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激仇恨 守文安
文安城不留人, 从霸县、归义出来的人也不乐意待在文安。
顾善长在保州为他们找了安身之所,另遣两千余人入京安置。
霸县禁军与清远军都留在文安, 其他厢军护送百姓一路前往保州,随后入京。
归义禁军指挥使张遂这几日就像个无头苍蝇,他自认愚笨,因此就只看别人做什么他就跟着做。
何况霸县人来人往闹的如此大,他立刻听从门下军师意见,不管顾善长做什么,自己立马跟着干就成。
总归给朝廷去了信, 通报了情况,要真出事儿也是顾善长顶大头。
可眼巴前儿这出动静, 张遂是越来越糊涂。
张遂先分出厢军学着霸县护送归义人至保州,随后自己摸着黑进了文安,他打定主意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张遂天生一张黑脸,多年安逸的日子叫他浑身结实的肌肉瘫成一堆肥肉, 看起来就是个大黑胖子。
张遂抓着顾善长的手就不松开, “你今天不给我从头到尾说个明白,我们就同归于尽!”
不战而退, 丢了关口, 虽说他是跟着顾善长走的, 可要追究下来那也是个死。
顾家最注重名声, 想来一定是有什么法子掰回来。
顾善长无奈的看了眼悠闲喝着茶的狗一刀,张遂这才注意到屋里竟然还有一人, 而且竟然是个女人。
张遂瞧着她那模样就不像个好相与的, 停下了闹腾, 悄声问道,“她是谁?”
顾善长叹了口气, 转回视线,没有回答。
倒是狗一刀放下茶杯,看着张遂笑道,“我名狗一刀,张将军随意称呼便是。”
张遂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直愣愣盯着狗一刀不挪,低头小声道,“这就是那个在京城杀了南王,一月之后又入大内杀了好些同僚的狗一刀?”
张遂问出这话并不是真的为了要顾善长的回答,他哆哆嗦嗦直起身子,悄悄退后好几步,指着顾善长,“好啊,顾善长,我当你是这朝中清流,三代忠良,谁知你背地里竟与这样的人为伍!”
一阵言辞厉声之后,张遂又结结巴巴道,“今,今日只当我没来过!”
说完转身就要走。
狗一刀推出几上刚刚放好的茶杯,正好打在门上,“砰”的一声,门径直关上。
张遂面对着紧闭的房门,转头就双膝跪地,涕泗横流,“狗大侠,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刚吃奶的娃,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我吧。”
狗一刀被吓得跳开,躲到顾善长背后,“张将军,你这是闹哪出?”
张遂道,“每回军费下来,我的确贪了那么一点,多摸了几把银子,可我从没克扣过!军饷向来都是按时发放,饭食更是顿顿有肉!”
顾善长没好脸的拉起张遂,只觉得他真是丢尽了边军的颜面。
狗一刀道,“张大人,你既然这么不想死,这么还跟着顾将军一道离开?”
张遂说起这个狠狠瞪了眼顾善长,“两城一关,他一走,我这边还守个什么劲儿!”
在座三人心里都清楚,就算顾善长不走,张遂也不会心甘情愿留着干耗,毕竟留下就是个死。
但狗一刀还是郑重的点点头,将张遂高高捧起,“想来也是,张将军如此英武,若是打定主意御敌,自然战无不胜。”
“顾将军与我原定退出霸县,而后入松谷请罪,但现下有张将军的加入,咱们害怕什么?倒不如诱敌攻城,酣畅淋漓的打一场,好叫契丹人知道我们汉人的血性。”
狗一刀说得唾沫横飞,张遂听得心如死灰。
张遂一抹脸,干笑两声,“我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狗一刀拉着张遂的袖子不松,“张将军,你身为汉家将军,难道没有憋屈过?”
不论是朝堂上文武的龃龉,还是城墙内外之间面对辽兵的无力。
憋屈,怎么可能不憋屈!
狗一刀道,“现在霸县、归义、文安三城皆无百姓,既不怕契丹兵用百姓作人墙,也不用担心城中有细作混在百姓之间。咱们只守城。”
张遂越听越糊涂,看看顾善长,又看了看狗一刀,有些恼怒,“放弃两城一关退到文安,只为守城?你们这是打的什么主意,闹着玩儿吗!”
狗一刀重新拿出几个茶杯,倒好了茶递给张遂,自己顺便也喝上一口,浓茶苦涩,但能得片刻清醒,怪不得花无间喜好浓茶。
“张将军,两日内,契丹人在霸县城门之前筑人头京观一事便会举国皆知。”
张遂一路都在关注霸县动态,自然知道顾善长送回了千余人回去。
此时带出的人数的多少意味着事后追责中能谈判的余地,只要带出的人多,自然会看在爱民的份上轻判几分,因为即便归义人再闹,张遂都将他们带出。
张遂最初以为顾善长送回千人是安插的细作,现在得知人头京观还有什么不清楚的,顾善长就是故意送那些人回去送死的!
张遂愣了半晌,“就算知道了契丹人筑京观,又能如何。”
“霸县人多被安置于保州,其余还有两千人将入汴梁。到了那时,人人皆知契丹人将走了回头路,前去投靠他们的千人斩杀。”
通过那些亲历者的讲述,他们该清楚的知道契丹人的反复无常与残虐暴戾。
张遂眉头紧蹙,“在文安守城又是为了什么?”
狗一刀轻抿了一口浓茶,“文安是辽军南下第二道关口,如此轻松拿下了两城,耶律洪基不会不起小心思,更何况此次辽军大营是耶律马哥挂帅。他在军功上一直被旁系的耶律莫哥压着,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会轻易松嘴。”
就算耶律洪基不同意,他也一定会说服耶律洪基,更有甚者,大概耶律洪基会为了安抚乔峰假意不允,届时以耶律马哥擅自调动军队为名南下。
张遂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
狗一刀看出张遂眼中的困惑,“张将军看来,以目前情况,咱们可能御敌于城外?”
张遂垂首沉默许久,无力的摇了摇头。
不能。
“为何不能?”
张遂吟噎。
狗一刀道,“文安是易守难攻之地,两百年前唐沛文在此以三千之众死守百日,三百年前李世勋以五千之众在此御敌十万,守住文安。”
狗一刀神情玩味,“如今文安共有守军二十万,怎么张将军觉得咱们守不住这城?”
“是真的不能吗?”
厢兵战力不强是事实,但禁军多是选拔而出。较之厢军待遇优渥,虽说托关系进入禁军的不少,可是但凡真有关系的人家也不会将自家子侄送到边关,都是尽力留在中原。
因此北境的禁军战力并不弱,甚至真的一比一的比拼,并不逊色多少,但张遂为何还是觉得守不住?
狗一刀道,“张将军,你们在此松了太久,缺了一些东西。”
张遂的头垂得更低,他猜测狗一刀会说血性,的确,他们失了军人应有的血性,失了汉人的血性。
谁知狗一刀却道,“你们缺了仇恨。”
张遂猛然抬头,“你说什么?”
狗一刀笑道,“你们只惧怕不仇恨,军队怎么立得住?”
狗一刀散出去的斥候穿梭在几城之间。
他们任务繁重,霸县门前的千人京观只留得他们片刻驻足,随即动身继续前行。
当日逃去北归义的人陆陆续续回到南归义之中,却发现自家房屋被拆得所剩无几,家家徒留一个房子框架。
正倒地痛哭之际,见到一队契丹人马路过。
失屋的汉子立马跪在契丹人前,倒地匍伏,“各位大人,我家屋子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可叫我们怎么办啊。”
从前为了争夺归义,宋辽可没少给他们归义人许好处,待他们的政策也比其他地方要好上不少。
那汉子本想着这样一顿哭诉自然能换来新房,至少也该让他们为自己修葺。
人马步伐未停,领队的将领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瞧了眼倒地的汉子,马刀没有丝毫停顿砍下他的头颅,随即从后面上来两个小兵将人拉到一旁。
将领看着沿路的人,喊道,“挡路者,死!”
从北归义回到南归义的人被契丹兵找各种理由杀的七七八八,吓得剩下的归义人一窝蜂的往北归义逃去。
耶律马哥亲自带兵进入北归义城中,以诛杀细作之名在其中大肆屠杀。
王平看着归义城中被当作猎物的汉人,手汗直下。
小兵在身旁小声道,“小旗,咱们就这么看着吗?”
王平冷声道,“咱们若是此时出去,又能怎么办?”
王平不是狗一刀,没有以一敌百的本事,他能怎么办?
耶律马哥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在城中高声大笑,用契丹语道,“抓住细作最多的人,军衔晋一!”
几人之所以被排出探查,便是因为他们习得几句契丹话,因此耶律马哥的话他们听得明明白白。
“小旗,那些分明都是平民,他们为何要给他们冠上细作的名义?”
更何况,那些还更多的是北归义的平民啊!
王平声音越发冰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就算是做了近百年的辽人又如何,还不是轻易便以奸细之名斩杀?
耶律马哥长鞭一挥,缠绕住起路边一个倒地的小孩,将小孩拖拽在地不断滑行,打算一路带回。
他的手下个个效仿,马后都拖行着一个孩子。
“小旗,那都还是孩子!”
王平闭眼长吸一口气,沉声道,“动手。”
“嗖——”
一支箭矢穿透耶律马哥的脑袋。
第132章 跑不跑 先不跑
七月初七。
樊楼自五日前便不允车马通行, 只因前来买针线、乞巧果子、磨喝乐的人实在太多。
只是这看似人来人往的一片繁荣之下,稍有留心便能发现, 三品往上的京官并无家眷前来采买。
樊楼之上,南王世子抬手举起酒杯朝着对座的姑娘遥遥一举,全然不见当初在街上与柯文远撕扯时的纨绔,故作一派正人君子道,“好好姑娘,许久不见,近来可好?”
南王当街丧命, 没了南王,世子却依旧只是世子, 官家的御奉竟然还没到。
南王府忧心忡忡,整个京城指着他们一家看笑话的人不在少数。
张好好笑着压下南王世子的酒杯,“劳世子挂念,好好一切如旧。”
南王世子原本还在心中琢磨究竟是如什么时候的旧, 抬眼正巧看见张好好笑的一脸媚态, 心中往日情愫骤减,顺势一口饮下杯中酒。
但迅速压下心中异样, 又倒了一杯酒, 递到张好好面前, 这回脸上还带上几分讨好, “好好可知柯大人最近在做些什么?”
张好好愈发刻意的柔声魅气道,“柯大人如今得入高门帐下, 好好与他连话都说不上。”
张好好扬头就着南王世子的手, 饮下刚刚递过来的这杯酒, 眼睛看着他的脸。
张好好身后的烛火晃动,摇曳的黑影恰巧映在他的脸上, 明明暗暗。
“世子殿下近来在做什么?”
南王世子眉头紧蹙,显然不相信张好好的话,但看着她如今的模样与从前大不相同,柯文远看不上也并非不可能。
但思及南王府现下的处境与昨日听到的传闻,心里总归放心不下。
世子嘴唇动了动,犹豫许久,还是决定弃了脸面将话说出了口,“你在京接触高官无数,理应知道……自我父亲被杀之后,南王府大不如前,许多消息甚至不如你来的灵通。”
张好好拾起酒壶,斟满一杯送到世子嘴边,笑道,“奴家身居花楼,听到的左不过是些贵人们酒后的胡言乱语。”
世子心里一紧,立刻道,“我那话并非瞧不起你现在的身份。”
张好好见世子只一味否认,半点没注意到她手上的酒,叹了口气,自己抬手将酒饮下,“世子想寻柯大人问什么?”
世子压低了声音,左顾右盼生怕被人听见了内容,“我听说京城……契丹人……北面……”
南王世子本想一口气将听来的话全都学出来,但出口的话却吞吞吐吐,三不五时蹦出几个词。
他知道,但凡当真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听了这几个词一定会猜到他要说什么。
张好好也的确知道。她原本满盛媚笑的脸霎时肃然,忽然站起身,郑重道,“世子殿下大可放心回去,此事我早有耳闻,也听诸多贵人说起,绝对子虚乌有。”
见南王世子不信,张好好继续道,“世子殿下不如看看内城的几位可曾离开?若京中真有异动,他们岂不比你我重要。”
这话彻底打动世子,起身轻轻慢慢取下一把折扇,唰啦一声打开摇动,又恢复了一派君子模样,冲着张好好一颔首,“好好留步。”
南王世子离开时一派轻松,直到脚步彻底听不见,张好好起身从妆奁中缓缓抽出一封信,烛火上点燃。
火舌吞食万物向来迅速,只看清尾部硕大的四字“速速离京”。
*
“报!三千契丹骑兵从归义而来!”
杜充、张遂与顾善长三人面面相觑。
按理说就算辽兵决定攻城,也不该是现在。归义与霸县刚刚让出来,怎么也该再缓些日子。
城哨报完信便回了岗,小兵一走,两人立刻转头看向狗一刀。
杜充面色显然不大好看,“这是怎么回事?”
狗一刀淡然的喝了口茶,“我借用你的印信,调出了二十支斥候小旗。”
顾善长闻言猛一拍桌,桌上的茶杯东歪西倒,茶叶茶水落了一地。
顾善长愤怒的指了指狗一刀,“算我看错了你!”
又转头恶狠狠的瞪了眼杜充,“你们两个怪不得混在一起,当真是一路人!”
都罔顾人命!
狗一刀淡然的饮下杯中最后一口茶,不出意外,异常浓苦。
“砰!”
茶杯被狗一刀砸在地面,与刚刚落了一地的茶叶与茶杯碎片混在一起。
狗一刀笑道,“顾将军,瞧,现在我与你也是一路人了。”
狗一刀这是在告诉几人,现在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做什么,他们再不满都要接受才行。
顾善长气极反笑,“你在此时将二十支斥候队派出究竟为了什么你当我不知?!”
狗一刀真诚回望,“张将军在边关征战无数,知道我为什么派出斥候有什么稀奇?”
顾善长见狗一刀半点不悔,怒道,“你分明知道归义、霸县现在会是何种情形,却在此时叫他们过去,不就是为了要他们送死吗?”
狗一刀指了指杜充,“顾将军,我与他可不同。”
顾善长冷声道,“一丘之貉!”
狗一刀道,“军人为战而死是天职,出去的二十支小队不叫送死,叫牺牲。”
狗一刀需要他们出去再回来,告诉城里的士兵,告诉自此往南的所有人,契丹人究竟是什么样的,那些被契丹人占去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然,她更需要他们的鲜血。
回霸县两千人的下场会警告叛国者,二十支小队的牺牲会激发将士的热血。
他们会高喊着为袍泽报仇而义勇杀敌。
城墙之上狂风呼啸,吹散久闷的暑气。
旌旗迎风猎猎而舞。
狗一刀看着远处三千黑甲骑兵踏踩起的扬尘,忽然觉得,夏季憋闷许久的心怀得以舒展。
她知道,这场戏快要开场了。
耶律莫哥勒马于前,黑沉着脸,一言未发便朝着城楼之上满弓射发一箭。
在场就杜充一个老实文人,半点武力没有,结果那箭矢偏就擦着他的脸过去,吓得杜充双腿发软,使劲拽着张遂的手臂才没滑到地上。
顾善长盯着那支箭,只见箭矢深入石柱三寸,再看耶律莫哥手中的弓箭,果然是五石弓。
顾善长运气于掌,下了好大的决心正准备拔出那支箭,却没想到狗一刀已经轻松拔出箭矢,将箭头的一张纸取下交到他的手上。
狗一刀,“顾将军,你看看这上面写的什么?”
顾善长借过,看着上面的内容眉头紧蹙。
大风吹得他发丝乱飞,却吹不开他因这张纸上内容而生起的混沌。
顾善长声音发紧,沉声道,“耶律马哥死了。”
杜充这下拽着张遂的手也没了用,两人一起摔到了地上。
狗一刀也有些吃惊,她预想过很多种可能,但的确没想到斥候小队能杀了耶律马哥。
看着城墙之下的耶律莫哥,要说没这人从中作梗,她可不信,“怪不得他做出那副嘴脸。”
一副义愤填膺要为族弟报仇的模样,心里指不定乐开了花。
顾善长将信交给身边小令,“带着这张纸立刻前往松谷,不得有误!”
狗一刀本看着城下思考,忽然听见顾善长的话忽然回身,“顾将军,我有位朋友正在松谷,你派人前去将这个交给他。”
顾善长听着狗一刀说“这个”,却见她两手空空,刚要问究竟是什么,狗一刀忽然反手抽刀,将自己手臂割下一块肉,顺手撕下自己衣裳的布料包住,扔到小令怀中。
冲着小令道,“多谢小兄弟了。”
这样的作为实在惹眼,顾善长几人正要问清楚她究竟在做什么,却见狗一刀先行站到了城墙边,朝下面喊道,“耶律莫哥,你当日与我的约定是在放屁?”
耶律莫哥听着狗一刀的话下意识心间一沉,偷偷看向此行特地带来的人,小声解释道,“三叔,我当时是奉了统帅之令,与她假意和谈。”
那人觑了耶律莫哥一眼,并不作声。
耶律莫哥随即转头看向城门之上,沉声道,“你我约定以霸州二城换不战之约,可你们宋兵却不讲武德,偷袭我军元帅,如今大帅身亡,兵戈不止!”
耶律莫哥一抬手,三千黑甲从中间让出一条道,只见四匹马小道并排而行,马后分别拖着一人。
想来是一路拖行,被地上的砂石已经磨的没了人形。
耶律莫哥高声道,“此四人刺杀我军统帅,你们好好看着他们究竟是如何死的!”
耶律莫哥心中就算再高兴耶律马哥的死,面上必须做足情分,否则耶律休哥不会放过他。
八名黑甲拿着匕首分别站在四人身侧,一桶水将地上的四人泼醒。
“动手!”
八人拿着匕首将四人已经在地上拖拽成破烂的军服划开,刀身在他们的身体上游走,随即轻轻一划,一片肉从他们身上被削下。
原本头脑已经有些模糊的四人,被骤然而至的疼痛惊醒,惊恐的看着不断在身上游走的两个匕首,再看看城墙之上的袍泽与长官。
直到第三刀,记忆归位,才想起来大声呼痛。
耶律莫哥听见几人终于想起来喊叫,开怀笑道,“你们应当叫得再大声些,这样我便吩咐他们少割几刀。”
王平听了这话,反而低声怒斥几人,“都给我闭嘴!”
耶律莫哥没想到自己说完这话,四人居然半声不吭,转头看了看城墙之上明显脸色有变的狗一刀,挑眉轻笑,高声喊道,“这四人理应凌迟而死,一千一百二十刀。”
城墙之上,默契统一的抽气声响起。
“就算凌迟,也是一百刀!从未听过一千刀!”
狗一刀在城墙之上,看着城下的王平,“为何杀死耶律马哥?”
王平听见这话,抬头看向城墙,血污染满双眼,睁大了眼睛也什么都看不见,只能重新低头,放弃看向说话人,但他知道是谁在问话。
“耶律马哥肆意屠杀宋民,将孩童作玩具,视人命为草芥!该杀!咳,咳咳……”
污血在他口中反涌。
狗一刀,“耶律莫哥,这就是你说的会善待两县百姓?”
耶律莫哥冷笑道,“我言善待宋民,但如今归义、霸县皆为辽地,其上之民皆为辽民,如何对待,与你们有什么相干?”
被耶律莫哥称作三叔的男人微微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但想到自己儿子的死,念头作罢,狠狠瞪向狗一刀,厉声道,“我与宋狗,誓不罢休!”
第133章 大合集
若是平常, 狗一刀听了这话一定会嘴贱撩一句,可现在她一心关注着被匕首割肉的四人状态。心里默默数着, 已经十刀了。
转头看向身侧的将士,他们愤怒,但却面露惊惧。
狗一刀回头看着刚刚五石弓射出的坑洞,她明白,从惧到怒,还需要一样东西。
狗一刀看着城下与耶律莫哥并排站立的人问道,“你是谁?”
耶律莫哥正要呵斥狗一刀的无礼, 那人已经恶狠狠开口道,“我乃耶律休哥之子!耶律高十!”
狗一刀嗤笑一声, “耶律高十,你为自己介绍的名号就只是耶律休哥的儿子吗?”
耶律高十听了这话气的面色通红。
耶律莫哥又偷偷瞧了眼狗一刀,只见狗一刀一脸肃然,直觉不妙, 悄悄牵扯缰绳朝边上挪了些距离。
耶律高十指着狗一刀道, “宋狗,我铁骑百万, 来日便能踏破宋境, 男杀女奸!”
狗一刀道, “他们如此, 也不能解你心头之恨?”
众人听了这话,视线才重新落到四人身上, 只见他们本就浑身烂皮糊血的身体, 现在被东一刀西一刀片的不成样子, 但几人居然从王平喊了后,当真就再未出过一声, 使得他们竟然都忘了四人正在受刑。
耶律高十轻蔑道,“他们的命,岂能抵得上我儿性命?我要用你,他们,还有所有的宋人为我儿偿命!”
狗一刀看到身侧士兵的神情有了变化。
无论何时、何地,有钱有权之人的性命都高于无钱无权的人,即便是在以命相搏的战场。
这是一条没人戳破的潜规则,但现在却被赤裸裸的被耶律高十摆在眼前。
狗一刀轻掀眼皮,俯看城下,“你想灭宋?”
耶律高十冷哼道,“我已向陛下明禀请令!辽宋百年之战,你们百战百败,有何资格存世。”
狗一刀、顾善长与张遂几人不知耶律高十,杜充身为文臣却清楚得很。
因耶律休哥一脉势力过大,耶律休哥唯恐功高震主,一房之中只选一人进入军队。
到了孙辈,老大、老二家都是嫡子进入军队,三房之中却偏偏选中了与耶律高十并不亲厚的抱养子耶律马哥进了军营。
当初他满门妻妾却偏偏无子,最后抱了老二的儿子,结果在他三十那年,正妻竟然有了身孕,产下一子。
为此分明刻意养废了耶律马哥,没想到耶律休哥却还是选了他。
耶律高十对他爹失望至极,发誓赌咒要给他那个老来子挣个安稳前程。
他本就极擅钻营,暗地里走通了辽国大王子的路子。
不出三年,他定然会超过他的两位哥哥。若是这样的一个野心勃勃的人登上高位,对大宋的威胁不堪设想。
杜充拱手一礼道,“高十先生,此事尚有商谈余地……”
耶律高十听见杜充的服软,心中这才畅意起来,像是终于得到了等待许久的重视,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意。
随后傲然从身侧副将背上抽出一张弓箭,吹出一个响哨,压着四人的士兵将四人头发揪起,面朝耶律高十。
耶律高十紧弓指向已经浑身鲜血被剐着肉却仍旧一声不吭的四人道,“你们谁若是最先喊一句‘我是宋狗’,我便将谁放了。”
城墙之上,数百双眼睛紧紧盯着。
狗一刀等人都清楚,耶律高十这招极为歹毒。
耶律高十看似泄愤,实则从带着四人到城下开始就是在刻意给他们出难题,更是他笃定宋军绝不可能真的对他做什么。
他要用宋军的这份孱弱,给自己未来的政道铺路,更要用此事让他的陛下看见,宋军软弱至此,可早日南下!
