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无药可救
盘山会有一条很美丽的环山步道, 叶崇静没有让司机来接，而是绕着这条悠长的步道，慢慢地走了起来。
方才叶崇和先走了, 她劝妹妹不要这么晚冒昧地去打扰关烁，可想也知道妹妹一定是想做就做，谁也阻止不了的, 毕竟喝了那么多杯反舌鸟，早已经醉的快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吧。
三月的夜风依旧冰冷，叶崇静的头脑在冷风的吹拂下缓缓地灵醒过来, 可那许多杯的冻梨马天尼依然烧得她心口滚热。
她一边走，一边去看手机上的消息，关韵依然和往常一样，遇到任何好玩的事情都会分享给自己，可能是路上发现的可爱花草, 也可能是自己新的小灵感，或者是拍摄时遇到的趣事。
今天董事会的事情, 加上陪叶崇和出来, 她一直没机会去看手机，也没有回复。最后一条消息在八点, 是关韵给她转发了一条视频，里面是猫咪的好物分享。
叶崇静盯着那个头像，盯着红围巾的，笑容灿烂的波波小韵看了一会儿，刚拨出语音电话, 就忍不住笑了。因为她发觉自己比妹妹好不了多少。刚刚她还劝着叶崇和不要去冒昧地打扰人家, 现在就要冒昧地打扰小韵了。
对于小韵而言，应该不算冒昧吧？她不由得竟然有些甜丝丝地想, 对于小韵而言，她说不定，可能，大概，会挺想接到自己的电话的吧？
虽然这种想法难免有些太自恋，但是……
“姐姐，”关韵的声音清澈柔软，听不出困意，真好，应该没有打扰她睡觉。“今天很忙吧？”
她们之间隐隐地已经有了一种默契，不回消息，一定是因为在忙着工作，实在没有时间。
“是呀，今天很多事情。”叶崇静说，“节目快要播出了，后天，三月四号，我记得呢，可以吗？”她刚问出声，这句话就戛然而止了。
叶崇静觉得自己真是有些醉得厉害，她刚才居然想问可以吗，能和你一起看这个节目吗？这种节目，少不得要血淋淋地揭伤疤，她这样的请求，实在是太不应当了。
“可以鸭。”关韵想都不想，叶崇静想她一定笑了，两只甜蜜的小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不过，可以什么鸭？”
叶崇静就也情不自禁地笑了：“没什么的，我有点醉了，你别放在心上。”
“没事的鸭。”关韵说，“姐姐，有什么事情吗？”
叶崇静轻柔地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决定说了实话，她不想对关韵有所隐瞒：“刚刚我是想说，能和你一起看这个节目吗？”
“当然可以鸭。”关韵不假思索，直接又给了她一个十分肯定的回答，随后很高兴地说，“可以去你家吗？我又能和奶酪玩了。”
“它特别喜欢你送它那顶小帽子。”叶崇静说，“就是这帽子附赠了一顶大的，我那儿也用不上，下次你来戴戴试试吧。”
那顶小羊帽这么可爱，实在不应该留在她那里，得让关韵戴着才行。
“你有没有试过鸭？”关韵在那边笑盈盈的，又不自觉地有了一点撒娇的意思，只不过这次她太开心了，几乎没有注意到，“姐姐，你有没有试着戴过鸭？我想看呢！”
“我没有。”叶崇静很镇定地撒了一个谎，“一定会很不合适的，等到你来了，我给你和奶酪拍一张合照。”
“对了，”叶崇静又问，“阿姨的工作找得怎么样了？”
“妈说找了个理货员的工作。”关韵答道，“说安排的都是早班，从八点上到四点，还负责的是水区，说完全不累的。”
妈妈还详细和她解释了，超市里面理货员最忙的地方是调料区，米面粮油，买的人特别多，水区是最清闲的，不会有人一直买饮料买矿泉水。她听得似懂非懂，不过她知道妈妈是很用心的，在找工作方面考虑了她的意见的，她不愿意扫了妈妈的兴致。
“水区确实轻松一点。”叶崇静说，但是工作，哪有完全不累的呢？尤其理货员需要搬货上货，可是完全的体力活。她说这话只是为了让关韵心安一点，她不希望自己插手阿姨工作的事，她就绝不会违背关韵的意愿。
再等等看吧。叶崇静心想，准备合适的工作不难，只是怎么样要显得不那么天上掉馅饼，合情合理地让阿姨接受，才是个难事。
她换了一个更轻松的话题：“房子有去看了吗？”
“看了好几套了。”关韵说，“每次休息，妈妈都带着我去看。”
“有特别喜欢的吗？”叶崇静问。
“还不知道呢。”关韵小声笑了，很不好意思，“我觉得都特别好，妈选的都是带电梯的，还有很宽敞的阳台，阳光很好呢。”
她的语气中带着小小的憧憬，叶崇静感到自己真渴望抱住她，和她分享任何一点对未来的憧憬、期冀，任何一处这样细微动人的幸福时刻。
“阳光好是很重要的。”叶崇静轻柔地说，“房子里采光好，心情才会好。我给了阿姨一个中介的联系方式，如果觉得拿不定主意的话，可以问问她，她做房地产很久了，京城的房子都很熟悉。买房子这事不用着急，慢慢看，慢慢选，选到最心仪的再下手也不迟。”
关韵把这句话记在了心里，甜甜地应了一声好。她面对姐姐的时候，总感觉自己有说不完的话题，想把自己生活中任何有趣的事情都分享给叶崇静。
最让她感到雀跃的是，姐姐总是专心致志地听着她所有的话，不嫌幼稚，也不觉得无聊，每一句都会给予回应，还会讲自己生活中的一些事情。
叶崇静总微笑着说，我生活中好像也没什么有意思的。即使电话那头的姐姐看不见，关韵也总会在自己这边很郑重地摇头，这不是大家最常说的那种客套，她不会客套，更不会对着姐姐客套，她是真心真意的，觉得叶崇静生活中的一切都很有意思，每一件小事，她都很愿意了解。
这就是喜欢吧。关韵默默地想。叶崇静悦耳的声音像一条柔软的河流，不急不缓地从她的耳朵里流进来，从容不迫地将她的整颗心都淹没了。
她没有把偶遇薛亭的事情对叶崇静说，觉得没有必要。薛亭和姐姐本来就是好友，可能姐姐也早就知道了吧？况且，她不太想，在这样只有她和叶崇静两人的静谧时刻，提起其他人。
关韵心里微微地一战，她很少这样清晰地感到自己的占有欲和私心，她不想要分享，起码现在这一刻，她不想让任何其他的人或事来打扰她和姐姐的电话。
叶崇静步伐放慢，路边的指示牌显示她已经走了半程。她停下脚步，从上至下地望着灯火灿烂的不夜盘山会，关韵轻柔的呼吸声仿佛就响在她的耳边。
她知道现在已经十一点了，更知道明天关韵还有拍摄，但她就是忍不住想自私地将这一刻拉长一点，再拉长一点。
她早就该警惕了，这份感情在朝着危险的地方一路滑坡，而她只是微笑旁观，一味贪婪地纵容，当初下定的决心现在寸寸破裂。叶崇静清楚她该恐慌，她该惶然，她该极力挽回，可是现实呢？
她只是愉快地含着笑，脑海中想的全是不能影响小韵拍摄，再舍不得也要挂断电话的这种愚蠢挣扎。“有点晚了，明天还有工作。”叶崇静温声道，“小韵，晚安了。”
“晚安。”关韵在那头回应她，“姐姐晚安。”
你已经无可救药了。叶崇静想，盘山会的灯光仿佛冲天而起的火焰，欲望的火舌高高地跳起来，舔舐过了她侧脸和脖颈，透过薄薄的皮肤，燎进了她的血管和血液之中。她以往全部冰冷的想法都被这股灼热燃烧了起来。
她心潮起伏，痛苦中却是十分的快乐，你真的无可救药了，就这样袖手旁观吧，看看你这份爱恋会走向如何的结局，你终有一日，一定会狠狠地伤害小韵的——
叶崇静，她忽然一醒，你还记得自己是谁吗？
她伸手挂断了电话，方才道完晚安之后，这通电话依然保持着，因为她们谁也没有主动挂断-
关烁睡得很轻，她听到动静，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看到叶崇和正在岛台边喝水。小叶总比她高一点，睡衣睡裤都显得稍短一些，裸露出的手腕和脚踝都极为消瘦。
叶崇和见到她，就难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我昨晚一定很丢脸吧？”
“没有。”关烁说，她把叶崇和手里喝到一半的水杯拿过来，往里添了热水，才又递还回去，“怎么会丢脸呢，你昨晚很真诚，叶……”
“我可记得你昨天晚上叫的我崇和。”叶崇和语气微微上扬，打断了她的话。
“崇和。”关烁也就从善如流地一点头，也给自己倒了杯热水，坐到了沙发上，“其实我想了想，你和我讲了那么多，我也可以讲点我的事情给你听。”
“好呀。”叶崇和兴致勃勃，坐到了她身旁，“不过咱们提前说好，你讲的故事，不是为了证明咱俩不合适才讲的，否则我不愿意听。”
关烁玩笑道：“倒没有那个前提，不过你领会精神吧。”她说实话，产生这样的想法，倒真不是为了劝退叶崇和的恋心，因为她知道那或许也做不到。
她想要和叶崇和分享自己的事情，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不习惯别人对她这样单方面地敞开心扉。她是个界限感很强的人，和叶崇和的关系，实际上是不适宜这样的时刻的。叶崇和和她讲了这许多，她感觉自己必须得交换，才能抹除这部分带来的暧昧和模糊意味。
“你知道我老家在哪吗？”关烁并没有等着叶崇和的回答，但叶崇和立即答道：“我知道，是晋城。”
“严格来说，是晋城下面的一个县级市。”关烁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你如果在那里待了十几年，也会像我一样根本没办法形容的。千篇一律，毫无变化，永远蒙着灰尘和雾霾的颜色，人在那里待着，好像仓鼠在日复一日地跑轮，没有任何出路，没有任何趣味，理发店里大家弯着腰站着洗头，每隔十年，街上好像就会举起白色横幅，因为煤窑子里出现了安全事故。”
“我学习不好，只能上晋城的一个二本，但对于当时的我而言，也算是能去一个大城市了。”关烁内心是沛然的情感，说出来的时候，语气却很平静，“我特别害怕在小地方待着，那里人人都认识，人人好像都没接受过教育一样，我从来见不到一个真正文雅的人，所以长大了之后，我就特别喜欢文质彬彬的类型。”
“为什么害怕呢？”叶崇和忍不住问，她这段时间相处下来，感觉得到关烁是个非常大胆的女人，要不然也不能毫无背景地在娱乐圈混那么多年，她没想到关烁居然也有害怕的东西，并且是特别害怕。
“因为我发育很早。”关烁说，“当时我也才十几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样的事情。而且我知道我很漂亮。”她说到这儿，仿佛是苦中作乐一般笑了一下。
“中学里的男生给我起各种外号，用恶劣的方式追求我，坐我后桌的男生，还会在他朋友的怂恿下，隔着很薄的校服背心勾我的内衣带子。”关烁停了一停，“有时候住我家隔壁的邻居也会摸我的胳膊，说我长得真快，都这么高啦。”
“你当时告诉老师和家长了吗？”叶崇和很着急地问。
“老师管不了的，告诉家长，先被家长骂，再闹到老师面前，被对方的家长骂。”叶崇和一刹那，居然不确定关烁话里话外的意思是否是试过了，她很平和地说道，“学校同学之间的矛盾，一般都会说一个巴掌拍不响，况且很多男生是什么样子，家长就是什么样子，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这么小就会勾引男人，长大了该怎么办。”
“有人这样对你说过？”叶崇和的语气不自觉地冷了下来，关烁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继续讲道，“上了大学之后就好多了，见到的人也更多了，那时候家教条件没有现在这样苛刻，我兼职做家教，赚一部分生活费，一部分就存起来，我一直有个梦想，就是去京城看看，大二那年暑假，我终于坐上火车，去京城穷游了。”
“你家里给你的生活费不够吗？”叶崇和很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件事，“你家里当时给你多少生活费？”
这个问题关烁粗略地答道：“吃饭和书本费是够的。”
“到京城的第二天，我的命运就改变了。”关烁说到这儿，终于微微一笑，“我在王府井逛街的时候遇到柳贵导演，他让我演了《红河岸》。”
“崇和，我不希望你对我有任何误解。”关烁含笑道，“你认为我在娱乐圈这么多年，是个什么样的人？”
叶崇和一时语塞。她其实心内已经有了答案，不过实在是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半晌，才讷讷地说道：“我不在乎。”
“很好，”关烁说，下一句话却是，“没有误会就好。”
“我更不希望你误会的是，我说这话，是认为自己配不上你的意思。”
关烁很从容地说：“我只是阐述事实，我从来没有为我做过的事情后悔过，从《红河岸》开始，我唯一的目标就是，我死也要留在京城，死也要留在演艺圈里。”
“我不是科班出身，只能说幸好有一点天赋，我每天对着镜子练习台词和表情，找各种机会，去请教别人，这些其实是最轻松的事情，最难的事情是应酬。你要见投资人，导演，制片人，每一个都是你不能够得罪的人，我在酒局里，竟然感觉好像又回到了中学时期。”
“你说如果有个人，愿意给你试戏的机会，只不过你要忍受整场酒局内近三个小时的动手动脚，你会忍吗？如果有个人，觉得你还不错，愿意帮你介绍，只要你将一瓶洋酒喝了，喝不完就倒到衣服里，你会照做吗？”
叶崇和怔了一会儿，她低声说，仿佛也是在说服自己：“我从来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也没这样对待过你。”
“我忍了，也照做了。”关烁平静地说，“那个人恨不得整场酒局都攥着我的手，我从中得到的角色是《萧十一郎》里的女主角沈璧君，那是我演电视剧的开端，比《红河岸》带给我的名气更大。”
“那瓶酒让我得了急性肠胃炎，下了酒局就进了医院，但是给了我进入明亚影视的机会，我从那里认识了当时明亚的公关经理，现在的执行总裁冯筠，算一算，我在明亚已经待了快十三年了。”
“崇和，人的痛苦当然没有高低贵贱。”关烁轻轻地说，“可是很多人，她的一生就好像在泥沼里行走，终于豁出命去走上了一条脆弱的木桥，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一步，既可能失足又重新掉入泥沼里面，又可能干脆整条木桥都塌了，再也没有重新爬上来，开口说一句话的机会。”
“你一定要珍惜你的现在。”关烁说，“我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任何事情我都不想再将就，崇和，你有着这样的条件，你的世界比一般人大得多，可不能钻进牛角尖里。”
叶崇和心脏震颤，关烁说的话，她好像每一句都听进了心里，但好像又每一句都听不分明。钻牛角尖的话，昨晚姐姐也相同地劝过了自己，很认真地对她说，如果没有和爸爸彻底决裂的决心，就没必要把关系闹得太僵，对她没有一点好处。
她盛怒之后，清醒了的现在，又何尝不知道呢？她有什么资格继续生气，她要做的，只能是继续讨好爸爸，趁机从中多拿些好处，因为爸爸根本不在乎她这一个孩子，她却必须得姓叶！
