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那一瞬间,阿米利亚闻见了曾经极为熟悉的气息。
名为欲望与渴求的气息。
散发出这股气息的人,毫无疑问,正是被他压在身下的区长先生,江怀风。
尽管对方此刻别过脸,一副不想看他的样子。
可随着胸膛起伏的金色发丝,与白皙脖颈处泛起的潮红都显示了他并非真的冷静。
出于魅魔的本能,阿米利亚想要凑近一点,让那股欲望的气息更加强烈,强烈到催生出难以控制的情绪……也就是喜爱。
到底是喜爱中产生欲望,还是欲望中产生喜爱,或许人类会为此纠结,但魅魔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由欲望诞生的喜爱。
对魅魔产生了欲望,等于对魅魔产生了喜爱。这是刻进每一个魅魔行事准则的等式。
目前这份欲望还不够浓厚,还不够填饱一只魅魔的肚子。这么想着,阿米利亚自然而然做出了动作。
于是江怀风的视角里,上方的红发少年微微眯了眯眼,下一秒一只白皙修长的手就按上了他的胸口,按住的力道并不大,似乎只是想阻止他有任何起身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一举动惊住,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强大的二级失常者,掌控废弃区C区的主人——江怀风竟真的没有动弹,仅死死盯着身上的人,好似被这样轻缓的力道压制住了。
小魅魔像是满意他的识相,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了他的脸颊。感觉到那只柔软冰凉的手触碰脸颊的一瞬,江怀风浑身僵硬,耳根都泛起深红。
“你……”他张口想要说点什么,不知道为什么咽下了。
红发少年好像没有察觉身下人隐约的窘迫,弯下腰肢,俯身慢慢压了下来。
那张好看的脸缓缓靠近,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点点缩短,之前嗅到的浅淡香气越来越近,近得宛如呼吸都被包裹在那种香甜的味道中。
只需要一张口,就能将那清甜的源头咬下,吞吃入腹。
对,只需要一张口,只需要接受这份靠近就好,潜意识好像有个声音对他说。
那种思绪一瞬间飘远,只剩下本能的感觉又来了。
江怀风看着越来越近的唇瓣,心跳逐渐加快,满脑子都是分裂的想法。
一个他说,什么都不用做,就这样接受。一个他说,赶紧离开,这里很危险。一个他说,与其逃走不如主动出击。一个他说,不行,他不能对这个人下手。
为什么不行?模模糊糊有声音问。
因为……因为这还是个孩子?
“轰——”
巨大的破坏声终于把神魂从空荡的宇宙中拽回,江怀风猛然惊醒似的,一伸手就拉开了与阿米利亚的距离。
被拉开的小魅魔微微皱眉,倒没有出声。
江怀风没注意到他表情的变化,一抬眼,眼神已不见之前的恍惚,反而锐利如坚冰。
他顺着声音源头望去,轻易看见正在另一栋屋子上发狂的A区副手。
那栋原本完好的房子上方破了一个大洞,零零散散的石头与灰尘不断坠落,洒出一片灰白的尘雾。下方陆陆续续有人不断撤出。
显然这短短两三分钟内,失控的能力者还没有停下破坏,还造成了刚才那声巨响。
江怀风神色一肃,从地上起身的同时,一把将阿米利亚带了起来。
他像是完全切换到区长模式,完全忘记了刚刚发生的亲密接触,神色平淡,言简意赅地叮嘱:“我要去处理那位闹事的客人的事,你先去安全的地方,跟着护卫队指引的方向走就可以了。等事情结束,我会再问你详细的情况。”
阿米利亚原本正暗自嘀咕江怀风胸肌锻炼得不错,紧绷着也挺柔韧,一听这话,脑子里出现了一个大大的“危”。
详细的情况能是什么情况,为什么要问他?
能够联想到的情况有很多,但结合江怀风见到他一点都不意外来看,肯定是早就知道他在这里,甚至知道他是被带走的。
看看已知的情报,江怀风定下了不许对未成年下手的规定,又知道有人掳走了他。C区区长不是个会允许自己定下的规定被当面毁坏的人,那么很有可能江怀风来这里本就是为了找这个人。
可原本好好的人现在失控发疯,疯狂摧毁江怀风的家。而在这个客人失控之前,最后一个与其有接触的人就是他。
毫无疑问,江怀风之后会针对这件事兴师问罪。
这下麻烦了。他的天赋魔法是绝不能暴露于人前的,他不可能告诉江怀风自己给了那个客人一个幻觉,对方承受力不行就变成这样了。
唉,说到底,都是那个客人太弱了,连这点幻觉都承受不住。
那么要找别的理由吗?什么理由可信?这里的人更容易相信什么样的理由?
废弃区能力者不多,能够参考的人也没有多少,到底要怎么编合适的理由?
念头千回百转之间,阿米利亚骤然想起,这里不就有一个熟悉能力者的人在吗?何必舍近求远。
他把目光遥遥投向了已经站在失控的客人面前的江怀风身上。现在倒不用急着跑了,身为区长总不可能连处理麻烦的能力都没有。
那处破碎大半的屋顶上,两人相对而立。
江怀风一头金色长发,身量很高,大概一米八七,又是锻炼得恰到好处的纤瘦有力的身材,穿着整洁的丝绸衬衣与黑色长裤,配上略显精简的长筒靴,堪称玉树临风的典范,直接将对面还算有些帅气的男人比到了尘土里去。
尤其那男人处于失控状态,狂乱挥舞粗长尾巴到处攻击的同时,完全不会控制面部表情,从心底生出的残暴与恶意就那样直白袒露,更显狰狞有余。
江怀风显然也嫌弃对方这副尊荣,话都不想说,径直展开了攻击。
金发男人站立于高空,只是一抬手,便有几十道旋转的风漩从空中漾出。
仿佛察觉到威胁,失控的能力者狂躁更甚,粗重的尾巴甩出重影,发出劈开空气的啪啪声。
那恐怖的声响让人毫不怀疑,任何一个同级能力者被击中就会当场变成一滩烂泥。
下方陆续赶到的护卫队看得心下惴惴,都想忍不住劝他们区长先避一避了。
面对这样的威胁,江怀风似乎笑了一声。
他躲都没躲,在巨大尾巴临头甩下的瞬间,手腕一动,竟是一把将其抓住,强行止住了敌人的动作!
没等对方回过神,那些风漩飞快饿虎扑食般扑了上去。
平平无奇的风漩里蕴藏着极其可怕的力量,短短一刹那,便如切豆腐,将要害被抓住的失控者切开,成了沉重倒地的尸体块。
居然是秒杀。
没有亲眼见证这一切前,包括护卫队在内,所有人都以为区长需要周旋一番才能干掉对方。
可事实是,整个过程快到不止下方的护卫队,连远远围观的阿米利亚都有些惊愕。
此前阿米利亚见过一次江怀风出手,那次江怀风轻松挡下了袭击的机械啄木鸟,又发出几道月牙似的精神力飞刃,杀死了本追着他的那两个狂信徒。
当时阿米利亚从他毫不费力的动作中猜出,这不是他的全部实力,他一定还有隐瞒。
但他没想到,江怀风隐藏的实力居然达到了这种地步。
这下对江怀风的力量需要重新评估了,这就是二级失常者的能力吗?
还是说,江怀风并不是普通的二级能力者?
这份怀疑在江怀风处理完失控的能力者,找到阿米利亚并提出要谈一谈时,依然存在。
阿米利亚被请进了一间办公室。
他进去后随意打量了一圈,认为这里应该不是江怀风常用的办公室,而是备用的会客室一类。
虽然这里不止有会客的沙发矮桌,还有充满科技感的投影装置与其他没见过的设备,但却没什么私人物品,也没有太多人类留存的气息,不太像是区长常在的地方。
分辨出这一点,倒是一件好事。至少证明江怀风目前还没有怀疑到他身上,可能只是例行询问。
阿米利亚冷静地考虑着,面上没有露出异样,保持着那副略带稚气的好奇神色,似乎恋恋不舍地盯着那些陌生的东西。
见他这副样子,沙发对面的江怀风下意识把那几样东西的样子记住了。
下一秒他就皱眉,觉得自己真是失了脑子,记这些有什么用,总不可能他转头还送一份给面前这少年……不对,他都在想什么?
江怀风强行把思绪转回正事,开口却有点不自然:“我记得,你是阿米利亚?”
阿米利亚点头:“嗯,我们见过的。你找我是想问那个奇怪客人的事吗?”
奇怪的客人?
“他是A区副手伟达,”江怀风不太想细思A区副手做了什么才会让阿米利亚觉得奇怪,这不是他该过问的,可心思转到这,他眉头一皱,就把话说了出来,“他对你做了什么?”
“他啊……”阿米利亚拉长声音,注意到江怀风周身的情绪有点怪,似乎是紧张中带点不忿,顿时心下有数了。
人类的同情心总是很好用。
他悄悄换了个似惊似惧的语气:“我不认识他。我睡着了,他把我带到房间,说要给我什么极乐,还说我是他的极乐,然后拿出了刀子……”音色依旧好听,却无端多了几分脆弱,格外惹人怜惜。
至少江怀风确实难免升起了几分逼问的愧疚心,明明他不是个心软的人,也绝不是别人一两句话就会相信的蠢货。
甚至此时此刻,他非常清楚,面前的少年多少有扮可怜的成分。这些话在避重就轻,而且完全没说他到底是怎么从一个失控的能力者手下逃走的。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何况对方似乎只是个无能力或低等级能力者。
只要稍微想一想,不合理的地方就多得一只手都数不清。
可他依旧觉得没必要让阿米利亚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
这种想法并不寻常。而到底是怎么回事,江怀风心知肚明,以至于他觉得对面的红发少年也多少察觉到了,才会做出这番姿态。
他忍不住在心底长叹。
抱歉徐侃,他好像真的是个色令智昏的蠢货。
“罢了,别的我也不问你。”江怀风几乎有些为自己的退让无奈,“只有一件事,你需要如实回答我。”
嗯?
阿米利亚感觉好像有什么和他预计的不一样,有些脱轨。但他依旧表现得无辜,点点头:“请说。”
阳光将沙发分成光暗分明的两边,金发男人坐在其中,光洁的下巴被勾勒出明亮的一角,碧绿的眼眸晦暗不明,仿佛在天平两端摇摆不定,静静审视着他,“你对C区怀有恶意,并且想要毁掉这里吗?”
红发少年明显愣了下,面上稍显惊讶,很快摇头,“不,我没有这个想法。”
江怀风凭借少年周身平和的精神力波动判断出,他没有说谎。
他表情不由得柔和了一分,叫下属送杯茶过来,这一举动本是招待,没想到好像被当做了一个错误的信号。
他听见少年问道:“你终于决定收下我了吗?”
江怀风差点被噎住,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这个……诡异的想法。
阿米利亚不觉得自己问的有问题,他在观察江怀风后,发现这位区长的态度比第一次见面改变了不少,便想起来之前魅惑的事还没有结果。
所以现在难道不是终于时机到了,江怀风打算收下他作为打工人了吗?
他这么猜测着,也顺势问了出来。
可江怀风像是听见了什么虎狼之词,面上虽然还是镇定的,耳根至脖颈处又红了一大片,语气缓慢又认真地否决:“不,现在说这个太早,你还是个孩子。”
“事实上我已经成年了。”作为魅魔,阿米利亚正好到了成年期,作为人类,这副外貌也不过是伪装,花费一点魔力,他可以变成成年体,只是考虑到这里人的接受程度,才打算缓一缓。
江怀风打量他一圈,摇头:“撒谎也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这种事,得等你真正成年了才能做决定。”
阿米利亚隐约感觉江怀风好像想到什么歪地方了,情绪的颜色不太对,一会有些阴暗,一会有些高兴的。
他抿唇,重申了一遍要求:“你真的不打算收我作为你的下属,或者让我在你身边做别的工作吗?”