不仅如此,守城之军要是在他如此挑衅下仍旧半点举动也没有,士气不也会被大大挫伤。
杜充嘴唇嗫嚅半天,微弱声量道,“以四人,换万万人,并无不可……”
顾善长怒斥,“荒唐!我大宋军人难道就半点血性也无?”
狗一刀本打算将人引到文安,然后来出大戏,可如果耶律高十真的死了,这件事就不是一场戏那么简单。
王平身后的黑甲忽然一脚踏上王平的头顶,让他动弹不得。
“嗖——”
耶律高十射出一箭,穿透王平的手心,
狗一刀眼神一凛,不过就是很难的事情再难一些罢了。
“耶律马哥死了,他真的难过吗?”
她虽然不知道顾善长背后的事,但她清楚的知道,一个身在高门的父亲失去儿子绝对不会真的痛苦到失去理智,他们永远会保持一分冷静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杜充苦笑道,“若是死一个儿子就能让他找到借口走到这儿来耀武扬威,在他们皇帝面前长脸,他恨不得再死一个儿子。”
顾善长道,“耶律休哥会因丧子伤心,但不会为此灭宋。”
不仅因为他知道灭宋之难,更因为耶律休哥如今不需要这样的功绩装点,但耶律高十需要。
狗一刀相信,理智会限制他为孙子报仇,也会限制他为自己的儿子报仇。
杜充在侧幽幽道,“耶律高十若登高位,对宋不利。”
狗一刀想要与辽军在此一战,但并不是让耶律高十有理由借题发挥,趁机举兵,全力攻宋。
狗一刀看向受刑的四人,视线转向城墙之下,比丈了下位置,再回头看着城墙之上的兵士,他们脸上有愤怒,但看着王平四人更有兔死狐悲的悲哀。
士兵的思考不会如文臣武将那么长远,眼前及现世。
四人换万万人,他们现在是万万人之一,如何又不会成为四人之一。
耶律高十的做法会激怒他们,狗一刀需要他们感到愤怒,然后将他们这样的悲哀打碎,告诉他们,宋人的血性。
耶律高十再喊一声,“下一箭,就是你的头!三、二……”
王平干涸苍白的嘴唇颤抖,微微张开,疼痛至此,他本应该没有半点力气高喊,却忽然爆发出一声呼喊,众人纷纷看去,只听空旷之地荡起他的声音。
“宋兵壮,收燕云,灭契丹,统中华——”
“嗖——”
箭再出。
“锵!”
射出的箭却并没如愿被城墙之上的一道箭矢击中,偏离方向,颓然坠地。
众人的目光被两道箭矢吸引,但王平身后的黑甲并未有半点迟疑,几人对视一眼,同时扔开匕首,拔出腰间长刀朝四人头颅砍去,“噗——”
血液喷涌,王平四人身后黑甲,人头落地。
顾居北声音骤然在城墙之上响起,“弓箭护卫!”
众人这才发现狗一刀竟然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四人身后,将八名契丹黑甲杀死。
弓箭队像是等待已久,终于得到了释放时机,铺天盖地的箭矢朝着耶律高十的位置而去。
黑甲终于在耶律高十一声声高喊的“保护我”中乱了阵型,任凭耶律莫哥如何拉扯,也还是松散开来。
狗一刀转头,看向城墙之上的顾善长,顾善长朗声道,“开门,迎敌!”
文安城虽是杜充为大,可杜充不识军务,顾善长带来的将士早已将文安城中大大小小城防点摸透,将文安旧军替换。
相较于文安军,霸县来的兵自然更懂作战,杜充也乐得清闲。
此时听见顾善长要开城门,吓得面色苍白,但看着城下的狗一刀和仓皇的契丹黑甲,只能深深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有出言阻止。
他现在知道了,狗一刀今天究竟在等什么。
北面虎视眈眈,乃是大宋劲敌,如今耶律洪基地位渐稳,南下是早晚的事。
只是如今军界有耶律休哥说了算,他早已苍老,不再希望荼毒生灵,但辽国不缺主战之人,正如大宋不缺主和之人一般。
大宋迟早要面对南下的辽军。
可现在的大宋如果当真对着辽军,毫无胜算,从朝堂到兵士,再到百姓。
大宋崇文尚和太久,已经忘记了鲜血。
狗一刀今天等的,正是军人的鲜血与军人的气节。
狗一刀运气不错,耶律高十带来的竟然真的是大宋荒唐近百年的军营中难得的清流。
而顾居北的那一箭和狗一刀的出刀,直到最后的辽兵预料不及仓皇下的逃窜。
不仅将兵士从觉得自己会被随时抛弃的卑微中解救出来,更是打破了辽兵不可破灭的神话。
城门大开,无数士兵从城门之中列队而出,将王平等四人以保护姿态围住,“军医!”
数名军医上前将几人伤情暂时稳住,准备带回城中进一步治疗。
狗一刀见没有大碍,目光看向黑甲扬起的尘土,正要起身,手却被拉住,低头一看,竟是王平。
王平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看着狗一刀半晌,而后手轻轻滑落。
狗一刀笑着将王平的手放回他的身边,凑在他的耳畔道,“辛苦了。”
王平听了狗一刀的话,嘴角微微扯动,嘴唇轻张,动了动口型,四字无声,但狗一刀看得清楚,“幸不辱命。”
杜充觉得是狗一刀运气好,这才等到了大宋军队里的清流,但从狗一刀散出去人时便对他们的背景为人查得一清二楚,全是与辽有死仇的人,绝不至于到了两城后立刻叛变投敌。
更何况,能被耶律莫哥带到城下如此闹事的人,在辽营中也定然仍有气性。
王平知道狗一刀遣他们出去为了什么,而他今天的表演更是非凡。
狗一刀看着四人没有一块好肉的身体和王平被箭穿透的手掌,故作轻松的笑道,“我去给你们报仇。”
狗一刀一声响哨而起,枣红马从洞开的城门里飞跃而出,路过狗一刀时也并未减速。
狗一刀拉住它脖子边坠下的缰绳一扯,上马而去。
张遂看着追着契丹黑甲而去的狗一刀,惊诧道,“她要去做什么!”
顾善长道,“讨要说法。”
*
耶律莫哥看着对面的狗一刀被气笑,“我没找你麻烦就不错了,你还来找我讨要说法?什么说法?当年在大江帮的说法?”
狗一刀下马,随意丢开缰绳,步步走进耶律莫哥,“我说过,大江帮的事自然有人找你算账,但现在我要的是归义、霸县的说法。”
耶律莫哥一僵,犹豫半晌才道,“耶律马哥都死了,这事还有什么可说?”
狗一刀笑道,“既然耶律马哥能抵得上千人的性命,那被你们抓住折磨那么久的四人又该找谁抵算?”
耶律莫哥笑得开怀,“大概是要找耶律高十。”
像是生怕狗一刀忘了这名字,“就是今天射箭刺穿你们宋兵的那人,耶律休哥的儿子,耶律高十。”
狗一刀轻啧一声,“你倒是半点不避。”
就差把排除异己四个人写在脸上。
耶律莫哥无所谓的耸耸肩,随即想起什么,忽然道,“我这儿倒有个消息,当是给你的回礼。”
狗一刀知道,他的意思是当作给耶律马哥死的回礼。
狗一刀正要说声“不必”,耶律莫哥已经自顾自的说道,“听说大王在上京被监禁起来了。”
狗一刀眉头紧蹙,“堂堂一个南院大王,被监禁起来?”
耶律莫哥虽说也是主战一派,但与乔峰相处下来觉得他当真一个值得敬佩的人,对他多有崇拜,如今听闻这个消息,他能帮上的忙很少,唯一能做的只有将这件事告诉狗一刀。
“大王是大辽朝堂上少有的主和派,一直极力劝说陛下放弃南下,如此行事必然引得各方报复。”
更何况乔峰本就身份尴尬,一味主和也惹得辽国皇帝的猜忌。
原本封乔峰为南院大王,其中自然有报答乔峰之意,但更多的还是看中乔峰的身份。
乔峰的父亲乃是属珊大帐的亲军总教头萧远山,高封乔峰不仅可以彰显他耶律洪基的仁德,更能拉拢萧远山曾经的帐下忠臣,更能拉拢萧家背后的势力。
更何况萧远山死于中原武林之手,在乔峰身份暴露后更是遭到中原武林的驱逐,耶律洪基笃定乔峰会因此憎恶汉人。
但他看低了乔峰。
相较于自己的情仇,乔峰更祈愿和平。
乔峰回到上京才知归义、霸县之事,恼怒不已,这也惹怒了耶律洪基,不再对他庇佑,一时间各方势力上阵,伪造各式证据诬陷。
耶律洪基自然知道乔峰是清白的,但还是将他监禁在府。
甚至可以说,要不是同为主和派的耶律休哥从中周旋,乔峰的结局就不是监禁那么简单了。
看着狗一刀沉思不语,耶律莫哥轻笑一声,“别想了,大王暂时不会有事。倒是你们,大祸临头。”
耶律莫哥看热闹一般道,“耶律高十已经打定主意上书攻城,如今大王已被监禁,对此意见朝中没有一人会反对。”
但耶律洪基并非鲁莽之辈,他会派兵先行攻打如今的新防线文安,若是久攻不下,此事便会搁置,但只要城破,南下指日可待。
狗一刀却没有耶律莫哥预料中的惊慌,甚至像是早有预料一般轻松,大有一副“终于等到”的姿态。
耶律莫哥难免惊诧道,“你希望辽军进攻文安?”
狗一刀当初答应帮着让出归义、霸县时,他只以为狗一刀如所有宋人一般是出于惧怕战争的原因才如此做。
但现在她的姿态明晃晃的告诉他,这背后另有隐情。
狗一刀一扬头,“我凭什么告诉你?”
耶律莫哥蹙眉猜测道,“文安的地理位置并不如归义、霸县,你却丢开两县,以文安为防线。”
耶律莫哥自幼在军营长大,因为身为旁支,并没有什么多余优待,是真真实实从小兵一步步爬上来的,对兵法有自己独到见解,也算是个难得的将才。
不过片刻,他恍然大悟,更是震惊到难以言表,“难不成你想以文安为点反攻?”
文安城虽然不依山不傍水,但在归义、霸县的中心向南,城外山势逼连两县阔向展开,可谓是挟一城迫三县。
即便归义、霸县暂归大辽,但因为有了文安的存在也不得安生。
“你莫不是不清楚宋兵实力,守城尚且不易,还妄想反攻!”
狗一刀笑道,“归义分南北,燕云也可分。”
汉人正是因为失了燕云十六州才会被动至此,哪怕收回半数,也不会凄凉到以河为界。
耶律莫哥看着狗一刀像是在看一个疯子,他实在想不出来还能如何形容眼前这个女人。
整个大辽几乎都盼着南下,那是因为他们兵强马壮,有着绝对的实力。
整个宋廷都恨不得把自己埋进土里,极力避战,为此送出一箱箱金银,一批批丝绢,在这样的情况下,狗一刀还想着拿回半个燕云十六州。
耶律莫哥转身想走,却被狗一刀横刀拦下,“我追了这么远来找你,可不是为了听一句乔峰的消息。”
刚刚狗一刀策马追来,远远的一声响哨逼得耶律莫哥停下脚步,独自留在最后等着狗一刀。
“耶律休哥会出征吗?”
耶律莫哥听了这话,心中冷哼一声,学着狗一刀刚刚的神情,眼角一挑,“我凭什么告诉你?”
狗一刀笑着拍拍耶律莫哥的肩,“送你两城的情义还不够?”
“若是觉得不够,就当是为了买命吧。”
耶律莫哥这才想起来狗一刀今日从城楼之上轻松跃下,入黑甲阵中轻松杀死八人一事。
在旁人看来或许只是觉得狗一刀厉害,但身为训练黑甲数十年的将领,耶律莫哥心惊不已。
只有他知道的最清楚,这样的武力究竟有多可怕。
只要她想,于万军丛中取人首级如探囊取物。
当时的惊慌在此刻重现,耶律莫哥忽然像是与狗一刀达成了诡异的默契。
沉默许久后道,“如果文安城破,耶律休哥不会放弃这个机会,但只要文安一日不破,他便会是最坚定的主和派。”
耶律休哥在战争中崭露头角,获取军权,如今地位逐渐稳固,但一切都基于战争。
现在他的儿孙一辈还未彻底站稳脚跟,他自己已经逐渐老去,如果在此时发生大战,他的军权必定旁落,这是他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但他并非愚钝自封之人,心中有家国情怀,只要发现宋人当真脆弱的如纸一般,他便不会客气,定然年老披挂,子侄投军。
狗一刀点头道,“那他就放心的在家里好好养老吧。”
耶律莫哥不解,“你怎么这么有信心?”
耶律莫哥到过中原,根据他与中原人,尤其是那些接触过的汉人官员,尽是贪图享乐之辈,为了钱、权、女人可以贩卖一切。
尤其是他们宋朝的皇帝更是可笑,为了一个莫须有的长生药,竟然开了关口将他们放入中原。
曾经赫赫有名的安肃军成了他们的奴隶,给他们开山挖矿。
作为敌人,他们只当看笑话,可若代入宋人,他更觉他们可悲。
就是这样的环境之下,狗一刀还信心满满的觉得宋人能胜,靠什么?靠他们皇帝四处去求神拜佛?
狗一刀摇头晃脑的上了枣红马,口里振振有词,“这你就不用管了。”
*
文安县城内。
顾善长吩咐厉兵秣马,严阵以待。
霸县的兵在顾善长的长期训练中明显比归义的兵更加有序。
目前三派军队聚在一起,难免生出些不服气,就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之下,都还是生出些莫须有的摩擦。
不是今日饭食不够公平,就是明日发生了口角。
如今杜充负责后勤,顾善长作主帐,张遂为副,三人为接下来的战事忙的脚不沾地。
空下来的狗一刀被扔到校场处理这些纷争摩擦。
狗一刀嘴皮子昨日刚刚磨破了嘴皮子,好声好气劝着吵架的几人回了营,刚躺下睡了没几个时辰,结果就被一个士兵在外敲门大喊吵醒。
“不好了,校场出大事了!”
狗一刀本就和衣而睡,听了这话“蹭”的窜起来,开门就往外冲,一边跑一边问,“怎么回事儿?”
小兵叹了口气,“今天三方人为了谁做排头兵的事,聚在校场打起来了。”
“有毛病吧!”
谁都知道,排头兵就是纯炮灰,当然不想做排头兵。
霸县兵说该文安兵去,因为文安兵最弱。
文安兵说现在是在文安的底盘上,合该霸县兵和归义兵做排头兵。
归义兵说霸县兵既然自称最厉害,就该他们去,去了一下就将契丹人打跑了,这仗不就结束了。
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吵着吵着就打起来了。
狗一刀听了脚下跑的飞快,到了校场一看,三方已经打成一团,顾居北抄着手站在一边看。
狗一刀戳了戳顾居北,“你不去劝架,站这儿干嘛?”
顾居北理所当然道,“我们霸县兵打得赢。”
狗一刀狠啐一口,“打不赢你才劝?!”
顾居北一扬头,“霸县兵不会输。”
神经!
狗一刀一把推开顾居北,反手拿起背后的刀冲进人群。
将中心闹腾的最厉害的几人捉住,按下众人。
一群人这才停歇下来。
文安兵的刺头被狗一刀拎着领口揪在手里,委屈巴巴地看向狗一刀,“我文安兵虽然的确各方面比不上他们霸县兵,但是我们都一心向着大宋,他们怎么能这么说我们!”
霸县兵不屑道,“别像个娘们似得赖赖唧唧!”
虽然狗一刀近些日子常在军中走动,但归义兵对狗一刀并不熟悉,冷声讽刺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来管我们的事!”
有人小声道,“那就是个娘们。”
“她居然是个娘们,哪儿有那样的娘们?”
一黑脸小兵听了这些话像是收到了鼓舞,忽然站起来,冲着狗一刀道,“臭娘们不回去好好生娃儿奶孩子,在这儿管爷爷的事儿干嘛!”
狗一刀听得头大,一脚将说话那黑脸小兵踹飞,“不会说话就闭嘴。”
冷眼扫向众人,“你们当中有人认识我,有人不认识我。先前你们的长官把你们丢给我,让我解决你们之间的矛盾,我的确轻视了,没当回事,是觉得好好劝解大家说开了就没事儿,现在想想我还是太过仁慈。”
“你们就是太闲了!大敌当前,不好好训练,成日为了不存在的事吵来吵去!从今日起,每日训练加三倍!”
这话引得群情激愤,狗一刀道,“要是不想训练,可以。打过我的,不仅可以不训练,我赠金千两。打输了,当日训练再加倍!”
这话激得有人立刻站了出来,一壮汉起身,气势汹汹,“老子来!”
刚走到狗一刀面前,狗一刀正准备开口说话,谁知那人就已经一拳上来,狗一刀顺势躲开,横扫一脚,那人被踢飞出去。
狗一刀看着狼狈的壮汉凉凉道,“今日训练加倍,概不赊账。”
拢共近万人,总归有不少数量的刺头,甚至还商量着车轮站,谁知一直打到天黑,狗一刀还好生生的挺直站着。
狗一刀看了看天色,止住了正准备过来的几人,“我饿了。”
那几人立刻不满道,“你想耍赖?!”
他们料定狗一刀总算是累了,借此逃过比他们的比试。
谁知狗一刀道,“你们还要比的一起上吧,快点结束我要去吃饭了。”
这话激得原本不打算起身的人也都站起来,想着打了整整一天,总归她是累了,再加上这么多人一起上,她总不可能还能轻松应对吧?
有人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咱们这么多人打一个女人,不太好吧?”
一个少年模样的士兵狠狠道,“你看看她哪里像女人了?”
“而且她打咱们的时候可没留情!全都是一脚一个,背后的刀都没拿着,分明就是看不起咱们!”
数十人冲过去,狗一刀总算把刀从背后拿了下来,不过瞬息,刀又回到背上,地上躺了一片人。
狗一刀看着横七竖八歪歪斜斜躺着的一群人,一脚踩在刚刚那少年背上,“你说说什么才叫女人?”
少年人最是嘴硬,“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我哪样?”
“女人应该是温柔贤惠的,哪里像你这么粗鲁!”
狗一刀嗤笑道,“我今天教你的道理就是,女人千变万化,温柔贤良是放屁。”
说完一脚把少年踹飞,头也不回的走开,忽然想到什么,转头道,“记得,今天训练加倍,做不完不准吃饭。”
等到狗一刀走没了踪迹,躺在地上的一群人才轰然道,“那女人到底是谁!”
“我好像听见有人叫她狗一刀……”
“难不成是那个狗一刀?”
“那个闯入大内杀了十几名当官的那个狗一刀?!”
一阵阵懊恼和叫悔声迭起。
这女人连大内都敢闯,怎么会没点本事,他们也真是踢到了铁板。
根据斥候传回的消息看,契丹兵正在逐步集合到归义、霸县两地,值得注意的是,耶律洪基并未再派耶律休哥族中人为帅,反倒是派了萧远山的弟弟,乔峰的亲叔叔萧成齐为帅。
很难说其中究竟是对耶律家刚死一人的补偿,或是对耶律休哥主和的报复,还是故意在膈应乔峰。
狗一刀听到这消息后正在院子里的一棵桑树上思考接下来怎么做,就听树下龙小云和小姑娘来了这儿正在打情骂俏。
不得不说这丫头真是不得了,和林仙儿一样天生的本事,把龙小云哄的不知南北。
这些日子狗一刀没空搭理龙小云,没想到这家伙看起来对待姑娘还有礼起来,扭扭捏捏道,“小草,我能吻你吗?”
小姑娘笑得含蓄,“小云哥哥,我虽然没有念过书,但我听别人说过,女子要懂得矜持,持有清白是最重要的。”
眼看着龙小云面色不愉,小姑娘拉着龙小云的手含羞带臊道,“小云哥哥,我们等到成亲那日好吗?”
龙小云那样的浑不吝居然瞬间面色涨红,害羞的点点头。
小姑娘趁机调转话头,“小云哥哥,我饿了……”
“我这就去给小草找点吃的!”
龙小云飞快的跑了出去。
狗一刀在树上看着小姑娘深情的模样悠悠道,“你该不会陷进去了吧?”
小姑娘没想到此处有人,惊讶的抬头看向树上,随即笑开,“姐姐怎么在这儿?”
狗一刀低头看着笑魇如花的小姑娘,“我与你的约定是你让龙小云为义主动赴死,你要是真的动了情,我会觉得有些麻烦。”
小姑娘笑道,“姐姐放心,全天下所有人都会有情,我也不会。”
狗一刀倒是觉得有些惊讶,小姑娘年岁不大,先前只觉得她在鬼樊楼待久了多了些心机,但现在看起来却更像是背后有些别的事情。
小姑娘轻声道,“男人的情爱就是随意抛洒的铜钱,女人就像是街边等着施舍的乞丐。”
一个铜币买一个馒头,在许多人家这样的铜币并不值当多重要,但对乞丐而言却是一日饱饭。
“我见过很多因为所谓爱情没了命的女人,却没见过哪个男人为爱赴死。我想活着,所以我不会去碰那些情爱,我要让那些男人为我去死。”
狗一刀觉得这姑娘也许应该拜林仙儿为师,但是好像两人又有些不同。
她听楚留香说,林仙儿曾经偷偷与自己的丫鬟说道:女人本就弱于男人,所以天生就该让着男人。
因此她无论如何戏耍男人,只觉得是男人活该。
但她似乎又离不得男人,她与男人们之间很难说清究竟谁是赢家,谁是输家。
小姑娘好像有些不同,她并不觉得女人弱于男人,始终用着在她看来女人特有的柔情软化龙小云,以此达成目的。
小姑娘眯着眼睛道,“姐姐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若我成功,姐姐就要给我取一个名字。”
狗一刀挠了挠头,她唯独没想明白的就是这小姑娘当初的要求。
小姑娘居然非要狗一刀给她取个名字,当时狗一刀并不觉得小姑娘会成功,随口答应,“只要你想,到时候你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你。”
小姑娘那时候坚定道,“我只要姐姐为我取名字。”
狗一刀看着树下的小姑娘,笑道,“我听龙小云叫你小草,这是你给自己取的名字?”
