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人龙住了一个礼拜,始终没有要走的意思。
金玉郎渐渐也了解了他如今所处的困境先前他和陆健儿所结的仇,乃是公仇,陆健儿只是想要段人龙手里的地盘与生意,对段人龙本人倒是没有意见,如果段人龙肯放手认输,那陆健儿甚至还愿意和他交个朋友。然而自从段人龙绑架过陆健儿的妻儿之后,双方之间的仇恨就变了质,转化成为私仇了。
这就不好办了。
陆健儿这回是铁了心的要找段人龙报仇,相比之下,租界里的烟土生意反倒变得不那么重要。而段人龙也飞快认清了现实,承认自己是一脚踢上了铁板。忍着脚疼蹦跳了开,他想自己不能坐等着铁板拍下来把自己砸死,自己得赶紧逃。
正好他还真有路子可逃。
连毅当初撤得仓皇,将天津租界里的那一摊生意丢给了他。说起来他独当一面,算是自己当家作主,但连毅并没有撤到外国去,和他之间,还有着断断续续的联系。
因着这份欣赏,所以连毅愿意接纳段人龙去河南,一是让他避难,二是手下正缺人才,可以给他派个差事干干。而当连毅的这番美意通过密电传递给段人龙时,段人龙已经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段人凤立刻就听懂了“上哪儿去”
“河南。”
“连毅”
“对。”
“干什么去”
“不知道,管他呢。”
段人凤想了想,点点头“倒也是。”
金玉郎这时从外面汗津津的走了进来,他是刚出门溜达了一圈,没白溜达,他买了一篮子鲜花回了来,进门时正好听到了段氏兄妹那一段对话,神便是一振“你们说什么呢龙你要去河南了”
段人龙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于这位妹夫,段人龙有点不知怎样才好,爱他办不到,因为心里已经认定了他是个坏种;恨他也办不到,他毕竟是他的妹夫,况且他和妹妹相亲相爱,小两口儿过得是真不错。
段人凤见段人龙不言语,便替他向金玉郎答了一个“是”字,然后又对段人龙问道“但是,你怎么走呢”
“连毅本人虽然是跑了,但还没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他想往外弄个人,还不容易得很你想,从天津到河南,他连军火都有法子运,何况我这么一个能走能跑的活人”
段人凤咕哝了一句“不知道河南那边是什么样的。”
段人龙还是满不
“得把张福生带上吧”
“带。认识他的人不少,他要是不跟我走,留下来迟早是得死。”
段人凤再次点头凭着他们兄妹二人那头脑的缜密程度,段人龙的这套出逃计划就算是无懈可击了。原本她比她哥哥想得还要更细致些,但自从和金玉郎大隐隐于市之后,她日益懒惰,自己都觉着自己脑力不足,心里只剩了吃和玩两件事。抬眼望向金玉郎,她一惊,因为看见金玉郎虚脱似的靠着门框站立,眼睛半闭着,手指勾着个小花篮,花篮眼看就要从指尖滑下来了。
她以为他是生了急病,慌忙上前几步,喊了一声“玉郎”。金玉郎慢慢睁开眼睛,把小花篮递给了她“你找个地方把它摆上吧。我可能是中暑了,刚才一阵头晕。”
段人凤当即把他扶回房去,给他吃了几粒仁丹,让他躺下休息。金玉郎闭着眼睛,没法承认自己方才是被一阵狂喜冲昏了头。
段人龙终于要走了,而且这回走得这样远。河南那边打不打仗不知道,不过跟着连毅,还怕没有仗打双手
金玉郎这一下子乐得头晕,直躺了小半天,才
这一下午,段人凤只来看了他两次,其余时间一直是
三个人一起吃过晚饭,天黑之后,段人凤和他回了卧室。他洗过了澡,光溜溜的坐
段人凤
金玉郎笑道“太好了,要不然,你一吐,我也想吐。”
段人凤向他一皱眉头“我有那么恶心吗”
“不是,是你一难受,我也要跟着难受。”