江怀风这才意识到他用大人肮脏的思想误解了。
可他一听这话的内容,还是拒绝:“你不适合做那些事。不过,你要是单纯想在我身边……我可以给你别的机会。”
一本正经地说完第二句话,江怀风耳根后的红压根没褪过。
可阿米利亚已经听不进去了。
他满脑子都是那一句斩钉截铁的拒绝,这不是普通的拒绝。
他要求的是一份足以接近江怀风的工作。工作或许对他并不必要,但这个要求中,工作是必须的。
拒绝了魅惑时提出的要求,只证明了一件事。
小魅魔攥紧了手心,游刃有余的心情第一次消失,一种无端的恐惧自背后蔓延,他咬紧腮帮子,一瞬对这个事实感到晕眩。
魅魔赖以生存的能力,最重要的天赋能力。
——魅惑失效了。
第22章
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或许只是之前发动魅惑时,他将重点放在了待在江怀风身边,所以才会得到这样的答案。
阿米利亚深呼吸一次,调整好失衡的心绪,不再顾忌魔力损耗,将魔力附着在眼睛上,再次看向江怀风。
他向江怀风提出了一个要求:“上衣脱下来。”魅惑在同时发动。
这是个非常简单的要求,正常情况下,被魅惑的人连犹豫都没有,就会果断执行。
然而面对这个极其简单的要求,坐在沙发对面的江怀风却拒绝了。
区长先生一面惊讶,一面露出了不赞同的神色:“即使身为同性,也不能随便提出这种要求……”他想说之前没有人教过你吗,又想起对面这孩子似乎是实验室出身,说不定连父母的脸都没有见过,便把话咽下去。
他换了一副谆谆教导的口吻,对阿米利亚说:“这种话不能随便对人说,如果听见别人对你说这种话,也不要理睬。”
红发少年静静盯了他一会,低下头,长长的眼睫垂落,半掩眼眸,只发出一声“嗯”就没再说话。
像是觉得自己做错事,却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什么,有种可怜无辜的意思。
江怀风眸光一顿,心头又涌现出淡淡的懊悔,觉得可能还是触及阿米利亚的某个伤疤了。
挺奇怪的,他不是没有和小孩子相处过,在本家的时候,家族里年岁尚小的孩子不少,多多少少都和他接触过。
只是那些孩子要么被教导得循规蹈矩,宛如精心铸造的玩偶,要么就是沿袭了父母辈的脾气,傲慢张扬得惹人讨厌。
他并不喜欢那些孩子,也不太想和他们交流。更别说对废弃区多数沾染不好习惯,且总是脏兮兮的那些小孩了。哦对,余枝那样的是极少数的例外。
他保护他们,只是出于一种责任,或者说是他的脾性使然,见不得弱小者被欺凌,被无端毁灭。
可面前这少年不太一样。
用贵族们喜欢的表达来说,是一支散发着馥郁芬芳的,需要以奢美的花瓶呵护起来的蔷薇花。
越妍姿艳质,越容易攀折,就越显得其可怜可爱。
从前他对这种赞扬其脆弱与美丽的审美嗤之以鼻,现在倒是稍微明白一些,为什么那些表里不一的贵族喜欢豢养几只特殊的小宠物,并乐意倾听他们的呼唤了。
想到这里,江怀风明白过来自己从刚刚开始就一直隐约产生的想法是怎么回事了。
尽管C区在废弃区中算得上安全,环境也相对较好,但对阿米利亚这样的人来说并不合适。
过盛的容貌,显眼的发色,纤细无力的四肢,无能力者的身份,也没有可靠的背景,太多因素让他成为优质的猎物,吸引众多觊觎的目光聚集过来。
这次的事件不正是因此才产生的吗?
虽然也有疏忽大意的成分,但倘若不是猎物拥有如此高的价值,怎么会惊动强大的猎手?
阿米利亚需要一个可靠的保护者,像他这般的存在,如果不依附别人是很难在这个地方活下去的。
大概知道这一点,这少年才选择住在郁衡那里,为自己选择了一个庇护者。
可郁衡能够保护他吗?
江怀风轻轻点了两下额角,神色间略有些漫不经心,或许现在展现出失常者身份的郁衡可以保护他了。但对郁衡来说,自己的妹妹永远是最优先级,阿米利亚得不到更多关注,他总会再遇见类似的事情。
到时候谁又能及时赶到?
谁又能救下这只羽毛过分漂亮的小鸟?
江怀风轻笑一声,随即收敛神色,抬眸看向阿米利亚,提出了请求:“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阿米利亚像是有些惊讶,没有立刻回答。
江怀风没有催促,也不着急。
漂亮的小鸟自然会明白谁才是更合适的枝头。如果他不明白……作为这里最大的树,区长先生总要帮一帮迷路的鸟儿,不是吗?
好在等待没有白费,短暂的沉默后,他从少年口中得到了一声又轻又快的“好”。像是刚刚出生的雏鸟发出的第一声鸣叫,柔软又清晰。
江怀风心情好上不少,连待会要处理A区副手带来的烂摊子都不太在意了,他对主动飞到自己枝头的漂亮鸟儿笑了笑:“希望你会喜欢这里。”
他会给他庇护,直到他愿意飞走……不,直到他不再需要庇护。
江怀风离开之前,将阿米利亚安排到了别墅的客房里,也叫人送来了各种生活用品与食物,看样子是打算让他常住。
阿米利亚如愿以偿住下,心头没有一丝兴奋激动,反倒躺在那张大床上,望着繁复的床帐发呆。
放在之前,来自区长的邀请,还是带有收留意味的邀请,会让阿米利亚开心一会,他之前千方百计要接近的目标人物终于松口让他靠近了。
可对现在的他来说,这一点进展不过是聊表安慰的“感谢参与奖”罢了。
通过能够观测魔法效果的附魔眼,他清晰地判断出——魅惑确实没有生效。
准确来说,是没有发动成功。
就像是机器内部缺少了某个重要零件,在实际运转的中途便卡住,怎么也无法顺利营造出应有的效果。
会产生这样的事,代表施术那一方出了问题。
这对魅魔来说,简直稀奇到堪比恶魔闹绝食不再吃人类灵魂,又比人类忽然不知道怎么呼吸,放到老家,说出去都会被笑掉大牙。
这会子倒是该庆幸没让老家的魔族知道了,不然脸都要丢尽。
但阿米利亚想来想去也不明白,到底是哪一环出了问题,他怎么忽然无法发动魅惑魔法了。
难不成又是穿越的时候,大恶魔做了什么手脚?可前几次不都好好的吗。
难道这能力与失常者冲突,没法顺利使用?催眠和幻觉为什么又能够照常使用?
还是说只是江怀风体质特殊?
乱七八糟的猜想太多,他没时间一一验证,只偷偷在私下对江怀风家里的几个下属与仆从试了试,确定魅惑还是用不了,催眠和幻觉效果依旧。
于是需要检验的只剩下一个问题,魅惑到底什么时候开始不能使用的。
这个问题在一天后,阿米利亚见到郁衡时得到了答案。
一天后的这天,是江怀风的生日宴会开始的日子。
昨天A区副手造成的骚动仿佛根本不存在,以江怀风的别墅为中心的一片空白地带为空间,C区举办了这一年一度的重要宴会。
灰暗的天空下,耀眼的灯光流转间,伴着酒香与食物香气,古典高雅的音乐流淌,人人衣冠楚楚,各处觥筹交错,迎来送往,乍看过去,似乎和废弃区外没什么不同。
至少郁衡是这么觉得的。
虽然他没有参加过废弃区外的宴会,但徐侃和他炫耀过,每年区长的宴会绝对比得上外界那些贵族的宴会了。这话难免有夸大,郁衡倒没有反驳。无论是不是,对他都毫无意义。
余枝喜欢热闹,郁衡却不想她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注意,往年都不曾参加这种宴会,顶多领取些庆祝的糖果。
这次他一个人过来,是为了某个后来没见到面的人。
昨天江怀风拜托他去帮忙调查事情,调查结束后,照例给了他报酬,却好似忘记了阿米利亚和他的关系,笑眯眯告诉他阿米利亚决定在这里住下,他不用把人带回去了。
这事有些突然,在此之前,阿米利亚的确表现出对江怀风感兴趣的样子,但江怀风很明显没有别的想法,在寻找阿米利亚的过程中都没有太着急。
可仅仅一天时间,江怀风的态度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弯,不仅没有追究阿米利亚被绑架中擅自隐瞒的部分,居然还同意对方在自己家住下了。
要不是郁衡清楚江怀风不是个癖好特殊的人,这时候都难免怀疑对方的人品。
不过即便如此,郁衡还是想要和阿米利亚当面聊一聊,确定对方的想法。
“你觉得我在欺骗你?”江怀风扬眉。
郁衡没肯定也没否定,只说:“余枝等了他好几天,闹着要一个确切的消息。”
“哦?原来是这样。”区长先生笑了笑,“我以为是你担心他,不肯承认才这么说呢,看来是我想多了。”
说完不等反驳,江怀风表示阿米利亚累了需要休息,让他之后再来。
郁衡定定与他对视,灰绿眼眸里渗出点冷意。
江怀风不动如山,碧绿的眼瞳平静如水。
场面僵持了一会。
考虑到还在对方的地盘上,且江怀风以往还算一言九鼎,郁衡最终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今天他过来参加宴会不过顺便。
毕竟他答应了余枝,要确认对方的安全。
郁衡一边想着,一边不期然回忆起一路听来的风言风语。
江怀风允许了仆从以外的人住在家里,或者说,收留了对方。
这消息刚刚出现,就插上翅膀飞遍了整个C区。现在没人不知道这件事,就连余枝都忧心忡忡地问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他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在江怀风当上C区区长后收留别人还是头一遭,更别提收留的还是个样貌秀美的少年了。
因为那个少年还没有被定下具体的身份地位,区长又是一副特殊优待的态度,不少人都对其有猜测。
理智点的猜这少年是区长的亲戚,说不定只是照顾一段时间。信了传言的觉得区长这是不演了直接暴露本性,接下来就是其他未成年要受摧残。也有人觉得可能对方是颇有天赋的能力者,区长这是在提前招兵买马。
林林总总的推测不少,按照废弃区一贯风格来说,更多人相信阿米利亚是江怀风新得的娈宠。
毫无疑问,这是子虚乌有。
郁衡能感觉得出来,那位金发碧眼的区长并不表里如一明亮,反而有着极深的贵族脾性——他很傲慢。那份傲慢让他以一己之力在C区立下禁令,让他多年来独来独往,拒绝了其他人的讨好。
这份傲慢也不会允许他真的做出传闻里的那些风流事,他不会真的对阿米利亚下手。
郁衡本该如此相信的。
偏偏他想起昨日两人对话的情景,这份信任便忽然打了折扣,甚至打了个问号。
江怀风到底为什么留下阿米利亚?这个疑问盘旋在郁衡心头。
好在进入宴会场地没多少,他就找到了当事人之一——阿米利亚正捧着一盘食物在角落,他好像已经吃饱了,拿着叉子对食物戳来戳去,目光有些悠远,似乎在走神。
找到他实在过分简单了,尽管他坐在角落,周围的人还是比其他地方多。那些人一边聊天,一边似有若无地瞟他,彼此目光偶尔相交中有隐蔽的交流,似乎对看上的猎物蠢蠢欲动,又顾忌对方背后的强大守护者,不敢真的上前。
郁衡很难形容那一瞬间的心情。
像是一直以来小心珍藏的宝石被人拿走后重见天日,放在展览柜中任由围观者欣赏。顺理成章的同时,也升起几分说不清的烦躁。
这份烦躁不该存在,他微皱眉头,一路越过那些虎视眈眈的窥伺者,站在了阿米利亚面前。
“是你啊。”阿米利亚头都没抬,就从情绪波动认出了来人的身份,语气熟稔,“你来找我?”
郁衡顿了下,像是没想到对方这么熟悉自己,下一秒他盯着阿米利亚身上崭新的衣服,开门见山:“你要留在这里?”
仿佛没听出他话语中的质疑,红发少年漫不经心:“嗯。对了,帮我告诉余枝一声,我有空还是会去找她玩的。”
郁衡沉默下来。
这没什么问题,阿米利亚本就是暂时借住,他与他们没有什么特别的关系,也没有非住在一起不可的理由,就算某一天忽然说要离开,去其他地方居住也很正常。更何况,江怀风显然能够提供更好的生活条件,任何一个懂得价值权衡的人都会选择这一边。
仅仅作为曾经居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他没有立场再多说什么。得到了这个明确的答案后,他就可以离开了,余枝还在家里等着。
明明想得足够清楚,脚下却好像带了秤砣,重得迈不开。
嘴里也像是塞了胶水,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想说什么?他还有什么好说的?余枝想见阿米利亚,对方也说了以后会来,郁衡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非得站在这里,这很奇怪。
过了一会,阿米利亚像是也因他直愣愣杵在原地的行为弄得有点茫然,抬起头,满眼疑惑:“你还有别的事吗?”
郁衡抿唇,第一次觉得或许该带余枝过来的。余枝比他更明白到底该怎么在这种场合下说话。
可余枝不在,他也没什么立场问别的事。就像任何一个废弃区的临时同伴,关系到了该结束的时候,需要的是果断。
“你……为什么要留在这?”
说出这话时,郁衡自己都愣了下,他不该说这个,这不是他该问的,也没有意义,因为答案……
“我想留下来看看。”红发少年回答得平静。
郁衡垂下眼眸,从阿米利亚的神情中判断出他的坦然与随意。这是早就有所预料的回答,对方并不像是会安分留在他们那个小屋子里的人。
是时候该走了,他转身,却听见对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追问道,“当初,你们为什么要留下我?”