小姑娘扯了扯嘴角,“他问我名字,我要是说没有,他一定会给我取一个。那时候正好看见一块大石头上长了根草,我就随口说可以叫我‘小草’。”
狗一刀双手垫在脑后,“这名字也不错。”
小姑娘喜笑颜开,“姐姐喜欢就好,那我在姐姐为我取名字前就叫这个了。”
狗一刀实在没明白小姑娘对她莫名其妙的亲厚,但看着小姑娘的笑脸还是随和的点头回应。
忽然远处响起召集钟声,狗一刀这才想起今日是天使来文安的日子,翻得起身跳下树出了门。
小草看着狗一刀的背影出神。
赵吉在松谷缩了小半个月,成日里什么正事也不干。
松谷及临近州府的官员变着法的哄他高兴,美人珍宝如流水般的送入行宫。
赵吉在深宫久矣,凡是入宫多是世家的小姐,北地势弱,因此入宫的多是南地美人,如今乍然见过另种风情,不由得乐不思蜀。
要不是时不时因子母蛊带来的疼痛,他几乎要忘却来此的目的。
顾善长送信来时,他正在温柔乡中徜徉,原本还想责备信使打扰他的雅兴,看完信后硬起来都成了大问题,忙不迭的派人到文安了解情况。
狗一刀看着来人有些莫名,来的除了赵吉从汴梁带来的侍官外,竟然还跟了一人。
天气霾
等杜充将天使迎进了堂内,阿飞才摸出一个金黄色的布袋子扔给狗一刀,示意她打开。
狗一刀莫名的打开袋子,发现里面空空如也,更加莫名其妙,抬头一脸疑惑的看着阿飞。
阿飞冷着脸指了指她的手臂,狗一刀这才明白。
赵吉的肉又吃完了。
狗一刀打趣道,“看来你和他相处的挺不错。”
狗一刀的确没想到阿飞能听从赵吉的话来为他跑着一趟。
阿飞按捺住烦躁,尽量平静道,“他说要是我不来,他就回汴梁。”
狗一刀知道赵吉不靠谱,全天下都知道赵吉不靠谱,但没想到他会不靠谱到这样的地步,用回汴梁威胁阿飞来替他拿肉,变相的用这事儿再威胁狗一刀必须给他肉。
狗一刀,“这些日子松谷还太平吗?”
阿飞眉头紧皱,摇了摇头,“一直都有一伙人不分昼夜来刺探。先前的都被禁军挡下,但后来陆陆续续前来的人轻功极高,那些巡查禁军难以察觉。”
“他们的武功可有共同之处?”
“并无。”
能够一直固定轮番前去刺探,自然是同属一个势力,但他们的武功却没有共同之处,能做到这样的,除了吴明那小老头不做他想。
他本来就想做皇帝,现在不分一杯羹怎么可能。
狗一刀道,“你什么时候回松谷?”
“今夜出发。”
赵吉催得紧。
狗一刀道,“我与你现在出发。”
“你和我一起去?”
狗一刀笑道,“我们一起去把赵吉接到这儿来。”
阿飞惊道,“他能同意?”
根据阿飞这些日子对赵吉的了解,他绝对不会同意。
一个幻想长生不死的惜命老东西怎么可能在大战一触即发之时来到最前线,更何况他现在嘴里都没日没夜的嘀咕着回汴梁的话。
狗一刀大手一挥,“不需要他同意。”
*
赵吉看着披星戴月归来的阿飞精细非常,正要上前握着手大肆夸赞,刚走了两步就停下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你来干什么?”
狗一刀看着胖了一圈的赵吉道,“看来你在这儿过得挺滋润啊?”
赵吉连连摇头,“我在此成日担忧前线兵士安危,已然瘦了许多。”
狗一刀轻啧一声,“跟我去文安一趟?”
赵吉听了这话,猛然起身,“你说什么?”
狗一刀耐心道,“这些日子探查行宫的人越来越多,你在这儿我不放心。”
赵吉知道狗一刀不会让他死,但他可不想去文安,“你可以来松谷守卫我的安危。”
狗一刀与阿飞对视一眼,理解了阿飞这些日子在赵吉身上受的苦,懒得和赵吉多说,一掌下去把赵吉劈晕,扛在身上连夜往回赶。
赵吉的侍卫默契地跟在身后。
赵吉醒来时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和气定神闲坐在桌边喝茶的狗一刀,认命道,“哎,既来之则安之,已成定局,就如此吧。叫杜充为我寻觅些服侍的人来。”
赵吉所说的服侍的人自然不是伺候他吃饭穿衣那么简单,他要的是红袖添香供他取乐的美人,狗一刀没好气的觑了眼,一句话也没回,出了房门,走的时候顺手把房门锁了。
杜充知道这事时已经是半夜,连滚带爬跑到赵吉门前哭天喊地,“官家,您受苦了啊!”
赵吉在里面装淡然,“杜爱卿平身,朕并不大碍,爱卿为朕打开房门吧。”
杜充骂道,“狗一刀那东西真是胆大包天!”
赵吉以为杜充没听见,“杜爱卿,先别骂了,替朕开门吧。”
杜充继续哭喊道,“官家您等着,我势要清君侧,为您除忧!”
赵吉已经放弃,默默躺回床上,准备睡觉。
永历四年八月初八,立秋。
收麦的日子到了。
文安如今不剩农人,张遂带着士兵将漫野的麦子收割暂且囤在粮库,为即将开始的大战作准备。
顾居北则带着士兵大量囤积冬菜。
现在三军已经不再发生大规模摩擦,狗一刀也懒得管,带人在修建工事。
官家亲临文安的消息传遍四野,所有人都知道大宋的皇帝不顾安危,立誓与文安共死生。
汴梁。
柯文远趁着夜色匆匆忙忙从侧门溜进樊楼,窜入张好好的屋内。
“谁!”
柯文远一把捂住张好好的嘴,轻声道,“是我。”
张好好心中冷笑,面上却做出一派奉承,“原来是柯大人,怎么不走明路,摸黑进屋?”
柯文远急切道,“好好,我与你写信让你早日离京,你为何不听?”
张好好道,“柯大人应当知道,我是被卖入樊楼,并非自由身,哪里是我说走就能走的?”
“我连着信附了一张千两银票,理应足够你的赎金才是。”
“我并非看到银票,想来是路上落了吧。”
柯文远并未疑心,从怀中摸出一张银票塞进张好好的手中,“丢了便丢了,这些理应足够,明日清晨便速速离开。”
张好好这才抬头看向柯文远。
窗门未关,朗月入内照亮柯文远的脸庞,照亮张好好的眼。
“柯大人,既然您一心要让妾身离开京城,请恕妾僭越求问。王继恩并非善类,你入他的帐下,究竟有何图谋?”
柯文远欲言又止,最后只深深叹了一口气,“好好不要再问,请务必离开即可!”
柯文远说完便跳窗离开。
汴梁没有宵禁。
即便是如今大战在即,汴梁仍旧歌舞升平。
柯文远走在街上抬头想要望月,却发现明月已被乌云遮蔽,但前路依旧一片通亮,只因汴梁的夜灯火无数。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灯笼被吹得七零八落,灭了大半。
“这风怎么这么邪乎,真晦气!”
“看样子要下雨了,收了摊回家去得了。”
*
堂间稳稳当当坐了四人。
顾善长、张遂、杜充、狗一刀都在此。
张遂犹犹豫豫开口道,“咱们在此议事却不叫官家,不大妥当吧?”
这话说得顾善长与杜充都不好接,唯独狗一刀轻嗤一声,“你要讨好他倒不如给他找点儿奇石珍宝送去。”
狗一刀看着杜充道,“你刚刚说得王继恩究竟是什么人?”
“王继恩乃是太宗信臣,而后历了三朝,是本朝至今唯一掌握实权的宦官。”
王继恩之所以是太宗的信臣,只因为当年太祖病危命王继恩传信出宫时,他私自将此事告知了太宗,由此太宗以太祖之弟身份登基,皇位由此易了一脉。
至赵吉时,仍旧对王继恩信任有加。
杜充忧心忡忡道,“京中传来密信,王继恩近些时日与契丹人来往密切。”
张遂道,“他难不成还能和契丹人合谋做什么?就算他合谋,总得图个什么吧。他一个太监,没根没后,又老的不成样子,金银权色官家可从没缺过他的份。”
杜充也想不通,“此时与契丹人来往,必然是与即将开始的战事有关,我们还是小心行事为佳。”
狗一刀想到今晨收到的信,看向杜充,“契丹人入关后的兵马都被带出了吗?”
杜充还真知道,毕竟当日入关是他给办的,出关时他虽不在北境,却特地打听过,想到这事忧心更重,“入关五千人马,出关时少了两千人马。”
两千黑甲会藏在哪里。
这两千人又是否与王继恩有关,一切成了悬题。
几人散了后,狗一刀找到阿飞,请他务必去找到楚留香说明此事,让楚留香帮着调查。
阿飞听了两千黑甲与王继恩的事,知道此事非小,当夜便策马出发。
阿飞走的第二日,便有斥候来报,辽兵来了。
*
萧成齐率领二十万辽兵驻扎,中帐设在霸县与归义中间,正对文安,其余兵力以此为中心点向两侧散开,对文安呈包围态势,断了文安与外界的联络之路。
粮草、信息全都传不进来。
所有人都知道,攻城开始了。
攻城的办法有很多种,萧成齐并非是个急躁的人,以文攻为始。
萧成齐在派人在城下劝降三日,然后散去。
此时城中粮草尚足,这时候的劝降不过是为了向世人表现他的儒将名头,展示个先礼后兵。
狗一刀还在校场练兵,忽然看见众人行色匆匆。
狗一刀拉住一人问,“怎么回事?”
那尉官骂骂咧咧,“狗日的契丹兵在挖地道!”
萧成齐自称儒将,攻城时候却无所不用其极,他从来不会直接强攻,而是各种法子都试一遍。
顾善长的兵法学得不错用的也不错,算得上是大宋难得的有脑子的将军。
早就派人守在城中各个水井边,只要井水浑浊就开始探查地洞。
从企图挖地道钻进来,再到挖城墙地基,就这么一个挖地道的法子萧成齐就足足用了十天,
张遂不禁笑着感叹道,“这家伙怎么这么轴?”
顾善长却没那么轻松,“因为他不必着急。”
总归断粮的不是他们,作为守军他们自然被动许多。
辽军安静了几天后,再次来了。
这回所有人知道,强攻开始了。
灰暗的苍穹之下漂浮着一片黑云,数只秃鹫在参差的云层间穿梭,绕着文安城低空盘旋,阵阵高亢刺耳的叫声穿透整座城。
杜充抬头看着久久不去的秃鹫,嘟囔道,“不吉利,太不吉利了!这比乌鸦来叫唤还烦人。”
狗一刀无所谓道,“吃你还得等些日子呢,你怕什么。”
杜充本想赌气的说句“先吃你”,结果刚转头看见狗一刀手臂处渗出的鲜血,生生吞下了那句话。
狗一刀可不就是正在被吃吗。
战鼓雷鸣,尘沙漫天。
狗一刀登上城楼时,看见下面黑压压一片。
萧成齐道,“听闻你们大宋皇帝亲征在此,怎么不敢出来一见?”
他还真猜对了,赵吉听见外面战鼓声声直接钻进衣柜里,谁劝都不出来。
但是现在当然不能说实话,顾善长道,“无知宵小,也配面见陛下?”
萧成齐笑道,“我倒是不急,待踏破城门,自然能见到他”
辽兵推着木幔前行,挡住弓箭用薪柴回填护城河。
这是在萧成齐在逼迫宋军迎敌。
众所周知,守城方只要固守城门,攻方便无可奈何,因此攻方会绞尽脑汁逼迫守军出城。
此乃攻城第一战,十分关键,寻常此时顾善长已经遣兵迎敌。
顾善长正要下令,却被狗一刀拦住。
只见狗一刀从身边小兵腰间取下弓箭,箭头沾上裹上火油布射向水面,薪柴立时燃起,熊熊大火反倒阻碍辽兵过河。
张遂对狗一刀龟缩不出的态度有些不满,“你不是还想反攻霸县、归义,拿下半座燕云,怎么现在连出城都不敢?”
狗一刀道,“正是因为你鲁莽行事,宋军才会百战百败。既然识字,空闲下来就多读读兵书吧,实在不行,听听说书也行啊。”
张遂被这话梗住,把嘴撅了又放,索性背过身去,不再搭理狗一刀。
如今满天下都在议论北境战事,尤其以江南论声最多。
松江府。
一身着长衫的男人站在府学门口,声量极大,“‘军中无女’是铁律!如今狗一刀堂而皇之进入文安前线,究竟是何居心!”
过路人纷纷侧目,难免有好事人道,“嗤,军中女子只有营妓,狗一刀奔着什么目的而去,还不清楚吗?”
玉剑公主恰巧路过,原本不想生事,却听他们越说越叫人恶心,站定看着几人,“古有妇好,近可见平昭公主!统帅百师,战无不胜!你目光短浅,信口胡诌,不见泰山,妄言轻重!”
此言叫几人面色难堪,长衫男人挥手驱赶道,“区区妇人,懂什么叫兵法战事吗?”
玉剑公主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人拉住,转头一看竟然是楚留香。
玉剑公主神色更冷,“你不去与他们辩清,拉住我做什么?”
楚留香摇头道,“愚人皆如此,清者自然清。”
玉剑公主横眉道,“自古以来从没有什么清者自清,只有三人成虎。”
楚留香并不见半点生气,反倒温和笑道,“我替一刀多谢公主好意,此事我自有主张。”
孙天机现在有些焦头烂额,他当初的确是遴选百人,最后确定了狗一刀。
狗一刀一路的行为叫他满意,每日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拍手称快,喊一声他没选错人。
谁知道从狗一刀知道天机阁存在开始,事情就变得不大对劲。
分明所有人都知男子胜过女子,甚至无数才女痛恨自己并非男人,但偏偏狗一刀不要给她的这个男人身份,四处昭告她是个女人。
如今更是以女人的身份进入军营,孙天机眼睁睁看着原本可以大肆张扬的“大侠狗一刀助军守城”被雪藏。
结果这消息还是被传了出来,四处一片骂声。
楚留香找到孙天机时他正恼火的喝茶,半点不见当时抽着烟杆的悠闲。
孙天机早知楚留香要来找他,听见脚步并未回头,而是道,“你说怎么就有人非要做女人?”
楚留香笑道,“天生有两性,从不应该有谁上谁下,谁尊谁卑的道理。”
孙天机叹了口气,“一山不容二虎,总归要分出上下,世道才可平衡。”
楚留香今日不是来和孙天机辩经的,摇头笑了笑不再接话,转而道,“如今一刀身在边关,此处传言却肆意污造,孙先生可要管管?”
孙天机狠狠抽了一口烟,缓缓抬头看着楚留香,“大和尚从镇海府回来时说起你,我并不信你会一直跟在狗一刀身边。却没成想,你还成了她的贤内助。”
楚留香并不觉得“贤内助”一词是贬低,不仅欣然接受还笑道,“其实她若听见那些传言并不会苦恼,只是我不愿见她被人生事。”
孙天机默默看着狗一刀长大至今,就算是没有将她作为一个人,而是仅仅作为天机阁的工具来看,他也不会允许狗一刀继续这么毁掉。
楚留香离开时,孙天机悠悠转头看着他道,“近日有人在找你,去悦来客栈等他吧。”
阿飞得了狗一刀让传递的消息后便立刻赶到江南,谁知楚留香四处乱蹿,刚听说在木渎,谁知赶过去人又去了平遥,刚到平遥,人却又去了岭南。
恰巧路上有家悦来客栈,一进门开间房顺带询问楚留香的消息,就见到楚留香赫然坐在堂间。
阿飞说完,楚留香深知此事关系重大,即刻飞书传遍四方好友问询,最终得来的结果吓得楚留香夜不敢寐。
只可惜,时间已经来不及了。
*
永历四年,十月十五,达摩诞辰。
自卯时开始,空相寺庙的戏台前就挤满了人,只因听说法会结束后的戏会请了张好好。
张好好坐在妆台之前,身后的丫鬟理好她的最后一缕头发,笑着道,“姑娘真好看!”
外头一小丫头跑进来,将一封信递给张好好,“姑娘,今儿门前又有封信。”
张好好接过,却并未打开。
丫鬟熟练的递过来一个铜盆,张好好将信放在丫鬟递来的铜盆上,打开火折子,将信烧毁。
小丫鬟近来刚刚学字,隐约只认得里面的两个字,一个是“速”,一个是“离”。
张好好曾经是名动京城的寒门才女,靠的是诗文辞赋。
但如今已经学会了唱词演戏。
张好好刚登台,台下一片轰动,清亮的声音刚起,只听远处卤薄钟响。
一人大喊,“辽兵入城了,辽兵入——”
话还没说完,一个身骑高头大马的黑甲一刀将那人斩于马下。
血液喷溅马匹一身。
会场一片寂静。
直到片刻之后,忽然爆发出一声声惊恐地呼喊,众人这才想起来四下逃散。
戏台之前约有百人,却无一人有反抗之力,五名黑甲如砍瓜切菜,肆意挥刀,片片鲜血,断肢横飞。
只听张好好在台上弹琴轻唱,“暮雨江天洗清秋,关河冷落照残楼,凭楼敢问今何在,梦乡归处不识愁——”
张好好怀抱琵琶,歌声不停,台下百人死去仿若不见,直到黑甲下马步步踏上戏台,将她的琴从怀中扔出,将她推倒在地时,歌声仍旧不止。
“铮铮铁马金戈时,一箭风快。莫愁前路无人在,鬓霜何妨破胡虏!”
张好好拔下金簪,刺入身上人脖颈,身侧等待的黑甲惊讶之下即刻抽刀将她斩杀。
张好好睁着眼,大口喘着气,直到眼睁睁看着倒地的黑甲没了呼吸后,才含笑而去。
仅仅两千契丹黑甲却在汴梁城中如入无人之境,在城中大肆劫掠屠杀,只因在前一日诸多权贵听闻风声,私下出钱与禁军说和,大批禁军私自出京护送权贵家眷南下。
汴梁城成了一个大型屠宰场,人如两脚羊。
鬼方夫人打开各处洞口,将百姓放入其中。
宋老九带着老娘躲进鬼樊楼时不由庆幸道:还好有着鬼樊楼还能躲一躲。
当初汴梁城对治理鬼樊楼的呼声可是居高不下,只是历任治安官都治不下这鬼樊楼才叫它存活至今。
谁也没想到,如今开能靠着它活命。
未能及时逃入鬼樊楼的人被杀了个干净。
南王世子一早得了可以躲进鬼樊楼的消息,只是他家总归有些底子,自觉这契丹人再无礼也不敢动权贵,谁知道他们一进来就杀了一家亲王。
吓得南王世子立刻拖家带口往鬼樊楼去,结果半路上就遇上了黑甲,本着同归于尽的念头,南王世子死前高呼,“人都躲在鬼樊楼里呢!”
黑甲为此围了鬼樊楼出入口,往里灌水烧火放烟。
鬼方夫人无奈之下带着人冲出去,绞杀了一批黑甲,却迎来更加猛烈的报复。
“如今鬼樊楼已经暴露,诸位有力有识之士可与我同去!”
鬼方夫人说完半晌,却无一人响应。
宋老九听得真切,可他有老娘,他还惜着命。
“今日战,退敌或胜,不战,必死无疑!”
宋老九还未说话,他向来胆小的母亲却忽然站了起来,“给我老婆子一把刀!”
宋老九拉住母亲,一脸惊诧,“娘,你做什么!”
“你好好呆着,娘去保你一条生路。要是老娘死了,你再出去,保京中小娃一条生路!”
大内之中,一片混乱。
卤薄钟被当作战利品取下。
后妃争抢着宫女的衣裳穿,却发现宫女与后妃并无区别,都是一样的泄欲工具。
此时再无贵贱之分,只有生死之别。
两千黑甲入京,虏赵氏皇族、后妃、贵卿、朝臣、宫女、艺妓等三千余人,死十万人,伤者不计其数。
整个汴梁城空了一半。
文安城墙之下,萧成齐放肆大笑,着令小兵架设一木塔,登在上面将汴梁城中之事喊出。
“……宋人卑弱,理当踏于足下为奴!”
杜充听的宛如做梦,问了一遍又一遍,“他在说什么?”
问了七八遍也无人回应,直到狗一刀出声。
狗一刀声音冰冷,一出口叫人听了心底发寒,“他说他命不久矣。”
“顾居北!”
顾居北肃然搭弓,一箭射穿辽国小兵眉心。
不多久,又一小兵登台高喊。
这样的喊声持续两个日夜未歇。
狗一刀知道,要是再不做什么,必定士气受损,这是守城大忌。
更何况,如果再不让辽兵闭嘴,就要瞒不住赵吉了。
是夜,无月无星。
一人从城墙之上一跃而下。
辽军中帐距此百里,狗一刀一路疾行,终于在破晓之前赶到目的地。
四处都是巡逻哨兵,寻常狗一刀遇见哨兵尽量能避则避,但此时却顾不得许多,手掌扣住哨兵脖颈,“咔嚓”一声轻响,气息消失。
狗一刀一路摸到最大的营帐之中,找到床榻,一刀而下,立刻发现手感不对,收刀之时才发现,被子下赫然是个棉絮枕头。
帐外骤然灯火四起,杀喊声震天。
狗一刀知道,中了埋伏。
她撩开布帘,环视一周,黑甲个个严阵以待。
狗一刀轻笑一声,反手握住刀鞘,抖手一送,刀鞘落地。
刀影含光,血线迸现,赤色土地已饮不下这么多的营养,反口吐出,鲜红的血水在地面流成小河。
她眼眸中淌出奇异的红色,只如一个鲜活修罗于世。
阴风阵阵,吹得树叶枯枝响作哭号。
一人立于百尸之上。
萧成齐立在箭塔之上,喊道,“狗一刀,我敬你是个英雄。我萧成齐也是惜才之人,若你愿投诚,我可保举你入朝为将!”
这在萧成齐看来是对狗一刀莫大的提携,汉人可不会认一个女将。
狗一刀啐出口中的鲜血,沉声道,“两国交战,杀平民辱幼女,死仇!”
萧成齐冷哼一声,“不识好歹。”
随即一挥手,万箭齐发。
箭楼之上,一辽国斥候忽然冲到箭楼之上,单膝跪地急切道,“将军,小里坡和五行坳的粮仓被劫!”
萧成齐大惊,“什么?!”
萧成齐愤怒的看向狗一刀,虽然身中数箭却还未倒下,一时间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副官深知狗一刀的出现乃是调虎离山之计,生怕宋军在此处还有埋伏,立即喊停弓箭手,召集部队即刻出发换帐。
辽军一撤,狗一刀终于没了气力,单手持刀跪地。
再醒来,已在文安城中。
杜充在狗一刀床前背着手反反复复踱步,嘴里念叨就没停过,“分明有更好的法子,你为什么要这样!”
狗一刀扯着嘴角一笑,结果带的浑身痛。
杜充恶狠狠道,“现在还有力气笑,活该你痛!”
狗一刀道,“诱饵一人足够,何必付出无辜性命。”
杜充道,“怎么就不是别人,非得是你!”
狗一刀无奈一笑。
为什么只能是狗一刀,谁都知道。
因为只有她一人出城入敌营才最有说服力。
杜充叹了口气,倒了杯茶水给狗一刀递过去,“你这样我怎么和楚留香交代。”
想到楚留香,狗一刀发自内心温和一笑,“就说是我自己从城墙上掉下去摔的好了。”
“你还有心思说这种话!”
此次行动劫了萧成齐两座粮仓,他们再没有多余时间慢慢耗着宋军,也因为丢了两座粮仓,按照辽国军律,萧成齐会被立刻剥夺统领之指,为了避免责罚,萧成齐悄悄按下此事,企图快速攻城,拿下一功。
辽军不计后果开始疯了一般进攻,短短十日,日夜不停,攻守二十余次。
“契丹人疯了吧!”
“我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他们都不睡觉吗?”