段人凤伸扇子给他扇了扇风,然后说道“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别说,我猜猜,是不是让我给龙预备一笔路费那没问题。玉郎别的没有,钱有的是。”
“别闹,和你说正经的呢。”
“没闹,我给龙预备五千,足够了吧”
“我想和他一起走,你留下看家。”
金玉郎看着段人凤,眨巴眨巴眼睛“什、什么”
“他这一路恐怕不好走,我要亲自送他去河南。等他平安到了地方,我再自己回来。”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肚子“正好现
金玉郎忽然笑了一下“不是还有张福生吗他们两个搭伴走,还有连毅的人接应着,能危险到哪里去再说上回咱们好好
“少胡说八道,我又不是纸糊的人,哪有那么弱要是走几步孩子就掉了,那也只能说明这孩子和我无缘。”
金玉郎挪到了段人凤身旁,从她手中接过扇子,给她扇风“哪里只是走几步从这儿到河南,最舒服也就是坐火车了,坐火车也够你受的。况且现
段人凤向后仰靠
她眼珠一转,望向了金玉郎,眼神安然笃定“最好的朋友。”
“那我呢”
“我对你是爱情,对他是亲情,不一样。我也并不是要从你们之间二选一,只不过是他现
“那我呢”
“你
“万一你不回来了呢”
“那除非是我死
金玉郎霍然而起“那万一你真的死
段人凤抓住了他那只手,想要辩解,可是心中纷乱,一时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她那哥哥对着她啰嗦了一下午,千言万语一句话,就是要带上她一起走是,他知道妹妹喜欢金玉郎,可是朝夕相对的喜欢了半年多,也该喜欢够了吧他这一走,和亡命天涯也差不多,谁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北京也许是隔一个月,也许是隔好几年。他们兄妹两个天各一方,一个死了,另一个都不知道。这怎么行
段人龙不是个感情丰富的人,唯独放不下这个妹妹。先前他
他这回对妹妹毫无保留,把心里这些话一五一十和盘托出。段人凤饶有耐性的听着,心里则是另有一番主意。
她不全听哥哥的,也不全听丈夫的。这两个人她都放不下,所以趁着现
她倒是没打算带着金玉郎同行,因为金玉郎身娇肉贵,一会儿累了一会儿病了,不够麻烦人的。
眼睛盯着金玉郎的手,她见这只手白白嫩嫩的,越
金玉郎后退一步,躲开了她的双手。恨恨的瞪了她片刻,他转身找出衣裤胡乱套了上,然后一头冲了出去。
段人凤没追他,两人相伴着过了半年,她也了解了他的孩子脾气。天黑了,外头不热,至多是蚊虫多点,而他体力有限,跑不多久就得回来。等他回来了,她再和他细细的解释。她的口才要比段人龙好些,段人龙向她唠叨了一下午,她应该不用那么久,有半个时辰,也许就能把金玉郎哄得回心转意了。
段人凤预备了冰镇西瓜和汽水,等着金玉郎跑累了回来吃。与此同时,金玉郎已经冲上了大街。
夏季店铺都关门得晚,大街上霓虹闪烁,那些大番菜馆更是要开到后半夜去。他穿着衬衫长裤,沿着街边向前走,衬衫扣子系串了,他不知道,衬衫下摆一半掖
和段人凤所想的不同,他此刻并没有气急败坏,甚至,他比平时更冷静。那个能哭能闹的、能打滚能咬人的、半是男孩半是男人的金玉郎,因为受了莫大的欺侮与损害,因为毫无还手之力,所以柔弱的蛰伏了下去,让位给了一个黑影子。
那黑影子平时就
他
推开玻璃门,他进了咖啡馆,径自走到柜台前,
侍应生见了钞票,自然同意。于是他抄起话筒,要通了号码。
“我是金玉郎,找你们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