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被献到梁长风手上的时候还不足月,只会嘤嘤地叫唤,然后在梁长风身边爬来爬去,但是长相确实可爱,又是整个皇宫里独一份只属于梁长风的东西,所以云霄几乎是在梁长风手边长大的。
皇宫是个吃人不见骨头的地方,仿佛是一座静默的囚笼,高墙深院间流淌着浓郁的权力气息,抹杀和折磨着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在这无尽的纷扰与冰冷之下,每个人都不得不放弃自己的本性,迎合着权势的威严,犹如一群被驯化的野兽,就算是贵为一国之母的皇后,在冰冷的宫殿里也得不到多少安全感,而先皇后缓解忧虑的方法则是——把自己的不安投射到儿l子身上。
所以她日日督促梁长风勤奋向学,努力去讨父皇开心,甚至直到临死前,先皇后留给梁长风的最后一句话都是要他一定要争气,一定要去争皇位。
梁长风五六岁时,和先皇后关系算不得好,母子二人时常起一些不大不小的争执。
他贵为皇子,又是先皇后最大的依仗,先皇后当然舍不得、也不可能动手责罚他,于是梁长风身边的宫人就时常被皇后迁怒,挨板子罚跪都是常事。
先皇后本意是通过让儿l子身边人受罚,来让梁长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而且会牵连他身边的人。
然而梁长风自小就是一个情感淡薄的异类,先皇后用尽了招数都没办法让他屈服,他对自己身边这些日夜相处的宫人并没有多少感情,更别说愧疚和心疼。
梁长风刚得到云霄的时候喜欢极了,天天下学以后就和云霄待在一起,甚至因为云霄耽误了不少功课和学业,因为这件事母子二人大吵过一架。
云霄被梁长风养得很活泼,而且亲人,整个宫里没有人不知道它是二皇子养的狗,先皇后也知道,并且敏锐地意识到这只狗就是梁长风的弱点,于是在他去尚书房时把云霄带走了。
等梁长风来问的时候,她只说云霄已经被送到宫外了。
梁长风性子执拗,不愿意向自己控制欲极强的母亲低头,他开始绝食,一整天甚至连水都没喝几口,事情闹大,惊动了皇上,但是这位失职的君父只是让身边的太监过来传了两句话,告诉梁长风让他不要跟自己的母后起争执。
第三天,先皇后忽然松口说可以把他的云霄还给他,但是条件是梁长风必须完成她对他的要求。
梁长风答应了,但是在逆反心的驱使下,他其实并不想按母妃的要求去学那些四书五经、二十四史,因此学得很是敷衍,什么都马马虎虎。
先皇后看出来了,继续拿云霄威胁梁长风,只要他心里存在敷衍偷懒的想法,先皇后就让宫人用鞭子打狗一顿,而如果梁长风在尚书房的功课做得好,就能让他跟云霄近距离玩一会儿l。
梁长风很聪明,虽然是被迫学习自己不喜欢的经史典籍、孔孟之道,但是五六岁的年纪就已经能把它们全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了。
然而人一旦尝过权力的滋味,就会忘乎所以,尤其是在自己的
子女身上。
云霄越是能够影响到梁长风,先皇后越是把它当做一个好用的工具,去操控另一个工具。
“后来呢?”李春昼用目光描摹着梁长风陷入回忆时深沉的的眉眼。
“后来……”梁长风垂眼反复咀嚼着这短短的两个字。
在皇宫之中,一切的美好都被虚华和冷漠所掩盖,亲情在权力的阴影下变得苍白无力,人性在这里被扭曲和扼杀,每个人都在卑躬屈膝中找寻着自己的出路,每一滴热血都被无情地榨取,留下的只是悲哀和恐惧的余音绕梁。
梁长风似乎是笑了笑,他的声音里透露出几分森寒,“我在她面前……把我的云霄杀死了。”