叶崇和望了关烁一眼，心脏怦怦直跳，鬼使神差地握住了她的手。关烁最近应该是在为一部古装电影中的角色养指甲，都长得有些长了，涂着淡粉色的透明甲油，修剪得非常美丽。
那种粉色几乎是她手指骨节本身泛出来的健康粉色，她体格略微丰腴，纤细的手指也不干瘦，带着一些微微的肉感。关烁本想把手抽走，叶崇和就很轻的，但是很用心地问她：“那你现在开心吗？”
关烁笑了一下：“开心，可能是我这三十多年来最开心的时候。”
她不期待着叶崇和听到她那番痛苦没有高低贵贱的话之后能有什么感悟，叶崇和是天之骄女，她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感受，不需要经历任何世俗意义上的挫折，不需要为绝大部分人烦恼的钱字烦恼，这样好的人生，她希望叶崇和就这样好地过下去，不体谅别人，不懂得反思，那也是很正常的，她根本没有改变叶崇和的想法，更没有那种奢望。
叶崇和握着她的手，又问道：“我这不是强迫吧？”
关烁小小地抽了一下，发现叶崇和紧紧攥着她的手，好像真贪恋那一点温度似的。她没有回答，仍然是淡淡地一笑。
叶崇和有点心虚地说：“我答应你，我不钻牛角尖了，昨天我姐也是这样告诉我的。那你能不能也不要钻了？我想继续追求你，你不需要接受，可我想给你的帮助是真心愿意给你的，就把它当作来自朋友，好不好？”
两人的所思所想果然完全是不在一条轨道上。关烁心平气和，既不着急，也不失望，索性很直白地说：“崇和，根本不是那样的，你给我，我当然可以要，但我必须付出对等的代价，这是我的处事原则。我知道你什么都不需要，也知道你想要什么，只不过你想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叶崇和很失落地默了一会儿，听见关烁很温柔地说：“还记得约法三章吗？我们可以将第三条也列上。”
“不要伤心，”关烁缓缓地说，“你一定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和你十分合适的人的。”
第072章 安静的爱
“我真心爱你。”叶崇和说。
“可不能太轻易地说真心和爱。”关烁终于把手从叶崇和的掌心中抽了出来, “时间不早了，我去做点早餐，你可以在这里吃, 不过吃完你就该走了。”
关烁并没有做西式早餐，而是下了两碗很清爽的小面，每碗里面, 都卧了一个水灵灵的荷包蛋。
叶崇和心里和胃里都觉得很熨帖，她的衣服也都洗好烘干了，关烁送她出门的时候, 不担心她冷，因为司机就在地下车库等着，只是问了一句：“你昨天就没有穿外套吗？”
“穿了。”叶崇和说，她恋恋不舍地说，“大约是喝多了, 在半路上就丢了。”
关烁就笑了，轻轻地向她点了点头, 毫不留情地将门给关上了。
叶崇和回家, 明明昨晚已经睡过了一觉，她仍然倒在床上, 再度睡了个天昏地暗。梦里她梦见泡泡喵喵救助所的那只狮子猫，甩着毛蓬蓬的大尾巴，在小小的空间里窜来跳去，忽然喜新厌旧，丢下她的球不管, 去捡另一个鲜红的毛线球。
她在梦中都愤怒了, 结果画面一转，原来是关烁手中抛着那只毛线球。她的愤怒就冰消雪融了, 梦在这里变得很清晰，她看到的景象再度具象化地显现在了她梦里。
关烁温热的掌心捂住她的眼睛，木头和兰花的香气萦绕在她身旁，叶崇和倏地睁开眼，迎接她的不是潮热的黑暗，而是下午的明亮天光。
好像是心有灵犀一样，她一拿起手机，就看到叶崇静的一个未接电话和一条微信留言：没事了就打回来。
叶崇和趴在床上，半边脸还埋在枕头里，懒洋洋地对着电话那头叫了一声姐。
叶崇静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沉稳，叶崇和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她现在一定在办公室里正襟危坐。
“酒醒一些了吗？”叶崇静问，她不卖关子，直接说道，“下周一家里给崇仁办一个送别的家宴，你记着点，到时候我和你一起过去。”
“我有点不信他真会这么听话地走。”叶崇和索性把整张脸都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我怎么觉得他肯定一哭二闹了？”
“他肯定会走的。”叶崇静说，“即使他不找爸，爸也会找他的。他不仅会走，还会高高兴兴地走，长云旅游城的项目就是一个专门给他锻炼，发挥的机会，他现在反而应该是踌躇满志，打定主意要做好给大家看来证明自己的。”
“咱们没人玩得过爸。”叶崇和的脸埋在枕头里，声音都变得闷闷的，“我就是觉得心里很不痛快，哪怕我们的一切都是他给的呢，现在这样，我简直觉得自己不是他的孩子，我们是他手底下的四个锡兵……”
锡兵。叶崇静事实上不这样想。锡兵是有心的，哪怕被投进了燃烧的火炉，也能因着对爱情的渴望化作一枚永恒的锡心。
她们呢？顶多是只有一副躯壳的空洞人偶，抑或是毫无灵魂的棋子。叶崇静常觉得自己空荡荡、冷冰冰的，她好像什么都有，又好像除了钱之外什么都没有。庆幸的是，她现在正在渐渐地长出血肉，感受情绪，闻到早春即将来临的草木气息。
“崇和，我还是那句话，你如果没有和爸爸闹掰的决心——”叶崇静话音未落，就被叶崇和轻快地打断了：“放心吧姐，我又不傻，和他闹掰对我有什么好处？下周我和你一起回家。”
叶崇和语气虽然轻快，心里却是沉甸甸的，她察觉到一丝很强烈的，对自己行为的厌恶正在从心底生发，被她赶紧死死地按了下去：“唯一的就是得把订婚给取消了，董事会的事情也算给了我一个契机讲出来，就是看爸的态度，哪怕真给我个公司也不愿意帮我这事。”
“现在两家还在合作，临时反悔，这件事让他很下不来台。”叶崇静一针见血，“最好你给他一个台阶下，让两家顺理成章地把这事过去。他也不会强逼着你和薛昆结婚的，他其实不在乎这些，什么所谓的联姻，咱们家本质上不需要那个，他在乎的是面子。”
叶崇和知道姐姐说得对。可能是因为姐姐经历过父亲还不是大人物的那段时间，她实际上比她们其他人都要更加了解叶焕章，就好像和他多了一段牵绊似的。
只不过她心里实在很烦恼，不知道从哪找这个让所有人都下得来的台阶。
她甩了甩脑袋，还是决定暂时不想这个烦心事，电话挂断，她发现梦中的泡泡喵喵救助所发来了消息，问她这两天有没有时间过去。
得再买点粮食和猫砂了。叶崇和翻了个身，打开关烁的微信界面，即使关烁看似这样坚持地拒绝了自己，可经过昨晚和今早的事，她却觉得和关烁的关系更近了一步。
很想你。她直率地发出这条消息，有时间吗？可以一起去救助所做义工，那里的小动物也想你了-
这一阵叶崇静受关韵的蝴蝶草启发，往她真光办公室冷冰冰的办公桌上添了一盆小小的绿松石立金花，她的背后就是落地窗，完全不缺乏阳光。这盆小小的绿植四月份休眠收球，目前三月份开得正美，绿花靓丽，叶崇静拍了好几张照片，给关韵传了过去。
她现在在天顺担了职务，不过并不需要每天都待在那里。可叶焕章还是直接让人把叶崇仁的办公室清理出来给她。那个办公室位置极好，她取代了叶崇仁物业集团董事长的位置，用这个办公室似乎也是顺理成章，不过叶崇静怎么想，都觉得叶焕章是想借用自己逼叶崇仁到绝路上，好让他化愤怒为动力，彻底改改那软弱拖延的脾性。
这个决定是如此两全，连她也挑不出错来，毕竟表面上，她确实占尽了好处。
叶崇静微微叹了口气，她思索了一阵，始终觉得未来如何，仍是一片茫茫。正如同昨天她和叶崇和对话中说的，叶崇和觉得她们几个孩子是锡兵，她却觉得她们几个孩子应该是棋子才对。
这场争斗的胜负到底都被爸爸捏在手里，难道她们真的还有人能掀了这棋盘不成？叶是她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没了这个姓氏，她们到底还能怎么活着？
叶崇静心头一阵烦乱，她匆匆地停止思绪，不想影响自己的好心情。她今天和关韵约好吃饭，晚会儿一起看《因情喝彩》的。
关韵今天有工作，按理来说她去拍摄的地方等关韵下班更方便，可她留了个心眼，还记得之前叶崇和和她讲的那些传闻，摄影棚又是个人多口杂的地方，她不想多生事端，就还是让关韵在小区门口等她。
幸好关韵不会多想，听她这样说，就高高兴兴地答应了。
现在的自己，真跟传闻中没有分别吧。叶崇静把车子停在小区门口，她提早来了一会儿，静静地等着关韵。她一边想，一边竟然止不住地想要微笑。
那些传闻会怎样说自己？见色起意？还是口味特殊？她根本不在乎，只要这些传闻安安分分地待在某些人的脑子和聊天记录里，不向外传播，不影响关韵分毫，她就根本不在乎。
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爱关韵，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她只有这一个念头，安安静静地爱她，不给她带来任何烦恼，不让她为任何事伤心，这样就足够了。
忽然，有人轻轻地敲了敲她的车玻璃，她一转头，果然看到的是关韵纯美的笑脸。她的心登时一跳，迅速地打开车锁，降下车窗，关韵不进来，在车窗处抿着两只小酒窝看着她笑：“姐姐，你猜我拿了什么？”
她给了叶崇静一个提醒：“是吃的噢！”
叶崇静真就若有所思地猜了起来，关韵一只手放在身后，能拿的东西必然不会太大，应该是小吃零食一类的。
“甜筒？”叶崇静猜道，“还是烤肠？”
“都不对鸭！”关韵兴高采烈地把躲在背后的手伸出来，手中是两串签子只有寻常一半长短的，鲜红翠绿的什锦糖葫芦！
她顺着车头绕过来，坐到副驾驶上：“今天拍摄，买了好多糖葫芦做道具呢！我分了给妈妈，给卓希姐、小蓉姐姐，还有很多工作人员，我专门留了一根最漂亮的给你。”
叶崇静心里甜丝丝的，笑着问道：“怎么是最漂亮的？”
“颜色和种类最多的。”关韵不假思索地回答，“虽然都是什锦的，但是串的东西不太一样。”
她把自己手里的拿给叶崇静看，果然重复了两个山楂和葡萄，叶崇静自己的那根，几乎没有重复，从橘子到火龙果，还有一块香蕉。
叶崇静不怎么爱吃甜，她咬了一只裹着糖衣的圣女果下来，却觉得这甜暖融融的混着果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糖葫芦了。
关韵现在面对她的时候大胆了许多，她们现在真的不用强忍着不说谢谢了。叶崇静甘之如饴地看着关韵有点好奇地伸出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汽车中控上的一道银色卡扣，储物盒立即打了开来，吓了她一跳。
叶崇静没开原来那辆黑色的奔驰S，原因她自己都觉得奇怪，她忽然对那辆无比商务的黑车厌烦了。原来她是刻意开着那辆车的，低调，不打眼，她本身也不太在意车子这些物质上的东西。但现在她觉得这车实在是沉闷得可怕，毫无生气，跑车和太过鲜艳的颜色又影响她的工作形象，就先换了一辆砂金石绿的帕拉梅拉。
储物盒里放着一副墨镜，镜片是几何形状，外缘的金色镜框特意做得厚了一点，像一条盘旋的响尾蛇。
“这个我什么时候忘在里面了。”叶崇静说，其实是品牌送夏装来自己家，她顺手挑了几副墨镜，这副她觉得十分适合关韵，就拆了包装放在里面，迂回地看能不能送出去，没想到关韵正好打开了。“感觉你戴上会很好看，来试试。”
关韵很轻易地就接受了这种扮装游戏一样的说法，很高兴地戴上让叶崇静看。墨镜大，衬得她白生生的小脸更小，她清澈的眼睛被遮住，看起来简直是成熟美丽至极。
叶崇静伸手翻下车上的小镜子让她看，关韵望了望镜中的自己，隔着一层棕色的镜片，又望了望叶崇静乌黑的瞳仁和幽深的目光。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心跳很快，连带着脸颊也微微晕红，赶快地把墨镜摘了下来。
“夏天戴正合适。”叶崇静说，她正想顺理成章地把这墨镜往外送，关韵的目光一转，先咦了一声：“姐姐，你有没有感觉天都暗了？”
叶崇静一看，确实外面将黑的天好像猛地又暗下了一层，她没启动车子，车内仪表盘一丝荧光也无，车内光线也是大减。
她和关韵对视一眼，被两人察觉到的这一会儿工夫，天色一层层地越发昏暗，冷风潇潇地吹了起来，小区门口的树木和电线轻轻晃动，一道雪白的闪电骤然劈下来，车窗前顿时一阵大亮，关韵完全没防备，小小的尖叫了一声，接着就是滚滚的雷声，大雨哗啦啦地倾盆而下了。
叶崇静忍不住笑了，心里面被可爱得没辙：“小韵，你害怕？”
“我才不害怕呢！”一片昏昏的黑暗中，关韵的眼睛亮晶晶的，“就是太突然了，我被吓了一跳！”
“被吓到了不就是害怕吗？”叶崇静故意玩笑道，关韵被绕了一下，好郑重地要反驳：“那不是一回事鸭！我没有想到忽然这么大的闪电，不是害怕，就是被忽然——”
一道更加明亮的闪电又不加预告地劈落，关韵猝不及防，又很不害怕地被吓了一跳，啊地叫了一声，扶着座椅边缘的手一滑，刚要按到中控上，叶崇静就紧紧地将她的手给攥住了。
姐姐掌心的热度烫着她，从指尖一路烫到心脏，她很庆幸现在的黑暗能掩盖住自己火烧火燎的脸颊：“我才不害怕呢。”
这黑暗仿佛为她们两人都找了绝佳的借口，她们俩的手紧握着，关韵雀跃道：“我现在有准备了，下次肯定不会被吓一跳。”
叶崇静轻轻地笑了，语气中是化不开的笑意：“小韵太勇敢了，该怎么办呀？”
“我怎么感觉你在笑话我鸭！”关韵很不满，“你等着，第三次我肯定不会被吓到。”
“我有个好办法，”叶崇静说，“你把墨镜戴上，这样会感觉很安全的。”
“我不上当。”关韵不假思索，“哪有人这么黑还戴墨镜的。”
车外是哗哗的雨声，叶崇静一只空闲的手伸过去，让关韵把墨镜递给她。关韵虽然刚刚才说着不上当受骗，可还是很乖地把墨镜递了过去。
她俩谁也没有松开手的意思，叶崇静略微艰难地用一只手打开墨镜，小心地帮关韵戴上，纵使再小心，她屈起的指节还是不断地从关韵的脸颊上拂过，关韵的心跳声几乎响在耳朵边，让她根本听不到外面隆隆的雨声了。
第三道闪电劈了下来，关韵果真没有再被吓一跳，短暂的明亮中，叶崇静深深地望着这头闯入自己生活，将自己的一切都调转了方向的天真小鹿。关韵的眼睛一瞬不瞬，同样是深深地望着这位她生命中从天而降的，将她的心掠夺得分毫不剩的女人。
第073章 和你留存一刻
两人几乎是同时笑了起来, 关韵道：“咱们两个不会要饿肚子了吧？”
“怎么会。”叶崇静说，“你想吃什么，咱们现在就开车去。”她特意没提前预订, 因为想让关韵决定。如果关韵不知道该吃什么，她自然有办法找到还有位置的餐厅。
关韵想了想，她的整颗心都浸了蜜一样, 无比贴近地感觉到了姐姐也喜欢她。无论是不是那种喜欢，她都感觉得到，姐姐也是很喜欢她这个人的。
“姐姐你想吃什么啊？”关韵问道。
“我什么都可以。”叶崇静说的是实话, 她对食物没什么欲望，最爱吃东西的时刻，就是看着毫不挑食，无论什么都吃得很香的关韵吃饭。“真的，不用考虑我, 你就想你爱吃什么就好了。”
这可有点把关韵难倒了，她思来想去, 想着想着, 就抿出了两只小酒窝：“姐姐，你有没有吃过铁板方便面？”