“他们有二十万轮班攻城,咱们又没有那么多人进行轮换,当然比他们累得多。”
“别怕,他们粮草没有两座,最多只能再待一个月。”
“别说一个月了,就算这么下去十天我也得累死了。”
狗一刀的刚结了痂,她闲着没事四处溜达就听见士兵们的抱怨。
第134章 大合集(二)
这样的车轮战向来是最底端的打法, 但就目前辽军的情况来看,却是他们最有用的办法。
辽军带来的粮食本足够他们在此一直到来年开春, 但现在两座粮仓烧毁,他们的选择只能如此
——通过不停进攻,让城内守军疲于应战,最后一举攻破。
狗一刀知道,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最激烈的战斗要开始了。
赵吉呆坐在院中,形色枯槁。
狗一刀道, “你怎么今天这么安静?”
寻常时候,赵吉都嚷嚷着要夷这个三族, 诛那个九族。
赵吉,“你知道汴京发生的事?”
狗一刀一愣,这些日子所有人都瞒着他汴梁发生的事,就怕他年纪大了听见这事一时激动断了气, 毕竟现在他可不能死。
狗一刀有些怒意, “谁告诉你的?”
告诉他的人可不见得安了什么好心。
赵吉缓缓道,“狗一刀, 这一切究竟是如何发生的?”
狗一刀嗤笑一声, 也不再追究告诉他的人是谁, 而是逐渐走近。
“你真的不知道吗?”
赵吉没有任何反应, 一脸呆滞。
狗一刀,“你为求长生, 放五千契丹黑甲进关, 摸到京城的, 正是那些黑甲兵。”
赵吉泪水蓄满眼眶,“禁军呢, 京中禁军呢!”
狗一刀摇头坐在赵吉身边,“消息灵通的权贵,老早便去了南方。多数消息慢些的,就在黑甲屠城前夜要求禁军护送离了京。”
狗一刀的声音冰冷,“你的禁军都跟着世家走了。”
京中势力盘根错节,世家女子多数都入了宫,但没有一家在离京前将自己的女儿接出宫,带去南方。
赵吉没有问出为何这些世家没人去接走他们自家的女儿,任由她们被侮辱、杀害。
因为赵吉心中清楚,但凡带走宫墙之内的女儿,就等于自己切断与皇帝的联系,断了自己的后路,这世上绝没有哪个世家会这样蠢。
赵吉颓然,“花无间呢?我的大理寺卿也跑了?”
狗一刀挠了挠头,“他爹病了,早些时候就回去侍疾了。”
赵吉冷笑道,“花家消息倒是比京中还要来的灵通。”
狗一刀不大相信是花无间自己想溜,在她看来花无间纵然不算个大清官,但也不至于瞒下这么大的事。
但难保是花家听说了什么,借口花老太爷生病将他叫了回去。
毕竟花家就这么一个在朝为官的,可得护好了。
狗一刀还在胡思乱想,忽然听见赵吉冷哼一声,狗一刀转头就看见赵吉满脸怒气,“若不是你非要将我带来此处,京中怎么会发生这么大的事!”
狗一刀苦笑道,“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能力有什么误解?”
“你当时就算不跟着我来这里,选择留在了京城,我们现在也还是会在这里见面。”
狗一刀指了指高耸城墙之上,“到时候我在这里,你在城下。”
赵吉要是留在京中,只会如那些后妃一样被人绑走。
狗一刀的话音刚落,忽然听见外面鼓声阵阵,小令来报,“契丹人来了!”
赵吉满不在乎道,“契丹人天天都来,何必大惊小怪。”
小令咽了口唾沫,有些犹豫。
狗一刀立时想到了缘由,看向赵吉,眼底难得的见了几分对赵吉的同情,“你要去见见你的亲人吗?”
赵吉蹙眉不解,“亲人?”
登上城楼,赵吉远眺而去,才知道狗一刀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也明白了要不是被狗一刀拉扯着御驾亲征,他大抵也如城下人一般毫无尊严的拖拽来此。
赵吉心中隐隐升起一丝不能见人的庆幸。
还好,他来了这里。
萧成齐喊道,“此处有三妃六嫔,以及你们的两位皇子三位公主,换一座文安城,可换得?”
所有人沉默不语,转向刚刚登上城楼的赵吉。
没有人敢在这时候发表什么意见与想法,即便是杜充也紧紧捂上了自己的嘴。
毕竟这可不是平民的性命,而是真正的皇族。
赵吉嘴唇颤抖,手指指出哆嗦,“我……他们……”半晌后,始终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成齐在城墙下哈哈大笑,“赵吉,你离京数月,在这里看见你的儿女姬妾,高兴吗?”
赵吉手指愈发颤抖,嘴里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狗一刀叹了口气,上前将赵吉的手指蜷起放下,凑在赵吉耳边轻声道,“你想他们活下来?”
赵吉眼中充满希望,使劲点点头。
狗一刀笑着道,“知道了。”
随即将赵吉推入一个侍卫怀中,“把皇上带回去休息。”
等到赵吉不见了踪影,狗一刀振臂一呼,“陛下道,此时此刻,谁的命都比不上边关将士的命更重要,守城是要紧!守下文安城!”
千万呼喊齐随,“守文安,护江山!守文安,护江山——”
狗一刀看向顾居北手中的弓箭,然后盯着他的眼睛,但顾居北缓缓垂眸,避开她的视线。
狗一刀无奈轻啧一声,朝身旁兵士腰间摸去,拿下兵士弓箭后,满拉铁弓,一箭射出。
擦着一个皇子的发髻而过。
她的弓箭准头的确不行。
萧成齐大骇,“狗一刀,你这是什么意思!这可是你们宋国的皇子!”
狗一刀道,“随意找人充作皇族,借此乱我军心,萧成齐你的鬼主意还真不少。”
萧成齐道,“你们的皇帝刚刚不是还在吗?叫他来瞧瞧不就分明了?”
狗一刀轻笑,“陛下刚刚已然看过,若他们真是皇族,我这一箭怎么会射得出去?”
萧成齐的一时被狗一刀的话堵了回去,不知说什么,斜眼瞪着看惯那群皇族的黑甲,黑甲立刻会意,抬手一鞭子打在一群人的身上。
一群吓傻的皇族这时候才回过神,阵阵哭嚎传来。
所有人都知道,萧成齐没有理由带一群假冒皇族的人来此,但谁都知道,只要承认了他们的身份,这门就不得不开。
杜充颤着两条腿道,“咱们开了城门,与他们拼了!”
狗一刀瞥了眼杜充,冷笑道,“十年前,杜大人怎么没有这般觉悟?”
杜充满脸不解,痛心疾首,“他们可是皇族!”
狗一刀道,“皇族如何,王族如何?你舍得下成千上万的平民性命,舍不下这十几条人命?”
狗一刀看着城墙之下哭作一团的人,面容冷峻,不见半点同情。
萧成齐见状,怒道,“将他们悬于高台之上,作我军祭天之物!”
战鼓再次擂动,一声一下击在每个人的心上。
连日的守城作战让诸多点位人员疲惫不堪,一点失守而亏于一篑。
登上城墙的黑甲越来越多,狗一刀登时看向顾善长。
顾善长立刻明白,带兵退下城墙,“下城!”
狗一刀进军营,无官无职,手下没有属于她的一个兵卒。
狗一刀随手拉过身边的杜充下了城,将他带上马,高喊道,“杜大人帐下兵士随我走!”
兵分两路,顾善长带着兵退至城内,狗一刀反其道而行之大开城门,带兵冲出作势要救回那群皇族。
城门大开瞬间,辽军黑甲便入潮水涌进城门,萧成齐不疑有他,任由狗一刀带人冲去救人。
杜充在狗一刀身前,被狗一刀左闪右避的骑马动作晃的头晕脑胀,“狗一刀,你骑马能不能好好骑?”
狗一刀笑道,“杜大人,要不睁开您的贵眼看看咱们现在在哪儿?”
杜充这才一激灵,反应过来他被狗一刀带出了城墙。
刚刚鼓起勇气睁开了眼,就瞧见狗一刀一刀砍下一个黑甲的脑袋,溅了他一身的血。
杜充立刻重新闭上眼睛,趴回马背上,“狗一刀,你带我出来做什么!”
狗一刀说的风轻云淡,“作诱饵啊。”
杜充猛地睁开眼,见狗一刀又要挥刀,赶紧闭上才开口,“什么!?”
狗一刀道,“先前修的工事就是在这时候用的。”
之前顾善长派狗一刀带人修建工事,后来两人神神秘秘捣鼓了许久,在内城与城墙之间又修了一堵墙出来。
杜充与张遂两人背地里没少对两人这劳命伤财的举动嘀咕,但碍于狗一刀与顾善长两人武力比他俩强,只能面上什么也不说。
杜充听狗一刀开口说道,“那是道假城,只待他们进去,便关了城门瓮中捉鳖。”
杜充不信,“那能捉到多少。”
狗一刀冷笑道,“他们足有二十万众,只能捉到多少算多少。”
两人心知肚明,只能尽量减少对方人数,否则按照现在这样疯狂的打法,他们毫无胜算。
狗一刀在前,生生为后面的兵士开出了一条血路,直通那群皇族跟前。
一群兵士正要下马跪迎皇族。
杜充见身边马蹄声停住,睁开了眼,这一睁吓得差点从马上摔下去,使劲压住了声音才冲着两位皇子喊了声,“二位殿下怎么在此?!”
狗一刀冷声呵住众人,看着皇族道,“不想死的,抓紧时间上马。”
无奈叙旧打住,一马带两人,转头奔向林中。
杜充道,“怎么不回城?”
狗一刀无奈道,“城里打得火热,这时候怎么回去。现在外面躲躲,等天黑了再说。”
天黑得极快。
狗一刀死死盯着城内的动向不敢分心。
只见城头上的龙旗倒了又竖,竖了又倒。
一位小公主悄悄爬到狗一刀身侧,将自己身上破烂不堪的披风解下来披到狗一刀的身上。
“姐姐,别担心。”
狗一刀回头看着说话的小公主,不过七八岁的模样,天真烂漫。
心里又不免想到,能活着被捉到这里的,要不是真的纯真无邪的蠢,就是狡猾伶俐的精。
狗一刀看向一侧被吓得面色苍白抖了半天说不出话的后妃和其他几位公主,以及被杜充伺候的舒舒服服,不断在旁边嘘寒问暖的两个皇子。
狗一刀收回目光,看着小公主沉声道,“有事?”
小公主笑道,“谢谢姐姐今日救了我们。”
小公主的笑容刺得狗一刀心下一颤,平复半晌后才道,“我只是为了借机打开城门,放辽军进去罢了。”
小公主道,“可是姐姐本可以全然不管我们,却还是选择来放下我们。这是救命之恩,昭义永生不忘。”
相比于其他几个被吓得还没缓过劲来的皇子公主,昭义公主的作派倒是真可谓天家风度。
杜充见狗一刀不回话,立刻接道,“公主言重了,此乃为臣本份。”
小公主听了这话摇了摇头,转身朝着杜充和兵士俯身大拜,“杜大人,以及各位哥哥们,昭义绝不会忘记诸位今日恩德。”
一皇子轻声不屑道,“妇人之见!”
昭义公主只当作没听见。
狗一刀看够了这边的戏,转头再看回远处文安城,只见声响逐渐停息,想来战事告一段落。
狗一刀带人从另一侧城门摸了回去,刚进城就被人热情往怀里一揽,抬头一看竟然是顾居北。
顾居北狠狠拍着狗一刀的背,眼睛里还噙着泪,嘴里嚷嚷着,“大获全胜!此次大获全胜!”
狗一刀面无表情的将顾居北从身上脱开,一手抵住顾居北的胸膛,“僵持这么久,这才只是正面第一战,矜持些。”
顾居北热泪却已经落下,喃喃道,“这是这么多年来,宋辽第一胜仗。”
大宋输了太久,输掉了武人的骨,打断了武人的背。
狗一刀瞧见顾善长远眺南面,轻声道,“这一仗,至少可以唤回一些南下的士族吧?”
狗一刀皱了皱嘴角,父子俩一个德行,多愁善感。
这就是儒将?
此战擒获敌军一千三百余人,敌军死伤三万余众。
也难怪他们这么高兴,只是……
萧成齐的反扑大概会更严重。
狗一刀将昭义公主送到赵吉身边,其他后妃、皇子、公主一律送到空院子里统一住着。
昭义悄悄拉着狗一刀的手道,“谢谢姐姐的好意,昭义没齿难忘。”
狗一刀看着小姑娘一脸认真的模样,不由笑道,“一恩叠一恩,你还的清?”
昭义分明知道狗一刀的逗弄,却并未笑,而是仍旧认真道,“姐姐,若昭义此生不死,必登高位,凡还情,必还重情。”
狗一刀自然看得见她眼中的野心,瞧了眼屋内精神愈发不济的赵吉,“要是这样,那便不叫恩了,算是我压在你身上的注。”
外面一阵嘈杂,狗一刀与昭义对视一眼,朝外走去。
只见伙房前放饭的地方正被一群士兵围着,也不排队打饭,只叫嚷个没完。
“这些日子这么累,却给我们吃这种东西!”
一黑脸壮汉一把揪住火夫长的领口,“是不是你贪了我们的口粮!”
火夫长一脸唯唯诺诺,正要开口说话,却被一掌捂住了嘴。
火夫长回头,瞧见正是狗一刀将他拉开,顺势一脚踢在黑脸壮汉胸口。
狗一刀听见他们吵得闹哄哄的就头大,“吵什么。”
黑脸壮汉捂着胸口满脸不服,但自知拿狗一刀没奈何,只能忍气吞声道,“我们成日里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去守城,结果回来就拿这种东西敷衍我们?”
其他士兵虽然没说话,但手里不停搅动着锅里木勺发出响声,示意狗一刀去看。
狗一刀凑近了一看,锅里全是稀水,连米粒都没几粒。
这样的时候,绝没有哪个火夫长敢做出克扣军粮的事,还是如此明显的克扣,唯独有可能的便是余粮不足。
狗一刀朝着四面士兵扫去,只见各个脸上都带着愤怒,除此之外还有些预感到事情不妙的聪明人,脸上带着明显的惶恐。
此时但凡在场的是任何一个将军,都会立刻挥刀斩了这个自作聪明的火夫长,以此稳定军心。
狗一刀没有军职,自然没那么多顾及,将错处揽在自己身上,挨点骂保住一条人命也无不可。
狗一刀将木勺狠狠一掷,转身一脚踹在火夫长心口,骂道,“今日天气热,我说晚间吃稀些多放盐补点,结果你就做成这样?”
昭义公主立马会意,立马拉住狗一刀道,“你们是好心好意,没想到办了错事。”
狗一刀停了动作,看向一群士兵,“我现在去找顾将军领罚。”
随即又冲着火夫长道,“你滚去煮饭蒸馍。”
火夫长还想说什么,却被狗一刀一个眼神制住,只能恹恹的回了声“是。”
“嗡——”
正巧召集钟声骤然响起。
狗一刀与昭义公主两人到达顾善长帐中时,发现众人已经齐聚,甚至连其他几位皇子都在此处。
顾善长先朝着两位在场的皇子行了礼后才道,“今日聚集各位来此,是为商议战俘如何处理一事。”
狗一刀不禁眉头紧蹙。战俘处理一事说来简单,寻常时候战俘只需扔去战俘营,让他们充作劳力便好。
但现在他们作为守城一方,口粮本就有限,此时若是加了一千余口人,粮食消耗起来也不是个小数目,更何况他们在城内,难免不会与外私通,到时候来个里应外合谁能承担起这个责任。
两个皇子异口同声道,“即刻杀之!”
两人说完这话,彼此看了一眼,却又嫌弃的愤愤撇开。
这里就杜充好歹在京城里混过,知道些消息,悄声道,“这两位皇子是最朝中最看好的两位,母族强盛着呢。”
狗一刀不解道,“既然母族强盛,早该知道汴京有事发生,怎么还会被留在大内,任着辽军带来这里?”
杜充声音又低了几分,“士族走了也就走了,可大内里的皇子若是走了,可就没了机会。”
杜充没有明说是什么机会,但人人都知道,是登上至尊宝座的机会。
“好几位没熬住,跟着母族跑了,就剩下这二位了。不愧是各大世家看中的人,还是有些魄力在身。”
狗一刀想想他们在外被吓得说不出一句话的模样,半点没看出来他们的魄力,倒是昭义公主有些定力。
两位皇子说的话自然说到了诸位将士的心坎里,如今两边的将士可谓死仇,恨不得剥皮抽筋饮血。
俘虏下来的一千二百余人留着自然不可能,杀了制成京观回赠便是最好的方式。
“契丹人无恶不作,杀我同胞,如今虏之,自然当杀!”
话说的没错,尤其是萧成齐为了恐吓宋军,回回都会大肆讲述他们在京中的所作所为。
但狗一刀听到杀俘虏的话,还是下意识皱了眉头。
耶律莫哥杀了大江帮两千余人制成京观的事历历在目,并非她有意忘却他的歹毒,只是如今那些人已经被俘,丧失了战斗能力,如果此时将他们杀死,与屠杀有什么差别。
如果她这么做了,还有什么资格指责耶律莫哥无德。
昭义公主忽然道,“不行!”
所有人的目光霎时聚焦在她的身上,昭义公主年岁不大,此时成为众人的焦点却并不胆怯,落落大方道,“白起虽为战神,但其坑杀四十万赵军之事被骂至今,可见杀俘一事有违常德。”
二皇子轻蔑看了昭义一眼,“妇人之仁!”
五皇子向来与二皇子不对付,但此时有了共同的敌人,他看向昭义,“女人何时有了在军中说话的权利?九妹,慎言!还不赶紧回去?”
狗一刀听到这话,抬眼笑道,“救你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五皇子忘了狗一刀还在这里,一时语塞,但思来想去,这人既无军职又无实权,怕她做什么,一挺胸,“我为君,你为臣,你救我不是理所应当?”
狗一刀轻笑一声,还想再说什么却被杜充拦了回去。
杜充朝着两位皇子一拜,“有了两位皇子的命令,我们也有了主意,即刻便下令处死战俘。”
狗一刀一把提起杜充的后领,将人直起身子,“昭义公主说的话你们还没听完,不如听完再做决定?”
狗一刀看向昭义公主,昭义有些受宠若惊,说出的话有些颤抖,但铿锵有力,“在诸位将军看来,战争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
自然是为了保家卫国……
为了一方平安……
为了……
昭义公主目光如炬,“为了利益。”
“天下熙攘皆为利。辽国南下为了中原沃土,我国北上为了收复燕云。”
昭义公主走到中间,忽然转身看向两位皇子,“二位皇兄可否告诉我,若是此时杀了那一千余名战俘,我们可以得到什么?”
五皇子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二皇子握拳道,“可震慑辽军,可振奋我军!”
昭义公主笑道,“皇兄此言谬矣。”
“杀了战俘,只会激怒辽军,从而引起他们更为猛烈的进攻。‘怒’之一字于战场,不可忽视。”
自然不可忽视,否则顾善长最初也不会放任狗一刀刺激耶律高十,借此步步激怒宋军。
五皇子讽刺道,“难道你想把他们全都放回去?他们每个人的手里可都沾着血,带着命!”
狗一刀已经知道昭义公主究竟想做什么,但接下来的话却不再适合让她说出来。
狗一刀冷声道,“斩断手脚后与萧成齐交换。”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五皇子看向狗一刀狠狠道“真是最毒妇人心!”
杜充生怕狗一刀听了这话发怒,赶忙接道,“要是萧成齐不换呢?”
毕竟手脚废了的士兵对辽军而言是累赘而非助力,他不见得会接手。
顾善长更为熟悉辽国将领,“萧成齐不敢不换。”
萧家世代从军,以善待手下将士扬名,如果当真不换,那他的名声也就没了。
五皇子冷笑道,“难道这时候就不怕辽国士兵怒气冲天?”
狗一刀挑眉道,“至少我们拿他们换得了好处。”
二皇子抬眼错开狗一刀,看向昭义公主,“九妹既然出言交换,可想好换什么?”
萧成齐的帐中正跪了两个传令兵,一个来传递刚刚文安射入营中的文书,一个来自上京。
没有一条是好消息。
萧成齐一脚将两个小令踹翻在地,随手点了身后的副官,“你写封信到上京问问萧峰,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胸前的图腾是什么意思,又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姓什么!”
“至于另一个……”
萧成齐看向帐外,顿了顿,冷哼一声,“他们倒是有办法。”
“用两千残兵换我们一仓粮。”
萧成齐帐下军师将两个小兵赶出帐去,转头拱手道,“将军难不成当真要给?”
萧成齐叹了口气,“黄公,如今军中粮紧,我怎会不知。可……”
可这样一个博得贤名的他怎么甘心放走,更何况,就目前情况来看,虽说胜面很大。但后续若是战事不利,也可拿换下这千余残兵说事。
若是胜了,更是好上加好,名利双收。
黄公跟着萧成齐多年,自然知道萧成齐的打算,捻须轻笑道,“将军不如想想,他们为何会要粮食?”
萧成齐道,“自然是因为他们粮食不足……”
萧成齐话刚说了一半,忽然意识到,“他们粮食不足?”
黄公笑道,“守城一方只要粮水充足,守得万万年,但一旦粮草短期,攻守之态可就变了。更何况便是送粮,也不能叫他们得的十分轻易。”
战俘换粮一事在文安城传得沸沸扬扬。
毕竟城中存粮究竟多少一直是个谜,军中甚至直接禁止讨论余粮多少。
前几日吃米汤的事可没少叫人在背地里议论,现在看着满满五车的粮食,每个人都喜气洋洋。
除了站在城楼之上的狗一刀与顾善长。
顾善长叹道,“不该要粮。”
狗一刀笑着拍了拍顾善长的肩,“顾将军看开些。”
交换一事自然好,但换什么却很难拿准。
昭义公主开口要粮,自然是好意,尤其是她也知城中余粮不多。
但此时换粮却并非明智之举。
辽军没有任何阻拦,也没有任何埋伏陷阱,让宋军将粮食顺顺利利的运进了城。
到了内城门前,顾居北带着人朝每个袋子里插刀,以防有辽军混入其中。
狗一刀缓步走到一侧,“不用查了,将这些粮食送去北库。”
顾居北听到这个显然有些惊诧,但还是让副官带人将粮食带走。
“为何是北库?”
如今城中所有粮食都集中在南库,一是便于拿取,二是更加安全。但北库距离城中较远,现在城中粮食本就紧缺,此时将粮食放到北库怎么看也不太对劲。
狗一刀指着远去的粮车道,“你觉得辽军真的会那么好心给你送上粮食?”
顾居北犹豫半晌,“我已经里外检查过了,并无异样。”
狗一刀道,“你查的是车,但粮呢?”
“粮里?我也看过了,并无……”
顾居北忽然反应过来,大惊,“你的意思是……他们在粮里下毒?!”
狗一刀一把捂住顾居北的嘴,“轻声些。”
顾居北道,“此事有违人伦!”
狗一刀摇头道,“要是真的在意人伦,许多事他们也就做不出来了。”
顾居北双拳紧握,“要真是在粮里下毒,此事太过难办。”
城中余粮本就不多,现在这数车粮食从表面上看暂时稳定了军心,但实际却是一道紧弦未发的箭矢,悬在头顶的巨石。
现在城中粮食满打满算也就只能撑过一月,一旦城中粮食用尽,那些毒粮该不该用,用则全死,不用不仅容易引发将士不满有炸营风险,而且难保不会有士兵偷偷去拿那些毒粮食用。
狗一刀道,“往好处想,反守为攻,不失为一个办法。”
顾居北面目怪异看着狗一刀,宛若看着个怪胎,“反守为攻?”