郁衡脚步一顿,却头也没回,慢慢走远,“余枝说,喜欢你的花。”
大概他也觉得,那花足够好看吧。
郁衡没有看见,听见这个回答的刹那,小魅魔骤然冷寂的眼神。
阿米利亚放下盘子,拿起一旁的湿毛巾慢条斯理擦拭双手。他垂下眼睫,一根根将手指擦干净,从指尖到指缝,再到手背,整个手都擦得干干净净。深黑的眼瞳细看过去,隐有浅浅的红光划过。
江怀风是,余枝也是……原来那么早以前,魅惑就不起作用了吗。
这可真是……有些头疼了。
第23章
为期三天的生日宴会结束后,江怀风向亲信们介绍了阿米利亚的身份——他的义弟。这层关系就是结拜兄弟,不进族谱,也不需要家族同意。
他说是相处了两天,觉得和阿米利亚很是投缘,才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还说未免兴师动众,结拜兄弟的仪式就化繁为简,取个口头同意就够,不必过多在意。
当时一众亲信瞅着顶头上司极具压迫力的眼神,一句反驳都没说,老老实实接受了江怀风的说法。
他们这些做下属的,哪里管得了上司的想法。就算上司忽然认了个小孩当爹,他们也不能说一句不是呀,真把那些腹诽说出口还想不想混了。
江怀风一句话就此敲定阿米利亚作为区长义弟的新身份。
于是这个消息顺理成章传了出去,并在某些情报贩子的推动下,迅速取代了娈宠的说法。
身为另一位当事人,阿米利亚倒是无所谓江怀风给自己安了个什么身份,被江怀风询问意见时也随口答应了,反正得到的结果都一样,不过是留在这里,修养身体并观察江怀风。
修养身体是需要调查出魅惑魔法出问题的原因,而观察江怀风则是为了完成他来到这里的任务。
除此之外,原本他倒是想救那三个要拿他当祭品的狂信徒,打算救下来当人偶,控制着去找那位神之容器。
可惜狂信徒们宁死不屈,听说被抓去审讯第一天就找到机会自尽了。就算想救也没法救了。
所以现在能做的事情也不多。
阿米利亚坐靠在触感舒适的沙发上。他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抓着江怀风送来给他打发时间的书,红发随意散落在肩上,目光看似凝聚在那些字句上,仔细一看便能发现他的目光散漫,在神游天外。
魅惑没有成功,江怀风还是留下了他。
之前没有细想,可作为一区之长,随便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目的不明的人,真的有可能吗?放在他老家,相当于一个城主无缘无故收留了个流浪儿,简直会让人怀疑城主脑子是不是出问题的程度。
如果仰仗魅惑的效果,通过强制提升好感度的办法,达成这样的效果不奇怪。
可现在呢?没有魅惑,他也没有许诺任何东西,江怀风也拒绝了此前的身体接触,那么这位新上任的义兄到底想要什么?
这一回他可没有再送花了……
阿米利亚垂下眼睫,慢慢翻了下一页。
人类总是很奇怪。
奇怪的人类·江怀风处理完A区副手的烂摊子,正对自己看好的人才提出招揽:“此前的一点嫌隙暂且不论,单从合作的角度,你不再考虑一下吗?以你的能力,在这里只做一个普通的机修师大材小用了,郁衡。”
“抱歉,我的回答和之前一样。”郁衡摇头,拒绝了这在废弃区其他人看来极为珍贵的邀请,“说不上大材小用,每个人总会有更想做的事。”
江怀风不算太意外,之前他邀请过对方,得到的答案如出一辙。
那时郁衡还没有暴露能力者的身份,仅仅作为徐侃推荐的技术很好的机修师受到邀请,所以即使被拒绝,江怀风也不遗憾,不过是一个非科班出身的机修师,招不到也不会有多大损失。
但现在不同。废弃区的能力者稀缺,尤其是足够强的能力者。从徐侃描述的发动能力的场面看,那应该是一种精神力的探知运用,能做到这一点,郁衡至少是个三级失常者。光凭这点,足以成为他被各方势力以重金招揽的底气。
如果是一般人,早在得到区长招揽的一瞬间就答应了。在废弃区没有比这更好的出路与未来,更是投机者与梦想家实现愿望的捷径。
可郁衡是个死心眼的,徐侃等各方势力的人这段时间明里暗里许诺过他不少丰厚酬劳,他始终不为所动,像是根听不懂人话的木头,没有答应任何一方的招揽。
徐侃表示他已经尽力了,剩下只能靠区长大人的巧舌如簧了,江怀风哭笑不得的同时,也确实动了惜才的心思,这才有了亲自招揽这一出。
可惜郁衡还是拒绝了。
不过情况也不算太糟,毕竟看样子郁衡谁都不想答应,就杜绝了将来会站在不同立场敌对的可能。
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要好。想来对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才对谁都没有松口。
江怀风见好就收,没有进一步逼迫,只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他。
作为在废弃区摸滚打爬许久的人,郁衡清楚话不能说的太死,何况愿意给出人情的是一区之长,潜在的价值难以估计,便没有拒绝这份好意,点点头,就打算离开。
这场达成某种共识的招揽本该就此结束。
可郁衡走到门口,身形忽然顿了下,像是不经意,又像是忽然想起来这茬,没什么太大情绪的声音淡淡响起,“余枝托我问问,之前给他做好的抱枕和玩具怎么办。”
这个出现在对话里的“他”是谁,两人都心知肚明。
江怀风眼睛微眯,搭在椅子上的手指轻轻敲击两下,露出个礼节性的笑容:“既然是特意做好的,改天我会托人去拿的。”
郁衡瞥他一眼,“不用询问收礼人的想法?”
“作为兄长,弟弟的这点想法我还是清楚的。”江怀风表情不变,似乎没有刻意炫耀的成分,只是在陈述事实,“就像你也清楚余枝没说出口的想法,不是吗?”
郁衡一僵,反应过来后,眉心紧皱,反驳这个说法:“我们的关系与你和他不一样。”
“都是相依为命的关系,哪里不一样?”
江怀风注意到郁衡说的是你与他,而不是你们,这两者多少有区别,像是说话者不愿意将他们划到一类,也不想承认他们关系亲近。
他难免觉得有些好笑。
就算已经快到了成年的岁数,但感情上果然还是小孩子的做法,自顾自一个人生闷气,自顾自僵持着不想表现在意,自顾自拒绝承认对方拥有了更亲近的关系者,是以为这样就能让对方回心转意,还是以为这样一来其他竞争者就会认输?
郁衡不知自己正被这么编排,他抿唇,辩解了一下不同之处:“余枝只是我的妹妹。”
意思是,阿米利亚不止是弟弟吗?
江怀风并不意外他会说到这一层,他的不少手下也暗地里有这种猜测,这不是问题的关键,关键是……“你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担心他的?”
普通人可能会说熟人,坦诚点的会说是朋友,亦或者爱慕者。
可郁衡却在犹豫片刻后,说是作为被C区区长招揽过的人,担心区长的身边人。像是在说作为未来的下属,提前关心上司的亲人一样。
这回答实在带来了不少乐子,江怀风一瞬都快真心实意笑出声。
这时他才真正确定了郁衡的想法。
原来不是在等回心转意,也不是等竞争者认输,而是在努力回避自己的感情,甚至宁愿和区长扯上关系,也不想对自己真实的想法低头。
跟自己别扭到这份上,也是极少见的家伙了。不知道他到底在和什么做斗争,到底为什么要拒绝承认。
他不再说些有的没的,挑拨年轻人敏感过分的神经,随便含糊几句,就以还有事要处理为由请人离开。
郁衡显然因那个问题有了心事,表情变差不少,也没什么继续聊的心思,应下后就走了,没有再回头。
等人走远,江怀风转头就去找了阿米利亚。
一方面,江怀风实在有些好奇,他那位看着就在感情一道上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义弟,到底是怎么看待郁衡的。
另一方面,他打算去问问郁衡说的那些东西要放在哪里,以及阿米利亚有没有其他需要。虽然这兄弟关系乍看之下确实很塑料,但作为明面上的兄长,他还是会尽到相应的责任,比如照顾可爱的弟弟。
经过询问同意后,江怀风推开房门,踏入了如今属于阿米利亚的地盘。
按照他对阿米利亚的印象,他本以为会见到一个靠坐在窗边望着远方的可怜身影,宛如曾经许多被困在华丽宅院里的莺莺燕燕。
但抬眼看去的景象完全不同,以至于可以说是有着颠覆想象的差距。
新式纹样的地毯厚实柔软,暖白与淡黄交织的颜色铺在地上,宛如拢住一大片春光灿烂的花丛。平日大抵无人会注意这片自然生长的花丛,此刻却不得不吸引人的目光去注视。
一个少年坐在这片灿烂的花丛之中。
他穿着复古立领白绸衬衣,因抬手打招呼的动作,宽松的喇叭袖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与纤长的手指。他盘坐着,腿上摊开一本书,黑色五分裤恰好在膝盖处消失,下方便是着白色淡格长袜的小腿。
鲜红的发不知何时长至垂落,袅袅攀缠在少年周身,像是一团红色的烟雾,又像是蜘蛛精心编织的网。
毫无疑问,他已然成为此地的掌控者,而非被困于其中不得解脱的鸟雀。
坐在花丛之中,张开的猎网中间的美丽少年,朝着名义上的兄长,盈盈笑了起来。光好似在一瞬照亮这一小片空间,照亮少年眼底的期待与喜悦,他的声音宛如呼唤一个轻柔的梦,“江怀风。”
明明只是一个名字,被无数人呼唤过的名字,江怀风在这一刻却莫名觉得头脑有点发热,连回答都迟疑。
似乎对他不回答没有不满,对方又接连呼唤了几声,每一声都像是把小锤子,缓慢敲击他的心脏,敲掉他摇摇欲坠的理性。
可这不应该,有什么地方不对。一片片破碎声中,区长先生察觉到异常。
最终,江怀风走了过来,但他视线停留在垂落地面的红发和只穿了袜子的脚上,微一蹙眉,“你的头发怎么了?还有,你得穿鞋。”
口吻严厉得像是个真正的兄长,“现在已经不是夏天,这样下去你会生病。”
若不是他耳后突兀的红色,若不是他这时忘记了一开始的目的,大概仅凭这句话就能直接破除阿米利亚塑造出来的氛围。
“你找我?”阿米利亚歪歪头,无视那些问题与警告,看向他。
被这一声提醒了似的,江怀风嗯了一声,还是没有把目光移过去,像是对地毯上的花纹忽然起了兴趣,“郁衡来了一趟。他问你,之前给你做的抱枕和玩具怎么处理。”
“你肯定已经帮我接收了吧。”阿米利亚语气平静,“那就等到了再放过来好了。还有别的事情吗?”
江怀风顿了顿,从义弟无所谓的语气中察觉到什么,“你不喜欢郁衡?”
“不哦。”少年说得坦然,“与其说我不喜欢他,不如说,他不太喜欢我。每次见到我,他身上的负面情绪都比原来多一倍呢。真可怕,说不定他想杀了我呢。”说着可怕却没有一丝畏惧的意思,听着像是单纯的抱怨。
江怀风不太信,郁衡那样和讨厌不太沾边,更像是逃避,但他从这话中得到了另一个信息,“你能感知情绪?”精神力的运用方式全看其主人的想法,会有这种能力也不奇怪。
这毫无攻击力的能力也符合阿米利亚弱小能力者的形象。
“差不多吧。”阿米利亚随口答了一句,不想在不感兴趣的话题上过多纠缠,“说起来,东都贵族们的习惯是不正视人吗?你跟我说话,为什么不看我?书上说这不礼貌。”他扬起手中的贵族行为守则。
江怀风喉结动了动,没想到这火还能再烧到自己身上,却还是冷静自持地否认了:“没有这种习惯,但私下的接触不必完全遵守礼仪。”
“是吗?”
早有准备的小魅魔甩开手中的书本,从地毯上站起来,一步一步靠近新上任的兄长,动作间有种猫科的优雅与平缓。
“无论什么接触都可以吗?”
“不。”江怀风见状一愣,闻见越来越近的香气,看见越来越近的面容,在后退与停下间选择了后者,“接触……是有限度的。”
这里是他家,他不可能被一个收留的人逼得后退,也不可能被年纪不大的同性逼得逃开。
他没有理由后退。
阿米利亚浑不在意强撑着傲气的区长的想法,他走到离对方一拳左右的距离停下,仰头看向不愿后退的江怀风。
黑黝黝的眼睛打量了金发碧眼的男人好一会,忽然出声,“我想了很久,还是不明白你到底为什么收留我。看,即使是这种情况,你也不敢碰我。”
江怀风竭力维持着平静的表情,话语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有种不容置疑的决心感,“这是我定下的规定。”
所以才不会主动打破?也不想被打破?
阿米利亚自以为明白了对方的顾忌,果断踮起脚尖,伸出手盖在了江怀风的眼睛上,让对方无法再看见自己的动作。
眼球是脆弱的部位,也是人体的弱点之一。被陌生人触碰到眼睛会有种本能的应激反应,这一点对危机意识极强的人来说更是如此。江怀风理应是这种人。
触碰到那双宛如盛着春水的碧绿眼眸前,阿米利亚还考虑过要是江怀风反应过大,忽然将他甩开要怎么处理,比如强行按住或者催眠住,再进行下一步。
但意外的是,江怀风仅仅僵住一刹那,身体崩得紧紧的也不再动弹,任由他动作,和那天任由他触碰自己一样。
像是一只被碰到就会乖乖低头的金毛犬呢。挺喜欢别人的触碰,但就是不想说什么的。
小魅魔漫不经心想着,坏心眼地在对方泛红的耳边吹气,看敏感的耳尖颤抖也不停下,轻声细语,“想看看时间流转的魔法吗?”
“魔法?”
江怀风以为他说的可能是利用道具实现的魔术一类。因为没有察觉到阿米利亚带有恶意或杀意,自认为是合格哥哥的他就任由对方动作,也没有拂开那双挡住视线的冰凉手掌。
之前的短暂接触中,他就发现了,阿米利亚的体温不高,这是天生寒凉的体质,还是生病了?
有些走神的区长大人听见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对啊,是一个能让人吓一跳的魔法哦,很快就好了。”
“倒计时,三、二……一。”
数到一的瞬间,江怀风眼前的黑暗挪开了,片刻的适应后,他再次看清了面前人的模样。
似乎没什么不同,漂亮的红发,精致的长相……等等?之前看阿米利亚的时候,他是这样的身高吗?