“炒泡面吗？”叶崇静问, 她甚至连单纯的泡面都没怎么吃过，“没有吃过的。”
“不是炒泡面。”关韵很认真地给她比划，“是放到铁板上的那种，还能和炸串一起炒，不是在锅里炒的那种。”
她往外望了望, 这场雷雨依然下得很急：“这边附近有家夜市, 卖很多好吃的，就是现在还一直下雨, 不知道有没有了。”
“你说的应该是柳桥夜市。”叶崇静在屏幕上调出导航，放大给关韵看，“是不是从这儿这样走？”
关韵的目光追逐着她的指尖，不过还是很犹豫：“下这么大雨的话，我们还是不要去了……”
“不要紧，咱们可以买了回家吃啊。”叶崇静启动车子，这句话说出口，她心口发热，感觉心弦是颤巍巍地一动。“很多摊位都带着一个小雨棚的，应该不会收摊。小韵，你最喜欢吃哪几种炸串？”
“藕片，白菜，豆腐皮。”关韵如数家珍，“姐姐，那里的炸香蕉也好吃，特别甜的。”
“那我得点一些和你不一样的。”叶崇静忍不住微笑，“这样咱们就能吃到所有的种类了。”
柳桥夜市虽然因着雨人群被冲散了不少，但一个个摊位前果然都亮着小灯，并没有离开。这倒是方便了叶崇静停车，她停到了一个离关韵想去的摊位很近的地方，不过即使这样，下车走过去和等待的时间也少不得被淋一会儿。
唯一庆幸的是，现在的雨没有最一开始那么大了。
“姐姐，我去吧。”关韵说，“你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点得很好的！”
“我知道。”叶崇静笑道，她当然清楚关韵是为了不让自己淋湿，也清楚关韵不可能愿意让她自己单独去点，所以只好……
叶崇静情不自禁地眨了眨眼睛，居然为自己接下来的举动有些紧张，她解开自己的安全带，对关韵说：“小韵，把你的大衣脱下来，你的大衣沾不得水的。”
关韵今天穿的是她那一件驼色的大衣，是某个品牌最经典的那一款，显然是为了模特工作的面试，在冬天也不能露怯，对于她而言，绝对是花了大价钱。
这种大衣沾了水，还要送去干洗额外地花一笔钱，叶崇静考虑得很周到，索性让关韵直接脱下来。
关韵呆了一呆，完全没意识到叶崇静想要做什么，但还是很乖巧地，慢吞吞地开始解自己大衣的腰带。
叶崇静已经很利索地把自己的大衣脱了下来，她里面是件羊毛混纺的麦芽色西装，她把这件外套也脱了下来，递给关韵：“穿上这个，咱们一起下去买。”她温柔地补充道，“我不怕冷，你先穿上。”
关韵手里拿着那件外套，上面还带着叶崇静身上的余温，她一颗心怦怦直跳，还没等她说出任何反对的话，叶崇静竟然打开车门直接下去了。
“姐姐！”关韵吓了一跳，不管三七二十，先穿上叶崇静的外套开门下车，叶崇静手里拿着自己那件沙色大衣，见她下车，轻轻地把大衣盖到了她的头上。
关韵的心刹那之间简直跳也不会跳了，直到叶崇静牵着她的手到摊位前，她才醒过神来，得把挡雨的大衣分给姐姐一半才行！
只不过还没等到她开口，摊主热情的询问就打断了她，“两份铁板泡面。”叶崇静低头看了看贴着的菜单，“小韵，你的那份加什么？”
关韵很快就选好了，叶崇静道：“我那份就加这几个没选的。每份里面多打一个鸡蛋，再要两串香蕉和卤豆腐，不要辣。”
叶崇静扫码付账的工夫，旁边苦楝树的枝杈猛然摇动起来，伴随着风声，倏然降下了一阵急雨。
关韵顾不得说话，匆匆地抬高手臂把大衣也盖到了叶崇静的头上。她这个姿势别扭，叶崇静本来就比她高，她还得伸长手臂探到叶崇静的另一侧去，半个身子都转了过来。
叶崇静把手机放进西裤口袋，腾出手来替关韵捉住了自己外侧的大衣边，等她转过头望向自己，关韵这才发现方才的雨淋到了她的脸上，从额头处蜿蜒下来一道湿淋淋的水痕。
关韵小心翼翼地屈起手指，帮她把那一点水珠揩掉了。叶崇静没说话，她险些维持不住自己平静的神情。这件大衣好像一个温暖安全的小世界，把她和关韵牢牢地笼罩住了，在这样的雨水和食物香气中，她依然精准地闻到了关韵身上晴朗的气味。
面前的铁板上腾起湿润的白烟，叶崇静默不作声地虚揽住关韵的腰，将她往大衣下又带了一带。
“冷不冷？”她欲盖弥彰地问了一句。
从来不会撒谎的关韵很心虚地点了点头，很轻地，几乎是半靠进了她的怀里。
她心慌意乱，止不住浑身轻微地打着哆嗦，叶崇静以为她是真冷，虚揽着她的胳膊这下实实在在地搂住了她。姐姐应该是真的不怕冷。关韵漫无目的地想着，隔着层层布料，她都感觉得到叶崇静身上的热度。
铁板炒面终于做好，这样的天气，摊主不忘说了一句久等了。叶崇静接过塑料袋，她礼貌地道了一声谢谢，心中却是一阵怅然，她几乎觉得和关韵才等了一眨眼的工夫呢。
两人打一件大衣，有点像玩两人三足的游戏，叶崇静感觉她和关韵走得好笨，“姐姐，你不要迈那只脚鸭！”关韵情不自禁地直笑，“我们要一样的。”
“你先走，我跟着你走。”叶崇静低着头，很认真地盯着关韵的动作，见她迈了右脚，立刻也迈右脚，见她迈左脚，也跟着迈左脚。自己哪怕小时候也没玩过这种游戏呢，叶崇静真觉得太傻了，但一边觉得傻，一边又忍不住微笑，就这样亦步亦趋，走了一两分钟才到车前。
叶崇静平稳地启动车子，余光瞥到关韵小小地在膝盖上抻开自己的大衣，又有点忧虑地抖了抖。“正好该送去洗了。”她说，“趁着这机会当把伞也不错。”
“姐姐，”关韵很珍惜地将她的大衣放在膝盖上搂着，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大胆地说，“你要跟我说实话噢！”
“真的该送去洗了。”叶崇静含着笑随手一指，“你看，那里都脏了。”
大衣被方才雨水淋了这样一会儿，全是深深浅浅的湿痕，关韵看了好一会儿也拿不准到底哪里脏了，只好被叶崇静这样糊弄了过去。
叶崇静刚一打开门，螃蟹奶酪就再度出击，关韵和它已经是完全的好朋友了，一把将它搂进了怀里，揉了揉它毛茸茸的小脑袋。
关韵几乎没有淋湿什么，叶崇静衬衣肩膀上湿了一点，她把还热腾腾的铁板炒面放到茶几上，自己先去衣帽间换了一件丁香灰的羊绒衫。灰色中带着一点很淡的紫，姐姐坐到自己身侧，关韵嗅到了她身上和这种淡紫色一般温柔的，微苦的香水气味。
微微的苦涩，干燥的草药香气，还有一股静谧的皮革味道，面前的铁板炒面热气腾腾，关韵仍然闻得这样清晰，她恍过神来，忽然发现自己和叶崇静像生日那天一样，坐得好近好近。
姐姐好像没在意这件事，只是在仔细地分辨两份铁板炒面的归属，关韵心里偷偷地有些雀跃，她很小心地将大腿又往叶崇静的方向靠了靠，她有点忐忑，幸好姐姐没有发现的样子，把一份面放到了她的面前：“这个是你的。”
叶崇静强压着心里的波涛，把电视调到央视频道，节目七点播出，这会儿正在播放广告。
关韵的小动作她怎么能没发现呢？她只是不敢去想其中的含义，不敢去猜测关韵的想法，她很期待，然而又是说不出的害怕。
奶酪很好奇地站在关韵的腿上，伸着小脑袋闻今天的食物味道。关韵一边吃着炸香蕉，一边笑着用掌心阻止奶酪嗅来嗅去，甚至还想尝一口的行为。
“香蕉好甜鸭。”关韵的声音也是甜丝丝的，“姐姐，奶酪吃过饭了没有？”
“晚上的罐头还没有喂。”叶崇静笑道，“离节目开始还有几分钟，你来喂它吧？”
关韵惊喜地点点头，跟着叶崇静进了奶酪的房间。房间里的柜子里整整齐齐地摆着各种干粮和罐头，下面则是一排排的小猫碗。
“小韵，挑一个碗吧。”叶崇静俯下身摸了摸正在脚下打转的奶酪，“它可喜新厌旧了，每次吃饭都要用新碗。”
奶酪似乎是很不满主人这样编排自己，用屁股对着她，丝毫不接受她的抚摸。
关韵挑了一个红色小碗，又问来问去，选定了一款主食罐头。她第一次喂小猫，又是高兴，又是生怕自己哪里做错了，连添多少水都要叶崇静详细地告诉她。
叶崇静不厌其烦，奶酪可是等得着急了，小碗一放下来，它心无旁骛，两个人类它直接一视同仁地全都不搭理了。
关韵跪坐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歪着脑袋，认认真真地看着奶酪吃饭。叶崇静则是静静地望着她们俩，终于，她俯下身，很轻，很小心地揉了揉关韵的毛茸茸的发顶，关韵立即就笑了，两只小酒窝在颊边若隐若现，一双很漂亮的，清凌凌的眼睛看着她。
叶崇静一时失语，只是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表，关韵明白她的意思，节目要开始了。
铁板炒面有着很浓的调料味，吃进去第一口，就冲到了叶崇静的鼻腔里。工业是很工业，但要说难不难吃，叶崇静觉得，倒也不难吃。
关韵吃得津津有味，脆骨丸咬起来发出小小的咯吱声，她看到电视屏幕上的自己，不由得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睛，做模特只是拍照，和录节目完全不一样，这样看着，她甚至觉得自己的声音都有点陌生了。
叶崇静看得很专心，两人的穿着都比较朴素，关韵穿了一件有点学生气的细纹衬衣，妆容也很淡，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谁会相信她已经三十岁了呢？
正像她的那份缺陷一样，如果没有她的出现，关韵本可以安安静静地做一个美丽的模特，结果现在所有人都对她“另眼相看”，哪怕她让关韵赚了这么多的钱，可钱这东西，抵得了关韵所受到的，从开始到现在，并将在以后持续受到的伤害吗？
叶崇静不知道，也无法去问关韵。
节目循序渐进，一开始主持人是问她们现在的生活，两个人脸上都带着笑，阿姨说现在的工作不知道比以前稳定多少，而且都很正规，非常懂得感恩地把能感谢的一切都感谢了。关韵兴致勃勃地讲起了专项基金标志的事情，大家都很爱听这种童话小故事。
主持人还让她现场画了一幅关于节目的小画，关韵画得很简单，色彩却极为美丽，瓦蓝的天空，她和妈妈，还有主持人坐在同天空一般蓝的小河边，阳光五彩缤纷地投映下来，一只长颈鹿叼着长长的话筒，供她们说话。
那幅画被拿到镜头前展示，叶崇静不由得微微一笑，感到那绚烂的阳光透过电视屏幕，清澈地将她也给照耀了。
然而这幅画之后，节目才真正开始了重头戏，让她们谈以前的事情。往日的种种，哪怕用再云淡风轻的语气讲出来，也像一柄柄尖刀一样，回忆只会一遍遍地洞伤心房。
阿姨说了没几句就掉泪了，像那天在厨房里一样，她说自己其实很对不起小韵，那时候压力太大，小韵是怕她累，才想要帮她做饭，只不过是打碎了一个碗，自己就吵了她一顿。
那么小的小韵一边哭，一边对她说妈妈，对不起，笨小孩不会说其他的话，就一直说妈妈，对不起，我不会再这样了，妈妈，对不起，你不要生气了……
现在已经长得很高挑的关韵很无措地握住妈妈的手，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这么多年过去，她仍然很不会说话，不善言辞，只能轻轻地说：“妈妈，妈妈……”
叶崇静似乎真的幻想出了那个那样小的关韵，小学三年级，背着背带磨起了毛边的双肩包，那样小，眼睛肯定分外的大，落下来的泪珠也大，一颗颗地顺着脸颊向下跌落。她真想抱住那个小小的小韵，抑或是穿越过层层的时间，抱住她身旁这个，笑起来有两只小酒窝，总是很爱笑的关韵。
“姐姐。”关韵放下筷子，突然叫了她一声。叶崇静难得怔怔，她转过头来，不知道关韵想做什么，直到关韵柔软的指腹擦过她眼下，叶崇静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流下了眼泪。
自己有多久没掉泪了？叶崇静完全不知道。她的情绪像血液一样，很久之前，就在身体里冻成了绵延的冰河。她毫无生活情趣，毫无私人空间，没什么事情让她笑，也没什么事情让她伤心。她从不愤怒，也从不害怕，生活是条茫茫的长路，她沉默平静地向前一直走，路旁没有草木鲜花，只是一望无际，她一直走，从不左顾右盼，欣赏享受。
她什么时候流泪的？叶崇静也不知道，关韵惊慌地给她擦泪，她很轻地握住关韵温热的手腕，另一只手，自己擦了擦脸上的眼泪，是烫的。
“没事。”她浅浅地笑了，“看阿姨哭，实在也有点伤心。”
“你别难过。”关韵蹙着眉，蜜棕色的瞳仁湿润润的，很着急地说，“我没有过得很不好鸭，姐姐，你别难过，遇到你之后，我过得就更好了，我和妈妈要买房子了呢！”
“小韵，”叶崇静问她，“你想要让法律制裁你那个爸爸吗？他在你那么小的时候一走了之，没有给过一分钱的抚养费。明明没有离婚，却再婚又生了两个孩子，只要你愿意，就能让他付出代价。”
“想。”关韵说，“做错了事情，当然要接受惩罚。”
她是如此纯粹的善良，以至于面对他人的错误时，也是如此的单刀直入。做错事了，就要付出代价，这样简单的道理，为何要迂回曲折呢？为何要为这个应当应分的结果多那么许多不应该的忧虑和杂思呢？
“好。”叶崇静答应她，“他不配做你的爸爸。”
关韵却根本不想再谈这件事，她一门心思地关心叶崇静，等到泪水擦干，她立即将桌上的水杯递了过去。
叶崇静有点疑惑，不过还是接了过来，就听到关韵很郑重地说：“流泪之后要补水的鸭！”
叶崇静笑了，关韵跑进房间，过了一会儿，她和奶酪都戴着小羊帽子出了来。果然和叶崇静想象的一样，可爱得简直没边了。
关韵白皙的颊边晕着红，显然是并不十分自信。叶崇静站起身来，从边柜中取出宝丽来相机，关韵可是模特，见到相机，条件反射地就笑了起来，眼睛亮晶晶地直闪，用手扶住奶酪，蹲在了它身边。
叶崇静一口气拍了八张，将整盒胶片都拍空了。相机一张张吐出相纸，她一张张地把相片按顺序放到干净的岛台上。
外面已经天黑了，屋内是无主灯的设计，灯光十分浅淡温暖。叶崇静刻意没有把相纸面朝下放着，她和关韵一起分享这个等待相片显影的十分钟。
那实在是个很神奇的过程，她看着关韵美丽的轮廓一点一点地显现出来，变成动态，和奶酪警长互动，仿佛是那一刻就这样被鲜活地留存了下来。
这八张拍立得，她们一人一半。
第074章 股掌之中
叶崇静进办公室的时候, 先闻到了一股烟味。她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叶崇和平日里，哪怕抽烟, 也绝不会在办公室里。
见到叶崇静，她更深地往椅背上靠了靠，手上的烟烧到一半, 被她在烟灰缸里按掉了：“没抽，就是想闻闻味道。”
叶崇和说，她故意做出轻快的语气：“我心里真是, 哎呀，烦得要命。”
叶崇静从小冰箱里拿出两罐苏打水，一罐放到妹妹面前，另一罐她打开，液体冰冷, 她小小地抿了一口：“还是担心的订婚的事？”
她了解这个妹妹，根本不是脸皮薄的类型, 之前的一切叶崇和完全做得到若无其事, 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家去。怎么样把订婚这件事推脱了，才是她心烦的主要原因。
“真是想不到该怎么办。”叶崇和伏到办公桌上, “怎么样能给爸找个台阶呢？我想着要不我去找薛昆试试，他反正也不想和我结婚，我们俩都拒绝，会不会稍微好一点？”
叶崇静却是摇了摇头：“这个你可以再考虑考虑，你们虽然都不想和对方结婚, 但对于薛昆来说, 和你结婚他也没有任何损失，他不一定会和你站在同一战线的。”