城外的萧成齐攻城架势暂缓,城内反倒练得一片火热。
几个小兵聚在一起,“辽军都不来了咱们怎么还得练啊?”
霸县兵见不得这种话,不屑道,“没听说过吗?兵可百年不用,不可一日不备。”
文安兵讽刺道,“哟,就你有文化,怎么还只是个小旗不见动弹?”
霸县兵也不恼,“小旗怎么了,干好小旗打好基础,往后我还有得升呢!”
归义兵道,“咱们练的这么狠,不会要打出去吧?”
文安兵立马道,“呸呸呸,少说这不吉利的话!咱们现在在城里有吃有喝,外面攻不进来,我们等着他们退兵就是,做什么一定要打出去?”
霸县兵道,“他们如今背靠归义、霸县,若是真的继续等下去,他们可就不愁粮了。”
顾善长在沙盘上立了一面小旗,轻声道,“我们必须把他们赶走。”
张遂面色不虞,“且不说他契丹兵力倍于我们,便是单兵能力强的也不是一星半点。怎么赶?往哪儿赶?”
狗一刀捏起那面小旗放到归义、霸县的位置,“十日之后,我会带头冲出文安迎战,顾将军、小顾将军、张将军三位分作三路,趁机率军包住两县。等我这边结束,他们势必回到归义、霸县。届时你们顺势包抄,将他们一网打尽。”
一旦狗一刀这边战斗结束,他们返还时人数必定有所折损,而且定会疲惫不堪,此时悄悄伏击在此,胜算极大。
只是……
杜充面色惨白,“你说的结束,是等你死?”
狗一刀看了杜充一眼,“到时候你和皇帝,还有各位皇子公主都还在这里,我尽量不死。”
杜充这下不仅面色苍白,双腿还开始发抖,“你就没想过,你要是死了怎么办?”
狗一刀一耸肩,“我死了,三位将军也还是会回来救你们的,别怕。”
杜充一巴掌打在狗一刀头上。
按狗一刀的说法,最难的不是伏击,也并非在城中可能被俘的人,而是狗一刀自己以及跟她出城真正迎敌的人。
“你可知道单在城门之下的契丹黑甲便以万计!”
狗一刀点头,不高兴道,“我是不识字,又不是不识数。”
杜充恨铁不成钢,偷偷觑了眼帐外,生怕这话被其他人听见,“你跑出城去,说得好听是诱饵,说得不好听就是拿去打狗的肉包子!”
顾善长蹙眉道,“此计的确过险,还是从长计议。”
狗一刀道,“我知道顾将军担心几位皇族安危,但如今余粮不多,我们并没有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等待,更何况……”
狗一刀看向顾善长,“我们能等来什么?”
这话叫在座所有人一僵。
他们这里有皇帝,还有好几个公主皇子,但是又有什么用?
在几位皇子出现在这里的时候,他们已经有了替换者,而这也是为替换赵吉作下的准备。
若是他们无法突破,不仅耶律洪基会就此南下,大概大宋的都城都会南迁。
他们不能再等了。
毒粮就是那道催人看清现实的催命符。
顾善长看着桌上的手书半晌,终于拿起帅印狠狠盖在上面,“十日后,出城!”
圆月高悬,夜风微凉。
狗一刀来到赵吉的小院,一跃翻过院墙,没想到赵吉正坐在院子当间抬头赏月。
狗一刀索性坐在院墙之上,“老皇帝,兴致不错啊。”
赵吉拢拢双袖,声色哀凉,“平日里都是旁人抬头看我,我太久没抬过头了。现在抬头看看月亮,倒是觉得有几分新奇。”
狗一刀笑道,“抬头的滋味怎么样?”
赵吉垂眸看向远处墙上的狗一刀,“虽说月美,只是脖酸。”
“为这一眼值吗?”
赵吉点头,“若是日日仰头看,自然不值,可我太久没看,偶然一望,便是再酸也值得。”
狗一刀轻轻抽出刀身,正要割肉,赵吉忽然出声道,“省下你的肉吧,我日后还能不能有脖酸的机会还得看你明日的表现。”
狗一刀觉得这样的赵吉倒是有趣,“你怎么忽然不怕死了?”
赵吉仿若忏悔,“我为了生,惹出这么些事,不敢再求生了。”
狗一刀眼神上下打量着赵吉,随后转开目光,跃下院墙坐在他的身旁,“怕我趁乱杀了你,说这些话安我的心?”
赵吉轻笑出声,“竟然叫你看穿了。”
狗一刀,“放宽心吧,我不会杀你。来这儿只为了和你讨个彩。”
毕竟狗一刀的原则无法容忍她为了自己的性命去夺走另一个人的性命。
月过中天。
“吱呀——”
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数队人马站列齐整。
狗一刀穿着一身并不合身的铠甲,骑着枣红马立于队前。
没有人对她的位置有任何异议,因为她是这场战斗最大的诱饵,最大的炮灰。
狗一刀反手抽刀出鞘,朝着尚且一片静默的敌营,“出!”
趁着夜色,数万人马冲向暂扎的营地。
辽军哨兵反应极快,迅速敲响警示钟,不过一刻,一将带人出击迎战。
骑兵为前,清一色的契丹马,背挂强弓,手持长枪,一道电闪,只觉他们身上的黑甲发光,宛若地狱使者。
宋军士兵看了开始生畏胆怯,他们怕了几十年,没道理现在这样的生死关口反倒忽然不怕。
狗一刀夹紧马肚,一马当先冲进阵中,一刀斩下两人头颅,即刻将人头抛到身后宋军之中,
“莫忘了陛下的口彩,杀一甲士,获田一顷、宅一处、仆一人!多杀多得!”
狗一刀的话叫他们瞬间压下了心里的恐惧,什么都比不得真金白银的实惠来的激励人心。
滚滚惊雷穿透云层,即将突至地面,盘踞数日的秃鹫被雷声惊醒,惊喜的绕着两军上空盘旋不止。
狗一刀手里仍旧握着那把平平无奇的铁刀,在手持铁盾的重骑兵重来回冲杀。冷芒所到之处,万人可阻。
顾善长看着狗一刀穿梭的身影,紧捏缰绳,沉声道,“走!”
顾居北低声喊了声,“父亲!”
顾善长并未回头,“晚走一时,她便要多抗一时。”
“驾!”
三队人马假作追赶散开的辽兵潜入丛林。
狗一刀身边留了五千人马,相较于刚刚被带走的三队人来说,个个都要瘦削不少。
张小豆双手举起手里的刀,拼命抵住契丹黑甲的大刀,即便牙龈都要因为用力流下血,但打不过就是打不过,吃米面的的确没有吃肉的块头大。
张小豆干脆紧闭双眼,等着双手自然脱力后契丹刀落到自己的脑袋上,“噗嗤——”
张小豆睁开眼,却看见狗一刀真的只用一刀刺穿了契丹兵的甲胄。
狗一刀被血染满的脸露出笑意,“小孩,杀人得睁开眼睛才行。”
话音刚落,她的身后落下一刀,张小豆只来得及露出惊恐张大嘴巴,狗一刀并未回头已将刀调转刀头,朝后一插,刀身穿透黑甲的胸膛。
远处传来驻将的喊声,“传消息给中帐!快!”
狗一刀随意抬眼,远远看去,这一看浑身僵硬。
“嗖——”
“砰!”
绚烂的烟火在夜空中炸开,照亮地上无数伏尸。
狗一刀脸上笑意尽散。
大宋军中传信的烟火,江南的富商可以在除夕放,北境的契丹可以在战场放。
抬了抬刀柄,墨色双眸更加深沉几分。
天光方启。
从归义、霸县前来支援的人马已到,先前驻扎在此的部队往后撤回两县。
萧成齐也来了。
萧成齐看着宛如杀神的狗一刀,不禁浑身发寒。
他上过无数次战场,见过无数个杀人的修罗。但狗一刀带着一群残兵拉扯着一面残破的军旗,眼中透出的凶狠与契丹兵尸体形成对照。
萧成齐甚至忽然生出了一种荒诞的想法:如果真的这样打下去,也许他也会成为狗一刀的刀下魂。
一阵风过,萧成齐即刻回神。
刚刚莫名的惧意霎时被压抑,出口道,“狗一刀,你的死期已至。”
狗一刀随手将手中的刀一挥,甩干上面的血,但更多的血已经干涸凝固在刀身之上。
萧成齐哈哈大笑,“狗一刀,你不如看看,这是什么?”
狗一刀随着萧成齐的方向看去,只见“轰轰”车轮声后,几人推着一架形状古怪的东西。
萧成齐笑道,“你并非正经宋廷中人,想必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这个东西,叫霹雳炮。”
在场所有宋兵一脸呆滞,狗一刀眼睛紧紧盯着萧成齐,难以置信,“你说这是什么?”
萧成齐笑而不语,对他们这样的反应实在满意。
霹雳炮,是宋朝工部研制出的利器。
上次狗一刀听到这个名字,是楚留香告诉她,赵吉体恤石工,批了霹雳炮协助开山。
原来如此,原来消失的霹雳炮到了对岸。
狗一刀冷笑道,“谁给你们的?”
萧成齐摇头装作惋惜的叹了口气,“你若是要问宋廷内,谁在暗中相助大辽,这个问题我实在难以回答,并非我不愿告诉你,而是实在太多了,仅我知道的人名,从现在数到大炮破城都数不完。”
吃里扒外的蛀虫自然很多。
若是不多,分明该去向大石窝的霹雳炮怎么会在这里,从兵部到工部,从汴京到霸州,经了多少人的手?
若是不多,契丹藏起的两千黑甲怎么会轻松进入汴梁,如入无人之境。
萧成齐道,“霹雳炮架设需要三刻钟,狗一刀,你还有最后三刻钟的时间来说说你的遗言。”
“咚、咚——”
有节奏的战鼓声在城墙之上响起,昭义扶着赵吉,而赵吉,正在擂鼓。
鼓声缓而沉闷。
萧成齐笑道,“瞧,这就是你们宋国的皇帝。老的不成气候,糊涂的不成气候。临死倒是要装出一副无畏的模样。这儿可没有史官。”
萧成齐故作恍然大悟,“啊,不过我倒是的确会将今天发生的事好好记下来,毕竟这会流传千古。保宁元年腊月初一,辽国大将萧成齐,灭宋。”
狗一刀忽然抬头,认真道,“是永历四年腊月初一,辽军败于霸州。”
萧成齐嗤笑,“看来你不仅刀硬,嘴也挺硬。”
狗一刀扫了眼仍在调试的霹雳炮,举刀高喊,“上!”
狗一刀带着还活着的一千余人冲向萧成齐。
“咚咚咚、咚咚咚——”
鼓点逐渐密集,节奏渐快。
一阵风过,再也卷不起半点沙土,因为黄沙被血夯实,沉重了分量。
“霹雳炮调试完成!”
“霹雳炮校准完成!”
萧成齐看着在兵士之间不断砍杀的狗一刀,唇角微勾,讽刺一笑。
战场,从来不能靠一个人逆转战局。
萧成齐掷地有声,“破!”
霹雳炮轰然出动,一炮而出,震天动地,城墙上的砖石摇摇欲坠。
城墙之上,赵吉被拉扯下去,两根鼓槌散落在地。
昭义看着四散溃逃的兄长、姐妹,还有他的父亲与带来的无数内侍,蹲下身,捡起鼓槌,狠狠捶在战鼓之上。
“咚咚、咚咚咚——”
霹雳炮再此调试,所有人都知道,三刻之后,城门将破。
第135章 一方难 八方助
兵祸后的汴梁没了往日生机, 处处断壁残垣。
黑甲入京那日,东角楼到樊楼人声鼎沸, 如今此处尸首最多,搬运不及。
为了避免疫症,干脆点了火。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汴京的百年繁华付诸一炬。
宋老九的老娘最终还是死了,为了护住一个小丫头,死在黑甲的弯刀之下。
小丫头现在趴在宋老九的床头,照顾着在黑甲离京后由于脱力瘫软床榻的宋老九。
“大伯,咱们也南下吗?”
宋老九深深叹了口气, “燕儿,你想去江南吗?”
燕儿摇摇头, “我自小长在这儿,爹娘与宋奶奶的尸骨都在这儿,我想留在这儿。”
想到或许宋老九想去,燕儿认真填补道, “大伯要是想去, 我可以把大伯送到江南,等你安置好了, 我再回来。”
现在的江南不如汴梁人想的那般安逸。
世家南下, 无数人口涌入南地, 疯涨的粮价叫人熬得难受, 也叫人赚的盆满钵满。
前者是百姓,后者是商贾。
花家园子里已经连着三日没有熄灯, 歌舞不断, 丝竹不止。
迎来送往无数世家子。
因为花家是这江南的地头蛇, 也因为花家出了个花无间。
花满楼独坐自己的小院之中,听着远处嘈杂的丝竹声, “大哥当真打算按父亲所说去做吗?”
花无间声色清亮,但难掩疲惫,“七童怎么有功夫关心起我的事了?”
花满楼听着花无间故作轻松的姿态,语气带着几分急切,“大哥,你还记得自己除了是花家子外,还是大宋的大理寺卿吗!”
花无间神色微变,手指紧紧收进拳中,平复了半晌后,语气柔和道,“七童,夜深了,去歇息吧。”
说完就要起身离开,却被花满楼一把拉住,“大哥,我历来知道花家的重担都压在你的身上,也自幼便知,大哥是这个家中最苦的人。你本有心山水,却为了花家长盛苦读圣贤,求取功名。”
花满楼站起身指着灯火阑珊处,“可如今大宋将危,我们当真该也如那些人一般捂起耳朵假作不知,听歌赏舞浑浑终日吗?”
“北境的仗还没结束!”
花无间看着激动的花满楼有些讶异,但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才是他的七童。
江南的茶肆无论何时都聚满了人,尤其在这样的时候。
北面无穷的谈资叫喝茶人聊得忘乎所以。
“文安被围,到如今有几时了?”
“约莫两个月多了。”
“倒真没想到他们能撑那么久。”
“啧,我看官家是出不来了。”
“嘘,慎言!这话怎么敢说?”
一邋遢大汉走近,一脚踏上说话人旁边的空闲长凳,身子一贴,凑到几人身前道,“怕什么,你们说说也就过过嘴瘾,那些世家贵族可是统统夹着屁股跑来南边儿,不就是觉着官家毫无胜算?”
汉子嘴里说完大不敬的话,随意放下脚,跨过长凳坐在几人身边,抬头无所谓的朝着店家喊了声,“来一坛酒一斤肉!”
先前说话的几人见这人竟然就这么自来熟的坐下,面面相觑,“你这么还坐下了?”
汉子摆摆手,“有缘千里来相会,今日见着各位算是有缘,拼了桌。一会儿上来的酒你们都不要动,肉随你们吃。”
几人见有好处,立刻变了态度,拉着他一起讨论“这位大哥瞧着像是有见地的模样,你觉得官家能活吗?”
酒肉恰巧上来,汉子当真如他所说,肉半分未动,拿起酒坛往嘴里灌了半坛才停下。
原本浑浑浊浊的眼睛在喝了酒后竟然反倒变得清明,酒坛子被“砰”的一声立在桌上。
“能赢。”
几人嗤笑,“大哥想的太过天真。”
汉子说的话掷地有声,“狗一刀在,能赢!”
话音刚落,店外一白衣俊雅的男人骑在马上喊了声,“老胡,走了。”
汉子听了这话,一口饮下剩下的半坛酒,一拍桌飞出茶肆。
随着他二人的马后还跟着一溜儿的江湖人,骑马疾行,往北而去。
几人看着桌上的空酒坛和一盘肉以及他留下的一块碎银,愣神半晌后才道,“那人,莫非是胡铁花?”
“喊他的人难道就是楚留香!”
“那他方才说的狗一刀……”
战鼓不停,未曾鸣金,所有人不得退后。
本就敌众我寡,如今对方还有霹雳炮的加持,这样的情形除了死战,连一丝逃跑的可能都没有。
狗一刀的那把刀本就是把再普通不过的铁刀,并非出自名家之手,也并没有用什么不世出的原材。
刀身在砍杀无数头颅,穿透无数黑甲后卷刃。
狗一刀来不及有半点怜惜的情绪生出,发现刀身卷刃后立刻夺下一名黑甲的挎刀,将自己的插回刀鞘。
但就算狗一刀杀再多的人,仍旧难以逆转局势。
“轰——”
第二声霹雳炮响起,城墙下被开了个洞。
黑甲迅速集结,兴高采烈带着浮木准备渡过护城河。
萧成齐骑着马悠然的走到狗一刀前方,抬手叫停手下人的攻击。
萧成齐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微微昂起脑袋,怜悯的看着狼狈的狗一刀,“狗一刀,我的士兵就快要渡河了。”
狗一刀收刀,扬头看了一圈已经停手的契丹兵,视线却并未看向护城河,而是紧紧盯着萧成齐。
“你觉得我有多少赢面?”
萧成齐假意低头思考一瞬后,眼中带着轻蔑的笑,“半分也无。”
*
“铛铛铛——”
三声铜锣骤响。
樊楼外摆开了一水的摊子,不卖货,只招人。
“天地盟在此聚义!”
“镇远镖局在此聚义!”
……
“凡愿同往者,签字印押,家眷我处照应!”
宋老九看向窗外,“燕儿,我要去北境!”
丐帮总舵内从未如此热闹,人头攒动。
又从未如此安静,无一人出声。
南宫灵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台下众人,“我丐帮历来于国无愧!”
全冠清抱拳道,“帮主理应坐镇,此次让我带队前去吧!”
南宫灵摇头,“全长老,我的兄长背着我毒杀义父,如今诸位还愿奉我为帮主,我已承情。此行凶险,一帮之主怎能坐以待毙?”
南宫灵看着前些时候捡回来的小孩,“丐帮帮众听令!若此去丐帮失主,由洪小七接任帮主之职!”
狗一刀挠了挠头道,“若是此时有一万兵马相助,我能赢吗?”
萧成齐讽刺道,“宋军能打仗的也只有霸州兵,霸州兵中勉强能拉出来的也就霸县兵而已。其他兵马,便是再来十万,也无济于事。”
狗一刀笑道,“看来萧将军记性不大好,忘了好些过去的事。”
第一批黑甲已经跨过护城河,踏上岸边,萧成齐回转目光,看向狗一刀,笑的胸有成竹,“你倒是说说,我忘了什么?”
远处传来马蹄疾踏,震如山崩,乍然间,铺天盖地的箭矢射向踏上岸边的黑甲。
每道箭矢精准无比的穿透契丹兵的身体。
萧成齐匆忙喊道,“霹雳炮准备!”
霹雳炮对准远方人马,火药将将装填完毕,一道带火箭矢直入霹雳炮口,“轰隆”一声,霹雳炮炸了膛。
万人齐声呼喊,“安肃军救驾来迟!”
赵吉原本被人架着躲藏,听见外城山呼海啸的“救驾”愣了神,口中喃喃重复着这个早已被他忘却的名字,“安肃军……安肃军……”
萧成齐震惊的看向狗一刀,“安肃军!?”
清风吹过,月牙钻出黑云。
残缺的月亮却明晃晃照在地上,落在远处赶马来人的身上。
安肃军个个穿着一身擦的干净发亮的烂盔甲,盔上的红缨随风飘动,脚下穿的是一双双草鞋。
金凤花老当益壮,一柄长刀挥舞的虎虎生风,“狗丫头,我们来的可是时候?”
狗一刀听了这话看了看城墙之上尚在擂鼓的昭义公主,笑道,“战鼓未停,来的就不算晚。”
昭义公主看着下面如鬼魅般忽然出现所向披靡的军队,就像是亲眼看见了当年太祖如何从厮杀中将王朝从泥沼中拖拽出来,
她听的清楚,这些人是安肃军。
是当年陪着太祖过关斩将的杀神后裔。
昭义虽然平日里在宫中不受待见,可毕竟是一国公主,身娇肉贵。
如今擂了许久的鼓,双臂早已发麻,但在此不自觉地往手上加了几分力道,鼓声更响。
萧成齐冷笑道,“倒是来了落魄的老相识。”
随即看向狗一刀,“安肃军如今还能动弹的不过万人,他们能为你加几成胜算?”
青娘护着金凤花冲进契丹黑甲的杀阵,立在狗一刀身旁。
金凤花横刀在前,“安肃军行与不行,对垒见分晓!”
萧成齐抬手示意,契丹兵立刻变阵。
不再如同刚刚对付狗一刀时的肆意冲砍,而是列出兵阵。
青娘一个响哨,安肃军左右两列上前逼退环围金凤花的黑甲兵,而后以金凤花为中心,整军前移。
金凤花看着狗一刀手中的弯刀,又瞧了瞧她背后破烂的刀鞘和裸露出来已经卷刃的刀身,从自己腰间解下一把漆黑的刀,丢给狗一刀。
“扔了,用这把。”
狗一刀接过黑刀,疑惑道,“这把刀我好像见过。”
金凤花眼睛紧紧盯着前方,随后回应道,“路上遇上了个受了伤的跛子,听说我们是来文安的,就顺便让我把这把刀捎给你了。”
狗一刀更是疑惑,“我与他非亲非故,还曾打了一架,好端端的,他把自己的刀给我做什么?”
她深知一把刀对于一个刀客来说有多重要。
金凤花看向狗一刀,“凡是宋人,此战皆有份。他非是为你,而是为了大宋。”
要不是傅红雪实在伤的厉害动弹不得,也不会只让刀来。
为了大宋——
狗一刀屈指敲了下刀面,“噔——”脆响之后余音不绝,的确胜过她的刀百倍不止。
那便让他的这把刀饮个痛快。
破晓时分,东方渐白。
战局已至白热化,两军胶着。
萧成齐居高指挥,竟然摆出了一副守势战阵。
如今看似平衡的局面也全是安肃军力撑的结果。
只待安肃军稍有松懈,辽军立刻便会反扑。
而且城门已被霹雳炮打开,也难以回城休整,胜负只在今朝。
金凤花与其他几人商议对策。
“萧成齐列的可是天门阵?”
“此阵共有一百单八阵,大阵套小阵,星罗密布,阵眼在其正中,破阵难办……”
萧成齐站在战车之上高声劝降,“安肃军,你们上下几代为赵家尽忠,结果得到了什么?如今还要执迷不悟吗?”
“若投入我军,我许诺你们职阶进三,每人一宅两仆,良田三顷!”
“良田五顷,白银十两!”
萧成齐相信,为利动心是人之本性,继续加码道,“一两黄金!”
赵吉越听越耐不住,甩开两边侍从爬上城墙,“诸位安肃将士听我一言,此战胜利,我大大有赏!”
赵吉说的话比起萧成齐的显然含糊不少。
赵吉自己说完也自知有些亏欠,但他实在难以比照萧成齐的说辞说,毕竟他是一国之君,如此和萧成齐一样叫价,将战场作为拍卖,实在掉价。
思来想去,赵吉道,“此战若胜,安肃众人归于良籍,保留安肃军番号,去留自定!”