不对,仔细一看,原本略带稚气的长相变得成熟不少。
如果说之前还有种可爱的圆润感,现在轮廓之中却带上了艳丽的锋锐感,一挑眉一扬唇,都自带种无端的色气与诱惑。
仅仅是注视着他,就好像在暗示什么一样。而且绝对是成年人都懂的那种身下一紧的暗示。
江怀风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敌人的精神力攻击,不然很难解释他一睁开眼就好像看见了一个成年版的阿米利亚。
但这不可能,他明明记得自己认下的弟弟还是个只有一米六多的小矮子,不可能一眨眼就变成一米八的青年。
即使吃催长药也没有这么快的,何况那东西也不能给人吃。
在江怀风真的探出精神力自我检查之前,对面那个漂亮青年开口了。
声音是让人熟悉的慵懒味道,多了几分低沉,还含着不易察觉的轻微笑意,“现在,我在你的规则之外了。”
第24章
意料之外,江怀风落荒而逃了。
或者说,对方见到他成年体的样子后,像是被魇着了一样,身体僵硬,眼珠子都不会转了。
他嘴里念着“我可能需要冷静一下”,宛如在道德与欲望间经历了艰难的拉扯,快速拉开两人间的距离,转身就出了房门,越走越快,越走越远,直至消失。
阿米利亚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明明江怀风周围的情绪反应表明,他不是真的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也不是完全对阿米利亚这种类型无动于衷,偏偏他还是跑得飞快,克制着自己不肯真的情动。
在阿米利亚还在少年外貌的时候,这份克制还能说是成年人的原则。但如今阿米利亚已经将外貌调整到了十八岁该有的模样,怎么对方还是一副如遇猛兽,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这不正常。
阿米利亚坐回沙发上,一边把长长的红发梳理整齐,一边重新整理思绪。
原本他是想获得更多喜爱,才变幻形态的。
这些天那些下属和仆从时常背地里说他是江怀风留下来的娈宠,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
他不在意这些人类的想法,但江怀风的本心确实让人捉摸不透,收留他当义弟又不下手,他又失去了傍身的魅惑魔法,当然得诱惑一下,获得更多喜爱,提前为将来做好打算。
些许心动算不得什么,魅魔的外表本就拥有让人心动的能力。一时心动代表不了后来的想法与反应。
如果引诱成功,说不定还能顺便混个饭吃。如果结果不好,他也能早点逃走。
可惜江怀风不仅不想对未成年下手,也不愿意对成年人下手。
难不成他喜欢老年人?
想到这里,小魅魔梳理头发的手一顿,把江怀风那张年轻好看的脸和鸡皮鹤发的老年人摆在一起……勉强能理解吧,毕竟人类的喜好都不一样,有些人类还喜欢对蜥蜴下手呢。
这么一对比,江怀风的喜好也不算特别麻烦了。等过段时间,他再变成老年人试探一下。
倒不是不想马上试探。变幻身形不需要时间,只需要魔力。
但阿米利亚清楚,从少年长成青年还勉强可以说是长大的速度太快,小孩子一天一个样,但一夜之间从青年到老年,大概会被被这些人类连夜送到实验室的。
人类有时无法理解超出想象的存在,并会称其为怪物。对待怪物,人类从不需要心软。
在人类之中生活,除了需要遵守人类定下的各种规定,还需要小心,不能暴露自己超乎人类想象的一面。魅魔之中代代相传的准则,总归是有道理的。
阿米利亚顿了顿,又想到另一种可能。
假如老年人形态也不能成功,那么江怀风要么是不喜欢男性,要么是不举,要么是……有不能心动的理由。
不喜欢男性和不举基本可以排除,前者是因为他没有感知到厌恶的情绪,后者则是魅魔的嗅觉起作用。不能人道的人气味和一般人有差别。
最后只剩下一个可能——有不能心动的理由。
什么理由会让一个人苦苦克制心动,一丝一毫都不敢放纵?
苦修者?心有所属?道德约束?社会风俗?
能想到的可能性似乎很多,但他很怀疑这些对江怀风有没有作用。那位区长看着可不像是会被世俗约束的人,真要说的话,江怀风更像是会无视这些潜在规则,强行让其他人按照自己的规则活的那种人。
C区那条禁止对未成年人下手的规定,不就是这么来的吗?
所以江怀风到底在担心什么?
等等,担心?
大恶魔说过,强大能力者的感情波动会使得他们无法自控,招致毁灭。二级能力者,确实已经算强大的能力者范畴,更何况江怀风似乎算其中的佼佼者。
想到这里,阿米利亚决定再等等看,如果真是他猜想的这样,要攻下江怀风,估计要费一番功夫。
发现自己这个心态,他难免想要叹气,要是魅惑没有出问题,大概也不用这么麻烦。
于是从这天起,阿米利亚开始闭门不出。
未成年体型的限制实在太多,既然已经变回成年体,他自然不想再做个小孩子。
闭门不出一方面是为了合理化长大的事,尽量减少被人看见的次数。另一方面,阿米利亚也需要研究自身魔法的空间。
魅惑魔法不能用了,在找到原因之前,他得尽快把不熟练的催眠和幻觉熟练度刷上来,至少达到能保命的程度。还有费力但威力不错的暗系魔法,得准备一两个备用。
至于这期间需要的大量魔力消耗……节省点,先拿周围这些人的同情作食物顶上吧,不够就多吃点人类食物,以江怀风的财力,大概是少不了他一顿饭的。
一直不爱练习魔法的小魅魔不得不沉浸在学习的苦海中,并过上了吃吃喝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日子。
因为这番做法,后来关于区长养了个大胃王弟弟的流言也甚嚣尘上。
不过这是后话了,在那之前,阿米利亚收到了两个消息。
一是江怀风那天离开后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变成成年人体型了。
阿米利亚如实回答,表示自己本来就是成年人,之前是出了意外才不得不保持那个样子。
这不是个周全的回答,但区长先生很快接受了这个解释,似乎认为之前的白发特征与少年体型都是实验室事故导致的,现在才慢慢恢复过来,因此也没有过多追问。其他知情人之后也有类似的想法。
值得一提的是,两人的问答都是托人传达的,并没有真正见面。
区长似乎对与弟弟见面一事抱有微妙的警惕,这是旁观两人互动的徐侃的原话。
说出这话的结果就是,得到了区长委派的传递消息的工作。
进入阿米利亚的房门十分钟后,徐侃一脸恍惚地出来了。知情人表示他当时嘴里一边“嘿嘿嘿”傻笑,一边猛扇自己嘴巴嘀咕“不行,不可能,我疯了”,不断重复,终而复始,像极了精神分裂。
至于第二天江怀风见到鼻青脸肿的徐侃时的舒畅心情,在此就不多赘述。
阿米利亚收到的第二个消息来自郁衡。
说实话,他没想到郁衡会主动递消息给他,而且用的不是余枝的名义,是他自己的名义。
这实在反常,足以让阿米利亚想看看他到底说了什么,又有什么目的。
郁衡只递了一句话,简单直白的一句话。
——余枝生病了。
第25章
生病了?
人类的身体较之魔族更为孱弱,余枝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身体比成年人更脆弱,会生病不奇怪。
奇怪的是,专门告知他这件事。
阿米利亚印象里的郁衡,不是一个会在小事上多费口舌的人。多数情况下,如果郁衡认为这事与阿米利亚无关,根本提都不会提。比如之前他还和郁衡住在一个屋檐下,就从来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
这次特地告诉他余枝生病的事,大概这事能和他扯上关系。
至于是什么关系……阿米利亚暂时想不到。
最坏可能是因为他,余枝才生病?郁衡有可能找他算账?
总不会是想让他帮忙治疗吧?他不太擅长这个啊……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闭门不出一周后,他终于离开了区长家,去见余枝。
离开前,阿米利亚碰见了江怀风。
那时江怀风听说他要出门,便来送一送他。
阿米利亚不太懂这种专程送到门口的行为有什么意义,人类总是有奇怪的礼仪流程,明明江怀风之前还不敢和他见面,现在倒是敢送他出门了。
送的路上,江怀风出于关怀义弟的想法,问了他此行打算去做什么。
阿米利亚如实回答说余枝生病了,他想去看看。
江怀风露出了然的表情,语气柔和不少:“原来是看望朋友,之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
“看望?”阿米利亚恍然,终于从中理解了人类行动的含义,“郁衡告诉我这件事是为了这个啊,也是,我需要担心她才对。”
江怀风从这话里读出不太一样的意思,察觉事情和他想的似乎不同,“一开始你怎么想?”
阿米利亚随口答道:“这件事可能和我有关系?郁衡都特地来告诉我这件事了。”
江怀风瞥见他的神情,顿了顿。
这一瞬间他都不确定,阿米利亚到底明白不明白感情是什么东西了。
“怎么了?”像是察觉到他的心情,红发青年看向他,纤长的睫毛轻眨。
江怀风时常会觉得自己看不懂阿米利亚,每相处多一刻,对方身上的矛盾就更加难解。
阿米利亚很坦然,会直白说出自己的想法,坦坦荡荡表达需求,从不为自己的欲望羞耻。
可阿米利亚又很神秘,过分突出的外貌,毫无痕迹的过往,不合常理的思考与反应。
像是一张透光的纸,看似清晰剔透,却隐约能瞧见上面若隐若现的印痕。
最后区长先生只轻轻拍拍义弟的头,“不,没什么。以后我会教你的。”或许只是在实验室待了太久,这孩子不懂这些罢了。作为名义上的兄长,他多教教就是了。
阿米利亚从情绪波动判断,江怀风产生了怜惜一类的情绪。
这是一件好事,怜惜是许多男性产生更多感情的开端,也能够成为他下一顿的食物。他乐见其成,也没有反抗被触碰,只嗯了一声。
而且多接触是好事,习惯了以后,下次他吃掉情绪也不容易被发现。
这场兄友弟恭的戏码过去,阿米利亚赶到了余枝的家里。
郁衡似乎知道他要来,他刚到门口,就给他开了门。
但郁衡看他第一眼不由沉默,浑身紧绷,周身气息隐隐戒备。
“你是谁?”
阿米利亚知道这是郁衡第一次见到成年体的自己,表情便有些得意起来,现在他的身高虽然还是不及郁衡,但总不需要仰视了。
“我是阿米利亚的哥哥。”他故作深沉,神色严肃两分,“听说他之前在这里过得不好,我来看看情况。”
但这个无聊的玩笑一秒就被戳穿了。
郁衡的唇角只紧绷一瞬,就又平静下来。他笃定道:“你是阿米利亚。”
阿米利亚第一次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郁衡的音色偏低沉磁性,用平静的语气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有种被阎王爷点名的感觉,脊背都窜上酥麻。
他下意识揉了揉耳朵,“你怎么知道是我?”
郁衡不答反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语气颇有种怀疑他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才变异的感觉。
阿米利亚还是那个理由:“我原本就是这个样子,之前出了点意外。”
和江怀风一样,郁衡也觉得他出自实验室,没在这个话题多纠缠,接受了这个回答。
简短的相认结束后,他还难得主动引路,带着阿米利亚往余枝的房间走。
“之前余枝很担心你的情况。”半路,郁衡忽然开口。
阿米利亚以为他不会主动出声了,毕竟他总是一副不想跟他说话的样子,没想到这次居然先开启了话题。
或许是为了提醒什么?
小魅魔揣摩着,回了一句:“我知道。”
谁知道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却让郁衡回了头。
他站在高处的台阶上,一手扶着楼梯,俯视过来。
额前散落的黑发下,灰绿眼眸略显冷寂,郁衡微微张唇,咬字重了些,“你不知道。”
又不高兴了。
阿米利亚快速分辨出对方此刻最主要的情绪。
他对此并不惊讶,正如他对江怀风所说的那样,郁衡面对他的情绪总是负面的,而且一次比一次要多,像是翻涌着黑浪的海洋,时不时掀起难以平息的风暴。
说实话,按照这个情绪波动的幅度,郁衡早该对他做点什么了。
折磨,凌虐,残杀……积攒到这种程度的负面情绪,无论是什么都不奇怪。
阿米利亚住在这里的那段时间,每天都会提防郁衡突然出手。
可他什么都没做。
准确来说,除了冷嘲热讽的话语与冰刀子似的眼神,郁衡没有做出任何实质性的举动。
宛如牢牢控制住冰面,不让其下的波澜翻涌出来的冰湖。
对崇尚发泄的魔族来说,这种克制难以理解。
想到这里,阿米利亚点头:“好吧,我确实不知道。”
结果说了这话后,没等到郁衡的解释,反而得到了一个不明所以的眼神,和一个似乎更生气的背影。
郁衡不说话了。
阿米利亚眨眨眼,也没有再开启话题,就这样沉默着过了两分钟,他们来到了余枝的房门前。
半掩的房门推开,灿烂的阳光从窗外洒入,温馨又带点可爱的装饰风格映入眼帘。
余枝正躺在床上望向他们,样子和他印象里不太一样。
蓬松的棕色卷发搭在枕头上,没有打理过,乱糟糟显得有点无力。健康的小麦肤色透出虚弱的苍白,唇瓣也泛白微微起皮。大概因为这头发和肤色,她整个人都有种生命力不足的感觉,像是一株因病害收拢叶片,边缘微微泛黄的花苞。
唯一让人感到熟悉的,是那双依旧明亮的黑眼睛。
她看见他们,语气欢快得像是一只清晨啼叫的鸟儿:“利……诶?你是……你是利亚吗?”如果忽略声线的沙哑,大概真的会像只鸟了。
“我是哦。”阿米利亚并非第一次见到生病的人类。在老家的时候,被恶魔夺走生命力与健康,后来生病死亡的人类很多。
可这是他第一次认真打量生病的人类。
为什么在此之前不这么做呢?他听见自己发问。
对上余枝那双期待又充满生机的眼睛时,他听见了回答——因为之前都没有必要,现在……现在大概是不同的。
哪里不同?