叶崇和当然知道姐姐说得有道理, 可一时之间，她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姐，你也帮我想想办法吧。”
“我帮你想想。”叶崇静说，她也是真心地不愿叶崇和就这样不情不愿地订婚，“现在先起来吧，咱们得回去了。”
去的时候是司机开车，在最外的门口就停下了，两人走过两扇阔大的紫铜门，叶崇和却没想着进屋，而是停在了幽深的花园里。虽是冬季，山茶，蜡梅和长药八宝依旧花开缤纷，她从烟盒里取出两支黄金叶，一支递给了叶崇静。
“少抽点吧。”叶崇静没接，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很轻，叶崇和望着缭绕的烟气，低声说道：“放心，没打算抽。”
黄金叶醇厚的烟气弥散开来，叶崇和为自己解释道：“不想进去那么早。”
她没话找话道：“小韵那个节目效果很好，有学生在网上说，看完之后一整个班都哭了。”
叶崇静自然早知道了这些事，不过她还是很配合地说：“这样就好。”
一时间，两人都是默默不语，“我想去看我妈妈一趟。”叶崇和忽然说，“她好像都旅行过大半个地球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最近好像在瑞士的卢塞恩。”叶崇静说。
“她现在还在和你联系吗？”叶崇和问道，“每年生日的时候，她都会祝我生日快乐，然后送我她住的地方的明信片还有一件礼物，今年还没到我生日，我没办法跟着明信片找过去。”
细支的黄金叶静默地燃烧着，叶崇静道：“偶尔会联系，阿姨会问一些我的近况。”
话说到这儿，叶崇和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往常她向来是爱说话也会说话的，这会儿却总是无言。
香烟燃尽，两人这下是真的进了客厅，这次叶崇仁在沙发上坐着，显然是没像以前一样一来就去父亲的书房，不过他的情绪看起来没那么低落了，叶崇静知道，爸爸一向是打一棒子就要给个甜枣吃的，他一定心平气和地对叶崇仁说过了，长云旅游城项目是施展拳脚、证明自己的大好机会，崇仁，你很优秀，爸爸相信你，你也一定不要让爸爸失望。
不止是叶崇仁，汪冬琼看她们进门，立即对叶崇和说：“崇和，先去书房吧，你爸爸等着你呢。”
属于叶崇和的甜枣也马上要来了。
叶崇和应了一声，上二楼敲了敲书房的门，随后，便拧开进去了。叶焕章坐在阔大的书桌后面，见她进来，就微微一笑，果不其然，和颜悦色，甚至带了一点父亲的亲昵，问她：“怎么还一脸不高兴的，气消了吗？”
他一半时间，很懂得如何去扮演一个慈父。
叶崇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要心情上扬，她一怔，觉得这实在是太可笑了，但还是装出一副撒娇的语气：“没呢，爸，我可上着愁呢。”
“你上什么愁？”叶焕章轻轻松松地说，“你要是也想做项目，博城盂县正好有个桃花镇的盘子，里面还配着滑雪场，我交给你，你去那里正好也散心玩上一阵。”
“那订婚的事情呢？”好处不要白不要，叶崇和收下了，又趁机问道。
“那我不管啊。”叶焕章话语中仍带着笑意，其中的含义已然是冷冰冰的了，“一码归一码，你要捅这个篓子，那么你就要负责解决这件事，你要有本事让薛家也同意，那这婚自然就不用结了。”
“下楼吧。”叶焕章说，“向你弟弟道歉，我不希望你俩把任何的情绪带到这顿饭上。”
叶崇和的火噌地重又蹿了起来，底下姗姗来迟的叶崇佳赶紧阴阳怪气地说：“爸你可别让她道歉，我可受不起啊，再挨一耳光谁来赔我？”
“闭嘴！”叶焕章厉声斥道，“我说让你们七点到家，你迟到了多久？”
叶崇佳顿时把所有的话都咽进了肚子里，这个火发得太恰到好处，既杀了叶崇佳得意忘形的威风，又给了叶崇和的道歉一个完美的台阶下。
叶崇静冷眼看着，她时常觉得这不是家，而是父亲操弄人心的一个修炼场，四个性格迥异的孩子天然就是他棋盘上的兵卒。其他人不知道这点吗？不见得，只是她们都太习惯做一个彻头彻尾的傀儡木偶了。
“对不起啊，我不该一巴掌打到你的脸上，害得你好像还去看医生了吧？”叶崇和轻飘飘地说，叶焕章没有计较她的语气，这事就这样揭了过去，大家都坐到了餐桌旁。桌上一人面前放着个小小的薄青色瓷杯，里面盛着白酒，有为叶崇仁践行的意思。
叶焕章夹了一丝鱼肉放到碗里，余光瞥了自己儿子一眼。叶崇仁收到这个讯号，仿佛下定了决心一样，端着酒杯站起身来。
“明天我就要走了，今年不会再回京城，这杯酒我先干了。”他一口把杯里的白酒咽了下去，“我知道华城资产包的事情，让爸爸很失望，我也对自己很失望，在天顺十年，只拿出这样的成绩，我真的、真的没办法接受。”
叶焕章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似乎并不满意叶崇仁说出的这番话，叶崇和和叶崇佳显然没听这位哥哥说话，只有叶崇静也感到了一丝微妙。
叶崇仁向来是优柔寡断的软弱性格，爸爸这样严厉、当机立断的惩罚，到底是能够让他磨出一柄锋利的尖刀，还是反而将这柄刀本就锈钝的刀刃给直接崩断了呢？
“谢谢爸爸给我长云旅游城的机会，我会努力地重新证明自己的。”叶崇仁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叶焕章期望之中的斩钉截铁，反而中气不足，声气发弱，“不把这个项目做好，我是不会回来的，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做好，我知道该怎么做的，爸……请你放心。”
叶焕章皱着眉头：“能总结，会反思，这就是好事！崇仁，到了广州，不必有什么顾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彻彻底底地把自己的本事给发挥出来，听到了吗？”
“听到了。”叶崇仁说完，惊觉自己说得太小声，连忙又补上了一句，“听到了！”
这餐饭大家几乎也都没怎么闲聊，刚放下筷子，叶焕章就说道：“崇静，你跟我来一趟。”
叶崇静跟在他身后进了书房，比起叫她过来的急迫，这位大人物父亲一开口，又是一副惯常的从容了。他没法容忍自己着急失态，他只喜欢看别人慌不择路。
“崇静，回到天顺的感觉怎么样？”他问道，“园林和物业你接触得不多，正好这次好好了解一下。”
“还有很多得学习的地方。”叶崇静答道。
叶焕章嗯了一声，像是父亲和女儿真正地话家常一样：“事业现在完全走上正轨了，感情的事情也该考虑考虑了吧？”
刹那之间，叶崇静脑海中涌出好几种猜测，她微笑道：“我现在就挺好的，爸，你怎么忽然想起来问这件事了？”
“你是最有主意的那个了。”叶焕章道，“你不愿意结婚，那就不结，爸肯定不会做违背你意愿的事情，只是你也不用非得孤身一人，多和别人交际，也是有好处的。”
“我明白的。”叶崇静说，她半真半假的，“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能够专心在自己想做的事情上，心里面很干净。”
他知道关韵的事情了吗？叶崇静不确定，只得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
叶焕章没给她这个机会，背过身去从书柜上随手拿下一本书翻了两页，他也懒得再卖关子：“现在你们这些女孩子思想和以前不一样，结婚，丈夫都无所谓是吧。”
他转过身：“爸也认可，你是我的女儿，没必要和普通女人一样，不过我觉得你应该也认可爸的想法，不管结不结婚，要个孩子才比较重要。”
原来如此。
“崇，是让你们崇德，怀，是让孩子们怀慈。”叶焕章道，“你的孩子其实爸爸早就想好了一个名字，叫做怀璧，有个典故，叫做怀璧其罪，可我觉得，怀有美玉，是件最美好的祝愿。”
崇德怀慈，对于这种字辈和如今的现状，叶崇静感到一种微微的讽刺，叶焕章之后想要说什么，她也很清楚。
以玉作六器，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叶焕章很久之前，就想好要用这六个好字作为他四个孩子下一代的名字。其中最重的，自然就是这个璧字。
这是什么，许诺吗？哪怕她得不到继承权，他也会把这顶王冠传给自己的孩子？还是叶崇仁的表现，让他止不住地恐慌了，如果这次磨不出锋利的尖刀来，宁愿把视线放在下一代身上，也不愿意交给自己的女儿吗？还是他在为自己规划万无一失的备用方案？叶家在他眼里是万不能断的，天顺他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这是个好名字。”叶崇静模棱两可地答道，她心如止水，没有任何要接话的意思。
“觉得好，就好。”叶焕章说，“出去吧，反正这个名字，我可是替你留着呢。”
第075章 女主角
“爸果然和我说, 要我自己解决。”叶崇和一面说，一面和姐姐在街上慢慢地走着。她都记不太清上次这样散步是什么时候了，出行的时候汽车从来都是随叫随到, 健身也有各种器械，从来不会想着匀出一点时间散步。
天黑得愈来愈晚，叶崇静抬头望了望天边橙红色的一线日光：“你有想法了吗？”
“想法倒是有, 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实现。”叶崇和说，“要么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我们各自心有所属, 要么就玩把大的，把薛昆的什么花边新闻都翻出来，说我有洁癖，不能接受这种。”
“第一个倒是可行。”叶崇静很中肯地说，“第二个想都不要想, 翻薛昆的旧账，就是打薛家的脸, 你还不如说把你的那些绯闻也翻一翻, 两家公平地丢脸。”
叶崇和终于真心实意地笑了出来：“姐，你比之前幽默多了。”
叶崇静也忍不住微微一笑：“其实不用做得多么天衣无缝, 大家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只不过要一个台阶下罢了，之后大家还有合作项目，还都是朋友。”
“但是我又不想随随便便地去找薛昆。你不是也告诉我，薛昆可能根本和我不是一条战线, 他要真不愿意帮我, 难道我还要低声下气地求他吗？”叶崇和眼睛一亮，忽然计上心头, “姐姐——”
“有什么话就说。”叶崇静曾经很熟悉叶崇和的这种语气，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叶崇和一旦犯错想要她善后，就会这样活泼轻快，拉长尾音地叫她：姐姐——
虽然每次准没好事，但叶崇静不得不承认，她有些怀念当初那个年幼可爱的妹妹，也有些高兴和崇和的距离有些拉近，更多的，她也是真心希望能帮崇和把这道坎给过去。
“你帮我去找薛亭吧。”叶崇和开门见山，“姐姐，薛亭和你熟，她肯定有的是办法让薛昆就范的。”
叶崇静自然早想到了这个办法，不过高雪维尔那件事，让她和薛亭的关系不可避免地有些微妙了起来。大家一如既往地共事，微笑着交谈，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只有她们两人心里知道，有些东西肯定是变化了。
她看姐姐微微蹙起了眉头，赶紧说道：“放心吧，不会让你平白无故欠她这么一个人情的，她要什么跟我说就好啦，你就帮我做个中间人。”
叶崇静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了下来：“好。”
听到这句应允，叶崇和觉得心中的阴云都稍微驱散了一些：“姐，等到这件事成了，我们四个人吃顿饭吧！”
“你只是想趁机和关烁见面吧。”叶崇静一语中的。
“那又怎样？”叶崇和大大方方地承认了，“你来，小韵来，她肯定会来的。对了，吃什么饭，咱们直接去露营吧，京郊那个园子也好久没去过了，到时候直接在里面的钟心湖水上露营。”
往常叶崇静是对这种事情绝没有兴趣的，可现在一提到小韵，叶崇静马上止不住地意兴盎然，感到十分有趣，如果是和小韵一起的话，她愿意的不得了。
“不过钟心湖那么小，怕是露营设备放上去就占了半个了，不然考虑找个大些的？”
“凑个水上的意思。”叶崇和兴致勃勃地说，“找其他地方当然可以，但哪里有自家的园子自由，我回公司看看小韵的时间表，帮她匀出两天来，咱们四个人好好玩玩。”
叶崇和如意算盘打得清脆响亮：“姐姐，你就期待着吧！”-
“不知道你有时间吗？”临时电话会议开到末尾，其他人都退出了通话，叶崇静正好问道，“听说嘉达花园最近特供阿马罗尼干红，想去吃晚餐吗？”
薛亭在那头很愉快地笑了一下：“怎么，有求于我呀？”
叶崇静很诚实地答道：“还真是。”
“那先来我家吧。”薛亭坐在浴缸边沿，饶有兴致地绕着一缕卷发，“嘉达花园等到谈完再去也不迟。”
“现在吗？”叶崇静垂眼看了一下手表，方才其他人退出电话会议的时候，她就一直听到对面传来哗哗的水声，“你今天没去越秀？”
“今天周日好吗？”薛亭道，“偶尔也得放松一下，你不用急着过来，四点钟左右吧。”她促狭地笑道，“既然有求于我，来的时候就帮我买一束油牡丹和紫罗兰吧，家里的已经凋了，还没来得及买新的。”
薛亭知道她这话实际上算是有点为难为人一本正经的叶崇静了，不过今天可是周日，偶尔放松一下，也不是什么大错吧？
叶崇静当然知道薛亭在捉弄自己，她心里微微叹了口气，在手机上订了一个时钟，接着专心完成今天的工作。小韵的工作现在完全走上正轨，她已经放心地交给叶崇和的燧石和普罗米修斯那边了，倒是她在天顺重新任职之后，多了许多新工作要做，很多她之前没太接触过，让她倒是有了不少新的体验。
四点钟，叶崇静准时从办公室出来，她和高桦说了一声，乘电梯下了车库。薛亭已经把地址发到了她的手机里，她调出导航，发现顺路刚好有一家名为时花町的花店。
店内布置精美，几乎像一个小小的鲜花集市，叶崇静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湿润的花草气味。她对气味很敏感，然而对花的了解不算太多，这里花材又多，她走马观花地掠过去，到前面去问店主：“能看看油牡丹和紫罗兰吗？”
店主很快引她过去：“现在这两种都开得正好，您是要两种拼配起来吗？”
“两种会不会有些单薄？”叶崇静很细心，这种花束还是都要一些装饰性的花材才比较漂亮。
“对，所以我建议添一些银莲花，这种花颜色非常多，再点缀一些鹅黄色的香雪兰。”叶崇静从善如流：“好，那就再添几支白色的铃兰吧。”
薛亭应该是提前打过招呼，她的车没卡门禁，直接开了进去。这会儿正值半下午，阳光正好，薛亭坐在小院里，木质的地板十分洁净，旁边水流潺潺，几尾红色的锦鲤慢悠悠地在水波下游过。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加花材的。”薛亭接过花，很高兴地轻轻用指腹拨弄了一下，“前两天我秘书临时有事请假，薛昆非要给我一个他的男秘书，那个男人的做事能力，就是我让他买油牡丹和紫罗兰，他只会买这两种，一种白的，一种紫的，合成一大束，泾渭分明，丑得没边，我当天就让他回去伺候薛昆了。”