“陛下万岁!谢主隆恩!”
一时间,本显无力的安肃军再次奋起,力扛辽军。
狗一刀一刀捅穿全蛋子对面的黑甲,“现在可不是抹眼泪的时候。”
全蛋子鼻涕眼泪流到一处,呜咽不停,“你听见了吗?我们自由了。”
狗一刀干脆一把拽着全蛋子到自己马上,护在怀里,“知道,闭嘴别哭了。不然等仗打完了叫你们金将军收拾你。”
年岁不大的少年虽然早已经历过战场生死,此时眼泪还是止不住的往下流,被狗一刀一吓只能生生忍出哭声。
“嗖——砰!”
无数烟火在蓝黑色天空炸开,狗一刀暗道糟糕,难不成是辽军还有别的藏军?!
“一刀,没成想你我久别重逢,见到的会是这样的景象。”
狗一刀听到说话人的声音,放了心,但又没完全放下,他的出现对文安是好的,对大宋是好的,可对她不见得是好的。
狗一刀手上的黑刀顿滞片刻,眼见对面黑甲劈刀而来也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但这把刀注定落不到她的身上。
一掌突至,落在黑甲身上,将人打落下马,马上赫然坐上了位白衣翩翩的男人,即便连日奔波也掩盖不住他的俊朗。
狗一刀悄悄将原本环过全蛋子腰间把着缰绳的手松开,干笑道,“好久不见。”
眼见前方局势吃紧,楚留香夹紧马肚,驱马向前,路过狗一刀身边时一把将全蛋子提到自己马上,留下一句,“回头找你算账。”
说完头也不回的朝着战阵而去。
第136章 旗兵塔 需处理
楚留香身后是一片黑压压的人马, 一眼看不到头。
胡铁花眼尖,老远看见狗一刀抱着全蛋子的动作, 从狗一刀身边路过时还特地回头吹了声口哨,“厉害啊狗一刀,吃着碗里还不忘锅里。”
胡铁花倒是全然忘了自己曾经还让狗一刀注意女子贞洁。
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狗一刀如今打遍天下的武艺,还是传遍天下的美名,竟然叫胡铁花亲眼看着她和男人抱在一起不仅没替他的老朋友生气,反倒还有了打趣的心思。
随行而来的武林高手足有千人,他们一入场, 安肃军压力骤减。
南泊东吴万里船
但最重要的问题仍旧没能解决。
天门阵阵法繁琐,全赖阵眼处的旗语者指挥, 只要旗兵倒下,这个数万人结成的大阵便会立刻分崩离析。
安肃军应付阵面已经有些吃力,实在没有余力破阵。
但不破阵就要一直耗着,安肃军相比辽军而言更加耗不起。
由此陷入了一场必败的僵持之中。
金凤花特地找到楚留香, 道明阵眼一事, “旗兵位于阵眼中心,若要强推几乎不可能, 只能利用轻功从上空突破。”
旗兵对于整个战阵的重要不言而喻, 因此共有十名旗兵轮番上阵, 每个旗兵不仅有卫兵贴身护卫, 还有五座箭塔守着。
楚留香疑惑道,“金将军怎么确定有十名旗兵?”
金凤花道, “穆将军当年破阵时, 我有幸在侧。穆将军当初解释, 这十个旗塔分别对应十恶,一为震慑己军十恶, 二为巫咒敌军起乱。但十恶方位会依据当日卜卦变化,因此不定。”
楚留香远远看去,只见高塔共有三十余座,且位置分布较远,其中只有十座是真的有旗兵的高塔,其余全是烟瘴。
除了正在指挥行动的旗兵外,剩下的九人不知究竟藏在哪座塔中。
现场众人看向楚留香,等他拿定主意。
楚留香深感责任重大,沉默片刻后才道,“这里到还有一段距离,必须时刻调动真气运转,施展轻功过去。”
“虽然只有十人,但共有三十余座塔,分别有无数守军。以防万一因为咱们至少需要百人前往阵心处。”
跟随楚留香来此的都是武林中的豪杰好手,愿意前来也说明他们将生死暂且抛之脑后。
可一时热血上战场,与在战场上做炮灰是两码事。
听着楚留香说的话,群豪间有人小声嘀咕道,“这不等于去送死吗?”
楚留香抱拳一礼,言辞恳切,“诸位能来此皆因心有家国,只是前往阵眼更是凶险非常。但文安不能再拖,我们已经没有时间,若阵不能破,此战必败。”
楚留香顿了顿,“此一去,是为苍生!”
一身着银色箭衣的男人推开人群走出,神色傲然,“并不是什么人都能去,至少轻功不能差。楚留香,你看我如何?”
楚留香笑道,“银箭公子若愿意,自然再好不过。”
有了薛穿心站出来,接连开始有人响应,胡铁花则混在人群中跟着喊,“我也去,我也去!”
倒不是胡铁花胆小不敢首先发声,实在是所有人都知道他与楚留香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好,若是他第一个站出来,未免太没说服力。
只是楚留香点了足足一百人,却偏偏没点到他。
胡铁花黑着个脸,但不好在此时发作,只能暂且按下不满。
楚留香将一百人分成三十八个小队,每个小队负责对应的旗兵塔。
楚留香拿出姬冰雁花重金买下的一捆特殊烟火,分出单支交给每队。
“共有三十八座高塔,但真正的旗兵塔只有十座。战阵巨大,因而片刻离不得旗兵。只要一个旗兵倒下,便会有下一个接上,只要旗兵露头,负责高塔的小队便立即将他击倒。成功后燃放烟火。”
这个烟火他们都已经见识过了,这烟火独特之处便在于它能在白日出花,一路来之所以无人掉队全靠这烟火。
狗一刀先前看见的便是这支烟火。
每个小队都至少安排了两人,唯独楚留香只能单独行动。
目前一切正在有序铺展,所有护卫及对应箭塔有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个旗兵的保护上。若是两人同步行动,目标太大,一定会被注意到。
届时楚留香为先锋,率先前往阵眼,等他除去第一个旗兵后,其他人再伺机而动。
楚留香最后叮嘱道,“一旦数满十次烟火,所有人即刻撤回。”
楚留香嘱咐完,众人便成组散开准备找寻时机。
唯独胡铁花站着没动,脸上写满担忧,嘴里念叨着,“老臭虫你为何不带上我,难不成你觉得我的轻功不如你?”
楚留香笑道,“我总得需要一个人去告诉一刀我的下落吧。”
胡铁花被这话一噎,合着楚留香算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去的,更加忧心忡忡,“老臭虫,这可比水母阴姬的神水宫还要麻烦得多。”
胡铁花不想说丧气话,但这个行动着实凶险,他实在放不下心。
胡铁花犹犹豫豫想了半晌,这话该怎么劝。
“你别忘了,你刚跟狗一刀搅合成。我瞧狗一刀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要是一死,她指定转头就找了别的小白脸。”
楚留香哭笑不得,推开凑上来的胡铁花,“得了,知道你的好意,别说了。”
说的话半点不吉利,也就是他是胡铁花的老朋友,知道这人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否则换个人还不得和他打起来?
楚留香将腰间的扇子拍进胡铁花怀里。
胡铁花一愣,嘴唇颤抖道,“这就提前给我遗物了吗?”
楚留香没好气道,“我要是当真死了就附身在这扇子上。”
胡铁花正要感动,就听楚留香继续道,“到时候你把扇子拿去给一刀。”
胡铁花把扇子往屁股后面一别,转身就走。
楚留香无奈轻笑,朝着外围看了一眼,并未看见狗一刀。
“咚咚咚!”
战鼓震耳,楚留香不再停留,骑马往前,再未回头。
一路疾奔,直到两军交战核心处才停下,起身轻点马背,跃然飞身朝旗兵而去。箭塔上的哨兵时刻戒备,立刻发现不对。
刺耳的哨音响起,五座箭塔上的弓箭手立刻搭弓满弦,“咻咻咻——”
数道铁箭破风而来。
楚留香不慌不忙,反倒足尖点在箭身借力向前,直到见到高塔之上的旗兵,两指夹住一粒铁丸凌空击向旗兵。
旗兵应声而倒,手中小旗落地同时,远处高塔上又一旗兵立刻起身执旗。
旗兵一倒,阵形立刻开始变得混乱散漫,东南方向高塔出现哨音,新的旗兵出现。
楚留香来不及顾及自身,抓紧时间确认方向后,随即抽燃烟火。
箭塔之上弓箭手抓住楚留香的破绽,五方箭矢封住他的去路,一箭朝着他直袭而来。
楚留香知道这一箭避无可避,只能选择伤害最小的办法,侧身用肩心接住,铁箭贯穿而过。如此一来失了稳定,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朝下跌落。
并未如预料中落到地上,反而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之中。
狗一刀一手环过他的腰间,单手控住缰绳,一手持刀,挥砍两侧不断围堵上来的契丹兵。
言语却颇为轻松,“一个不见就跑来送死的话,还怎么回头找我算账?”
楚留香全身心放松下来,将自己完全依靠在狗一刀的怀里,微微侧头埋在她的脖颈处,笑道,“来得这么及时,记你一功。”
口鼻喷出的热息从狗一刀脖颈一路上下蹿动,从头皮到脚趾,浑身发麻。
狗一刀啧了一声,嘟囔了句,“妖孽。”
楚留香听了没忍住笑出声,却因拉扯到了伤口,反倒咳了半晌。
狗一刀正要牵扯马绳带着楚留香离开中心,楚留香却道,“一刀等等,那边结束后咱们再走。”
“嗖——砰!”
十个烟火全数放尽,狗一刀忙着在他们周围清扫出一片安全地带,楚留香则一直看着几座高塔。
他看得分明,一共一百人,如今算上他,活下的最多八十人,足有二十人命丧于此。
剩下的所有人看着烟火燃尽,立刻按照约定全数撤离。
但战阵却没有乱。
楚留香看向最初站立旗兵的方位,竟然又站起一个旗兵!
楚留香浑身发寒,手脚冰冷。
是了,金凤花说有十座旗兵塔,却没说旗兵只有十人。
就算他们现在能够再集齐一百人冲击阵眼,可谁知辽军究竟还有多少旗兵储备……
狗一刀看着又出现在旗兵塔上挥舞旗语的士兵,立刻明白了楚留香现在内心的痛苦、自责。
狗一刀道,“多亏了刚刚那些侠士,才知道了萧成齐还准备了额外的旗兵。”
楚留香嘴角紧抿,一言未发。
狗一刀道,“张简斋给你的那瓶药还在吗?”
楚留香,“什么药?”
“那瓶用了之后虽然会痛一下,但外伤暂时不会影响行动的药。叫什么来着?”
楚留香从怀中摸出一个白瓷瓶,“今朝醒?”
狗一刀轻笑一声,“把这药抹好,我们去逆转乾坤。”
第137章 学写字 怀孕了
狗一刀道, “你带来的烟火还剩多少?”
楚留香数了数,“还有五捆。”
虽然不知道辽军究竟有多少旗兵储备, 但他的高塔数量却是已知的。
既然如此,倒不如从他的高塔下手。
狗一刀点点头,“烟火离了爆筒极其易燃,你拆了烟火将火药放在高塔中部点燃。直接将这塔子烧了试试。”
楚留香摇头笑道,“你倒是想了个好主意。”
这主意要说馊吧,的确挺馊,毕竟这高塔要是没了, 的确从根本解决了问题。
可这办法要是那么好实现,安肃军也不至于这么久了还破不了阵。
狗一刀看了看四周, 现在旗兵归位,他们很难再闯出去。
狗一刀笑道,“总归没路了,不如试试看。”
楚留香叹了口气, “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倒真不愧是你。”
楚留香认命的将带着的烟火撕开,集合了十根量的火药后, 一个燕子三抄水从马上跃到旗兵塔的中部, 将火药倒在高塔上, 点燃火折子。
火势瞬间涌起, 狗一刀在塔下接住楚留香,两人再到下一个塔下。
但火药有限, 狗一刀的精力体力也终归有限。
左右两侧黑甲同时朝着狗一刀挥刀, 她只能双手握刀竭力抵挡, 手臂割肉的伤口骤然疼痛发作,一时不察, 力道歪斜半分,眼见两把弯刀朝她落下。
楚留香扫开上方箭矢,顺手击飞两个黑甲,落在狗一刀身后,反将她揽在怀中,牵扯马绳往外圈奔去。
狗一刀眉头紧蹙,“还剩下三十四座塔。”
楚留香环抱狗一刀的力道逐渐收紧,“一刀要谨记,君子能屈能伸,遇险则退,遇风则航。此时强留无意。”
狗一刀眯着眼靠在楚留香怀里道,“既然说了带你逆转乾坤,怎么能这么轻易就走?”
楚留香道,“一刀还有什么办法?”
狗一刀看向远处站在战车之上悠然的萧成齐,“萧成齐总以为我想做孤胆英雄,他却错了。”
楚留香眉头越皱越紧,“一刀什么意思?”
狗一刀道,“你觉得放弃归义、霸县两城对吗?”
楚留香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按照大多数宋人的想法来看,此举都是贪生怕死的懦夫行径,被钉在耻辱柱上的明晃证据。
狗一刀道,“如果归义、霸县硬扛,最多只能撑上一个月,但集合两地兵马到文安,却抵抗到了现在。”
楚留香似乎明白狗一刀要说什么。
狗一刀继续道,“换言之,如果不是文安能抵抗这么久,安肃军与各位江湖豪杰又怎么会愿意来?”
狗一刀想要的,是守下文安,是夺回霸县、归义,是重返燕云十六州。
但更想要的,是大宋人长出骨血,挺直脊背。
狗一刀回头看向阵外,“我们再等等。”
楚留香素有侠名在世,所以他能聚齐一百人冲入阵眼击杀旗兵一次。
但在失败之后,任凭谁巧舌如簧也难以聚齐第二次。
这第二次,需要依靠他们自己的行动。
狗一刀抬头看了看楚留香,“伤口怎么样?”
楚留香,“没有大碍。”
狗一刀沉声道,“好。”
现在的情形由不得她不信,问出口也只是为了让她有借口说服自己安心一些。
两人一路艰难终于挪到了临近的下一个高塔之下,楚留香飞身为狗一刀拦下四面八方的攻击。
狗一刀则凝气于刀,一劲甩出,劈开高塔,但一刀下去,高塔仅仅断了一根侧柱。
耳边尽是厮杀的喊叫,有刀剑入肉声,有拳掌击打声,有呼痛骂娘声,但众多纷杂的声音,半点没有楚留香的声音,即便轻轻的一声吸气声都没有。
狗一刀知道,楚留香是怕她分心。
即便再好奇,也没朝楚留香的方向看一眼,收拢心绪,再次挥刀。
“轰——”
一座高塔轰然倒下,烟尘骤起。
一把弯刀朝着狗一刀挥舞而下,狗一刀实在没了力气,但仍旧坚持抬刀,手刚刚举起,傅红雪的黑刀断成了两半。
狗一刀从不认命,即便到了这时,她依旧希望用半把刀抵挡攻击。
但她没了这个机会。
一条蝎尾卷住她的腰,轻轻一扯,将她带到马上。
蓝蝎子冷笑一声,“你曾救我一命,现在还你。”
狗一刀这时才有了转身的勇气,看向楚留香。
只见楚留香被壮硕的大欢喜夹在腰间,一脸无奈。
就是可怜了大欢喜座下的那匹马……
见楚留香脱离了危险,狗一刀才有了调笑的兴致,伸出她那沾满了血污的手,轻轻摸上蓝蝎子因为奔跑急促而红扑扑的脸蛋。
“凭姑娘救我这一命遭的罪,我再多赔你三条也不止。”
蓝蝎子垂眸看了眼狗一刀的手,脸色更加红润,咬牙切齿道,“把你的脏手拿开!”
“嗖——砰!”
狗一刀没来得及松手,就听见后面再度响起烟火声。
蓝蝎子好心解释道,“各大盟帮与镖局拢共拉扯出三万人赶到了阵外。大家看在你们这么费劲的份儿上,进来帮着一起毁塔了。”
“轰——”
狗一刀看见,足有三十人运起轻功前赴后继冲到一座高塔之下,不知疲倦不顾生死的断了一座高塔。
一声声的高塔坍塌的声音不断响起。
狗一刀知道,这是她想要见到的,可是亲眼所见,却发现这样用人命搭成的景色并不是那么宜人。
只有打断骨头,才会重新长出。
只是没想到,打断骨头会如此痛。
狗一刀甚至在那群前赴后继的身影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龙小云?!”
蓝蝎子都没有回头瞥一眼,随口道,“我进来时听见他哭着喊着要进来。”
狗一刀不解道,“他武功都被废了,进来做什么?”
不是狗一刀小人之心,实在是龙小云这东西劣迹斑斑,她甚至觉得他忽然出现在这儿说不定是为了投敌。
隔了老远,狗一刀忽然听见龙小云喊了声,“小草,快看我!”
小草看没看不知道,狗一刀听了这话倒是老实转头回去看了。
只见龙小云径直撞上一把砍向劈塔人的弯刀,用自己的肉身挡下了攻击。
一次、两次。
直到血肉模糊。
回光返照的刹那,龙小云大喊一声,“罪清了,下辈子——”
话没说完,黑甲弯刀割去了他的头颅。
夕阳映照地上干涸暗红的片片血迹。
日三十八座旗兵高塔尽数坍塌。
天门阵由内而外乱作一团,金凤花抓住时机指挥人马闯入阵中,萧成齐慌忙之下鸣金收兵,辽军溃逃。
金凤花早知沿途还埋伏了人,因此佯装追击而后再悄然将人撤回。
杜充带人将破洞的城门修补好,所以人进入城中休整。
第二日破晓时分,顾居北带回消息,歼敌三万余人,夺回霸县、归义两城,萧成齐渡河北上。
萧成齐的大军并没有走远,而是守在北归义,金凤花带领大军进入南归义与辽军呈对垒之势。
萧成齐如今不敢轻易过河,但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不会这么轻易的结束。
聚集来此的江湖客越来越多,以花家牵头送来的粮草大大增加了对战的底气。
花无间进入文安城后,首先去拜见了赵吉。
赵吉自然知道花无间究竟为何还好好的活着,但也惊讶于他能来此,功过相抵,既往不咎。
等到辞别了赵吉见到狗一刀时,原本一直淡然的情绪忽然收紧。
狗一刀当时被蓝蝎子带回后,还没忘了偷偷割下一块肉让人交给赵吉。本就伤病累重的身子因为这样,更加虚弱几分。
这些日子战事平缓不少,狗一刀和楚留香两人谨遵医嘱,好好静养。
楚留香顾及狗一刀身上的伤,也不好现在就找她翻旧帐,但闲着也是闲着,总归要自己找点乐趣。
楚留香翻身揽住青天白日还在睡懒觉的狗一刀,凑在她的脸上道,“一刀,我教你写字如何?”
狗一刀一把拍开楚留香的脸,把被子提起盖在脸上,“不学。”
楚留香契而不舍的再次凑上去,“一刀不是最爱学习?”
狗一刀学刀法,学易容,学说书码字,说画册姿势……
狗一刀捂着耳朵,裹在被子里团了团,蜷在一起。
楚留香道,“一刀学会一个字,我便给一刀划去账本上的一处错如何?”
狗一刀听了这话,支起半身看向楚留香,“你现在记了多少错?”
楚留香竟然当真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翻开数了数,“一百三十二处。”
狗一刀难以置信,“你说什么!你到底都记了些什么东西?”
楚留香随意摊开册子道,“一刀若是想知道,等你学会认字了,不就都清楚了?”
楚留香想做的事,再难他也要做到,比如教狗一刀学写字,一个楚字,狗一刀学了整整三天。
狗一刀愤怒把笔一丢,“不学了!”
楚留香慢条斯理捡起笔,重新塞回狗一刀手里,将人重新抱回腿上,手握住她的手,“一刀这么如此没有恒心?”
狗一刀回头瞥了眼她的屁股下面,“但凡你正常点教,我现在千字文都学完了!”
花无间进到院子时,看见的就是两人这样的暧昧姿势。
狗一刀倒没有半点觉得羞怯,淡定的站起来招呼道,“花大人竟然也来文安了?”
花无间顿了顿,“嗯。”
狗一刀道,“花大人是以花家长子的身份,还是大理寺卿的身份?”
花无间苦笑道,“以罪臣的身份,来此向陛下请罪。”
狗一刀摸着下巴点头道,“那赵吉应该会原谅你,毕竟你虽然是罪臣,但你家的钱还没能变成赃款。”
所以赵吉再记恨花无间跑回江南,也还是会在明面上给他好脸色。
同为男人,楚留香自然清楚花无间脸上的苦笑不是真的为自己的仕途担忧,反而是为了别的。
楚留香取下腰间的扇子,“刷啦”一声打开。
这把扇子正是他在前往阵眼时让胡铁花交给狗一刀的,胡铁花当时没找到狗一刀,便随身带着,致使上面沾染了点点血痕,落在上面像是朵朵梅花。
楚留香倒像是并不在意,轻轻扇着扇子走到两人跟前,在花无间面前环住狗一刀的腰。
“花大人应当还有诸多事务要忙,一刀不要耽搁了花大人的行程才是。”
狗一刀恍然,正要告罪,就听见花无间道,“我今日并未安排旁的事务。”
狗一刀听了这话愣了愣,顺着花无间的眼神看到桌案上的纸笔,高兴道,“既然今天没事,可以麻烦花大人教我识字吗?”
眼见花无间点头同意,楚留香手上本就收紧的力道瞬间再度收紧几分,差点勒的狗一刀断了气,愤愤然转头看了眼楚留香,“你自己不好好教,还不让别人学好了?”
楚留香看着欲言又止的花无间,与一脸坦然的狗一刀,知道两人不是真的学字那么简单,这个独处的机会无论如何也要给他们留出来的。
楚留香只能退让,看似温和的看向花无间,笑道,“我恰巧还有些事要做,我家娘子便暂且麻烦花大人的。”
话几乎是从后槽牙里咬出来的。
随后从怀里摸出那本记账的小册子,“为夫向来说话算话,这本账册便交给一刀了,你学会一个字,便可划去一条。”
楚留香就是楚留香,交代好后竟然当真没有半点拖泥带水,转头就走。
花无间看着楚留香远去的背影,“你确定了?”
话说的模棱两可,但狗一刀竟然知道花无间究竟说什么,他在问她真的确定楚留香了吗。
狗一刀笑道,“他还挺不错的。”
花无间牵着狗一刀的袖子,将她带到案前桌下,缓缓铺开一张纸,“哦?你觉得他好在哪里?”
狗一刀道,“对我还不错。”
花无间嗤了一声,“巧言令色罢了。”
“我明日会与官家一道回京。”
狗一刀倒是没想到赵吉要回去了,“那么着急?”
