呵呵地晃了晃脑袋,自言自语道,“老袁到底是搁哪买的,等交班了上去问问”
整个小区里消息最灵通的人,当然是门卫。
此刻阳光明媚的房间里,郁白想起刚才进门看到的门卫大爷,顿时了然。
他搬进来那天,大爷只是帮忙开了门,就跟对待每个普通住户一样。
才没有那么忙前忙后亲自上手,简直像是自己搬家。
“你们小朋友有小朋友能做的事。”袁玉行将纸巾递给脸上还有泪痕的何西,目光温善,“我们老头子,也有老头子能做的事。”
说着,老人的手掌落
“对了,我是说让他睡大街,你可别担心自己要睡大街啊。虽然没有拾完房子你们就回来了,但是,我还有一个惊喜。”
“哎”
房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简单的陈设。
“原来那个房东留下好多东西,大部分我都让人丢掉了,这书桌我看着也不满意,太高了,回头我带你去商场选合适的,以后放学了来这写作业,写烦了咱们就下围棋”
老人含着笑意的絮叨里,这间即将染上无限色的宁静避风港里,忽然响起一阵小小的声音。
同一时间,一道毛茸茸的棕色身影朝门口的方向窜过来。
准确地飞扑进了老人的怀里。
异常熟悉的一幕。
它曾经总是这样扑进那个世上最亲近的老人
怀里。
原本已经呆住的何西下意识喊它“是张伟”
窝进袁玉行怀里的短腿柯基,惬意地拨弄着自己的毛
“对,以后有张伟陪我们俩下棋。”袁玉行笑着问,“怎么样,还算惊喜吧”
岂止是惊喜。
何西又想哭了。
抱着柯基的袁玉行看到她的神情,不知想起什么,眼眶也霎时泛了红,连忙将小女孩推进书房里。
“好了好了,你可别害我哭,你进房间里偷偷哭去,顺便跟这个张伟培养一下感情。”
他弯腰将柯基也一并放进了房间,轻轻关上门,平复一下心情,深呼吸好几次,才敢转身,故作轻松地说“没想到吧,还能再见到张伟。”
郁白只能体贴地有意不去看他的脸庞。
“嗯,很惊喜。”他顿了顿,问,“是你问张叔叔的家人要来了张伟吗还是张叔叔的”
除了后来拿着遗嘱去了警局的袁玉行,他们谁也不知道张云江的遗嘱里写了什么。
“我倒是想过问他们要,但那群王八蛋怎么可能给我,之前还拿张伟当道具演戏呢,使劲证明自己跟狗亲,所以跟老张也最亲,却连葬礼都没带它去”
袁玉行忿忿地说着,语气渐渐又平缓下来“但我没料到,老张
“你说,那张纸就那么点地,他该嘱咐的事那么多,偏偏用了一大半,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那群王八蛋看到的时候,人都懵了,揉着眼睛从字里行间找钱。”
那份遗嘱里提到了许多跟张云江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不仅有被他寄予厚望的公司继任者,有袁玉行和张伟,其实也有郁白和谢无昉,但后两者是以“恩人”的统称出现的。
反正,张云江
他做人做事,都重情重义,严谨缜密。
袁玉行也绝不会把这两个名字透露给不该知道的人,免得给他们带来什么麻烦。
虽然他猜最后会
而这些细节,袁玉行并不打算现
就当是另一个惊喜。
郁白听老人说着,
他并不关心遗嘱上的具体内容,见到此时袁玉行的状态,能猜到张家那些事大约已经尘埃落定,不会再让老人下不了葬。
那就足够了。
“不叫了,是挺像
袁玉行也笑“老张他平时脾气是好,但凶起来还是挺吓人的,万一以后
正午明媚的光线里,空气
“张叔叔写遗嘱的时候
,已经认出了你,也大致猜到了我们的来历吗”
“是啊,具体的估计猜不中,但肯定是知道我们来自未来了,我都没想到他一把年纪了,脑子还这么聪明,他从小就这么聪明”
是一个笃定的疑问句。
“袁叔叔,你
袁玉行怔住,半晌后,问“哎,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你也能选”
郁白说“不,是因为我们
即使有过会恢复正常的心理准备,也该下意识打量一下自己的衣服。
毕竟之前
袁玉行听得止不住笑“你也够聪明的,怪不得老张跟你这么聊得来”
“我一直忘不了回来那一刻,那真是一种太奇妙的感觉,四季好像一起
当走过那道隐隐存
怅然若失的旅人,会见到什么呢
何西说看到了好多好多星星。
严璟说看到了黑暗里飘着大雪,和一只飞得很高很远的纸飞机。
而袁玉行看到了四季,和一种与岁月有关的玄妙选择。
那几乎等于人生能重活一次。
郁白轻声问“能重来一次不好吗”
“那当然好啊。”袁玉行语气平常地说,“变成小孩是挺好的,那阵日子我腿脚可利索了,想哭就哭,想闹就闹,还有大把大把的未来。”
“可是啊”
世界无边无际,他孤身穿行。
袁玉行失神良久,话音里渐渐染上温和的怀恋。
像极了那个曾站
“我这一辈子不算,也不怎么成功,可也足够珍贵了。”
“五十年实
急脾气的老头最后笑着说。
“因为我
话音落下,阳光中盘旋的尘埃那样静。
郁白离开十一层,经过楼梯回到久违的十二楼时,心情恍惚了很久。
他许久没有开口,脑海里盘旋着太多复杂的感慨,习惯性去口袋里摸钥匙。
叮铃作响的钥匙声打破了寂静。
也让郁白忽然意识到了一点。
谢无昉同样很久没有说话了。
于是他有些好奇地转头看过去。
身边人那双独特的灰蓝眸子微垂着,被细碎
似乎也沉浸于某种绵长的思绪之中。
谢无昉
他会对袁玉行的选择有所感触吗
郁白没有犹豫太久,坦然地将好奇问出了口。
“小谢。”
“嗯。”
并肩而行的男人停下脚步,侧眸望去,对上一双清凌凌的明媚眼眸。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