她把花暂时搁到小几旁的木凳上，陶炉上正煮着茶，白烟袅袅，叶崇静坐到她对面，就听薛亭道：“你来找我，肯定也是为了薛昆的事情吧？”
叶崇静点了点头，茶水煮沸，陶炉自动断电，薛亭往她们两人的杯中都注满茶：“肯定是因为崇和不想和薛昆订婚，又怕直接去找薛昆他不同意，才让你迂回地来找我帮忙，是不是？”
她猜得分毫不差，叶崇静只得又点点头：“是这样的。”
“你不怕欠我人情？”薛亭笑吟吟地问，叶崇静望着她，还没有答话，就听得薛亭说：“李欧阳这一季回国做韵律司的设计师，正巧前一阵拍摄，我就去看了一看，见到了关韵。”
在她说出关韵两个字之后，她清晰地看到叶崇静一向冷静的脸孔上忽然出现了一丝掩饰不住的动容。叶大小姐微微地蹙了蹙眉，像是有些防备，又像是有些诧异：“只是见了一面吗？”
“我还和她一起吃了冰淇淋。”薛亭坦率地承认了，随即，她同样是很坦率地问道，“她就是你手机里那位很重要的人吧？”
叶崇静说实话料想得到薛亭早就知道自己为什么来找她，但她着实没有想到还有这一着。
她心念电转，抿紧嘴唇看着薛亭，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薛亭看到她的表现，怎么还能不明白：“其实算起来我得向你说声抱歉，见关韵这件事，我该提前向你说一声才好。”
叶崇静终于道：“事实上，你见小韵是你的自由，我之所以会感到不舒服，是因为小韵对我而言确实很特殊，她生活得很纯粹，我不太希望她产生不该有的烦恼。”
“人之常情。”薛亭说，“要是把我放到你的位置，我肯定也会起疑心的。”
“你因为崇和的事情来请我帮忙，是抱着欠我一个大人情的决心的吧。”她笑道，忽然微微向前俯身，故意缩短了一些和叶崇静的距离，“你猜我会提出什么要求？”
看到她这样举动，叶崇静反而笑了，她脸上的表情松懈，轻轻地叹了口气：“你就别卖关子了，我要是真猜，不是把你瞧得太小了吗？你应该根本没有什么要求要提，你会帮崇和的。”
“如果是以退为进的话，这招对我没用。”薛亭轻飘飘地说道。
“你又不是什么烂俗小说或电视剧里的女配，”叶崇静说，她脸孔标致，说话时总是有些严肃，让人没来由地生出一股信任，此刻她含着一点微微的笑意，“我也没觉得自己有那种魅力，薛小姐拿得起放得下，就别作弄我了。”
薛亭这下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她身子向后靠到椅背上，重又拉开和叶崇静的社交距离：“我只是……很惊讶。崇静，我们两个很合适，感情是能够培养的，我觉得我比她更适合做你生活中的女主角。”
“不过，你大概也不需要合适。”她话锋一转，“我和她谈了一点工作上的事情，谈到基金会的时候，她特别开心，我从来没有遇到过那样的人，善良单纯到这种地步，真的已经能到幸运的范畴了。”
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叶崇静说不好。她清楚地明白，是关韵的缺陷，让她变成了如今这个天使。
“她也喜欢你，你应该感觉得到吧？”薛亭这句话，像闪电一样劈落，让叶崇静都是一怔。
“我知道。”她回答，“她觉得我帮了她很多，对她很好，她当然是……喜欢我的。”
“崇静，我喜欢你，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性格沉稳，能力也强。你是天顺的大小姐，叶家的继承权也有一争之力，喜欢明码标价很正常。”薛亭道，“你的喜欢也明码标价吗？我是薛家的小姐，越秀哪怕到不了我手里，我也有5%的股权。没什么不好意思说的，我不打扰你自欺欺人，只是你要考虑清楚，现在换女主角还来得及哦。”
她这话说得相当尖锐，叶崇静并不恼怒，她只觉得胸肺间骤然一窒，捏着茶杯的手指也情不自禁地一抖。
自欺欺人，说的是自己不愿承认关韵对自己是爱情的喜欢，还是说的自己，到底没有勇气接受自己对关韵的爱呢？
自己想的那些理由，如此脆弱的善心，不遗余力地利用，她对自己反复地告诫，不能是她，不能再觊觎她美丽的容貌和善良的心，这种种的一切，归根结底，又算不算自己给自己上的保险，找的借口呢？
她自诩聪明，又怎么可能真的一无所觉，小韵爱她呢？小韵的眼神，举动，这个不会撒谎，不会掩盖的女孩，对她发出的每一个讯号都是爱慕。这对她几乎是一种纵容了，她知道小韵爱她，才会做出很多，甚至称得上是暧昧的行为。
薛亭捅破了这层窗户纸，捅破了她的道貌岸然，让她真是——无地自容。
“我会帮你的。”薛亭转换了话题，“薛昆也根本不想结婚。你们考虑得有道理，如果崇和真的去找他的话，他少不得要拿乔作势，他这个人心眼很小，崇和在高雪维尔拒绝了他滑雪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他都能惦记上半年。”
“不会让你为难吧？”叶崇静强行拉回神，她自己也知道，她总是逃避想这段感情，她一向不是这样的人，无论是学习还是工作上遇到难题，她都想的是解决而不是逃避。
可这段感情让她变得这样软弱，她根本不想思考深层的问题，只想维持现状，只想对小韵好，和她度过一些美好的时光，只想这样——软弱地爱她。
“那倒不至于。”薛亭说，“薛昆现在有女友，他这人没什么责任心又好承诺，现在这个女友也不是好相与的，薛昆要是自己找事不想答应，我顺便把这个消息透到他女友那里，一举两得了。”
“那就麻烦你了。”叶崇静说，“订婚取消，肯定不能影响我们两家的关系。我知道最近越秀有意珠港埔边那块地，只不过本土房企比较强势，我想着，会不会我们两家合作拿地开发，会好一些？”
这两年房地产最保值的，就是珠港的房子。珠港虽然大多都是内地地产商，但本土房企有地利优势，很多时候，反而能压上一头。埔边那块地在传统豪宅区，建成高层之后望得见山景，去哪里都是四通八达。
越秀确实对这块地有意，只是有些难度，内部在放弃和寻找合作之间摇摆不定，薛昆则根本对珠港的事情不算上心。天顺本身在珠港还有在建项目，暂时也没打算参与竞标，这次算是真正互惠互利。
薛亭惊喜非常，完全没想到叶崇静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和崇和说不用感谢我了，这下我还要感谢你呢！明天我就去和爸爸说，有你们天顺，这个项目做得起来了。”
她自然明白叶崇静的隐藏含义，这个项目当然还是她来做，这实际上是给了她一个拿下越秀珠港的机会。
“你不要请我了。”薛亭当机立断，“嘉达花园，我得请你才是。”
第076章 想给你的爱
“姐, 你这是什么速度？”叶崇和当然是对叶崇静抱了十二万分的期待，可她完全没想到，自从叶崇静和她说和薛亭谈过了之后, 这才一周功夫，两家就如此和平地表示孩子相处了一段时间，还是觉得不太合适, 取消订婚可不能影响两家的关系云云。
“你怎么想到要用埔边那个项目的？”叶崇和感叹道，她也是稍微想一下就全想透了，“要我说叶崇仁和你一比真的是完全的废物, 有了那个项目，两家谁还在乎我和薛昆结不结婚啊，怪不得薛亭效率那么高，这个项目比港湾16号还重要呢，港湾16让她做, 她做破大天越秀都是薛昆的，但是到珠港去, 薛伯父还真有可能把珠港的分公司彻底交给她。”
叶崇和现在正在平板上翻关韵的时间表, 她高兴得不得了：“我马上给小韵匀出两天假期来，这次非得好好玩一次才行啊！”
叶崇静被她感染, 微微笑道：“也不要硬匀，别把定好的工作推了。还有你不是想邀请关烁吗？她的时间也得对得上才行。”
“她在咱们慈善晚宴之后才进组呢。”叶崇和说，她早就算好了，“正好不少明星过来，她也得来。”
叶崇和说的慈善晚宴是天顺公益基金会主办, 这个基金会成立日久, 公益项目包括应急救灾，保护环境, 乡村振兴等等。作为吃尽时代红利的地产商，公益投资是必须支出的一项，但要真论知名度和对形象以及讨论度的提升，恐怕还不如今年刚刚和白鸟基金合作的棕鹿专项基金。
“姐，你可以先告诉小韵这件事。”叶崇和不忘为她着想，“小韵一定也特别开心。”
实际上她自己早就迫不及待地把这事告诉了关烁，上次她对关烁再去泡泡喵喵救助所做义工的邀请石沉大海，她痛定思痛，觉得肯定是“很想你”这三个字惹的祸。
这次她的微信很开门见山：我姐姐，小韵还有我，准备去水上露营，小韵很想你来呢！你也过来吧！
然后，她谨慎地又发了一条：比较想你，毕竟我们有一阵没见了。
果然，一牵涉到小韵，关烁的回答就快了：我会问问小韵的。
关烁有时候感觉自己好像凭空多了个把柄，要说不放心关韵和她俩出去，也并不是，她知道叶崇静还是靠得住的。只是小韵不懂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她要是拒绝叶崇和，这位叶小姐肯定会让一无所知的关韵来邀请自己，自己到底是不愿意拂小韵的意。
她这样回了一条，只不过不想让叶崇和觉得搬出小韵自己就会轻易同意罢了。
叶崇和知道她约这等于答应了，一边笑，一边发了一个她觉得蛮可爱的粉色兔子比手指的表情包：那下一条的回复呢？
关烁理所应当地没有再回复。三十五岁经常冲浪然而仍对现在的一些表情包IP不太了解的女演员关烁只是心想，这什么兔子，真的是贱兮兮的！-
电话挂断，叶崇静默默望了一会儿电脑上的策划案。这场晚宴叶焕章全权交给了她负责，倒是不难，只不过这种晚宴事宜琐碎繁重，她心思又密，对于一些细节，是事无巨细地希望办好。算起来这一阵除了和关韵在微信上聊天或者通话，完全是没再见过面了。
她今天特地想着和关韵出来吃顿饭，帮她挑几件去晚宴的礼服。地点她也想好了，就是之前她和薛亭去的嘉达花园。那里环境优美，菜色也出奇地不错，她吃到第一口海螯虾塔，就想着一定要带关韵过来一次。
只是她一想到嘉达花园，就想到那天薛亭和她说的话，她就止不住地无法自处。她所谓安静的爱，是对小韵好吗？还是她自己的一厢情愿？
叶崇静不知道，她只能维持现状。更何况，现在的现状她就已经是很难控制自己了。这些天没和关韵见面，工作间隙，她总是忍不住打开微信，反复翻看两个人的聊天记录，还会播放关韵的语音来听。
她有无数次想要邀请关韵出来，但看看关韵的日程表还是作罢，她也实在是不想太放纵自己。今天刚好一是要告诉她出去玩的事，二是得为晚宴挑选礼服，才让她这样心安地约了关韵出来。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不知道小韵会穿什么？叶崇静心不在焉地看着晚宴的酒水单子，漫无边际地想到，应该不会再穿大衣或者羽绒服了吧？夹克还是风衣？她忽然有点遗憾，自己虽然是秋季和关韵相遇，那时候却从未这样细致地观察过她的穿衣。
不过叶崇静可以确认的是，关韵一定戴着自己送她那条手链。叶崇静光标移到威士忌那一栏上，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地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正沉浸在思念中，不防备忽然听到手机响铃，她不需要接起，就知道那肯定是关韵打来的——她为关韵特地设置了一个新的铃声。
“姐姐！”关韵电话那头的声音很雀跃，一下拨散了她心内的所有阴霾，刹那之间，她所有的纠结、懦弱仿佛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了无限的欢欣，“今天拍摄提前结束啦，我坐车直接到你公司好不好鸭？”
叶崇静本想着去接她的，听到这句话，赶忙问道：“你现在在路上了吗？”
“我都快到了呢。”关韵说，“姐姐，这次换你等我啦！”
叶崇静刚想把自己的楼层和办公室位置详细地报给她，关韵就好郑重地说：“我找得到的。”说完，很毅然决然地把电话给挂了。
叶崇静放下手机，情不自禁地抿嘴一笑。她方才关心则乱，忘了一件事，果然，没过一会儿，前台拨通了她桌上的办公主机，问她这位关小姐是否有预约。
她让前台小姐帮忙把电话交给关韵，问道：“让前台姐姐带你上来，还是你自己过来？”
关韵斗志昂扬：“我自己上来鸭！”
她之前来过真光，脑海里还存着一点印象，不过保险起见，她又仔仔细细地问了前台小姐一遍位置。
真光整栋大楼太大，很多地方设着门禁卡，各个电梯还有不同的使用要求、前台特地打了一个电话，帮忙借了高桦的卡，关韵凭着这张卡上了电梯，没承想到了顶楼，全是一扇一扇的门，上面都挂着牌子，有的紧紧关着，有的则是半掩着。
关韵小心翼翼地凑到每扇门前观察牌子，她正觉得有些苦恼，就遥遥地望见一个人正倚在墙边似乎在等人。
说是倚着，脊背依然挺得很直，那人穿一件岩白色的桑蚕丝收腰衬衣和一条一色的阔腿裤，衬衣的V领和收腰形成了很美丽的丝质褶皱。关韵看到的第一眼，就知道一定是她不怕冷的姐姐。
叶崇静同样是头一眼就望见了她。和她想的一样，关韵穿了一件很简洁的蜂蜜色风衣，双排扣系到最上面，就是有点可爱的小方领。下面更简单，牛仔裤和运动鞋，只不过配上她这样的脸，怎么看都觉得清澈动人。
“这么快就找到啦。”叶崇静含着笑，关韵小跑过来，一双漂亮的眼睛亮晶晶的，“姐姐，你帮我作弊呢！”
“规则也没有说不让我在外面等着你呀。”叶崇静道，她打开办公室的门，外面晴朗的天光透过洁净的落地窗照耀进来，关韵被这样的风景吸引，率先走了进去。
她这是第一次来叶崇静的办公室。整间办公室大而整洁，一尘不染，一丝不苟。整间办公室从办公桌到柜子、沙发，没有一个地方是乱的，所有东西各在其位，各司其职。
落地窗外是大半个京城CBD，关韵走到玻璃前向外望着，众多平日里仿佛直插云霄的高楼，从这里看过去，居然也没有想象的那么高。
“小韵，喝点什么？”叶崇静问，“有果汁，汽水，苏打水，还有咖啡和牛奶。”
平时办公室的小冰箱都由一位助理打理，叶崇静打开，发现里面刚放进了一打椰子水，她拿出来一看，正巧是无糖的：“这个椰汁是无糖的。”
关韵也有点迷信无糖不会长胖的理论，听到这个，就接了过来。她对叶崇静的一切都很好奇，更别提这个她从未来过的办公室了，一会儿又转悠到了书柜前面去。
书柜里面除了一些专业书籍，更多的是一个个的文件夹。关韵一边小口喝着椰子水，一边很小心地碰了碰文件夹浅蓝色的背脊。
“都是工作上的一些东西。”叶崇静站到了她身旁，随意抽出一个文件夹来，“之前写的一些稿件。”
关韵很认真地翻了翻，她不太懂，不过看得兴致勃勃，好一会儿才放回到原位。
“坐一会儿吧。”叶崇静说，“现在才五点，咱们稍微晚一点去吃饭。”
关韵小小地嗯了一声，她现在已经几乎察觉不到，自己是稍微带了一点撒娇亲昵的语气的。她很大胆地走到叶崇静的椅子旁边，见姐姐笑着点了点头，这才尝试着坐下去。