“京中如今百废待兴,一切都要等要官家回去才能做出决断。”
花无间犹豫半晌后忽然道,“今夜子时,官家的守卫换防会有一刻钟的空缺。”
狗一刀如今不笨,自然知道花无间的意思,但难免惊讶,毕竟当初让她割肉的也是花无间。
“多谢花大人好意,像你说的,京中如今还离不开赵吉。”
狗一刀想了想,加了句,“我看昭义公主小小年纪倒是很不错,或许我可以等到她长大。”
放赵吉活到昭义长大,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
花无间撩开袖子,修长的手指夹住墨块,轻轻在砚台上划圈,两人沉默不语,再没人说话。
狗一刀喜好容貌俊俏的男人,恰巧花无间如此,但两人终归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而花无间又有自己的骄傲与自尊。
再喜欢也决计不会宣之于口。
两人之间寡淡又浓稠的情感成了不必出口的旧时小心思,从此埋藏。
一天过去,狗一刀成果显著。
夜间挑亮油灯,摊开楚留香的那本小册子大刀阔笔的拿着笔划了一条又一条。
楚留香指着下巴在一旁,“一刀今日学了这么多字?”
狗一刀一仰头,“人家堂堂会试探花,教我几个字还不容易?”
楚留香笑道,“这本账册白日里便交给一刀了,怎么夜间才回来划?”
狗一刀也觉得很莫名,“我拿出来划的时候,花大人看见了,塞回给我,让我别拿出来。”
尤其花大人不知为何还满脸通红,像是受了凉发了烧。
楚留香理直气壮的点点头,“大抵是花大人不理解你我之间的小情趣。”
狗一刀觉得这话听着古怪,但还没深思就被楚留香以换药的名义褪尽了衣衫,双手紧紧搂住她的腰,修长有力的手臂像是一根缠绵的藤蔓,环绕而行。
狗一刀的双眸逐渐迷离模糊,不自觉寻找热源与清泉,忽视了眼前人满脸赤裸的占有欲。
双唇贴合时,狗一刀听见一声轻轻的低语,“一刀,你是我的。”
狗一刀不甘示弱,勾唇轻笑道,“那你是谁的?”
楚留香立刻凑上去道,“楚留香是狗一刀的。”
这屋子原是文安一户本地富商的偏宅,里面四处镶嵌着数面铜镜,原本狗一刀还不清楚这家人怎么安置这么多镜子,也不怕半夜起来被吓到。
但楚留香非要拉着暂时她住在这儿。
知道此时此刻,狗一刀才知道楚留香是何用意,才知道这么多镜子究竟是怎么个用法。
每面铜镜都被磨的溜光,屋内的红烛光点混杂着屋外的月光,让人能将这镜子里外看的一清二楚。
狗一刀极力躲避着镜子,但却发现这都是徒劳,左右上下,只要睁眼,四处都是。
狗一刀索性一手钳住楚留香的下巴,将他的头抬起,转向镜子,“你自己好好瞧瞧,羞不羞?”
楚留香是个历经风月的二皮脸,不仅半点不羞,还拉着狗一刀道,“一刀多看看,明日讲给我听,便在账本上再划去一条可好?”
狗一刀听了这话心间一动,一把掀翻楚留香自己坐了上去,上半身凑到楚留香的耳畔,声音魅如幽鬼,“我多和你说几遍,多划几道如何?”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楚留香此时只觉得脑子如烟花般炸开,一手抚上狗一刀的脸侧,轻声笑道,“整本账册都给你也无妨。”
狗一刀来了劲,再次坐下时却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发现张简斋竟然在,摸着她的脉搏,捋着胡须,神神叨叨道,“她本就有旧伤,又因连日割肉异常体虚,还怀了身孕,你们怎么这么不知节制?”
楚留香在一旁满脸愧疚的接受陆小凤的指指点点和张简斋的责问,半点没听清张简斋具体说了什么。
狗一刀也半点没听,看着陆小凤和张简斋道,“你们怎么也来了?”
陆小凤这才停了对楚留香的指戳,惊讶道,“一刀姐你醒了!”
楚留香立马窜了过来,把狗一刀抱在怀里道歉,“我错了。”
张简斋没好气道,“对,就这么使劲抱,待会儿就能把孩子挤出来。”
楚留香只听懂了不能抱,吓得立马松了手。
狗一刀疑惑道,“哪儿来的孩子?”
张简斋指了指她的肚子,“当然是你这里面有孩子。”
狗一刀呆滞道,“哪儿来的孩子?”
张简斋皱着一张脸,小心翼翼的看了眼楚留香,悄悄问狗一刀,“你哪儿来的孩子?”
楚留香这才反应过来,“孩子?”
楚留香反反复复看着狗一刀又看了看狗一刀的肚子,“一刀,怀孕了?”
张简斋看了楚留香这反应,更有些害怕,站起身就要拉着陆小凤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却被楚留香一把拉住。
张简斋眼睁睁看着楚留香双目通红,吓得一哆嗦。
“神医的意思是,一刀怀孕了?”
张简斋颤着嘴唇道,“话也可以这么说……”
楚留香蹙眉道,“孩子的状态可好?”
张简斋哆哆嗦嗦的瞥了眼楚留香后,悄声道,“香帅想这孩子的状态好吗?”
楚留香这才意识到张简斋或许误会了什么,笑道,“神医说笑了,这是我与一刀的孩子,我自然希望大人与孩子无碍。”
张简斋这才舒了口气,从药箱子里拿出几片人参塞进狗一刀嘴里,“这些人参切片没事就含一含,你身子亏空的厉害,要是这段日子不好好补补,以后就麻烦了。”
这话吓得楚留香连着三天没睡觉,成天守着狗一刀生怕她出了什么好歹。
狗一刀近来心情烦躁。
楚留香成天就像个跟屁虫一样跟着她,晚上也不睡觉,就蹲在床边盯着她。
这搁谁能受得了?
就在这时,归义传来消息,“萧成齐向耶律洪基上书,请派大军,开国战。”
第138章 开国战 见乔峰
狗一刀到达堂间时正听到金凤花砸碎一个茶杯。
“这究竟是官家的意思, 还是你们这些人的意思!”
王甫彬彬有礼道,“金将军不必如此动怒, 天下安定是好事,更是大势。金将军难道想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搅得天下动乱?”
安肃军在这场仗中的确获得了好处,但若是这样说实在诛心。
杜充看着狗一刀来了,冲她使了个颜色把人拉到一旁,“萧成齐请开国战的折子刚递上去,圣上就着人备好了岁贡, 王甫就是来宋岁贡名册的。”
这场仗宋军赢得的确艰辛,但也叫辽国暂且打消了短时间内进攻的打算, 萧成齐这个举动不过是为了泄愤,却吓得赵吉马不停蹄派人去安抚耶律洪基。
看来他在文安还真是被吓坏了。
刚生出的脆弱脊梁,就这样被赵吉亲手折断。
狗一刀笑着看向王甫道,“王大人, 只听说春日的江南极美, 倒不知秋冬的江南风景怎样?”
王甫不知道狗一刀这话是什么意思,“江南秋冬之景也别有韵味。”
狗一刀, “不知比起汴梁如何?”
王甫这才知道狗一刀话里的意思, 她这是在讽刺他在契丹兵进入汴梁之前随着家族逃去了南方。
王甫面色胀红, 憋了许久才道, “自然是汴梁更好!”
狗一刀懒散的抬眼看了眼王甫,轻声道, “分明已经抛下一次的地方, 转头却还是觉得那里好?”
狗一刀话锋一转, 厉声,“要当真觉得汴梁好, 就该守住汴梁才对。”
王甫蹙眉,“你这是何意?”
“所谓和谈不过是薅着民脂民膏送去辽国,将辽军喂的兵强马壮转而攻击自己。想要和谈可不能这样。”
狗一刀走近王甫,凑在他耳边道,“回去给陛下送信,让他给我十天,解了他的岁贡之忧。”
耶律洪基在大殿之内拿着折子神色肃然,心里狠狠咒骂着萧成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原本这事简单得很,不过是为了在亲政后找大宋立威,谁知道军中这些人没一个听话的!
宋军孱弱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实,没想到临边竟然平白生出这么多的事端。
如今萧成齐还打输了,到手的两城就这样被人家收了回去。
但宋国皇帝软弱无能,即便辽军看似输了,只要他派出使臣到汴京敲打敲打,宋国还是会乖乖交钱。
只是萧成齐居然请开国战。
耶律洪基想到这里,眉头皱的更紧,心里不由更加恼怒几分。
辽国国库空虚,他在南境耗了这么久的日子,烧的都是银钱,输了仗就算了,现在闹的举国上下群情激愤。
这时候开国战的折子递上来简直就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萧成齐的背后究竟是谁?
还有那莫名其妙不知从哪里冒出的契丹兵将人家京城搅合了一番,那些士兵又是听了谁的指挥?
耶律洪基觉得,自己这朝野之中不安分的东西似乎还在胡乱动弹。
收拢思绪,耶律洪基看回眼前这张折子,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乔峰已经被软禁在南院大王府邸两个月的时间,有赖在这边结拜的各位弟兄关照,生活上倒是过的不算太差,对外面的消息也都有人随时透进来。
今日送饭的小厮平常并未见过,乔峰警惕的多看了几眼,却见那小厮放下食盒后轻轻敲了下食盒的盖子。
待送饭的人都走后,乔峰打开盒子,翻开饭碗,竟然当真看见了一张字条:
辰时来见。
四个字清隽有力,但这笔迹实在陌生,乔峰猜不出写这张字条的人究竟是谁,翻过字条哑然失笑。
纸条背后画了只狗。
狗一刀翻墙进门时,正见乔峰一个人独坐院中,石桌上摆满了吃食美酒。
狗一刀悠然跃下院墙坐到乔峰对侧,“近来过得怎么样?”
乔峰苦笑一声,不知从何说起。
狗一刀指了指这一桌的美酒美食,“这些不会是你为了招待朋友,掏出了全部的家底吧?”
乔峰笑道,“我虽如今失势,但好歹还占了南院大王的名头,不至于连这些都请不起。”
狗一刀听了这话不再客气,端起酒碗就往嘴里送,没想到手腕被紧紧捏住。
楚留香无奈道,“一刀答应我的话全都忘了?”
狗一刀错愕的看着楚留香,无力张了张嘴,最终放弃,只能喃喃道,“你怎么醒了。”
楚留香紧紧捏住额角,试图平复自己的怒气,随后看向乔峰,拿起酒碗歉意道,“乔兄,实在抱歉。一刀如今怀有身孕不宜饮酒,我代饮此杯。”
乔峰笑着看着两人,一口饮下杯中酒,豪气道,“你们特意来到上京,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好消息吧?”
狗一刀道,“萧成齐向耶律洪基请开国战的消息你听说了吗?”
乔峰收敛起笑意,顿了半晌,最后狠狠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狗一刀,眸色深沉,“狗姑娘,如今我不是丐帮帮主乔峰,而是契丹萧峰。”
狗一刀拍了拍乔峰的肩膀,面色不改,从善如流的换了称呼,“萧大哥觉得耶律洪基想开战吗?”
乔峰被狗一刀这态度逗笑,“狗姑娘忘了我为何被软禁起来?”
狗一刀道,“耶律洪基算是你的结义大哥,你这人最讲义气,不然你去试探试探他的口风,说不定当真可以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狗一刀说完这话,就动了筷子开始大快朵颐,丝毫不管满腹心事的乔峰。
楚留香心知乔峰为人,又同情他一路以来的处境,看着乔峰愁容满面,索性举起酒杯与乔峰对饮。
乔峰是个豪爽人,不断被诸事繁杂,心中苦闷,如今来了个能喝酒又信得过的朋友,接过酒碗便喝了起来。
楚留香一面喝着酒,一面又担心狗一刀吃的太多撑坏了身子,分出心神时刻注意着狗一刀。
乔峰看着两人,不禁笑了一声,随即像是想到什么,神色落寞。
酒足饭饱,狗一刀告了辞,临走之际乔峰轻声道了声,“她还好吗?”
狗一刀向来耳朵好,自然听见了,但却故意装作没听见,跃过墙头就走了。
回了落脚的地方,楚留香环抱住狗一刀,咬着她耳朵厮磨时忽然想到狗一刀走时的动作,不禁好奇,“一刀分明知道乔兄问的是谁,怎么不作回答。”
狗一刀道,“乔峰不是个多情负心的东西,他当初与全素决裂想来是因为四环皆险的处境。全素也不是笨蛋,肯定知道他的想法,但她还是走了。”
狗一刀抬眸,扫去眼中迷离,“全素厌恶乔峰以‘为她好’的名义,在两个人的关系中替她做决定,乔峰的作为到头来只感动了自己。”
楚留香见狗一刀说的头头是道,立刻抱紧她邀功道,“我可不会如此。”
第139章 认亲戚 去蛊虫
狗一刀知道, 乔峰会解决好这件事。
因为他并不仅仅是有契丹血脉的萧峰,更是在中原长大的乔峰, 心底的善良不会允许他对两国开战之事坐视不管。
刚到拒马河,就见沿途尽是回撤的辽军。
“咱们就这么回去了?”
“陛下都被那萧峰挟持了,不回去还能怎么办?”
“真是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难道不能在他放开陛下后反悔吗?”
“听说萧峰不仅强行让陛下在和谈书上盖了国玺,还逼迫大臣们签了字画了押,随后立刻命死士送了出去,等到送信的死士发了安全信号才放开陛下。”
狗一刀与楚留香对视一眼,他们都没有想到乔峰会做出这么激进的行为, 而这其中想必也有耶律洪基的暗中推动。
但无论如何,事情终归是告一段落, 狗一刀回宋地的心也就并不急切。
狗一刀捂着肚子,“我现在肚子里揣了孩子,不能赶路。”
楚留香也没反驳她从文安到上京时是如何叫他心惊胆战的,只觉得她现下愿意慢行自然是再好不过。
楚留香道, “那我们便放慢些, 不急一时。”
两人慢打逍遥走了一阵楚留香才反应过来,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 天黑之前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楚留香蹙眉纠结片刻后出言道, “一刀, 我们不如快些赶路?否则今夜只能露宿林间了。”
狗一刀拍了拍肚子, “不行呀,我走不快的。”
楚留香这才反应过来, 狗一刀这是在故意作妖。
楚留香飞身落到狗一刀身后, 牵住缰绳, 将马停下,凑到她耳后轻声笑道, “一刀是在对我不满?若对我不满,只管与我生气。要是当真夜宿林间,对你恢复身体可不好。”
狗一刀悠哉道,“这一去岔路遍布,要慢慢走才行。”
楚留香顿感寒意,直觉不妙。
玉剑公主那夜曾与他说,狗一刀身边绝不会有妄图禁锢她的男人存在。
原本楚留香对这句话并没有什么实感,甚至觉得自己本就是向往自由的人,又怎么会去试图束缚旁人。
到现在才发现,自己做下桩桩件件的“为你着想”,实则尽是枷锁。
随着马声“踏踏”,楚留香缓缓开口,“第一错处是,不该当着花大人的面故意揽住你的腰,还唤你‘娘子’。”
狗一刀嘴角一弯,但随即抹平笑意,“这有什么不该?”
楚留香道,“你我还未拜堂成亲,我不该宣扬的四处皆知……”
狗一刀语气恍然,“原来我是因为没走礼序生气啊。”
楚留香慢慢抽回自己环在狗一刀腰间的手,终于褪去些浪子的不要脸,带了点对自己内心剖白的别扭,“一刀自然不会为这个生气……”
狗一刀向来不在乎所谓的名节、俗礼,她在意什么楚留香清楚。
“一刀是在生气我这撒尿圈地的行径,我不该将一刀当作所有物去展示。”
狗一刀摇头晃脑道,“嗯,好像有理。”
楚留香掌心轻轻抚了抚狗一刀的肚子,“第二错,不该拦住一刀饮酒。”
受伤的人不可饮酒,因为会叫自己的伤势更重。
但总有不少人即便知道饮酒会加重自己的伤势,仍旧舍不下那口酒。旁人阻止无果,最终也只能任其发展。
孕妇不可饮酒,因为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
然而这样的禁令却被加上无数枷锁,这时女人的身体不再仅仅是自己的,而同时承载了三个人。
若是孕妇饮酒,会伤害她自己、她的孩子,以及这个孩子的父亲。
狗一刀拉开楚留香覆在她肚子上的手,“孕妇的确不该喝酒。”
楚留香顿了顿,将头埋进狗一刀的颈窝,“一刀先是自己,然后才是母亲。”
狗一刀收敛笑意,勒马止步,转头深深地看向楚留香。
楚留香看着眼前人,郑重道,“第三处,错在我得意忘形。”
楚留香最初对狗一刀多是男人对心仪女人的态度,热切的示爱。
后来发现她对年轻男性反倒多有包容,于是楚留香开始更加放纵自己对她的千依百顺。
直到两人关系再次停滞不前,楚留香决心逼一次狗一刀,将自己的态度放冷一些,果然狗一刀主动走向自己,之后的发展至少在楚留香看来算得上是步步顺遂,水到渠成。
不自觉叫他忽略了,狗一刀从一开始就不是一个以成婚、相夫、教子为人生目标的女人。
狗一刀是个有责任心的人,楚留香实则内心相信她不会做出伤害孩子的事,即便是饮酒她也会控制好量。
但为何他还是会开口说那句话,为何还是会霸道地将酒碗接到自己手中,一饮而尽?
楚留香先前并未想过,现下抛开颜面正视内心时发现,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
因为从前这样的举动会让许多姑娘感到被保护的欢喜,因为这样看似霸道的行为能叫乔峰立刻领会他们的关系。
许久不见,两人的关系也已成定局,楚留香竟然在不自觉间少了那份小心,将从前浮浅的态度表现出来。
楚留香道,“我对一刀向来放心,这样的放心与一刀对我的放心不同。”
楚留香相信狗一刀不会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是因为他信任狗一刀的为人。
但狗一刀对楚留香之所以放心则是因为,即便对楚留香再喜爱,若是楚留香当真做了什么越轨之事,狗一刀会毫不留情抽身离开。
狗一刀看出了楚留香眼中难得一见的怯意,她先前始终不能理解楚留香怎么会总是这么害怕她离开。
现在终于想清楚了,楚留香并非是对她的不信任,反倒更像是一直对他自己的不信任。
狗一刀好脾气的用掌心包裹住楚留香的脸侧,朱唇点在楚留香的唇珠之上,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不离,我不弃。只要你想离开,随时都……”
话还没说完,已经全部被堵在了口中。
吻逐渐落在颈后,点落起伏之间有了说话的间隙。
楚留香,“许命终身,此世不离。”
而后两人一路行的缓慢,先前两日便赶到的路程,现下足足走了小半个月。
两人远远见到文安城门时看见城门之上竟然挂满了白缟。
满墙素白,吓得狗一刀一鞭子抽在枣红马屁股上,一溜烟往城里冲去。
马跑起来颠簸的厉害,楚留香索性飞身掠过马身,一把揽住狗一刀朝城内去。
狗一刀一把捉住杜充的领口,“谁死了?”
杜充愣怔半晌,“谁死了?”
这样的挂白可是国葬规格,并非杜充一人能决定的。
杜充这才反应过来,狗一刀这是害怕赵吉死了。
朝着北面拱了拱手,低声道,“若是那位死了,你难道不高兴?”
狗一刀蹙眉道,“他要是死了当然好。”
毕竟她与赵吉之间还连着个子母蛊,这玩意终归是个麻烦,赵吉死了反而对她有好处。
只是……
“但他不能现在死。”
一则刚刚说服与北辽和谈;二则吴明对大宋虎视眈眈,巴不得赵吉现在死了他好浑水摸鱼。
除此之外还有个可有可无的缘由。
相比那几个皇子而言,狗一刀反倒觉得昭义公主更为聪慧,颇有胆识。
但她需要足够的时间成长。
这样的时间只能是赵吉还在位之时。因为一旦她的兄弟登基,她的野心一定会从此被扼杀在萌芽之中。
杜充看着狗一刀忧心忡忡的模样,安抚道,“这是官家下的大令,全国为战死的兵将、侠士服丧半年。不仅如此,此番所有参战兵士皆有封赏。”
连他这个本不该再动的位置,都升了一品,调入京中任兵部侍郎。
这话听的狗一刀满脸不信,掏了掏耳朵又问了一次,“你说什么?”
大宋自建朝以来重文轻武,从万人之上的皇帝到食不果腹的乞丐,都看不起武人。
当初王临川提出收编流民充入军队,这样不仅可以解决流民温饱问题,还可以扩充军队。
但这样举措却遭到了大批流民抵抗,理由只有一个:好男不当兵。
就在大宋如此情况下,赵吉忽然大肆祭奠武夫,实在耐人寻味。
杜充道,“你别不信,官家与我们同经这一遭,总归还是对北境多了些慈爱之心。”
狗一刀嗤笑道,“是谁的主意?”
这显然不是赵吉发自内心自己凭良心想出的办法。
狗一刀一直想接上大宋的脊梁,重新唤起宋人为国为家的热情,文安一战算得上是成功,而后的和谈更是加了一把柴。
现在赵吉下令的举国服丧,更是直接为这点星火又添了一把火。
杜充悠悠道,“上折子的人,是王继恩。”
生怕狗一刀不知道,又补充道,“正是他门下的人将黑甲放入了汴京城中。”
谁都清楚,要是没有王继恩的印信,谁敢那么做。
狗一刀道,“他怎么还能递折子,难道连个回家反省的处罚都没有?”
杜充道,“人家早就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北辽一鼓作气攻破北境,他便在这汴梁城里等着封官授爵。如今我们守了下来,人家拿出的便是另一套东西。”
杜充端起身侧的茶杯一饮而尽,“他拿出自己门人私通契丹黑甲的一系列证据,在赵吉回宫后的百官朝会上,直接带着门人首级入了宫,说是负荆请罪,却意在指桑骂槐。”
“明里说自己知道门人犯下大错,为了弥补不敢贸然离京,打算与汴梁共存亡。实则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讽刺那些南下的人。”
如此,赵吉自然打算留着他,甚至还将他的位置提了提,想要用他和世族打擂台。
狗一刀不耐烦听这些朝堂纷争,只是杜充的话里让她猛然想到什么。
“你说的王继恩推出的门人叫什么名字?”
杜充想了想,犹豫道,“记不大清了,似乎是姓柯……”
狗一刀道,“他引黑甲入京,此罪极大,你竟然不记得他的名字?”
杜充,“不过是王继恩手中的一颗棋子罢了,他姓王姓李并无区别。”
狗一刀一时有些茫然,看向院内。
楚留香正与一条小狗在院中玩闹,这狗看起来与她初到文安时杀死的那只被铁链拴住的狗长得颇为相似。
杜充顺着狗一刀的视线看去,随口道,“你们若喜欢这条狗,带走也无妨。他们还有五兄弟,还可挑选挑选。”
杜充是个爱狗之人,正因如此,先前那只狗发疯咬人后他并未将狗打死,只是用铁链将它拴了起来。
“这几只狗都没遗传到那只大狗的疯病,你大可放心。”
狗一刀摇了摇头,继续看着楚留香与那只小狗。
她从前是条狗,学着做了人,如今却轻易的忘记她曾是一条狗。
她与王继恩之间有什么区别……
狗一刀蹙眉沉思许久,起身准备告辞,一个小令背插三旗带着一封鸡毛信闯入屋内。
小令单膝跪下,将鸡毛信奉上,“杜大人,您的调任在此。”
杜充看着这又是插旗又是鸡毛,直觉不妙,果然听那小令继续说道,“海寇纠集倭寇,于十日前侵占东海沿岸渔村。皇上命您暂不必入京赴任,先至东海查情。”
杜充淡然的叫人带小令下去休整,等到外人一走,立马背着手在原地来回踱步,嘴里念着,“大祸临头,大祸临头啊!”