余枝是他稀少的储备粮吧。
小魅魔自顾自得到了答案,没有深思,走近两步,顺势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这椅子似乎原来属于郁衡,旁边的矮桌上摆了果盘和温水。
郁衡看见他坐下了,也没说什么,似乎知道他在会让气氛有点不自在,退后两步,离开了房间。
但阿米利亚察觉得到,他没走远,正在房门后等着,像是忠诚守护公主的骑士。
这一刻他倒是没戳穿这位哥哥的用心,没把这事告诉余枝,只上下打量着坐在面前的小公主。
余枝被那眼神看得不好意思,拉下被子挡住自己的脸,之前她对利亚是异性的事情只有朦胧的意识,可现在完全是俊美青年的阿米利亚坐在她面前,她就没法忽视他作为异性的气场了。
“你别这么看我……”她声音低了下来,“不好看。”
阿米利亚听话地移开目光,却回答了她:“没关系,你看上去只是瘦了一点,别的没有太大变化。”尤其是情绪方面。
“才不是嘞。”余枝在被子里撇嘴,眉毛皱出个小山丘,“哥哥说我没洗脸没洗头,一点都不如之前好看了,叫我快点好起来,不然会被其他人笑话的。”
说起之前,她又不由得感觉奇怪:“你怎么回事?为什么一下子变成大人了啊,明明之前还是和我差不多高的,忽然这么高,我好不习惯。”
阿米利亚再次重复了万金油的理由。
余枝却没有相信,她对实验室能做到的事一知半解,只觉得神奇,眼神也不敢多看阿米利亚一眼,只微微红着脸说:“真的假的?你是说,你刷一下就变成大人了?真好啊,要是我也能一下子变成大人就好了,就能做很多很多事情了。”
这时的她倒是有几分之前的样子了。
“你想做什么呢?”阿米利亚还没听她说过种花以外的愿望。
“很多啊,比如去看看北区的雪原,去亲自抓一只能当宠物的异兽,我听说在东都很多贵族小孩都会有,还有去尝尝南港的菜肴。我小时候就是住在那里的,都不记得那边的味道了……总之有很多事的。”余枝一件件掰着指头数。
小魅魔第一次听说这个世界的这些故事。此前他并不是没有机会打听,而是不想打听。
对这个世界来说,他本该是个过客,这些故事都没有意义。
但他是擅长饲养人类的魅魔一族,向来拥有良好的对待储备粮的道德,便耐着性子听她说。
可余枝精力不济,说了半小时就开始犯困,眼皮一下一下往下坠,最后一句话还没说完,就呼吸平缓起来。
阿米利亚坐了一会,没有动她,慢慢退出了房间。以他的灵巧程度,绝不会吵醒她。
一出门,他就看见了靠在墙边的骑士先生——郁衡。
郁衡对他扬了扬下巴,指了指他的房间,意思是过去谈谈。
阿米利亚想了想,跟了过去。
门关上后,灯光亮起,与余枝温馨可爱的房间风格截然不同,郁衡的房间充斥着机械师特有的冷淡风格。
黑色的墙纸,随处可见的零件与整齐的修理工具,针对不同器具的灯光都有好几种。
刚一进门,阿米利亚看着背对他收拾桌上几张图纸的郁衡,开门见山。
“余枝得了什么病?再这样下去,她活不了一年。”
第26章
“你说什么?”
郁衡动作一顿,转身看向他,脸色微沉。原本冷淡的语调再也保持不住,反而带着些微的愤怒,像是一句质问。
像是在质问他为什么要这么说,又像是为这个结果愤怒。
阿米利亚分辨不清这其中的区别,这太复杂,他只重复了自己所知的事实:“就是你听见的那样,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
人类或许需要借助各种器具检测,并经过一番分析对比再得出余下的生命。
魔族不需要这么麻烦,他们判断的方式非常简单——嗅觉,他们闻得到将死的气息。
大概是进化过程中残留的本能,魔族对其他生命的消逝极为敏感。像是恶魔那类,会利用这份敏感与将死的人类进行契约,骗走灵魂。
魅魔则一般用来判断自己储备粮的优劣。
毕竟即将死去的人情绪通常都不会太好,他们身上会散出深深的对死亡的恐惧,以及对活下来的贪欲。
为了杜绝这种情况,有些魅魔会去找延长寿命的办法,有些则会隐瞒真实情况,不让他们知道自己快要死了,就能保持着原本的心情,直至身体承受不住,彻底消亡的那一刻。
阿米利亚见到余枝的第一眼,就嗅到了那股死亡的气息。
但余枝身上并没有散发出悲伤或痛苦的情绪,正如他告诉她的那样,她和之前没什么区别,依旧带着温和明亮的正面情绪。
所以他不知道到底是她不知道,还是郁衡没有告诉他。
“你不知道吗?”
阿米利亚打量着他身上汹涌的情绪,那些负面情绪似乎在思索间不断增长,又被理智克制,不被容许突破一个范围。
这代表郁衡在克制他的心情。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郁衡没有正面回答,只目光锐利地审视阿米利亚,显出那股废弃区人特有的戒备心。
阿米利亚从他不答反问的举动中判断出,很大可能是郁衡没有告诉余枝真相。
余枝不知道自己的生命所剩无几,因此才能保持原有的心情吗?
“我感觉得到。”阿米利亚指了指自己,“你应该也明白的,不是吗?”
他从江怀风那里听说了,郁衡是个隐藏自身实力的失常者,实力不弱。从魔族的角度看,精神力波动像是生命力象征的一种。如果是能够操控精神力的失常者,多少能够感觉到其他人的健康状况。
郁衡果然默认了。他抿唇,抬眼望向与余枝房间相邻的那面墙,目光专注,好像能透过墙体看见躺在隔壁床上酣睡的妹妹。
阿米利亚无法理解那目光里的复杂,他提醒对方来这里的目的,“你想告诉我什么?”
“基因病。”
郁衡垂下眼眸,低低出声。
那话太轻,仿佛下一秒就要融化在空气中。如果不是魔族的听力敏锐,大概要错过这个词了。
但即使听到了,阿米利亚也不理解,“这是什么病?”他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郁衡放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他虚虚盯着半空,胸膛微微起伏,话语如浸湿的棉絮般从嘴里飘出,透着沉闷的凝重,“一种天生的疾病,往往出现在非能力者的普通人身上。潜伏期不定,或许一生都不会发作,又或者刚刚出生就会发作。”
他微微阖眼,似乎轻吐了口气,才把话说完:“基因病发作的人,会在极短时间内快速衰弱死亡,最长活不过两年。”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如此不幸,这些问题在时间面前都骤然失去了意义。
两年,对人类来说不长。
对寿命悠长的魔族来说,更是一眨眼就能过去的时光。
说到底,人类的生命长度,对魔族来说太短暂了。
“治疗方法呢?”阿米利亚没意识到自己说话的语气也变了,“你没有找到,还是已经失败了?”
他自顾自说起见面时就发现的事实,“你身上有血腥味,在右腹处,是近期受的伤,还没有完全愈合。为了不让余枝发现,你还洒了别的香气试图掩盖。但你走路的动作稍微比平时慢,也没有弯腰的动作,是为了避免加深伤势。”
这事原本毫无意义,现在却变相成为了基因病的治疗并不简单的佐证。像郁衡这样的人都为此受伤了。
听到这话,郁衡顿了顿,随即深深望向他,并不特别惊讶,“之前你果然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的能力。其实你很敏锐,却故意在余枝面前装成乖巧的模样,降低她的戒备心。”
这话没什么指责的意味,倒像是叙述事实,有股得到验证的平静感。
“我可没有说过自己是个笨蛋,你叫我来不是为了讨论这个吧。”阿米利亚知道自己一直得不到对方的信任,被拆穿也无所谓,“都说到这里了,你还打算隐瞒什么?你是来请我帮忙的,不是吗?”
他此刻坚信郁衡找他的原因大概就是这件事了。
郁衡似乎认可了这点,没有在这个话题过多纠缠,“只有北境和东都有治疗基因病的办法,这不仅需要大量金钱,也需要渠道。废弃区鱼龙混杂,要找到能够治疗基因病的渠道,并快速积蓄起大量金钱,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精力,也很危险。”他轻描淡写带过了自己受伤的原因。
“接下来有一段时间我没办法陪在枝枝身边。”说到这里,他下颌微微绷紧,看着阿米利亚的目光隐约带了点什么情绪,“枝枝的朋友不少,但那些朋友无法保护她。”
“你希望我来保护她?”阿米利亚皱眉,以为自己读懂他的暗示,“我不是武斗派,顶多只能保护自己周全。”真有人要对余枝下手,他不一定能顾得过来。
“不。”郁衡顿了顿,“枝枝会被区长庇护。”
他不打算说更多细节,比如庇护的条件是他之后成为江怀风的属下,相对的,江怀风要在保护余枝的同时,介绍他能够提供治疗条件的人。
江怀风作为东都来的贵族少爷,在这方面的人脉比他在黑市里大海捞针要有效率的得多。
即便如此,这样的人也不好找。绝大多数能够治疗基因病的医生都是世家豢养的,不会轻易外借,尤其是借到废弃区这样贫瘠无用的地方。这里的人在外界看来没有多少治疗的意义,都是自生自灭的垃圾货色,因此废弃区医生稀少到了珍稀的地步。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能完全依靠他人的帮助。深知这些道理的郁衡打算一边在地下黑市寻找消息,一边积攒巨额治疗费用。
“那你叫我来做什么?”阿米利亚不太懂了。
“我的妹妹是个害怕寂寞的孩子,”郁衡抿唇,“我不在的时候……希望你多陪陪她。如果你答应,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
阿米利亚盯着郁衡没有说话。
这是郁衡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类似于屈服软弱的情绪,比起之前宛如相看两厌的状态来说,可以说是两级反转的变化。
为了自己的妹妹,愿意低头恳求的哥哥……吗?
“你不担心我伤害她吗?明明此前我和余枝一起出门,你还会偷偷跟在后面。”阿米利亚若有所思,“现在如果我接近她,无论发生什么都看我的心情。你真的这么相信我?”
他不太相信。
提及此处,郁衡愣了一下。他蹙眉,打量阿米利亚一圈,眉头又松开了。
“无论你对余枝做了什么,我都会双倍甚至十倍在你身上还回来。”这位哥哥如此道,“我比你强。”
这可不一定,小魅魔暗暗想,论现在的力气谁能赢可说不准。
腹诽到一半,他听见郁衡又说,“而且枝枝说,她相信你。”
相信啊……
那天她的确说了呢——我相信你,阿米利亚。
阿米利亚垂下眼眸,避开这个话题,说起自己更擅长驾驭的方面,“你刚刚说会答应我的要求,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没有限制的条件,绝不是什么能简单承受的结果。
现在还来得及,或许应该加一下附加条件,比如不能违背某个底线,又比如限定某个时间段。
郁衡清楚这一点,也知道这个条件或许太过宽泛,但他听出阿米利亚口风中有答应这事的意思,便没有反悔,应了一声,“嗯。”
阿米利亚没想到对方开出的条件居然如此大方。这般毫无底线的优质条件,让他身为魔族的恶劣因子抑制不住,眉头一挑便开始试探底线,“即使我说,要你成为我的奴隶,也没问题吗?”
这个条件放在任何人面前,都不会被轻易答应。
对人类来说,尊严和自由是和空气与水分一样重要的东西。成为奴隶,就代表这两者都不存在,被完全掌控在手心里,就连自我都不被允许拥有,彻底变成另一方的附庸。
郁衡这样连做下属都不愿意的人,自有一份固执的傲气,大概会更难接受。
果然,这句话一出,郁衡整个人都僵住了。
周身勉强控制住的众多负面情绪也有一瞬间全部散了开来,差点就肆意奔涌。
大概是气昏头的程度。
阿米利亚发现这一点时,下意识提高警惕心,魔法也蓄势待发,以防对方情绪失控后出手杀他。
幸好那仅仅短短一刹那,下一秒郁衡就握住了情绪的缰绳,收拢了大部分思绪,目光沉沉看了过来。
“你……认真的?”灰绿眼眸里似乎闪烁着迟疑与屈辱,音色都冷了几个度。
“当然。”小魅魔完全不把他外露的不满放在心上,毫不犹豫肯定了下来,“我的要求就是,你成为我的奴隶。”
其实阿米利亚知道郁衡多半不会答应。
但那又如何?
郁衡之前拿眼神刺他那么多次,这次他吓唬吓唬对方,不过是开胃小菜的程度罢了。
等郁衡拒绝这个要求,他就能顺势增加条件了。
这可是那些喜欢搞契约的恶魔传授他的秘诀,逼得人类自己退让底线,献出身体不够,献出思想也不够,不断增加筹码,直至献出灵魂,才算一笔合算的买卖。
他不吃灵魂,但也不会拒绝多拿点好处。
小魅魔美滋滋道:“你要拒绝这个要求吗,如果你不想答应,我……”
“好。”
“我……诶?”
阿米利亚觉得自己刚刚好像捕捉到了什么意料外的话,可那不应该,是错觉吧,“你说了什么?”