梁长风语气中透露出丝丝冰冷彻骨的寒意,但是当他回忆起这些事时,他其实仍旧能回想起云霄那双乌黑的、圆而亮的小眼睛,它被折磨了那么久,皮毛早就不复从前光滑油亮了,也瘦了很多,但是躺在梁长风怀里时,仍然伸出小舌头轻轻舔他的手,好像是知道梁长风要杀死它,却并不恨他一样。
被小狗湿漉漉的舌头舔过虎口的感觉,梁长风至今仍然记得,他还记得那时自己心里像是抓住了雪花一样的感觉……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拿云霄威胁二皇子去做任何事了。
李春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梁长风却伸出手轻轻抚摸她温热的脸颊,轻声说:“春娘……只要你听话,我就可以一直爱你……”
朦胧的月光下,他的声音好像和先皇后的声音一点点重合,带着轻柔的蛊惑和冰冷彻骨的压制,从前是先皇后掌控他的人生,如今是二皇子掌控李春昼的人生。
梁长风垂眼看李春昼的手腕,那里从来都只戴金银珠宝,现在却被自己攥得发白,那道早应结痂的细小伤口也渗出血丝来,梁长风把她纤细的手腕牵到嘴边,慢慢舔去了她手腕上的鲜血。
李春昼看着他带着疯意的眼睛,想要抽手,却怎么都抽不出来。
整个皇宫就如同一个疯狂的怪物,每一道深宫禁地都承载着无数扭曲的欲望和疯狂的心思,宛如一颗颗埋藏的炸弹,随时可能引爆整个宫殿,它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牺牲品,等待着下一个腐朽或是兴盛的王朝,等着下一个踟蹰的灵魂在黑暗中迷失。
梁长风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长大的,他不像大皇子和三皇子一样有个温柔平和的母亲,更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父亲一样的角色,于是以一种扭曲的方式生长到现在。
先皇后爱他的时候,他不在乎她的爱;
李春昼恨他的时候,他不在乎她的恨。
李春昼仿佛看到在梁长风这幅俊美的皮囊之下、在他表面的宁静之下,好像隐藏着无尽的暗流涌动,权谋纷争、尔虞我诈,虚伪和背叛都在他这具身体里交织成一幅幅阴谋的画卷。
“不要……我不要!”李春昼的声音发着颤,却异常地坚定。
梁长风眸色变了变,嘴角不悦地向下抿,他的手放开了她的手腕,摸上她的脖子,李春昼纤细的血管、滚烫的血液都在他手下跳动着,只要他轻轻用力,就能轻而易举地夺走她的生命。
就像杀死云霄一样简单。
只要李春昼死了,以后就会像从前一样,再也没有了能影响他的东西……可是他怎么舍得呢?
因此梁长风只是掐着她的脖子,细细地吻她的脸颊,含着李春昼的耳垂问她:“春娘,开心一点,只要你听话,你想要什么爷都能给你……”
“……真的?”李春昼的声音在夜晚里细细弱弱的,像是小狗呜咽一样,她说:“明天我想听梨香院的戏,你能把他们叫来府里吗?”
梁长风笑着吻了吻她的鬓角,好像是因为她愿意对自己提要求很高兴似的,爽快地答应下来,然后用力地把她拥进怀里。
李春昼并不明白二皇子为什么要忽然这么用力地拥抱自己,正如她还不懂,人类在痛苦的时候,会下意识通过表达爱意来代替负面情绪。
虽然并不明白,但是李春昼犹豫片刻,依旧张开怀抱,轻轻地把脑袋靠在了他胸膛上。
第二天李春昼醒过来的时候,二皇子依旧不见了踪影,这几日他都是起得早回来得晚,看来大梁各个方面的情况都不明朗。
齐乐远等梁长风彻底离开以后才从床底钻出来,他在下面躲了大半夜,沾了一身灰,李春昼拿着手帕帮他轻轻拍打身上的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