杜充嘴里叨叨,眼睛却时不时瞟一眼狗一刀。
狗一刀心知他的意思,但就是不出声。
杜充见状只能耍无赖,理直气壮道,“这个事你必须得帮我!”
狗一刀被这话逗得发笑,“你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我在文安做安抚使做得好好的,你要是没来我能在这儿做一辈子。你来这儿闹腾这么一出,才叫我做了这兵部侍郎,刚脱了险境,又要奔去狼窝。我升迁是因为你,送佛送到西,如今你得跟我同去,护我周全。”
狗一刀笑道,“我现在给你一刀,直接送你上西天岂不是更好?”
杜充听了这话,立刻谨慎退后两步,捂着脖子道,“算命的说了,我能寿终正寝!”
那算命的原话说:你杀孽太重,若能寿终正寝,便是得了亡魂谅解;若死于非命,必遭地狱亡魂撕扯为聻,直至成微消散。
楚留香逗得小狗急了眼,着急的围着他汪汪叫。
狗一刀转头看向一人一狗,想起什么,“那只狗为何无故咬人?”
杜充被狗一刀忽然冒出的一句话闹得莫名其妙,想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狗咬人有的是因为被欺负,有的是因为怕自己受欺负。”
狗一刀接道,“有的是因为主人纵容,叫它养大了心。”
狗一刀转身出门,杜充紧走两步生怕狗一刀不管这事,就这么跑了。
狗一刀道,“我去找那群海寇的主人,你备好人马自己先往东海去。”
江南的冬比起北境多了无尽的小意温柔。
向来繁华的江南即便在肃杀的冬季也不改沸热,但近来却熄了几分气焰。
只因海寇一事搅得人心惶惶,生怕他们趁夜摸进城,毕竟汴京的惨案刚发生没多久。
小有家产的便开始挖地窖,将金银细软统统藏进去,若是海寇上岸,人也能躲进去。
原本在赵吉归朝后还在观望的诸多世族,在发生海寇一事后开始纷纷迁回汴京。
只是世家此时回京,对赵吉而言并不见得是个好事。
南迁,北上。
从失地流民到士族,都在随波逐流。一心只想安稳,却不愿为了达成安稳的目标出半点力。
跑,是他们在动荡的故事里不变的人生。
偌大的松江府如今只剩下一家还开着门的酒楼。
大堂里只坐着一位客人。
灰衣酒客慵懒的支起一只手垫着下巴,慢慢悠悠捡了粒豆子扔进嘴里,又咂摸口酒,笑道,“掌柜的,这几日开着门,你都还当真是要钱不要命啊。”
掌柜的倚着柜台,随意拨弄了下算盘,“这几日还有闲情出来喝酒,你还当真是嗜酒如命啊。”
灰衣酒客如人偶般摇着脑袋,一言不发。
狗一刀与楚留香进门时,酒楼里的两人立刻看向他们,目光锐利,但在视线触及的一瞬变得柔和。
狗一刀看了看柜台边的掌柜的,又踏出门槛重新瞧了瞧门口的幌子后道,“这里难道也是你悦来客栈的产业?”
这掌柜的分明就是悦来茶楼里的那位大东家。
只是当日他头戴青纱,即便狗一刀能分辨易容,也很难凭借易容技法或是骨相推出他的身份。
掌柜的又拨弄了下算盘珠子,“啪”一声,算盘珠碰在一起。
他并没有多问狗一刀究竟如何知晓,因为他清楚,一个人隐藏的再好,也总归有改不掉的习惯,狗一刀有着异于常人的鼻子和敏锐的观察力。
对于狗一刀能发现他这事,他倒并没有感到太多意外。
掌柜的轻笑一声道,“我特地来此等你。”
狗一刀蹙眉道,“等我?”
掌柜的指了指灰衣酒客,“等到你,就自然能见到他的儿子,我的外甥。”
楚留香见识得多,听的也多,立刻想清楚了这两人的身份。
“阁下可是千面公子王怜花?”
冬雾独家
王怜花此时的脸上易容脸平平无奇,不如他本色万一,但仅凭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便为这张脸添色不少。
楚留香朝着灰衣酒客一礼,笑道,“阁下莫不就是沈浪沈大侠?”
灰衣酒客有些僵硬的抬手拍桌,虽然动作怪异,但丝毫不影响酒坛里一股清酒朝外汇成一股坠入酒碗之中,他手指擦着酒碗边缘轻轻一划,稍一送力,将酒碗推至楚留香面前,所有动作一气呵成,内力劲道控制一流。
楚留香暗叹一声,不愧是当年的江湖第一名侠。
楚留香伸手带过酒碗,轻松卸力,将酒一饮而尽。
狗一刀没那么多的眼力见,一屁股坐到沈浪对面,“你找儿子为什么先找我?”
狗一刀仔仔细细对着沈浪打量一番后,转头又看向楚留香,皱着眉头道,“是楚留香太显老,只是你比较显年轻?”
楚留香蜷了蜷手指,最后还是忍下狗一刀给他认爹这事,拉着狗一刀和颜悦色道,“沈大侠的儿子难道是阿飞?”
此事也不算难猜。
虽说江湖上隐瞒师承的不在少数,例如楚留香自己便是如此。
但是江湖上或多或少会有些传闻,真真假假混杂期间。
只有两个人,江湖上连半点对他们师承的传闻都没有,一个是狗一刀,一个是阿飞。
因为这两人的武功实在诡异,没有半点技巧师承可言,完全是纯粹的力量拼杀中练出的反应。
王怜花笑着从柜台走到狗一刀面前,伸手覆上狗一刀的脸,“小丫头可还记得我?”
看着狗一刀满脸困惑,王怜花蜷起指骨敲了下狗一刀的脑袋,“没心肝的小东西。”
这一敲,狗一刀还当真想了起来,捂着霎时鼓起的大包后退两步,一脸警惕,“我记起来了,就是你让我和你睡一觉就给我一个馒头。结果最后只给了我个杂面窝头!”
楚留香听了这话,眸色深沉近墨,肉眼可见其中燃起的点点火苗。
王怜花见状立即道,“小没良心的,你当时三十来个时辰没合眼,我好心将你带到我软和舒服的马车上叫你睡会儿,你醒了后吃的可是五色蒸饼,其中五色来自于五种珍贵药材,现在看来,给你这么个小东西吃倒是暴殄天物了!”
见狗一刀还是不信,王怜花继续道,“更何况我扔了的易容秘籍被你捡了去学,算起来我还称得上你半个师父。”
王怜花说着又走近几步,亲亲热热的拉着狗一刀的手,却忽然脸色一变,将她袖子撩开,仔仔细细摸着她的脉搏,眉头紧皱。
“你怀孕了?”
说完这话王怜花眉头更紧几分,“还中了蛊?”
王怜花说话带着几分咬牙切齿,“易牙子母蛊,这蛊并不难解,为何拖到如今地步。”
狗一刀看着王怜花忽然的关切,有些莫名,“这事不急。”
毕竟现在要解蛊,只能赵吉死。
可赵吉现在不能死,总归暂且拖着,不急在一时。
王怜花狠掐着狗一刀的手腕,“若再拖下去,蛊虫进了我徒孙肺腑,看你急不急。”
场面正在僵持之中,忽然一剑突至,挑开王怜花的手,一把铁剑横在王怜花身前,将狗一刀护在身后。
阿飞冷声朝着王怜花道,“你是什么人。”
王怜花半点不惧,笑着对沈浪道,“我就说只要来这儿找到狗一刀,就能找着阿飞吧。”
阿飞蹙眉道,“你们找我做什么。”
狗一刀从阿飞身后探出头道,“他俩一个说是你爹,一个是你的舅舅。”
阿飞冷睨两人一眼,“这世上除了我娘,我没有别的亲人。”
狗一刀跟着接了句嘴,“怎么回事?”
楚留香将狗一刀从阿飞身后拉到自己身边,“这是阿飞的家事。”
阿飞转头道,“这江湖上谁不知道当年发生的事,算什么家事。”
当年沈浪与白飞飞、朱七七之间牵扯不断,最终白飞飞决心离开,但她不甘心就这样简单的退场,与王怜花商议后演了出为救沈浪而死的死遁戏码,怀着身孕隐居山林。
沈浪也并未与朱七七长久,反倒在一年之后和王怜花一道出海。
阿飞看着沈浪与王怜花,“我与你们无亲无故,不必寻我。”
沈浪此生愧对两个女人,说不清究竟对谁的歉疚更多,但到了最后他索性最后抛开一切。
分明不是个负责的男人,现在却看似深情道,“你娘还好吗?”
阿飞冷眼扫过,眸间透着冰凉。
楚留香这时才想起来,在他被林仙儿玩弄的团团转以前,在他遇上李寻欢以前,他是江湖上倔的出名的飞剑客。
或许飞刀或多或少遮住了他的名声,林仙儿的出现又将他的固执变得像是傻气。
可他终归骨子里是那个可与飞刀抗衡,向往自由的飞剑客。
狗一刀见阿飞不大在意这两位忽然出现的亲人,干脆扯开话题,“你怎么会在这儿?”
阿飞瞟了眼王怜花与沈浪,欲言又止。
王怜花笑道,“有什么话大可不必避着我们,你想说的,我们全都知道。”
阿飞冷哼一声,还是就在原地开了口,“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想擒王,向东行。”
狗一刀正打算问是谁带的话。
王怜花莞尔一笑,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当真知道的消息不少,修长的指尖点了点下巴,“这大约是一个叫沙曼的姑娘给你带的话。”
阿飞撇开眼,实际他并不知道那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只记得她美的不同寻常,一看便是淬了毒的花。
她与林仙儿的美截然不同,林仙儿像是天上仙,她看着便是一朵曼陀罗。
不知究竟是因为经历了与林仙儿之间的情爱,还是当真对沙曼一见钟情,阿飞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答应了带话的请求。
回过神时,沙曼已经乘着小船出海。
狗一刀蹙眉道,“她出海了?”
这时候海寇横行,她是吴明的人,却在这时候留下这样一句话出海。
原本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在这儿住上一晚的狗一刀转身就要走。
王怜花拉扯住狗一刀,“你还真的没将身子里的蛊放在心上?”
狗一刀扯回自己的手,挠头道,“你连阿飞与谁说话都知道,又怎么会不知道我中蛊的事。”
她想不明白王怜花唱念做打这一出是图什么。
王怜花长袖一挥,旋身坐到一把木椅上,“原本想着好歹算是我半个徒弟,给你点亲情又何妨,谁知道你这丫头心真硬。”
王怜花看向阿飞,“和这小子还真有一拼。”
“你身上的蛊我能解,但我有一个条件。”
狗一刀懒得再听下去,牵着楚留香就准备离开,却被王怜花点中穴道,定在原地。
楚留香脸色沉郁,冷声道,“千面公子此为何意?”
王怜花抬手抚了抚鬓发,“不听人把话说完,可不是好孩子。”
洞若观火
狗一刀无奈道,“既然你那么想说,那就说说看吧。”
王怜花道,“我解了你身上的蛊,你说服我这外甥认回他的父亲。”
狗一刀听完,转着眼珠子上上下下将王怜花反复看了好几遍,她实在没明白,王怜花凭什么觉得她能说服得了阿飞。
“这件事你找我,怕是找错了人。”
王怜花笑道,“我这人就爱强人所难。”
狗一刀,“既然说完了,就解开我的穴道吧。”
王怜花挑眉道,“你答应了?”随手一指,穴道随之解开。
没想到狗一刀一展双臂,“蛊虫在我身体里待的挺好,不一定非得叫它换地方。”
王怜花听完眉尖轻挑,屈指凭空一弹,一点真气凝结而出,狗一刀这回有了经验,稍一侧身躲了过去。
狗一刀轻松道,“同样一招我只中一次。”
狗一刀转头走时,看着坐在椅子上长久未发一言的沈浪,摇着头啧了声,“真不知道究竟是你们两个中的谁想认儿子。”
狗一刀和楚留香一走,阿飞也跟着两人身后离开。
无名岛在东海中心,四周漫漫蓝海,不见半点礁岛,而且一路而去凶险万分,必须有熟识海途的人领航才行。
上次狗一刀之所以能顺利到达无名岛,正是因为有一点红带路,现在也必须找到一个带路人才行。
中原一点红出了海又离开了狗一刀,觉得自己才终于活得像个人。
不受束缚也不受气。
一点红十分清楚自己不是个善良人,但自认是个有原则的人,他也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在心里阴暗的许下这样的愿——
希望狗一刀死在北境。
许多事情只要她死,都可以迎刃而解。
她死了,北境会在岛主原本的计划中陷落,随后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而他也可以尽早的恢复真正的自由。
中原一点红抬起酒坛喝下一大口,随机将坛子重重砸在地上,酒花连同陶瓷碎片四溅。
“一个人喝着酒还砸坛子,一点红,你心里很苦啊。”
一点红浑身一僵,强行按捺下想要转头看清的念头,试图说服自己这是酒后的错觉。
但很遗憾,那只手已经伸到了他的眼前。
“我陪你喝点儿?”
话说的熨贴,可一点红更希望她压根别出现。
狗一刀开了地上的一坛酒,往他酒碗里倒,“多喝点,喝痛快了咱们就出发。”
一点红都不用问也知道狗一刀说的出发是指去哪里。
“我是他的人。”
狗一刀点头,“所以我才来找你啊。”
一点红看着酒碗倒满,又抬头看了看狗一刀,“我凭什么帮你?”
狗一刀道,“虽说你从小被灌输了一套为他效忠的逻辑,但你也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总不至于真信吧。”
一点红冷笑一声,将袖子撩起来,点了点手腕处,“那只是他一厢情愿的手段,真正让所有人听话的还是这个。”
随着脉搏,手腕处一块凸起赫然显露,那块凸起皮肤几近透明,甚至能看到里面一条白色蠕虫蜷缩在里面。
狗一刀抓着一点红的手反复看了几遍,才犹豫道,“你这也是易牙子母蛊?”
一点红收回手,用袖子将那块凸起掩下,“我们身上的蛊虫都是经过他精心培育,自幼种下。”
“怎么先前没见你手上有这么一块?”
一点红沉声道,“如同你削肉喂赵吉,用母蛊的血肉延续他体内的子蛊。我们也需要那人血肉制成的丹丸,若是到了规定时间没有归岛,便会子蛊爆体而亡。”
狗一刀有几分惊讶,“给那么多人分血肉,吴明那小老头还能活蹦乱跳的?”
一点红一口饮下酒,嘴角滴落点点酒渍,一点红不在意的一抹嘴,“他的是改良种,与你的自然不同,一锅丹炉只放些许罢了。”
狗一刀缓缓点着头,视线转向阿飞,“也许……认两个亲戚也不是坏事?”
第140章 番外·小册子
狗一刀的记性向来不错, 但从她学会写字后,反倒记忆差了不少, 成日里张冠李戴的叫错名字,甚至一觉醒来连昨日夜里吃了什么都半点不记得。
狗一刀将笔一甩,“都是写字闹得!我脑子里成日都被这方块样的字塞满了,自然别的事都别挤出去了。”
理直气壮的一抄手,“就算不会写字,这二十多年我也活得挺好。”
楚留香认命地将笔从远处捡回来,委屈的叹了口气, “这并非写字的错,是一刀孕期的缘故。”
狗一刀脑袋一别, 只当作没听见。
楚留香无奈道,“一刀近来的脾气越来越大了。”
狗一刀眉眼一横,“都是识字闹得,要是不学字我也不会这么多无名火。”
狗一刀近来觉得一股火气在胸前腹间上蹿下跳, 邪火一阵赛过一阵。
楚留香将笔搁置在案架上, 笑着揽住狗一刀,“一刀自己不愿识字的, 今后可别后悔。”
狗一刀半点不信自己会后悔, 笃定道, “后悔我就是猪。”
楚留香指腹点在狗一刀的鼻尖, 亲昵道,“若是后悔, 便还是做回小狗吧。”
狗一刀自打月份越来越大后, 性子时常不受自己控制。
经常半夜满头大汗的摇醒楚留香, 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做。
楚留香也心忧,但又不知究竟如何才能帮上忙。
直到一日狗一刀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找玩意, 发现抽屉里竟然有个暗格,狗一刀二话不说扯坏暗格,摸出里面唯一的东西,竟然是本册子。
这册子长得眼熟,但狗一刀这些时日记性越来越差,实在记不得究竟在哪里见过,随手便揣进了自己怀里。
等到夜间楚留香帮着收拾她的衣裳,见那本册子掉落出来,狗一刀才想起这回事。
“这册子你怎么当个宝贝似的还锁起来,里头写的什么?”
楚留香蹙眉道,“一刀不记得这个了?”
他自然知道狗一刀近来记性越来越差,但没想到连这个都不记得了。
楚留香连夜去捉了张简斋给狗一刀诊治一番,得知这是解蛊和怀孕同时诱发的后遗症,等到生育后自然会好后心情立马放晴。
张简斋看着楚留香喜笑颜开,抹了把脸,“香帅能再将我送回去吗?”
楚留香抽出扇子在指尖流连翻转一圈后,想了想,“不知神医近些日子可有要事,若无事近来可否住在此事,待一刀生育后再离开?”
楚留香将张简斋安置好回屋时发现狗一刀竟然还没睡,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盯着门口。
楚留香温柔笑道,“一刀在等我?”
狗一刀点头,“你还没和说那个册子到底是什么,我怕我睡一觉起来就忘了。”
楚留香蹲在狗一刀身侧,抚了抚她的发侧,“这对一刀来说就那么重要?”
狗一刀轻声应了声。
楚留香见状也知道是狗一刀无聊给自己找的一点乐趣,索性拿着册子坐到床边,随意翻开一页指给一刀看,“这本册子是我与一刀在一起后写的,记的都是我们的故事。”
见狗一刀一脸茫然,楚留香起身吹灭了几盏灯,只留下一盏油灯燃着豆丁大的烛火,灯火一下暗了许多,叫人昏昏欲睡。
楚留香道,“一刀最近忘了不少事,我便给一刀回忆可好?”
楚留香一手执着册子,一手揽住狗一刀,轻轻拍着她的手臂,“我们在阿情的忘情馆相遇……”
念读的语速不急不缓,声音醇厚如酒,低低飘入耳中,分外撩人。
从那之后,楚留香夜夜都会拿着那本册子为狗一刀念,全当哄睡。说来也神奇,自那之后,狗一刀当真每夜睡得安稳。
狗一刀一直对这本册子深信不疑,即便是生了孩子后记忆逐渐恢复,想起来那本册子正是楚留香所说的账册,也只随意一想,自己给楚留香圆了话,只当是楚留香那时刻意哄骗她,毕竟楚留香做出的哄骗也不少。
直到若干年后,自家闺女打算进入江湖闯荡,狗一刀把闺女叫进屋里,语重心长的嘱咐道,“你出去了多见见世面,嘴巴甜一些,这样才能哄得住男人。”
闺女一撇嘴,不屑道,“男人是什么东西,凭什么还要我哄?”
狗一刀恨铁不成钢,“你不哄着男人,人家怎么能轻易的跟你好?你还是得多学学你爹。”
狗一刀随手从枕头下抽出那本册子,扔给闺女。
“你看你爹的手段。从我们初遇开始写,到现在还没停下,多少年了还记着呢。”
狗一刀拿起册子扔给自家闺女,嘟囔道,“也不知道遗传了谁,跟个木头一样。”
闺女拿着册子随手翻开,瞪大双眼,视线在她娘和那本册子间反复切换,好几次后狗一刀终于忍不住,“你倒是学你的,光看我做什么?”
闺女咽了口唾沫,“娘,你确定要让我写这个?”
狗一刀不解,“学这个有什么不好吗?”
闺女愣了愣,“也不是……行,我就听你这一回。”
闺女说完这话,扒开书房柜子拿走了一整瓶的昨日醉后出了门,“娘,你等着,我一定青出于蓝胜于蓝!”
狗一刀就算再笨,现在也知道了哪里不对,再一想当年花无间的欲言又止,狗一刀心里有了几分猜疑。
但狗一刀如今成长了不少,成熟的大侠有自己的办法。
狗一刀拿着纸墨笔砚来到书房,楚留香正在里面临帖。
“你总归闲来无事,不如教我识字。”
楚留香来了兴致,张开怀抱,“一刀想学字,不交点束脩可不行。”
狗一刀勾着楚留香的脖子顺势坐下,霸道的攻向他的嘴唇,声音魅惑如魔,“想玩什么?”
就这么学了不到两日,狗一刀把册子里除了她的名字外出现最多的五个字学会了,那五个字分别是:
躺、舔、吸、吻、绕
狗一刀闷不作声,卧薪尝胆,终于在半个月后磕磕绊绊读完了整个册子。
狗一刀觉得自己并非是个保守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一定是个变态的人!
正当狗一刀打算算账时,楚留香去了趟松江府。
原本狗一刀还替楚留香庆幸暂且逃过一劫,谁知半夜三更他还是蹑手蹑脚从窗户悄声摸了进来,一身湿露沁润了外衫。
小心翼翼的褪去外衫,轻轻将狗一刀揽入怀中。
狗一刀道,“不是说今夜不回来吗?”
楚留香埋入狗一刀的脖颈间,“没有一刀,睡不着。”
狗一刀轻笑一声,“是吗?”
狗一刀满心欢喜道,“我们今日玩点小花样如何?”
一阵刺眼的光过,楚留香眼前一片闪白,再睁眼时,自己已经被绑在床上,半点动弹不得。
狗一刀坐在床头拿着那本册子笑眯着眼。
楚留香直觉不妙,但还是嘴硬妄图试一试,“一刀是想听我讲故事吗?”
狗一刀低头看向册子,低声道,“我与一刀共锦帐,春宵狂魂夜不休。颠来倒去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秋……”
狗一刀似笑非笑,“楚香帅当真厉害,体力真好。”
楚留香无力辩解,“一刀,这不过是记来玩乐……”
狗一刀看起来面目肃然,“用作玩乐怎么还故意让我将东西拿给花无间看。”
楚留香一时语塞,那花无间至今未婚,一想到这个,心里更是别扭,但明知是自己的错,也不知该如何辩解。
思来想去还是低了头,“一刀罚我就好,千万被生气。”
狗一刀听到这话,勾唇轻笑,像是刻意等着这句话,转身从桌台上拿起一个烛台,蹲在楚留香身侧。
“再与你说件事,闺女看了那本册子拿了一瓶半日醉出去了。”
楚留香眼睛紧紧盯着烛台,心脏随着蜡油一上一下,嘴上无所谓道,“闺女不是个会吃亏的主,一刀不必担心。”
狗一刀想了想,点点头,“说的也是。”
随着狗一刀点头,烛条尖端被燃出的一个小凹槽里满盛的烛油朝下滑落,满室旖旎,一人气息因为这小小油点变得凌乱无序。
手腕仍旧被牵扯在床头,只能用力将手肘抵在床面稳住身子,腰背紧绷,但这样的动作却愈发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点又一点的威力。
狗一刀死气沉沉的眼眸变得狡黠,目光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像是一头猎豹环视自己的领地一般清扫一遍,而后寸寸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