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盆小而美丽的绿松石立金花：“姐姐，这个你发给过我的。”
“阳光充足的话，这个能开很久的。”叶崇静说，她一手支着椅背，一面俯下身来，跟着关韵的视线，重新看过这个她已经看了千百遍的办公桌。
关韵好像对一切都很感兴趣，一横一竖的两块显示器，还有下面——她笑起来：“姐姐，你这个键盘和送我的一样鸭！”
叶崇静有些微微地不好意思，确实是一样的。她当时为了送礼物，深入逛了论坛，研究了好几个晚上，买了一把闪白色的，一把浅蓝色的，雪怪键帽正好两个品牌产，都是白蓝渐变，只不过一个蓝色部分多，一个白色部分多，她将蓝色部分多的上给了关韵那把，将白色部分多的上给了自己这把。
关韵抿出了两只甜蜜的小酒窝，轻轻地摸了摸键盘上那个和自己一样的树脂键帽，心里情不自禁地发甜。
她觉得和姐姐的联结越来越多了。她自己也感觉得到，现在她面对姐姐的时候，胆子变得好大，会想触碰姐姐的东西，会想和姐姐更加亲密，她更感觉得到，姐姐对她真好，如此温柔，甚至于是宽容的好，让她忍耐不住的，就想要悄悄地更进一步。
关韵将自己和叶崇静幻想成尺子上的两只巧克力小人，叶崇静仿佛像对她敞开了怀抱一样，她就偷偷地，一厘米一厘米地前进着，既想要姐姐注意到，又担心她注意到。
叶崇静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她脸颊微微发烫，有点傻乎乎地盯着面前两块显示屏上的桌面。壁纸是动态的，一派温煦的春天景色，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一棵桃树硕果累累。
这次叶崇静是真的切实闻到了蜜桃的清甜香气，关韵身上的气味萦绕在她身旁，除了香水味，更有一点晴朗、清爽的余味。她垂下眼，清晰地看到关韵的风衣袖口处，隐隐露出的纤细的金色手链，还有那只缟玛瑙的饰物。
那是她想给小韵的力量，还有——爱。
第077章 成熟女人
关韵好奇地观察着她办公桌上的一切, 她则入神地观察着关韵的一切，乌黑的长发应当是今天在摄影棚做的造型，浓密柔顺, 打着微微的小卷。
她的发质出奇的好，叶崇静早就发现了，柔软润泽, 她望着望着，就很想揉上一揉。不仅是毛茸茸的发顶，她还很想揉一揉关韵白皙的脸颊。
上次节目中放出了关韵的一些旧照, 包括她十六岁刚做模特时拍的一些照片，那上面的小韵和现在的几乎无异，只是看起来更青涩，颊边还带着一点婴儿肥。
幸好，现在遇到她, 也不算太晚。
桌上有A4纸和姐姐的钢笔，关韵心弦一动, 将那支钢笔握在了手里.钢笔沉甸甸的, 墨蓝色，金色的笔尖上有繁复的花纹。她一落笔, 就感觉墨水是如此顺畅地流淌了出来，她轻轻地在纸上写下了两句诗。
江天一色无纤尘，皎皎空中孤月轮。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她写完这两句，笔就停了。她之前常常临诗词字帖, 不少诗句是有印象的, 但通常也只记得三四句罢了。
忽然，叶崇静的手柔和地接过了钢笔, 在她的笔迹下写下了另外四句。
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关韵笑盈盈地转过头看她，就见叶崇静标致的脸孔上也含着笑意。姐姐指了指自己腕上的手表：“去吃饭吧，快六点了。”
“好鸭！”关韵很高兴地应了一声，不忘拿上自己没喝完的那瓶椰子水，她是从来一点都不愿意浪费的。
嘉达花园的环境确实是独一无二，安静得几乎不像餐厅，入目皆是米白色和植物的浅绿色，一个巨大的旋转楼梯，联通着这里和上面好几间精品店，都是代表性的奢侈品牌，地方正好，叶崇静也让助理提前去预约了。
关韵进来之后，连脚步都轻了，慢吞吞地坐到椅子上，叶崇静忍不住笑道：“这是干什么？”
“大家都好小声。”关韵一本正经地压低声音，“电视剧里，如果在这里大声的话，会被人家笑话的鸭。”
她好可爱。叶崇静止不住笑意，也温柔地压低了声音：“没人会笑话的，正常说话就可以了。”
关韵这才稍微恢复一点音量，菜单上的每一道菜，她都觉得看起来很好吃，好半天才勉强选出一道热情果塔和西西里芝士卷，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点的这两样都是甜品。
叶崇静早知道她爱吃甜，又加了一道桃子冰霜和无花果帕芙洛娃，主菜没什么好说的，九道菜的春季限定菜单，意菜量不大，叶崇静不担心会浪费。
“姐姐，我早上四点就出门了。”关韵有点疑惑地拿叉子戳了戳餐前的马苏里拉芝士泡沫，放到舌尖上舔了舔，她舌尖嫣红，对这道创新菜是完全的不解其意。
叶崇静迅速垂下眼睛，就听见关韵兴致勃勃地和她分享今天的一切：“这次可不是在摄影棚拍的呢！我特意记了名字，叫做下湾村，房子都是黑色的屋顶，白色的墙，到处都是树，我们坐在船上拍，还能看到高高的山。”
“听起来就好漂亮。”叶崇静说，她终于稍微抬起了眼睫，关韵正在吃面前的海螯虾，她吃得很有礼貌，然而香喷喷的，切虾的时候，鼻梁会很可爱地皱起来一点。
叶崇静心头悸动，也心不在焉地吃起了自己面前那份，她一边时不时地瞥关韵一眼，一边说道：“小韵，崇和说要给你放两天假，还有你姐姐关烁，到时候咱们一起去水上露营。”
“水上露营？”关韵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在水上帐篷怎么漂起来鸭？”
“用充气的呀。”叶崇静答道，“充气帐篷外面再连接一个充气的漂浮平台，就能很自由地在水上漂了，承重四个人没有问题的。”
关韵脑海里想到了儿童乐园那种充气城堡，不过旋即她很忧虑：“这个月工作很多的……不知道哪天放假，可以不耽误工作。”
“那是崇和这个叶总需要考虑的。”叶崇静将手边的桃子冰霜推过去，洁净的花边玻璃杯里，这份甜点只是一口的量，她笑道，“你要考虑的，是那天怎么才能玩得尽兴。”
“我想带油画棒过去。”关韵当即响应，“到时候可以在水上画画吗？”
“好呀。”叶崇静说，“那我带相机过去，你当我的模特好不好？”
她几乎未经思考，这话就这样顺理成章地说了出口。关韵眨了眨眼睛，故意装作有点严肃的样子，只是她眉梢眼角全是纯然的天真，这副样子实在是装得不像：“那我要收报酬的噢！”
“什么报酬？”叶崇静从善如流地很配合。她面对着关韵，就总是想笑，完全没来由的，一见她就想笑。
“拍的照片要分我一半！” 关韵说，她煞有介事地强调道，“一半哦！”
“并且这一半我还让你选，怎么样？”叶崇静忍着笑意道。
关韵向她伸出一只手，叶崇静心领神会地握住，姐姐的手柔软而烫，用了一点力气，紧紧地握住了她。“成，”关韵不自觉地顿了一下，她望着叶崇静，终于将那句电影里的台词完整地说了出来：“成交！”
吃过饭，两人走上长长的旋转楼梯，关韵有些紧张，更有点担心：“姐姐，礼服的话……”慈善晚宴提前就写在了她的日程表上，她早就知道，更知道这种场合必须穿着得体。姐姐带她来选礼服，是完全为她考虑，但她还是止不住地在想钱的问题。
毕竟礼服和吃饭的价格，那可是一个天一个地，她实在不愿意让姐姐为她那么破费。
她都不用说完，叶崇静就知道她在顾虑什么：“这晚宴本来就是天顺请你参加的，衣服当然也包含在内。”
服务顾问早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她到了，连忙迎过来：“叶总你好。”“你好。”叶崇静向她很客气地点了点头，虚虚地扶了一下关韵的腰，让她在沙发上先坐下了。
“衣服都准备好了，先试我们店里的吧？其他人会一会儿过来帮您。”顾问得到她的同意，将一个大衣架推了过来，上面琳琅满目，摆满了各色礼服。
关韵是模特，什么衣服都能驾驭，叶崇静就没有特意筛选，让店里把拿得出的都拿了出来，看看有没有哪件和关韵特别相合。
“有没有哪件特别想试试的？”叶崇静问，“有比较喜欢的吗？”
关韵站起身来，一件件仔细地看过去，她做了这么多年模特，已经养成了一种对衣服敏锐的直觉，很快地就选出了她感觉最适合自己的几件。
第一件有些复古风格，粉灰色格纹，做了些西装样剪裁。腰带将腰束成了纤细的一把，裤长极短，关韵个子高挑，皮肤白皙，她一从试衣间出来，叶崇静真想立即阖上眼睛。
因为如果不闭眼的话，她满眼，第一眼，第二眼，都只能看到关韵的腿。店内开着空调，为了让人购物，灯光打得极好，衬得关韵一双腿长得惊人，直得惊人，白的几乎吓人。
关韵自己在落地镜前瞧了瞧，有点迷惑地转了一圈，问她：“姐姐，这件好不好看鸭？”
叶崇静一怔，感觉手心湿漉漉地出了一层热汗，她不由得庆幸自己今天没穿外套：“好看，特别好看，我们再换下一套看看？”
关韵很乖地重又进了试衣间，换了下一套出来。这次是长裙，叶崇静绷紧的脊背这下松懈了一点，终于能够认真打量起这套礼服。黑色的长裙，胸前的V领别出心裁地做成了两只翅膀的形状。
好看自然是好看的，只是标准的黑色总归是显得太过沉闷，叶崇静心里面觉得不太完美。
后面又有一条通体雪白的，脖颈、胳膊上都绕满了形状繁复，层层叠叠的花纹纱，自然清纯，不过叶崇静又觉得这和关韵本身的气质太相贴合，反而让她那种纯然和清澈略微失了一分颜色。
换了一家店，又换了十来套衣服，叶崇静让她坐下休息休息。关韵试惯了衣服，倒不觉得厌烦，她喝了小半杯苏打水，这才问叶崇静：“姐姐，你最喜欢哪件鸭？”
“我还不知道呢。”叶崇静说，“每件都特别好看，但是每件又感觉稍微差了一点。”
没想到关韵很豁达地说：“哪有完美的呢？每样差一点，才是生活鸭。”
“绘本上说的？”叶崇静小小吃了一惊，她知道关韵最懂道理，但她随口说出这样一句这么有哲理的话，还是令她不得不有些惊诧。多少自诩聪明的人，一辈子也学不来这种觉悟。
“自己总结的。”关韵向她笑笑地眨了眨眼，蜜棕色的瞳仁发亮，简直像清凌凌的玻璃，又或是波光荡漾的小湖。她喝完苏打水，站起身来，又开始试衣服了。
店又换了一个，又是一个大衣架。叶崇静也知道关韵说得对，这世上哪有完美的东西呢？但她这次给关韵选礼服，名正言顺，是能够送给关韵的一件礼物，她实在想尽善尽美。
关韵提了一点裙摆走出来，叶崇静被这种薄薄的蓝紫色短暂地迷了眼。上身吊带极细，真丝欧根纱构成细薄的V领，浅淡的紫色上全是亮晶晶的闪点，灯光一打，几乎称得上是星辉万千。关韵脖颈，锁骨，胸口的皮肤都在发着致致的肤光。
下身的仿丝欧根纱蓬松仿佛鱼尾的鳞摆，由浅浅的紫色过渡成了一种近乎丝绸质地的蓝色，她轻轻地提着裙摆转了一点身，让叶崇静看衣服背面。新娘提起婚纱的时候，也会是这样的姿态吗？叶崇静不知道。
整条裙子后面是露背的设计，转到背面，愈发显得剪裁精致，妩媚柔情。
叶崇静突然发现她后背靠近腰的地方，有着一枚小小的痣。
“这件好不好鸭？”关韵出声问她。她觉得姐姐今天好像总是若有所思似的，时不时就会出神。
“好。”叶崇静匆忙应了一声。她的思绪仍未回归原位，只是按着条理说道，“我觉得这件特别好，小韵，你要是也喜欢的话，咱们就定下，好不好？”
服务顾问是何等的经验丰富，她也上前夸奖着关韵，说的也都是叶崇静想说的。关韵气质干净，这种带点妩媚的礼服，反而正能将她那股纯真劲给放大，又让她显得格外的成熟美丽。
她三十岁了。叶崇静情难自抑地想着，她是个多成熟的女人了。她穿这条裙子，纵使下摆蓬松，也看得出凹凸有致。
关韵望着她，头发，眉毛，眼睫俱是乌黑浓密，手臂，腰肢，大腿却又俱是白的发腻。那颗痣摸上去会是什么样子，平滑的，抑或是从皮肤上微微突出一点？叶崇静实在猜不透，她心里空了一大块，空空地搏动着、悸动着，灯光太亮了，方才试衣服的时候觉得好看，现在她看过去，
雪白的灯光，像是往关韵裸露的皮肤上涂了一层清亮的釉料，她正在和顾问说话，应当是顾问在向她说一些搭配上的心得。她出门前化了淡妆，还记得口红涂红一点比较郑重。顾问说一句，她应一句，很有礼貌，嘴唇和舌尖是一般嫣红。
第078章 我和你，和小猫
“在这个湖里水上露营？”关烁问。叶家在京郊的园子很大, 几乎称得上是一个小小的园林，里面甚至还有一个养护得很好的小湖，湖水发碧, 算得上相当清澈，可在私宅里偌大的湖若是跟水上露营四个字牵上关系，那大小可真得重新考量了。
关烁毫不怀疑, 这帐篷下去，再加上漂浮平台，怕是能占掉半个湖。
“这个湖叫钟心湖, 不是中间的中，是钟情的钟。”叶崇和拒不回答她这个问题，自顾自地给她科普起来，“从楼顶往下看，这个形状有点像一颗心形, 现在看着土，当年你不知道这园子就为这个多卖了两百万出来呢。”
“有钱人真好骗。”关烁笑道。她生得实在是美, 这是当年她留在演艺圈的先决条件, 一张美艳的脸，再加上话语间的一点轻微讽刺, 让人有些醉了一样的愉快。叶崇和盯着她耳垂上的珍珠耳钉，忽然说道：“我觉得一家出你和小韵两个基因彩票，确实是很罕见的事情。”
关烁坦然地收下了这份夸奖，不过半分不接她的话茬。她提前问过是否可以，这次就带了自己的那只捷克狼犬来, 关韵这会儿正拉着小狼的绳子, 和它一起在园子里疯跑呢！
叶崇静含着笑走了过来：“小狼一定很喜欢这里，跑得可快了, 小韵正跟它一块赛跑呢。”
“它爱美，最喜欢公园一样的环境。”关烁说，叶家的园子草木茂盛，花朵缤纷，空气里香气浮动，别说小狼，恐怕没人会不喜欢。
“小狼、小狼，不许跑啦！”关韵气喘吁吁地拉着绳子，平时遛狗的路线都十分固定，这次到了新鲜美丽的地方，小狼难得如此兴奋，见到主人，更想快快地扑过去。
关烁一看它这样，眉头就蹙起来，很严肃地制止道：“小狼，停下！”
方才她当然知道小狼和关韵正在疯跑，可那时候的小狼是有分寸的，现在这样实在是有些兴奋过头了。
小狼被训得很好，见主人生气，马上急刹车停了下来，这一不小心可把后面的关韵给害惨了，她没想到小狼刹得如此快，自己反而刹不住车，刚要往前跌过去，叶崇静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没用什么力气，很轻地就将她一把拉了过来。
“姐姐。”关韵惊魂未定，抬头就望见了叶崇静脸上温煦的笑意。她的心立时立刻就定了下来。
关烁蹲下身教育了小狼好几句，捷克狼犬知道错了，很乖地拿头蹭了蹭关烁的裤管，自己慢慢地走着，也暂时不跑了，趴到湖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湖水。
“姐姐，我没事啦！”关韵过去拉住关烁的手，她看姐姐的神情，就知道姐姐肯定后悔把小狼带过来了，“你不要怪它鸭，我也想和它一起玩的。”
“下次它要再这样你不许陪着它了。”关烁叮嘱道，“我没想到它这么高兴，都过头了。”
关韵做了保证，高高兴兴地说：“我们搭帐篷吧！”
叶崇和把电动充气泵提过来，告诉了关韵使用方法，三个人围着她，看她给帐篷充气。