应该是不字?
黑发灰绿眼的少年注视着他,一字一顿重复:“我说,好。我答应你。”
有点咬牙切齿的不甘愿,但确实是没有反悔的意思。
小魅魔隐约感觉哪里不对。
好像简单过头了。
他下意识强调:“你答应的话,从现在开始,就要听从我的命令,你明白吗?”
郁衡走到他面前,指了指自己的脖颈,“你还需要别的什么证明物吗?一个颈环,项圈,还是奴隶证书?”
“……”阿米利亚下意识选了一个,“项圈。”
“好,明天我去订做。”对方像是已经接受事实,转身去找项圈的类型图纸,似乎打算让他选择。
咦?
阿米利亚站在原地,头一次怀疑自己的买卖是不是亏了。
明明是他得到了奴隶,郁衡也很顺从的样子,可为什么他觉得那么不痛快呢?
像是打开锅盖后才发现菜肴完全和想象中的不一样,虽然能吃,但有种微妙的失落与不爽。
是因为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屈辱答应的画面吗?
阿米利亚不爽地选了一款坠着吊牌的黑色皮质项圈,暗暗咬牙,决定之后要好好磨一磨这家伙的性子。
都怪郁衡接受得太快了。这人类太没有骨气了,啧。
第27章
正如郁衡所说,江怀风庇护了余枝。
最直接的证明就是,余枝也被安排到了区长家里来住。不过与阿米利亚不同,她住在外客居住的洋房里。
阿米利亚也是住到这里后才发现,与之前在栅栏外随便瞥见的大致印象不同,区长家其实分为两个部分。前面是独栋别墅,也是江怀风居住、办公与会客的地方。别墅后的区域用院墙隔开,建造了专供宾客暂住的多层洋房与仆从下属居住的普通楼房。
C区的常识中,住得离区长越近,就越安全。能直接住到客房里,等于被江怀风放在了羽翼之下,安全系数飙升。
现在阿米利亚想要见余枝,只需要穿过后方的院墙,就能在洋房的一楼末尾的房间找到她,非常方便。
顺便一提,这个房间位置是余枝自己要求的,说能从窗外看见洋房附带的小花园。
而与安稳住下的余枝不同,郁衡那天之后就不见了。
似乎是隐姓埋名在废弃区的黑市里努力挣钱。
阿米利亚偶尔能从江怀风这里听到一点消息,比如最近有人在不断接取悬赏,并接连顺利完成,引起了不少地下势力注意,却拒绝了他们的橄榄枝,现在处境逐渐危险。
听到这些,阿米利亚难得产生了被放鸽子的感觉。
明明都选好了项圈,理应佩戴的奴隶本人却不见了。
现在想起来,他难免会怀疑当初郁衡答应得那么干脆,是不是早就预想到了后路,压根不打算在他面前出现了。
要不是余枝这个必然会让郁衡回来的饵还在,他估计真会忍不住,现在就冲去把人揪出来,好好质问一番了。
魔族不能做亏本买卖!
买卖的事暂时不谈,小魅魔盘算了一番现在的情况,余枝这个优质储备粮就在身边,江怀风这个观察对象也在身边,郁衡这个新任奴隶暂时不在。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简单了,可以说是三点一线的生活方式。
早上与江怀风共进早餐,上午在自己的房间里钻研魔法,中午与江怀风共进午餐,下午去陪余枝聊天,晚上与江怀风共进晚餐,并自荐枕席,被拒,独自回房休息。
有时这个顺序会调换一下,上午去陪余枝,下午研究魔法,或者江怀风不在,他和余枝一起吃饭。
这样看似毫无波澜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每天都有细微的变化。
一开始江怀风仅仅与阿米利亚在用餐时间见面,据其所说,是事务繁忙的缘故。
阿米利亚观察过几天,区长的工作并没有多到只能抽空和他见面的程度,很明显这是个借口。
知道这点后,次日他就在餐桌上问了出来,“你不想和我见面吗?”
正在喝餐后酒的区长先生险些呛到。
幸好这张餐桌是方形的,两人坐的位置之间还有一点距离,不然难说会不会再多呛两口。
但这问法太过直白,没有一点贵族之间常见的含蓄,且毫无铺垫,像是一记干脆的击打,打得人措不及防,脑子一懵。
江怀风回过神,拿毛巾擦了擦嘴角,稍微冷静,才看向阿米利亚:“不,我……”
他想说他没有这个意思,但一触及对方那双漂亮固执的眼睛,这话就忽然卡在喉咙里,说不出了。
“最近有事要忙。”半晌,他拳头抵住下唇,咳了两声,别开了视线,“等我有空……”
“你不明白我的意思。”漂亮的红发青年抬头打断他,眼眸如剔透的黑水晶,直直望了过来,“我留在这里唯一的理由,是想见到你。”
“除此之外的任何承诺与回报,都不是我想要的。”最后一句尾调都似乎有些委屈。
江怀风一愣,感觉脑子像是又被人抽了一记。
打得他晕头转向,恍恍惚惚,说话都磕绊了一下,“我……抱歉。”说完他才发现自己下意识道歉了。
得亏周围没有别人,要是让他那帮下属看见了这情况,估计这会都要冲上来怀疑他是不是中了别人的精神力攻击了。
江怀风主动道歉并退让的事,可不多见,何况另一方似乎没有提出过分的指责。
但他确实不知道阿米利亚答应留下来的原因。他原以为是和C区其他人差不多的理由,无非是寻求保护或钱财,所以没有深究。
谁会在意鸟儿飞上树梢时是为什么理由停留在枝头的呢?
可对方却说,对其他的东西都不感兴趣,只想见到他。
这话实在过于暧昧,过于超出界限,也容易叫人误会。
江怀风不是没听过别人的甜言蜜语。
东都贵族们可谓是最擅长此道的人,毕竟他们中的多数人都很无聊,无聊的人就会想找点乐子打发时间,有一段时间,东都风靡过让人心动一句话比赛,比的就是说什么样的话会让人面红耳赤,心跳失衡。
那时他被迫参与其中,文艺的、浅薄的、通俗的、冗长的、华丽的,各种表白话语都听了一耳朵,实在觉得无聊至极,也练出了相当不错的抵抗力。
一般的情话不能打动他,也无法动摇他。因此某段时间,他甚至当选了东都最难攻下的男人榜首,荣获铁石心肠称号。
虽然对此嗤之以鼻,但那时的江怀风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餐桌上几句直白到不需要深思的话有些慌张起来。
此刻想来,或许不是那些话语不够动听,不够优美,而是说话的人……不够符合他的心意。
“你真的觉得抱歉的话,”那个动摇他的人又开口了,一手支着下巴,瞥过来的眼睛,轻飘飘如钩子,牵引他的心神,“怎么什么都不做?我不想等了。”
他这位义弟实在擅长恃宠而骄,前一刻还在说只想见他,这会就已经说不想等了。
这话如果是其他人对江怀风说的,待遇好点的能被礼貌请出去,待遇差点的现在就该被仍在垃圾回收厂了。
可阿米利亚似乎不能被归为一般范畴。
“好吧。”江怀风放弃与心头升起的那点抵触对抗,微微叹气,“我会补偿你。”
这个时候的补偿是什么,两人都心知肚明。
见阿米利亚对他扬起个理应如此的笑容,江怀风觉得自己大抵是被那日少年身上的香气迷了心神,才总会忍不住生出点怜惜与宠爱。即便他还是会顾及第一次见面时感觉到的危险感,也还是忍不住满足对方的心愿。
最多不过是多见见,也不会怎样。
这个时候的区长先生如此想着,很快就被冲击性的事实打脸。
当时正脱衣准备睡觉的江怀风听见房间外的敲门声,还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属下来找他。
结果门一开,映入眼帘的却是这两天看得多了的那个人。
对方穿着单薄的丝绸睡衣,领口解开了两颗,露出纤细精巧的锁骨。他抱着一个白枕头,红发披散,皮肤白皙,黑眸清透,在门口朦胧的灯光下,整个人都带点柔软的蓬松感,像是一颗毛茸茸的鸟团。
然而他却直直看着自家义兄,淡粉的唇一张一合,吐出与外表不符的虎狼之词,“我来睡觉了。”
理所当然的像是要求进入自己的地盘。
江怀风:……
第28章
面对相处没多久的人突如其来的暖床要求,正常的做法都会是拒绝。
但这里是废弃区。
沉迷酒精、沉迷性/爱、沉迷烟草……在不断拉高的刺激阈值中体会短暂欢愉,为了片刻享乐而不顾一切的人太多了,以至于这种行为都算得上寻常。
尤其当送上门的是一个本就足够让人喜欢的人,更没人会拒绝。
在这里,接受,才是正确的做法。
江怀风承认自己可能、大概、也许,真的对阿米利亚有那么些心动。
如果不是意识到这一点,他不会邀请对方留下,也不会一再违背之前的行为准则,做出些原先不会做的举动。
面对本就心动的对象,拒绝似乎才太不解风情。
可区长先生定定看着阿米利亚好一会,却把自己脱了一半的外套披到了对方身上,低声斥责,“夜里寒凉,你不该穿这么单薄的。”
语气太过温和,其中责怪的意味反倒冲淡许多,只剩担忧。
但一句话间就将暧昧糜烂的氛围,变作了温馨可亲的现场。
阿米利亚察觉到什么,目光上移,仔仔细细打量着自己的便宜义兄。
被注视的人似乎毫不在意,牵起义弟冰凉的手,将人一路送回房间,在床边看着对方躺下,帮忙掖好被子,才打算离开。
“你很奇怪。”一路沉默的小魅魔半张脸缩在被子里,忽然开口。
江怀风一顿,转过脸依旧是那副优雅温和的贵族模样,面容俊逸,唇角微勾,似乎不太理解,“为什么这么说?”
“你对我有欲望。”阿米利亚陈述着对方刚刚那阵情绪波动中传递的事实,“但你一直在拒绝和我亲密接触,这不正常。”
魅魔的常识中,爱与欲望不可分割,如果真的喜欢,就会想要触碰。而触碰,就会增加喜爱。
这就是为什么他会主动提出和江怀风一起睡觉。
没了能好用的魅魔魔法,阿米利亚只能使用前辈们的老法子,从更多身体接触上获得喜爱。据说在魅惑魔法成为天赋魔法以前,很多魅魔就是直接利用身体捕获人类的。
按理来说,对他有好感的人不该拒绝他的邀请。一方面,他对这副符合人类审美的外貌有自信,另一方面,废弃区对这方面很开放,他变回这副样子后,明里暗里想和他有点什么的人,最近也见了不少。
不饿的情况下阿米利亚不想将就,所以全部拒绝了。他现在的目标人物很明确。
偏偏出了意料外的结果,目标人物——江怀风拒绝了。
“不,这与正常无关。”
此刻,这个拒绝他的人想了想,也不走了,找了椅子在床边坐下,似乎有促膝长谈的打算。
“欲望是感情最浅显的表达方式。”金发碧眼的男人望着他,语气多了两分复杂,“正因为浅显,所以才需要慎重。”
“明白了。”阿米利亚点头,“你不够喜欢我。”症结找到了。
小魅魔简单粗暴地归结原因。
江怀风噎了一下,伸手摸了摸阿米利亚的红发,“这不是一时的喜欢与否能决定的事。我确实……对你心动,但这份心动到底多深,到底能不能支撑我对你此刻想做的事,我并不清楚。”
似乎有些羞于将心思剖开,他说起心动时不由停顿了下。
很快江怀风又像个谆谆教导的老师,轻声细语,用语言推动着不通世故的义弟获得启发,进行思考,“你为什么要对我提出邀请?利亚你——并不那么喜欢我吧。这种做法太冲动,你不能预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这么做会不会让你受伤,会不会让你后悔。如果发生那样的事,或许你会很痛苦。”
似乎为了应和此刻只有两人在房间的亲密场所,他换了个更亲密的称呼。
阿米利亚并不在意被戳穿只有微薄的喜欢的事实,也不在意对方换了个称呼。
他唯一在意的是,这段话背后代表的含义。
这含义甚至让他有点惊讶,可能是魅魔的惯性思维,他从没有考虑过这个原因。
江怀风之所以不愿意接受他的亲近,是没有把握自己现在的感情能够持续多久,也担心现在的冲动会导致双方的后悔。
简而言之,这是个秉承做了就要负责,确定了才会在一起的……纯爱党。
怪不得江怀风每次都是一副想做点什么又把持着自我不肯出手的样子。
可还是有点奇怪。
阿米利亚觉得现在是时候提出之前的疑问了,“既然你不愿意接受我,为什么要让我留下?”
他所知的纯爱应该是循序渐进加深交流,一步一步攻城略池,不会一上来直接把人留在身边,这未免有些太过唐突,也容易把人吓跑。
听见这话,区长先生顿住,垂眸看向他。
夜谈的黯淡灯光下,春水般的碧绿眼眸像是荡起涟漪,底下纠缠着无数海藻,要将路过的猎物缓慢拖入。
他语气无比自然:“喜欢的东西,本来就应该留在身边吧。”
这话似乎又半点不考虑另一方的意愿了,很有嚣张又狂妄的做派,和其贵族兼二级失常者的身份极为相符的发言方式。
阿米利亚转了转眼睛,与他对视,得出了第二个结论。
啊……好像也不是纯粹的纯爱党。
大概算是有点扭曲的纯爱?
对人类这方面的区分一知半解,阿米利亚很快放弃细化分类,心知这次是没法把人吃到嘴里了,随口嗯嗯两句,表示自己困了想睡觉,就把人打发走了。
虽然他觉得江怀风大概看出来他只是不想继续谈了。
但纯爱的好处大概就在于,即使明知是托词,也会顺从意愿,满足对方的想法,所以江怀风又叮嘱了两句好好休息,便干脆离开了。
脚步声渐远,阿米利亚躺在床上,盯着床帐上的花纹,思绪翩飞。
如果江怀风不肯接受他的主要原因是理念不同,那么对他的观察是否有必要中止?
减少消耗在江怀风身上的时间,他就可以去做别的事。
不,说到底这是他一面之词,有伪装的可能性,而且理念与实力并不相关,还是有继续观察的必要。
至于纯爱党不愿意接受他这件事,大概算是这之中最好解决的了。
阿米利亚闭上眼,漫不经心想起同族聊天时经常出现的场景。
对魅魔来说,将一个纯爱党逼得放荡不堪,可是一件足够拿来炫耀的话题。从这个角度来说,他倒是也很好奇,江怀风这个纯爱党能当多久,能不能在他兴趣消退前还保持自我。
多多努力吧,区长先生。
从这天开始,阿米利亚没有再做过抱着枕头直接上门的举动。
江怀风以为的那番夜谈起了作用,却很快发现了另一件事——阿米利亚不见他了。
原本在三餐的时间,他们也有见面的机会。
见面时,每次都是他先开口,聊一些之前看来的有趣故事,或曾经碰见的怪人怪事,或废弃区外的人文见闻……他发现每次说起废弃区外的人时,阿米利亚的专注程度就会提高许多,不时在说话间隙提问,黑葡萄似的眼睛也亮亮的,一眼看过来似乎要望到人心底去。
面对这种眼光,区长先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大程度满足对方的好奇心。
在他看来,实验室出身的阿米利亚会对外界感兴趣很正常。比起地图上坑坑洼洼的废弃区,其他地方的繁华风景当然更加有吸引力。
那时他甚至隐约升起一丝念头,觉得之后带阿米利亚出去逛逛,看看这个世界也不错,那时这孩子脸上的表情说不定会比现在更加可爱。
但很快在聊天中他发现,对阿米利亚来说,更强大的人有着比风景更甚的吸引力。
“你是说,这个世界最厉害的人,是北境的统治者,那位元帅?他可能有超过一级能力者的实力?真的?”
红发青年眨了眨眼睛,脸上好似溢满无言的崇敬与向往,说话语气都变了一个调子,起码江怀风觉得是这样。
他难得产生几分失言的感觉,压下心底浮起的淡淡不悦,还是说起了这位他很尊敬的人,“北境元帅的实力到底如何,他本人从未正面回应。但从数年前他就能和三个一级能力者打平的情况看,很有可能是真的。”
“听上去真厉害。”义弟果然发出了感叹,似乎蠢蠢欲动,想要直接跑去见一面了,“他只驻扎在北境吗?没有别的机会见到他?”
江怀风嗯了一声,抿唇,看着阿米利亚亮晶晶的眼睛,悄无声息换了个话题,不再谈起这个让他此刻有点不舒服的元帅大人。
好在阿米利亚没有纠缠不清,听其他地方的传闻也听得很入神,这才降下了区长先生不知从何而来的攀比心。
江怀风明白这种攀比没有意义,阿米利亚就算说着别人,看着的还是他,也不会离开他。
那位元帅大人,或许是阿米利亚一辈子都接触不到的人物。
可情绪并不听理智指挥,下次聊天时,他下意识避开了那些强大能力者的事,只挑拣些别的流言说说。
除了这个小插曲,其他时候,江怀风和阿米利亚聊天心情总是不错的。
似乎只要对方乐意,谈话总会在一个很舒服的框架中进行。发现这一点的江怀风一面有些奇怪他到底是不是本能就会这么做,一面觉得这样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这也是他未曾抵触和阿米利亚见面的要求的另一个原因。
可这样在某种意义上轻松愉快的见面,现在被另一方强行中止了。
他能见到阿米利亚的次数越来越少,从时常碰面,到偶尔相遇,再到只能在餐桌上见到对方,最后甚至在餐桌上也见不到人。
阿米利亚不是个强大的能力者,无论是他本人的说辞,还是江怀风的能力感知,都告诉了他这一点。
偏偏这位并不强大的义弟,却能在他的别墅里玩起躲猫猫游戏似的,完美避开了他行进的路线,任凭他循着残留的精神力波动绕得头脑发晕,也找不到半点踪迹。
像是站在一个平面的不同次元,怎么也无法打破相隔的薄薄一面。
这个时候江怀风才后知后觉,之前的那些见面,原来不是偶然相遇或他主动去见。
正如对方之前所说的那样,因为阿米利亚想见,所以江怀风才能见到。如果阿米利亚不想见,那么他就见不到。
可为什么忽然不想见他呢?
冒出这个疑问的同时,江怀风想起了那天的夜谈,也得到了答案——因为他拒绝与阿米利亚接触,对方就顺应他的想法,不再接触。
不知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瞬间,他心跳失衡了。
原本五彩斑斓的世界,有短短刹那,被扭曲了颜色,好像失去了能将这一切稳定并重整的关键人物,因此乱成一团杂乱不堪。
这种感觉有点陌生,但又有点新奇。
江怀风按了按心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归纳这份乱糟糟的思绪。
其实不算发生什么,生活也没有变得异常,他该做的事没有变化,在此之前,他也是如此生活的。
如今这样,也不过是回归原本,过上了他此前习惯的生活。人的习惯性如此强大,他摆脱这一茬,总会慢慢回归原来的生活节奏的。
江怀风自我安慰着过了几天,不去思考其中更深的含义。或许他隐约感觉不该深思,或许他察觉深思将带来不可扭转的结果,总之他强撑着先前的理念,全身心投入工作之中。
直到被下属不经意戳穿。
那时徐侃看着他的脸色,神色古怪:“区长,你这几天怎么看着跟丢了老婆似的,脸色这么黑。”
“你应该清楚我的婚恋情况。”江怀风不轻不重反驳,仍低头在文件上签字。
“是吗?”下属憨憨揉了揉后脑勺,“我以为你这一脸想见又见不得的表情,只能是丢了老婆才能有的。”
江怀风的笔尖一顿,表情微怔,连下属的喋喋不休都顾不上。
仿佛拨云见月,他终于走出自我的迷障,清楚看见了萦绕心头的情绪,见到了那个过分简单的代名词——思念。
他有点想见……
不,他想见阿米利亚。
想见他的样子,听他的声音,闻他的味道,也想……触碰他。
那孩子说得对,之前的他似乎才是不正常的那一个。
“我好像闻到了有点香甜的味道。”
另一头,与别墅相隔不远的客房内,红发的漂亮青年拿起一个红彤彤的苹果,放在眼前打量。
躺在床上的棕色卷发女孩——余枝眨眨眼,大方许诺,“你想吃吗?利亚,那给你啦。”
“不用啦。”小魅魔笑了笑,“我等着吃大餐呢。”
第29章
“大餐?”余枝显然不太明白,“又要开宴会了吗?”
“不。”阿米利亚放下苹果,“只是之前想吃的东西罢了。”
这段时间,他除了专门避开江怀风,也没忘记来陪伴余枝。毕竟是已经答应的要求,他不打算失约。
“那太好啦。”余枝弯了弯眼眸,像是为他感到高兴,“吃到想吃的东西,每一口都会感到开心的吧。”
阿米利亚顿了顿,目光从棕卷发女孩苍白的脸色和越发消瘦的下巴上掠过,嗯了一声,“你有什么想吃的东西吗?”
“很多啊,比如东都特产的泡泡卷,北境的烤鹿肉……”
提起吃的话题,和每一个在废弃区拮据生活的孩子一样,她掰着手指一样一样数起来,黑亮的眼底像是坠了星星,闪烁着期待与憧憬。
念着念着,她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握起的手掌慢慢张开,缓慢的无力感中,语气轻得像是风吹就落的蒲公英,“利亚,我会有能吃到的那一天吗。”
正常人大概会在这时说点安慰的话,比如“一定会有的”、“当然能了”之类的。
阿米利亚却一脸坦然:“不知道。”许多事的发展并不由人,在这个世界他之前努力的许多例子都证明了这一点。
余枝似乎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愣了一下,才有些好笑似的,看了他一眼:“只有利亚你才会对我这么说。”
阿米利亚不觉得自己回答得哪里不对。
他没有陪伴生病的人类的经验,魔族很少生病。
对他而言,陪伴生病的余枝,和之前在余枝家里与她天南地北聊天没有太大区别,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地点了。
他从江怀风那里听来的各处传闻与故事,也被穿插进了他和余枝的聊天中。一直以来,余枝的反应都很正常,会兴致勃勃地追问,会忽然就某个奇思妙想展开幻想,也会不断提出各种假设性场景。
对一般人来说,孩童的跳脱大概难以应付,但阿米利亚还算适应,经常跟着这些问题往下发散思考。
一来二去,两人聊得倒也尽兴。
但能看见情绪波动的小魅魔却清楚,一日一日的接触中,余枝并非外表那般无忧无虑。
郁衡没有告诉自己的妹妹她到底得了什么病症,仅仅告诉她会好起来的,让她不要太担心,避免沉重的心情导致病情恶化。
余枝愿意相信哥哥的话,所以她听话地没有多问,没有因哥哥不在身边而抱怨,每每见到专门来陪自己的阿米利亚,也总是笑脸相迎,一副不知愁苦的天真模样。
可她毕竟还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即使努力掩饰,也无法改变真正的心情。
这段时间阿米利亚看得分明,她身上的悲伤如缓慢的雨,稀稀疏疏落下,一缕一缕汇聚,变成浅薄又确实存在的溪流。
这大概是不可避免的。没人能在生病后一直保持良好的心态,或怨愤或不甘或痛苦或悲伤或后悔,生病的人类总有许多负面情绪。
从认识余枝以来,这或许是他从她身上见到负面情绪最多的时刻。
阿米利亚不太喜欢这些负面情绪,可能因为他太习惯余枝正面情绪更多的样子,“你在想什么?”
余枝没反应过来,“什么?”
红发青年指了指她的眉头位置,“这里,皱起来了。最近你时常会这样,为什么?”
本想遮掩过去的女孩一僵,随后转过脸,整个人埋在被子里,不太想回答的样子。
阿米利亚耐心等了一会,听见她细如蚊呐的声音,“哥哥……他现在在哪里呢?”
郁衡临走前,曾经告诉余枝,他是为了积攒治病的钱去工作了,因为地方遥远,所以没有时间照看她,才托付阿米利亚看望。
“你很担心他吗?”阿米利亚读出她的言下之意。
“嗯。”女孩点头,“哥哥他从来没有这么久都不来看我。我其实知道哥哥在努力挣钱,我不该这么任性,可前几天我做了个噩梦,梦见哥哥受伤了……哥哥总是喜欢逞强,如果真的受伤了,也不会告诉我。可我还是希望,他现在是平安的。”
阿米利亚摸了摸她的头,“但郁衡大概希望你不要这么担心他。”
“我知道。”
余枝呼出口气,像是把那些积攒的郁气全部呼出去,“等他回来,我一定要好好找他算这笔让我担心的账。嗯,从给我买十个汽水糖开始!”
像是意识到这样下去会让其他人担忧,她很快从沮丧中振作起来,和阿米利亚聊起她之前做过的人生必做清单。
“其实这大概是个形式啦,人生要做的、能做的事情怎么可能一个清单能写完嘛。”她吐槽看过的情节,“而且一时半会很多事想不起来要去做的,等要去做的时候,或许又不想做了呢?我小时候还写过一条想在泥土地里洗澡呢,现在当然不会再去做。”
阿米利亚应了一声,正要说什么,却顿了下,下意识瞥了眼窗外的隐蔽处。
那里有隐约的血腥味与还算熟悉的气息。
“怎么了?”余枝没听见后续回答,有些疑惑。
“没什么……只是,”阿米利亚轻笑了下,“只是觉得你说的很对。”
比如清楚她那个固执的哥哥如果受伤了,就绝不会来见她这一点。
惯例的聊天时间过去,在江怀风找过来之前,阿米利亚从余枝的房间离开。
他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好,却没有把半开的窗户关上,反而又拉了一把,让窗户开得更大了。
做完这一步,他好整以暇地坐在沙发上,等了一会。
三分钟后,一个漆黑的身影从窗外猛地闪了进来,正好站在了沙发前。
“还真是让人好等。”阿米利亚双手抱胸,往后靠,瞟着这个身上血腥气浓郁的人,挑眉,“你不打算再躲了吗?我的奴、隶。”
这人的状态看上去属实狼狈。风衣下摆撕裂大半,腰侧的血把贴身的黑色紧身衣染得深红,细碎的伤口遍布胳膊与大腿,脸上也没有幸免,血痕一道一道,唇色也呈现出失血过多的惨白。
偏偏光看气势,对方似乎还是一头厮杀的狼,没有半分软弱之态。
阿米利亚才不管这家伙到底什么状态,他只是理直气壮地朝人招了招手,“过来。”
黑发的年轻男人在原地僵持了一会,灰绿的眼眸似乎仍旧沉浸在之前的杀戮之中,隐约显出点凶悍,静静凝视着坐在沙发上的人。
“你不会想要违约吧。”被注视的阿米利亚歪头,“如果是这样的话……”
没等他说完,对方脚步一动,站在了他面前。
直愣愣的,宛如一座屹立的山。
“我没有违约。”沙哑低沉的声音中带着点隐约的烦躁。
不知道是不是对目前的处境不满,又无力改变,才有了这点烦躁。
小魅魔懒得深入揣测,眯眼打量一番郁衡后,想到了另一件事,“我的项圈在哪?”