关韵半蹲在地上，很小心地将气泵对准充气口，立刻，整个帐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胀了起来。关韵十分惊喜，又照葫芦画瓢地充了漂浮平台和放在帐篷里的气垫。
气垫往帐篷里一放，严丝合缝，让人一看就特别舒服。叶崇静将漂浮平台和帐篷连接好，叶崇和和关烁帮着把这些东西推进湖里，叶崇静又将漂浮平台的绳子缠到岸边一棵大树上，这下稳定得不得了了。
关韵新奇得要命，率先脱下鞋踩在了漂浮平台上，关烁也陪她一起上了去。叶崇和一边拉靴子拉链，一边撺掇道：“小韵，你蹦一下，不会翻的，特别好玩！”
关韵试探性地蹦了蹦，旁边的关烁赶紧阻止道：“这不能蹦得太高吧！”
她话音未落，叶崇和就上来了，叶崇和一上来，就蹦得特高，关烁绝没想象到她居然还有这种本事。“小韵，和我一起蹦呀，是不是特别好玩？”
关韵被她感染，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蹦的起劲，叶崇静在岸上看的都忍不住直笑。
漂浮平台当然没什么事，它承重很强，不过到底是充气材质，如果有人蹦的话，垫子上受力不均匀，关烁就遭了这个罪，她左摇右晃，完全站不住脚。关韵还好，关韵是真心蹦蹦跳跳地很高兴，至于叶崇和，则完全是存了坏心！
叶崇和绕着圈蹦，一边蹦，一边还笑：“你也蹦嘛！”不明就里的妹妹还配合她，关烁又想笑，又气得不行，亦步亦趋，勉力维持身体平衡，想要躲到帐篷里面去，不防备叶崇和真绕着她蹦，害的她一个不平稳，真要跌倒。
关韵正面向岸边，对着叶崇静傻乎乎地挥手，根本没意识到后面发生了什么。叶崇和倒真是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关烁真摔倒了，匆忙之间，赶快地伸手去扶，关烁投桃报李，狠狠地将她也拽倒了。
叶崇静向后指着，使劲提示关韵。关韵懵懵地一扭头，哪想到姐姐和叶崇和已经摔成一团了！
她赶紧把关烁拉了起来，叶崇和四肢摊开，躺在漂浮平台上，装作一副奄奄一息的样子。刚才关烁实打实地摔到了她的怀里，她还没来得及感受意外的幸福，关烁那只美丽的珍珠耳钉就要命地硌在了她的锁骨上。
“好痛……”叶崇和趁热打铁地装可怜，关烁俯下身，在她耳畔低声说：“活该。”
“不要理她。”关烁拉着妹妹进了帐篷，解释道，“这位小叶总装可怜呢，小韵，专骗的就是你这种单纯的人。”
关韵疑惑地收起了自己的同情心，很乖地跟着姐姐进了帐篷，坐到了超级舒服的气垫上。
叶崇静真觉得自己看了一部精彩的默片，她笑道：“崇和，你没事吧？”
“我要吃日料！”叶崇和很凶地喊道，“姐姐，我要吃日料！”
她们提前订好的中午饭刚刚送到客厅，应该还在冒着腾腾的热气。
“我拿不了那么多。”叶崇静笑出了声，“上来和我一起拿！”
“我不要！”叶崇和又喊了一声，轻轻地拿指腹揉了揉锁骨上那个圆形的红痕，很莫名其妙地，那句活该烫在她的耳廓，她心里微妙地生出一丝甜蜜，又咕哝了一声，“我才不呢。”然而腿脚很麻利地爬了起来，准备和姐姐一起送餐了。
午饭是两家日料店搭起来的，一间做刺身和寿司，一间做烧鸟。漂浮平台上放了一架极轻的露营小桌和四张小小的月亮椅，叶崇静把绳子解开，让这艘小小的“充气城堡”自由地在小湖里漂流起来。
关韵吃了一口大竹荚鱼刺身，她望着荡漾的湖水，好诚实地说：“我感觉咱们占的地方好大鸭！”
她这话一出，其他人都笑了。叶崇和强词夺理道：“就是个意思嘛，咱们现在在水上，又有帐篷，谁能说这不是水上露营？”
“小韵，”关烁说，“你就把这个当作过家家吧。”
她夹了一个鱼籽鸡翅饺子放到妹妹的碟里，料理送来的精心，甚至将店里的杯子都送了过来，每人一大玻璃杯的干姜气泡柠檬塔，好喝清爽，就是切片的柠檬真的垒成了高塔，关烁夹完菜，不忘小心地扶了扶关韵面前的杯子。
“这话说的，”叶崇和反驳，“你有玩过这么盛大的过家家吗？”她说到这儿，忽然兴起道，“露营其实特别有意思的，尤其是现在天气暖和了，能在外面过夜。”
她怂恿关韵：“小韵，你想一下，在外面睡多好玩啊，一抬头就是满天的星星，咱们四个人一起生火做饭，帐篷里还可以挂特别好看的小灯，到时候咱们去山上，早晨的时候起一层白雾，空气又好，还能看日出。”
关韵憧憬是憧憬，她香喷喷地吃着烤鳗鱼，末了对叶崇和发出了深入灵魂的质问：“好是好鸭，但是我的工作好满，卓希姐说好些，都是你安排的呢！”
叶崇和骤然被噎了一下，不少当然是她安排的，算起来还是她特地给关韵安排好资源，好拍摄呢，哪里会想到这件事也能成为回旋镖！
“休假当然是等工作做完。”叶崇静笑着解围道，“小韵，最近这段时间工作都喜不喜欢？”
“特别喜欢。”关韵和关烁也分享道，“姐姐，现在的拍摄场地都好大，上次，我们还去了一个叫下湾村的地方呢。”
关烁说实话，在小韵的工作方面，对叶崇和确实是感谢的。即使她最一开始是因为叶崇静或者利益等等的原因才这样做，到现在也不能否认她对小韵的上心。
海胆金枪鱼泥烤饭团还烫烫的，烤出了一点焦酥的边，关烁盯着自己的妹妹，只准她吃一个。关韵爱吃甜，爱吃肉，爱吃碳水，可能是小时候吃得不足，长大了就有些贪吃。做模特的得瘦，她不是爱发胖的体质，可也得注意着。
关韵很乖，吃完这一个就不再吃了，眼巴巴地瞧着叶崇和吃。这里面就叶崇和胃口好，她和关烁要控制食量，叶崇静向来不会吃多，叶崇和秉着不浪费的原则，当然要把大虾天妇罗全部吃光。
叶崇静望着她，目光不自觉地变得温柔似水。小韵眼神中的渴望几乎都要流出来了。她夹了一块青花鱼刺身放过去：“这个不会胖的。”
她身旁的关烁故作严肃道：“吃完这个就不准吃了啊。”
关韵忙不迭地点头，粉白的颊边抿出了小酒窝，将这块青花鱼蘸了一点料汁放到了嘴里。蘸料里调了山葵，她被辣得直吸气。
叶崇静脸上含着一丝淡淡的笑意，她心情恬淡，十分愉快，完全未经思考，很小心地，用指腹擦去了关韵唇边溅上的一小滴酱油。
她用纸巾擦去那一点污渍，后知后觉地感到指尖发烫。关韵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想必是害羞了，低头不对，转头也不对，索性伸手抽出一张纸巾，借着擦拭的工夫，把自己的下半张脸都给捂住了。
关韵脸小，眼睛大，再用纸巾捂住下半张脸，简直让人一望，全是那双清凌凌的眼睛了。她偷眼瞥了一眼叶崇静，却没想到刚好和姐姐的目光撞上，一时之间，又是高兴，又是紧张，她知道自己本来就不聪明，这下脑子里更是乱成了一团糨糊。
“小韵，你这次想画什么？”叶崇静轻轻地问她，“画这个小湖吗？就像写生一样？”
“我想送你的画，还没有画完呢。”关韵自然而然地就讲了出来，面对叶崇静，她毫无保留，“我想画你和奶酪。”
“把你也画上去吧。”叶崇静笑了，标致的脸孔冰消雪融一般，她笃定地说，“小韵，把你也画上去吧。”
第079章 半日闲
吃过午饭, 东西都收拾整理好，关烁进了帐篷里面休息。帐篷封闭，气垫饱满, 她躺在上面，纵使只是在这样一个小湖里，也有了一点载沉载浮之感。
这会儿阳光正好, 天气微暖，关烁有些倦怠地闭上眼，任凭自己沉浸在一片淡淡的黑暗中。忽然, 她身旁一沉，不用睁眼去看，就知道一定是叶崇和。
“你过两天是不是要去拍活氧的代言？”叶崇和问，她其实不仅知道，还知道确切是哪一天。不过她自然是不会提, “我能去看看吗？”
“我不让你过来，你就会不过来吗？”关烁说, 她语气很轻, 很平静，毫无波澜。叶崇和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奇怪, 比起她这样温和却疏离地对待自己，她更想要关烁出言讽刺她，和她针锋相对，甚至惹她生气。
叶崇和翻身趴过来，关烁在她身旁很安稳地躺着, 双手叠在小腹上。她的目光描摹过这位女明星的眉眼, 忍耐不住地，很小心地把一只手放到了她的手上。
“上次我就发现你的手真漂亮。”叶崇和说, “是在特地为电影留指甲吧？去珠港那次，都还没有这么长。”
“拿下来。”关烁说。叶崇和乖乖地将自己的手移开了，突然笑道：“说真的，你完全一点享受都没有吗？我对你百依百顺，这样追求，哪怕一秒钟呢，都没有爽过吗？”
听她说这话，关烁倒是微微勾起了唇角：“要听实话吗？当然是有一秒钟的。”
叶崇和就很开心地笑了，她摸了摸关烁压在身下的卷发，又说道：“我思来想去，还是你年轻的时候好。那时候你肯定容易被钱迷花了眼，我喜欢为你花钱，你喜欢花我的钱，我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吗？”
关烁真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这完全就是傻话了，天造地设这词是这样用的吗？况且那天你不是自己也讲过，如果我年轻，你不会喜欢上我的。”
“幻想一下追求你的简单难度都不可以吗？”叶崇和胡搅蛮缠，“你想想，要是真在那时候，该多幸福啊。我和男人可不一样，我又不会对你多留心眼，珠宝皮包不用说，你哪怕要房要车，我也会给你买的。”
关烁有时候觉得她真讨厌，但有时候，却也不得不说，这位叶小姐某些方面和自己的妹妹小韵有种奇异的共通之处，她有时候会带着一点让人生不出厌恶的，孩子气的天真可爱。
于是关烁真就配合地，认真回答道：“倒也不完全是那样的。那时候我确实特别喜欢钱，但我最喜欢，最盼望的是捷径。”
“捷径？”叶崇和有点疑惑。她知道关烁在娱乐圈这么多年绝对称得上稳扎稳打，她有许多人脉，知道关烁从来都是笑脸迎人，每一部戏，每一个角色都是认真至极，她这样的人，原来也会想着走捷径吗？
“不是那种想要不劳而获的捷径，可能更恰当的说法，是梯子。”她这样一说，叶崇和就全明白了，当年那个赤手空拳进了演艺圈的女孩，野心勃勃，想要的，是一副登天梯。
“那我也能给你。”叶崇和说，她碰了一下关烁那只刚才让她痛得要命的珍珠耳钉，确实是痛得要命，但她真想让这个女人像这副耳钉一样扎进她心里。她偶尔盼望关烁不是这样的一棵毫不动摇的树，而是一条柔软有力的藤蔓，可以将自己紧紧地缠住，在黑夜里将她甜蜜地绞杀。
“别说以前，就现在，乔金子的女主角我可以马上给你。才三十五岁，这么好的年纪，还有好多可能呢。”
“年轻的时候就是胆子大，别人给我，我就敢拿着。”关烁语气平平，她没接叶崇和的话茬，“现在不行了，年纪越长，就越在乎人情债，一点也不愿意欠别人的。小韵生日在餐桌上，我不能把话说绝了，才没拒绝你那袋活氧的衣服。这次代言也是因为活氧那边确实早就准备好了要和我工作室接洽，不是你一句话才找过来的，我才肯接下。”
“崇和，暂时忘掉你的身份，”关烁说，“你为什么不试试和人交往的时候，不许以好处，不摆条件，不讲利益呢？”-
露营小桌上摆满的漆盒都已经被收走，现下上面放了一盒油画棒，一台相机，几个镜头还有好几盒胶片。两只月亮椅并排放着，叶崇静和关韵肩并肩地坐在漂浮平台边，关韵手里拿着一个画板，上面夹着一张画纸，她正用油画棒很专心地涂涂抹抹。
叶崇静也很专心，她先是给手中的宝丽来换了一盒胶片，摆弄了一会儿，又放回桌上，拿起了那台徕卡相机。
拍立得是出片迅速美丽，但是一盒胶片只能拍八张，完全不能胡乱拍摄，得精益求精才行，幸好她还带了数码相机，这个就随意许多，能把全部想记录的都记录下来。
50mm，据说是最接近人眼的焦段，叶崇静望出去，关韵的脸在镜头的视野里纤毫毕现。她的头发扎得很好，一点乌浓的鬓发都掖到了耳后去。她侧脸的线条仿佛高低起伏的山峦，长长的睫毛微垂，好像夜里摇动的花枝。
叶崇静小幅度地旋着光圈，光圈越小，关韵在她的眼里就越清晰，脸颊粉白，嘴唇红润，瞳仁则是清澈的蜜棕色。光圈越大，周边的环境就越带着虚化，关韵就像落在了她的一场幻梦里，其余一切都带着一种优美的模糊，只有关韵清清楚楚，干干净净地落在了她眼睛里。
快门声轻微规则，几乎像一种白噪音。用心做自己事情的关韵心无旁骛，这幅画她其实之前画了一半，但没有犹豫的，坐在这张小小的月亮椅上，望着清澈的湖水，她想要重新开始。
姐姐就穿着那天为她挑选礼服的衣服，一色岩白的丝质，她中途换了几种颜色，想要画出有水在上面流动的质感。
她原先想的场景就是在那个温馨童趣的奶酪小屋，可现在她的想法变了。姐姐站在一片郁郁葱葱，草木鲜花之中，地面就是湖水，深深浅浅的青碧色，水波下面游着鱼儿。她和姐姐并肩站着，就像现在并肩坐着一样。
奶酪一跃而起，先是跳到了姐姐的怀里，又跳到了她的怀里，又再度活泼地跳到了地上，她想画四只奶酪，就好像一道猫猫桥一样。
关韵用黑白二色快速地涂出一只只奶牛猫，忍不住抿嘴笑起来。
叶崇静发现她的笑意，换到宝丽来相机，略微歪了一下身子，精准捕捉到了她微笑的侧脸。她发现关韵放下了笔，像是正在看自己的画，暂时没有动笔的意思，就轻轻地叫了一句：“小韵。”
关韵很快地转过头，叶崇静忽然发现宝丽来一盒胶片是八张的设定实在很妙。
小韵转过头，最开始脸上还有一点微微的惊诧，随后见到她拍照，立时立刻就笑了起来，这一切不过是转瞬之间，却被八张胶片完全捕捉，关韵笑起来的细节，弯起眼睛的弧度，从无到有的小酒窝，全都在这八张拍立得里了。
“姐姐，我也想给你拍两张。”关韵笑盈盈地提出了一个小小的请求。叶崇静换了一盒新胶片，把拍照的方式告诉关韵，自己转过了身，端端正正地坐着。
很不好意思，但她心里真有些紧张。她不是没被人拍过照，正式的新闻照片，每次叶焕章过生日的家庭合照，正式的，非正式的，唯独没有被倾心喜欢的人拍过照片。
“姐姐，你坐得太直啦。”被拍照可是关韵的强项，她很专业地讲解道，“身体不能太紧的，就像生活一样，拍出来才漂亮。”
说完，她松松地往椅背上一靠，亲身给叶崇静做了示范。叶崇静照葫芦画瓢做完，听到关韵甜丝丝地又说：“得笑鸭！”
相机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留下俏丽的下巴和红润的嘴唇，刚说完要叶崇静笑，她自己就先笑了。
关韵从镜头里看到叶崇静笑了，连忙拍了两张，可桌子上一溜八张，全是姐姐拍的她，到时候分一半，别又把自己全分了回来。
“有点少鸭。”关韵把吐出来的相片学着叶崇静的样子倒扣在桌上，“我的有那么多，你的我才拍了两张。”
“我不太会拍照呀。”叶崇静很舒服地享受着湖上的微风，和吹拂过来的，关韵皮肤上晴朗的气味。“你是模特，这就叫能者多劳。”
“不行。”关韵好郑重地摇了摇头，“照片咱们一人分一半，当然是每个人都得拍一半才行了，要不然怎么分呢？”
她颊边被阳光晒出了一点晕红，神情一严肃，格外有种美丽清澈的纯真。叶崇静发现自己不仅止不住地想笑，还止不住地起了坏心思，想要逗一逗她。“一人一半不代表每个人都要拍一半啊，小韵，你是不是不想分到自己的照片，想分到我的？”
关韵望着她，漂亮的眼睛睁得圆溜溜的，完全没想到她说出了这番话来。她太好懂了，简直比自家那只奶酪猫还好懂。“也不是……”关韵匆匆地说，将整个身子都转了过去，自言自语地说，“我还没画完呢，姐姐，我想今天画完送给你……不要打扰我噢！”