郁衡抿唇,似乎不太情愿,在被阿米利亚提及违约之前,从风衣内侧掏出了一个袋子。
袋子里装着的正是阿米利亚上次选过的项圈。
“还不错嘛。”阿米利亚拿出项圈把玩了一会,确定这不是一碰就会坏的劣质材料,耐久性算得上优秀,不免有了两分好奇,“这是你定做的?”
“……是。”像是有些羞耻,对方咬牙承认的同时,耳廓开始泛红。
阿米利亚轻轻踹了他一脚,“那你还傻站着干什么,跪下低头。”
这个动作并不重,但郁衡大概是受伤太重,居然一下子失去平衡,站立不稳,往前一倒。
咦?
坐在对面的阿米利亚面露惊讶,看着那张愈来愈近的脸,以及灰绿眼底的惊愕,慢慢抬起了手。
相比之下郁衡心思更为杂乱。
原因暂且不论,他想找回自己的身体的控制权,避免这近似投怀送抱的举动,可失力的身体与疲惫的精神如沉重的石头,阻碍着想法化为行动。
他只能眼看着与自己名义上的主人距离不断缩短,眼神下意识便看向了对方淡粉的唇。
大概是受伤导致脑子都不清醒了,他也很难说清那一瞬间自己为什么要看。
或许是一种奇怪的本能,或许是在这种时候自然诞生的想法,他下意识盯着那张唇瓣,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似的发懵。
鼻尖萦绕的清甜香气更加清晰,好像快要坠入一场甜美的梦境。
脸对脸,四目相接,唇瓣快要互相触碰之前。
“咔哒”,轻微的声响与脖子上冰冷的质感,拽回了郁衡刹那失去的理智。
不对,他的真的被拽住了。
用项圈束缚住他的那个人,好像还挺满意似的,给他扣上项圈后,一边勾着项圈后方向上,拽着他不让他贴近自己,保持了些微的距离,一边目光在刚刚戴上的项圈上游曳,赞叹了一句:“我的眼光果然合适。”
项圈做得确实很合适,即使被往上拽,贴合的记忆金属也没有勒紧脖子,保证了顺畅的呼吸。
可郁衡心情却变差了不少。
大概是因为戴上项圈后有种彻底失去自由,变成对方奴隶的感觉,才让他一时有些胸闷气短,是的,绝不是……
黑发的年轻男人想着,一手抓住沙发背,一手按住对方勾着项圈的手,快速俯身低头。
然后——恶狠狠咬在了对方的嘴唇上!
牙齿刺破柔软的唇瓣,渗出的血腥味刺激了感知。
咬人的那方灰绿色的眼眸里映出另一方一瞬的迷茫,眼底闪过出了恶气的舒畅。
……绝不是因为他想看见对方动摇的表情。
第30章
被人咬了。
而且是被自己的奴隶咬了。
在脑子意识到这一点之前,魅魔的本能促使着阿米利亚做出了反应。
下一秒,他伸腿锁住郁衡的腰,禁锢对方的同时,一手按向他受伤的腰腹。
原本气势汹汹咬着他嘴唇的人骤然一僵,急匆匆松口,捉住了乱来的手。
“你……”
那双平常过分冷静的灰绿眼眸宛如被搅碎了一池静水,闪烁出凌凌碎光。
郁衡呼吸略微急促,耳根发红,眉头紧皱,张嘴想说什么。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一脚踹倒了。
这一脚和刚刚可不一样,是实打实要让人感到疼痛的。
本就受伤的郁衡自然抵挡不住,惨白着脸紧抿着唇,单膝跪在了地上,偏偏一抬头看来的眼神还是锋锐的,找不到一丁点儿屈服与顺从。
只看见那个眼神,就能明白这个人不过是一时蛰伏,心底的火焰还在燃烧,从未放弃反抗,也不甘于人下。
阿米利亚当然不会错过这个眼神,郁衡果然是只难以驯服的野兽,之前的安分不过是为了放松警惕披上的伪装。
最直接的证据不就是……他舔了舔破皮的嘴唇,尝到了不喜欢的血腥味,表情冷了两分。
“你不太懂规矩。”
阿米利亚伸手勾起郁衡脖颈上的项圈吊坠,猛地一拽,逼迫对方仰头看他。
在愤怒与屈辱塞满灰绿眼眸前,他垂下纤长的眼睫,俯视被掌控的奴隶,语气慵懒又轻柔,“在我说可以之前,你不能碰我。”
“唔……呃。”郁衡浑身一颤,瞳孔骤缩,唇色愈加苍白,他又惊又怒,视线向下。
腰腹处的伤口正被一只冰凉白皙的手捏住,像是故意想让他受些疼痛,动作不轻不重。还未愈合的伤势当即撕裂,流出汩汩鲜血。
血腥气刹那浑厚,肆无忌惮飘散在空气中。
小魅魔这才收回沾了不少血的手,凑到那张白净的脸上,宛如对待一块干净的白布,手指轻轻摩蹭过去,肆无忌惮地将鲜红的颜色涂抹上去。
直至擦了个七七八八,他便携着亲切的神色低头,在肌肉细微颤动,仿佛在压抑极端情绪的奴隶耳边问,“明白了吗?”
做着这样的事,偏偏低语的声音又像是哄睡般温柔。
毫无疑问,这份温柔是虚假的,是麻痹猎物的毒,是沾满蜜糖的□□,是触之即死的陷阱。
郁衡明白这一点。
就像他隐约明白这姿容昳丽的青年,此刻暴露的本性有多么恶劣、轻佻、冷漠。
如果这时拒绝或反抗,大概会招来更难应付的反应。
所以他喉结滚动了两下,沉闷的呼吸渐渐放缓,什么也没反驳,似乎接受了这样的“惩罚”。
阿米利亚见状,心情稍微好了一些。他松开项圈,又拿毛巾把手掌仔细擦了一遍,问起正事,“你找到治疗的线索了?”
他可不认为郁衡只是单纯路过这里。
郁衡眉头微凹,没立刻回答,似乎是在犹豫什么,好一会才用稍显沙哑的声音说,“找到了。”
阿米利亚瞥他一眼,“你的表情看上去不容乐观,是什么线索?”
郁衡又沉默了一会,脊背的肌肉弧度不知不觉又紧绷起来,“……与狂教徒有关。”
“狂教徒?”这个答案某种意义上好像还挺合理。
考虑到教团持有的武器的科技水平,囊括的渠道种类,确实有可能会知道怎么治疗基因病,或者认识对这种病症了解颇深的人。
“嗯。”郁衡垂下眼眸,没了下文。
那张太过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是有意隐瞒,还是暂时没有更多情报,对阿米利亚来说,这方面的事怎样都好。
他需要知道的非常简单,“你有把握吗?”
这话一出,黑发的年轻男人骤然抬头,绷直的唇线中似有种偏执的狠戾。
他目光沉沉,像是只瞄准目标的鹰,一字一句混着不容置疑的决心,“我会找到的。”
阿米利亚与他对视片刻,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你的时间或许还有很多。”他拨了拨自己肩侧的长发,把其中的一绺被编成辫子的挑出,慢慢解开,“但是余枝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想,你应该明白的。”
无视郁衡一瞬间停滞的动作,他继续说,“她其实很想见你,或许你该见见她——在你们都没有时间之前。”
他认为这是个合理的建议,也是能让余枝的情绪好起来的办法之一。
但郁衡的反应却和想象中不同。
他没有欣然答应,没有表现出对妹妹的担忧,像是一具被突来的寒风侵袭的冰雕,毫无征兆冻结了所有情绪,寒意自嗓音中渗出,“不会的。”
他握紧拳,重复道:“不会没有时间的。”
像是在对谁允诺,又像是在自我说服。
无论如何,郁衡这回不打算去见余枝,之前在窗外观察了她的情况似乎就足够安心。据其所说,他并不是特地来看望余枝的,只是在被人追杀途中逃窜到这附近,顺便过来看看罢了。
考虑到C区区长的威慑力,追杀者们的确可能为此停下步伐,这个理由倒也可信。
“但你居然也会被追杀,还真是稀奇。”他不认为郁衡是个不谨慎到这地步的人。
“拿走太多别人想要的东西了。”
郁衡言简意赅,说是最近接下太多悬赏生意,引起了同行或幕后的注意,才遭到追杀。
阿米利亚随便听了一耳朵,大致判断他还有所隐瞒,比如自称不强的他,到底怎么在一众实力强大的追杀者手下逃出生天,那些悬赏金到底高到什么程度能被他轻松完成,追杀他的势力又有几股……
林林总总,大概都是他不想说的秘密。
不过这些对阿米利亚来说,不是非探究不可的事情。人类的事,怎么样都好,只要别干涉他的计划,他甚至不介意做个推手。
“看来你还得加把劲才行。”他盯着郁衡的伤口,意有所指,“这种程度就死掉的话,是救不了什么人的哦。”
郁衡:“在救下她之前,我不会死。”
“是吗?”阿米利亚目光飘远,仿佛随口提起,“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黑发男人的眉头紧皱,咳了一声,“这种时候你在说什么?”
阿米利亚:“我只是忽然想起来,你还对我说过这种谎。说什么睡在一起就会生孩子,其实是为了防止妹妹受到侵害才骗她的吧。”
他在区长家翻书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学到。
郁衡:“……是。”
小魅魔平静望向坐在地上的哥哥骑士,“所以啊,为了公主的安危,希望你能称职一点。这次,可不要再说谎了。”
郁衡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解释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点头。
包扎好伤口后,他如来时一般从窗户离开了,像一只独行的狼。
阿米利亚没关窗户,想让残留的血腥气尽快消散,眼见对方的身影在渐沉的夜色中消失不见,心里也没什么波动。
他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郁衡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郁衡的那些情绪实在不够安分,他可不想和个定时炸/弹住在一个房间,另一方面是……
“笃笃”,里面的敲门声在门口响起。
按照以往的规律,大概率是询问他是否要和江怀风一起用餐并提前进行准备的仆从。
这回不太一样。
阿米利亚打开门,瞥见一缕金色的发色,顺势向上看,明艳的容貌与春水似的碧眸便映入眼中。
有一张足以让人心动的美人面的区长先生,站在门前,彬彬有礼邀请道:“要一起吃饭吗?”
果然该来了。
即使不论这个人的身份,仅仅冲着这份美貌与仪态谈吐,也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想要成为这个人的情人吧。
小魅魔以人类的眼光挑剔一番,面上慢悠悠打了个哈欠,“不用了,我今天累了。”
江怀风没有被拒绝而难堪,反而蹙眉,上下打量他一番,颇为忧虑似的,“你看上去的确不太轻松,是生病了吗?”
“不。”阿米利亚轻描淡写,“只是觉得很多事比想象中麻烦。”
“有什么担心的事,不妨和我说说吧。”仿佛找到了擅长的话题,区长先生眉眼温和,提议道,“或许我能帮上你的忙。”
帮忙?
阿米利亚又扫了眼江怀风身上的情绪波动,微一挑眉,倒真的让开条道,让人进来了。
江怀风毫不见外,大步进来后,径直坐到布艺沙发上,坐姿放松不失优雅。他微微侧头,垂落的金色发辫搭在肩膀上,对阿米利亚缓缓绽出一个笑,“来聊聊吧。你在为什么烦恼?”
看架势倒是很可靠的样子。似乎只要自家义弟说出烦恼,他立马就会帮忙解决。
阿米利亚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说是坐,其实几乎是半躺下了,坐姿歪歪扭扭,恨不得全身都靠上去,怎么舒服怎么来,完全把任性自我这一词汇演绎出精髓,像是只困在沙发里的小动物。
与另一边的江怀风完全是两个极端。
侧面证明他在这个地方有多放松,完全将这当做了自己的领地,说不定也不在意领地里出现的另一个人,所以对形象并不关注。
想到这一点,江怀风的笑意淡了些。
但他还记得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并听见阿米利亚说话,“我在想,北境是什么样的,又该怎么去那里。”
江怀风脸上的笑意彻底挂不住了,他从这话里意识到了什么,“你要离开这里吗?”
阿米利亚眨眨眼,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声音都带上了笑意:“只是随口问问,是你让我问你的吧?你怎么……露出了一副这么可怕的表情?”
那像是恶魔的低语,诱惑着不清醒的灵魂,“怎么,你这么舍不得我吗?区长大人?”
江怀风知道自己很清醒,在来之前,他已经整理好了思绪,理解了自己的想法,因此不会再产生错误的认知,做出会后悔的选择。
如果是之前,大概他还会觉得不自在,恨不得马上从这个环境里离开吧。他实在不擅长应付阿米利亚的话,并不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是因不能确定回答后带来的结果而犹豫。
有时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代表逃避的回答。或许他聪慧的义弟已经发现了这一点,才总是用这样的话语刺激他。
但这次他不是为逃避问题而来的,也不打算再次落入之前的境地里。
江怀风眉头微蹙,注视坐在正对面的红发青年,用略显忧愁的表情轻轻颔首,
“我会舍不得你。别走,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