水波悠悠，叶崇静不打扰，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画画，即使没有光圈的虚化，她也觉得，这是一个很美丽的白日梦。
晚饭没有在餐厅订成品，而是订了一批蔬菜和肉，关烁打算亲自展示下厨艺，钦定自己的妹妹小韵做自己的副手。
至于两位叶家小姐呢，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只能当洗菜备菜的下手。
叶崇静洗菜，她洗得细致，每一丝都要洗净，叶崇和则在旁边双手水淋淋地去虾线。她可是知道妙招的，将头一拧，一拉，虾线就跟着出来了，可不知道怎么，每次头倒是拧得挺利索，虾线就是不出来！
叶崇和简直抓狂，恨不得跟这一盆虾干上。叶崇静看了她一眼，中肯地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你轻点拉试试。”
“我难道很用力吗？”叶崇和大惑不解，“就是虾线不出来啊！”
叶崇静笑道：“反正是要去壳做芥末虾球的，实在不行你去壳的时候开背取虾线得了。”
“我生气。”叶崇和气鼓鼓地说，“这虾明显是跟我作对呢！”
“你不是挺持之以恒的吗？”叶崇静打趣道，“还在追求？”
“关烁能跟这些虾一样吗？”叶崇和理直气壮道，“她站在我面前，给我找不痛快我都乐意，这些虾怎么敢比啊！”
“你少来了。”叶崇静道，“说得好听，不过关烁怕早就过了爱听甜言蜜语的时候了。”
“我当然知道。”叶崇和说，“不过这东西是锦上添花的，你真冷冰冰的，谁爱你呀？”
她用笃定的语气讲出这歪理，无理都有理了三分。叶崇和凑近叶崇静，低声问道：“姐，你觉得我坚持多久，关烁才可能松口？”
当局者迷，叶崇静作为局外人，心里和明镜一样。一方面她不愿意伤叶崇和的心，一方面却也不愿意让她生出太多希望，就模棱两可地说：“感情这东西瞬息万变，谁说得准呢？”
“你安慰我呢。”叶崇和轻松地说，她这还是听得出来的。“目前我很高兴，这就足够了。”她拧断虾头，终于在最后一只虾身上，成功拽出了虾线。
洗好的蔬菜水灵灵地摆好，肉也都清理干净。叶崇和洗水果，叶崇静切，两人顺带出来的时候带出了一个果盘。
关烁吃了一块凤梨就进了厨房，关韵刚对叶崇静抿嘴一笑，想在沙发上给她让出位置，结果就见姐姐进了厨房。她牢记着自己的副手职责，拿起一颗草莓也跟着进去了。
那一笑甜甜地沁进了叶崇静心里，她心情愉快，一边吃一块凤梨，一边回复着手机上的工作消息。她这边安稳，叶崇和那边刚吃了几颗桑葚就坐不住了，站到厨房门口问道：“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她平时哪是这勤快人啊！
厨房很大，两个灶台一个煲上了沙葛猪骨汤，一个关烁正在炸虾球，打算做芒果芥末虾球。关韵正在打蒜末，听到这话，替忙碌的姐姐回答道：“不用啦！”
叶崇和靠在门边，关烁的卷发扎得很利索，后面简单地绑了起来，她甚至连摆盘都很精美，懂得如何用欧芹碎和薄荷叶装饰。
生日的时候，她会为我煮一碗长寿面吗？叶崇和忽然想，哪怕只是以朋友的身份？
第080章 我的剪刀手
这顿晚餐健康精美, 不夸张地说，有些餐厅都不一定能比关烁做得更好。芒果芥末虾球，菠萝炒饭, 再到三文鱼塔塔，话梅排骨，油焖春笋和沙葛猪骨汤, 每一样都是清淡味美。
叶崇静看关韵香喷喷地吃了好几个三文鱼塔塔，自己也不由得多吃了一小碗菠萝炒饭。
这栋矗立在园林里的别墅是中式设计，装修布置典雅朴素, 大多数房间都是淡淡的木质和米白色调。台球桌也是一种柔和的墨蓝色。
叶家姐妹洗好碗筷出来，关烁不见踪影，只看到关韵弯着腰，好奇地望着台球桌上摆成菱形的小球。
叶崇和上楼去找关烁的踪迹，叶崇静则走向关韵：“要不要来试试？”她拿起一根球杆递过去, “在高雪维尔的时候，我记得你说很想学这个。”
球杆亮晶晶, 沉甸甸, 关韵好奇地握住了它，却不知道该怎么办。叶崇静和她并肩站在台面前, 伸出了左手按在台面上示意她看。
关韵知道这应该是打台球的姿势或是什么演示，可她情不自禁，用目光一寸寸看过叶崇静的手，五指纤细，应当是太瘦的缘故, 手上细细的骨骼分明。姐姐是不留指甲的, 应该是只涂了一点护甲油，明亮的灯光下, 闪着一点微微的光泽。
“你的手也放过来。”叶崇静说，“五指分开，掌心拱起来一些，拇指紧靠食指。”她讲的很详细，关韵依样照做。不过她实在是初学者，单靠语言描述是没办法做得很精确的，叶崇静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不得不怀疑起自己是不是在什么时候，早夹带了几分私心。
自己也在盼望着吗？叶崇静不得而知。她的心早乱了拍子，只是面上维持着镇静，很轻地半握住关韵的手，帮她把球杆架到了虎口上。
关韵的手很烫，她低声说：“架手一定要稳，这样球打出去的线路才不会偏。”
“嗯嗯……”关韵含糊地应着，她的心止不住地要跟着叶崇静移开的手飘走，但想学是她提出的，她得认认真真，不能让姐姐失望才行！
关韵一鼓作气，又架了好几次给姐姐看，叶崇静很捧场地鼓了鼓掌：“接下来就是站姿了。”
“左脚往前一步，一小步就可以。”她让关韵跟着自己的动作来，“最重要的是保持右脚在右手正下方，右手垂直于地面，这样就很标准了。”
关韵紧盯着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手脚好不协调，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腰这样直直地压下去。姐姐得来帮我才行。她脑海中蓦然跳出这样一个想法，从小到大都很乖女孩的关韵心想，我做不好，她得过来帮我才行。
关韵的心登时一跳，真是觉得自己变得太懒惰，太坏了！然而这种极坏的想法影响着她，让她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只能傻乎乎地等着叶崇静来帮她。
姐姐果然过来了。
叶崇静直起身，走到她身旁，又弯下腰去，很小心地扶住她的右腿，示意她往前一点，把整条右腿打直。然后扶住她的手肘，让她的小臂同样是很直地弯下来。
“下巴在球杆正上方。”叶崇静在她身后说，“盯着你面前那颗白球。”她虚握住关韵的小臂，带着她将球杆拉到后面，随后用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关韵的手肘：“用力打出去。”
这一下仿佛是一个讯号，关韵用力地将球杆向前一打，白球方才叶崇静特地摆到她面前，这会儿被关韵的大力击飞出去，毫无章法地满台乱撞，将摆成菱形的九个球也打得全散开了。
关韵真觉得自己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跳得比这满台的球还乱，叶崇静笑着又鼓了鼓掌，姐姐对她总是好鼓励：“第一杆这样已经是特别不错了。”
“要不就先休息……”叶崇静话刚出口，关韵立时立刻地，几乎是和她同时开口：“我画还没有画完呢……”
听到关韵的话，叶崇静面上滴水不漏，心里确实如释重负。不能再进行身体接触了，小韵可能不懂，难道她还不明白吗？
她不知道关韵和她一样，也有点微微的轻松，她只看到关韵似乎是有些紧张地舔了舔嘴唇，不知道她心里默默地劝诫自己，小韵你不能这样，这样太坏了！你还是去画画吧，今天画不完，就不能送给姐姐了。
叶崇静靠在台球桌边，等着关韵离开。别墅内开着中央空调，气温适宜，关韵穿了一件简单柔软的宝蓝色卫衣，上头印着一头傻乎乎的小熊。
关韵就和那头小熊一样，慢吞吞地把球杆放好，又慢吞吞地想要把散落满桌的台球摆好。她说好要去画画的，可动作变得好慢，想多看姐姐一会儿。
她早就发现了，姐姐哪怕是私下的休闲时刻，也不会穿很放松的衣服，今天是一件珍珠灰的丝质衬衣，很标准，毫无花哨的基本款式，开了两粒扣子，白皙的皮肤上，搭着一条很细的金色项链。
关韵一边摆球，一边用余光恋恋不舍地偷眼去看叶崇静，她心不在焉，忽然想到自己其实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摆这九颗台球！
“小韵，你很喜欢小熊吗？”叶崇静忍不住微笑，她当然知道关韵在胡乱瞎摆，拖延时间，只不过根本不打算开口点破，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在享受这段时间呢？“上次看你的睡衣，上面也有一只小熊。”
“没有那么喜欢的。”关韵说，“是因为上网都没有小鼠图案的，买的时候倒是看到长颈鹿了，但那只长颈鹿，长得太傻了！”
她抬起头，眨了眨眼睛，手下的台球简直摆成了一团糨糊，她特别认真要给叶崇静形容：“都不可爱了，特别傻！”
“得有多傻啊？”叶崇静忍俊不禁，走了过来，她随手从旁边的置物柜上拿出一个木质的菱形工具，关韵一愣，就见她将那个菱形的东西扣在了台球桌上，三下两下，把她搞得一团混乱的球整整齐齐地放到工具中，一抬起来，九颗球就摆成了完美的菱形。
关韵漂亮的小脸唰地一下，从里都外，全红透了-
“在看星星？”叶崇和问，她刚走到楼梯末尾，就看到关烁正在栏杆边站着。这栋别墅的楼顶特地也做了设计，做成了一个小小的露天阳台，放着很雅致的小几和藤椅，围了一道白色的栏杆，是整栋房子视野最为开阔的地方。
“有没有看到钟心湖的形状？”
“吹吹风。”关烁说，郊区空气新鲜，夜空清澈，今天月亮昏暗，越发显得繁星满天。
“去晚宴的礼服选好了吗？”叶崇和走到她身旁，随着她的视线，一起往外望去。
“选好了。”关烁说，“没那么讲究的，成衣而已。”当然是成衣，有时候去红毯高定都难借，更别提这种私下的慈善晚宴了。
“那天明星来的可多了。”叶崇和提出自己的建议，“也得稍微上点心吧。”
“你的燕国地图到头了吗？”关烁笑了一下，“我可不会供家里一套高定，你省省吧。”
叶崇和趴在栏杆上歪头看着她，果然不提衣服的事情了，而是问道：“你最近有没有什么烦恼的事情？”她一本正经地补充道，“不是要帮你，是想倾听一下。”
这位叶小姐强调了倾听两个字，倒真是一副很认真的神情。
“我想了想，你说不让我摆好处，摆条件，”叶崇和问道，“那该怎样对一个人，才是好呢？”
“我想这个要根据对方的喜好而定吧。”关烁说，“可能是陪伴，可能是关怀，很多时候爱也不一定要用钱来表达的，光砸钱，也不见得是爱。”
“我不懂该怎么办。”叶崇和道，“你知道吗，我是真的想反思自己的，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好像不仅不懂，也不敢去真正地爱别人。”
“你的烦恼呢？”叶崇和话锋一转，继续问道，“你的喜好呢？”
“我的烦恼就是。”关烁转过头，细长的手指轻轻地在空气中点了她一下。叶崇和心口发麻，一瞬不瞬地望着她：“我的烦恼是目前还不知道要等多久，烈女怕缠，你应该迟早会和我试试的吧？”
“我也在等。”关烁转过身，向楼梯走去，“那咱俩就互相等吧，我在等你新鲜劲过去呢。”
她今天和妹妹睡一间房，进来的时候，关韵已经洗完澡了，头发上还带着点微微的湿意，正靠在床头画画。
浴室里有一个很大的浴缸，关烁好好地享受了一次冲浪按摩才起身。她刚裹上浴袍出来，就听见有人敲门，她打开门，竟然是叶大小姐叶崇静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两杯——
“桃冻撞奶。”叶崇静笑道，“崇和研究着做的，我打了个下手。”她友情提示道，“桃冻里面加了一勺白糖，椰乳是无糖的。”
叶崇和真决定不花钱了，她决定全凭自己的双手献殷勤。谁想到自己的姐姐不太赞同这种方式：“她们俩一个模特，一个演员，大晚上的喝这些不好吧？”
“你削不削桃？”叶崇和举刀威胁。自己姐姐一副被胁迫的样子给她打下手，实际上在做关韵那杯的时候，为了不弄坏桃冻的形状，倒椰乳比谁都认真。
“谢谢，真有心。”关烁笑了，她知道叶崇和又耍了小花招，非拉上叶崇静做出了关韵的份，让她根本没法拒绝。不过下午的时候她和叶崇和讲的也是实话，面对这样的追求，人之常情，她当然有那么一秒是爽的。
“小韵一定高兴坏了。”她从叶崇静手里接过托盘，故意不问叶崇和在哪，径直把门给关上了。
叶崇静别过头，望着靠在墙边的妹妹：“听到了？”
“广积粮，缓称王。”叶崇和道，“打持久战就是这样的策略，你懂不懂呀？”
“是叶姐姐吗？”关韵从床上跪坐起来，她刚才隐约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是，她来送了两杯喝的。”关烁递给关韵一杯，别的不说，卖相确实好，下面是粉红色的桃冻和桃碎，上面是雪白的椰乳，用吸管搅碎之后，许许多多的粉红色就在椰乳里若隐若现了。
“叶姐姐做的吗？”关韵问道，她见关烁喝了一口，这才跟着放心地喝了起来。
到底是人家的一片好心，关烁没打算浪费。“应该是叶崇和非要做的，你叶姐姐细心，不会在晚上让咱们俩喝这种含糖饮料的。”
关韵一边喝，一边抿出了两只小酒窝，她眼睛亮闪闪的：“姐姐，小叶总喜欢你吧！”
“是的，”关烁坦率地答道，小韵都看出来了，她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我早就发现啦！”关韵高高兴兴地说，“她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就是不是普通的看，是那种，好像盯着你一样！”
这大约就是当局者迷吧。关烁知道她说的是哪种眼神，专注的，入神的，仿佛在那分那秒，全世界只能看到她一个人的。
小韵不知道，她看叶崇静也是这种眼神，更不知道，其实叶崇静看她，也是一样的全神贯注，心无旁骛。
叶崇静喜欢自己妹妹，是因为她的美貌吗？关烁不由得这样想。哪怕是真真正正，喜欢小韵这个人，又长久得了吗？
“姐姐，你会和小叶总在一起吗？”关韵又问。
“不会。”关烁语气温柔，然而斩钉截铁。
关韵这下不解地蹙起眉头：“是因为你一点都不喜欢她吗？”
“不完全是。”关烁说。她和阿姨是小韵最亲的亲人，她得为小韵考虑。“人在一起，不是有爱，有喜欢就够了的，感情可以培养，然而合适这件事是培养不来的。”
她摸了摸关韵毛茸茸的发顶：“就像你爱看的《剪刀手爱德华》，爱德华和金彼此相爱，但他们最终依然是不可能在一起，因为不合适，无论如何也不合适。”
关韵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她看《剪刀手爱德华》的时候，每次都会哭，可她从来不会为爱德华和金幻想一个美好的结局，因为那是不可能的。
金和爱德华这样的人，要怎么在这个世界生活呢？爱德华甚至有一双剪刀手，他连拥抱都是畏首畏尾。
关韵嗯了一声，轻轻地对姐姐说：“我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