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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1章

    钱才人如此挑衅, 纯才人本就不善争辩,一下被她气得落下泪来:“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要寻李贵嫔了?”

    “你不过是还记着那日昙花的仇,今日才对我咄咄逼人, 你眼里还有没有尊卑了?”

    钱才人要走的脚步停下来, 回眸看了她一眼:“难道不是?纯才人有这仗势欺人的好本事,我可做不来。”

    “我呀, 自知福薄,无人照拂,一切只凭陛下的恩宠罢了。”

    嘴上退了一步, 实际又拿陛下的恩宠出来说话, 话里话外讥讽纯才人这行宫两个月只侍寝过一回,恩宠不如她了。

    纯才人哭得伤心,郑宝林起先一直在旁边站着看好戏, 直到现在才想起劝了纯才人一句:“要不今日之事就算了, 咱们何必和钱才人计较呢,左右你我的父母重阳节又进不了宫,就算赶着做好了又给谁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分明是她故意挑衅, 我位份又高过她,你怎么帮她说话不帮我?明明我们才是好姐妹的!”郑宝林这劝根本没劝到纯才人心坎里,纯才人只觉得连郑宝林都不帮着她说话,一时更加悲伤难抑,流泪控诉道, “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好说话, 都觉得我什么都不懂,所以才这样堂而皇之的欺负到我头上来?”

    眼看着越吵越凶, 尚功局旁边偷偷出来看戏的人越来越多,周尚功也急了。

    周尚功不过是女官, 平时只安分管好自己的事就是了,无意牵扯到嫔妃之间的争斗里。

    眼下两个小主在尚功局门前争执不休,甚至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她也不敢事情再闹大了,否则传出去了,她无错也要被问责,只好从中劝和道:“纯才人莫急,这珍珠只管交给尚功局,奴婢自会想办法做好了给您送去的。”

    谁知纯才人在气头上,已经不买她的账了,拂袖道:“你方才不是还另一幅嘴脸吗,怎么这会儿又换了套说辞?你怕我在尚功局门前闹开,怕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了罚你是不是?”

    纯才人抹着眼泪哭:“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怪不到你头上!”

    看着她极其败坏的样子,钱才人只觉得舒坦。

    她今日才知晓,原来仗势欺人的滋味,这么让人着迷。

    从前她跟着陶贵人的时候只敢蹭一点枝叶末梢,当时狐假虎威,觉得自己家和陶家是远亲就已经很了不得了。后来眼睁睁看着陶贵人和刁美人先后陨落,她怕得要命,兰才人也没提拔上她,硬是沉寂在宫里两年无人问津,活的连个平头整脸的奴才都不如。

    如今靠着自己站出来,一切天翻地覆,她才知道原来站在人前有这么快活。

    钱才人慢悠悠抬起手,一点都不在意纯才人的泪水,反而在阳光下看向自己昨夜新涂的蔻丹。这染指甲的汁子都是上好的货色,染出来均匀好看,满意的笑了笑。

    纯才人生气又怎么样,陛下如今不宠着她,反而宠着自己更多,她还能打她的脸不成?

    她们这一批进宫的人是什么性子彼此可太清楚不过了,纯才人一个小官之女,每日脑子里也只装些吃喝玩乐的简单事,得宠过又失宠了她自然生气,可生气又如何?

    不足为惧。

    说起来,这一切还都是那日棠修容提点她的功劳,若无棠修容,陛下绝不可能对她心生怜惜。

    当初陶贵人那样厌恶姜雪漪,处处和她作对,日日咒她失宠,可结果呢?陶贵人不过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棠修容的手腕不知比她高出多少,两人从来就不是一个等级的。

    幸亏陶贵人死的早,要不然她还不知到什么时候才能醒悟。

    钱才人斜眼睨她:“说完了?说完了我可走了,没工夫听你在这泼妇骂街。”

    郑宝林在纯才人身后默默站着,非但不担心纯才人,还缓缓露出一个恶毒又快意的笑容来。

    吵起来,吵得越凶越好,最好让纯才人做错事,一辈子翻不了身!

    纯才人被钱才人这幅轻蔑又无所谓的样子彻底激怒了,根本控制不住的发抖,红着眼就上前要推她:“当初在行宫,你身边的宫女推了荔香我都没跟你算账,你如今作践我,我也要还回来。”

    她哭着上前想去推搡钱才人,可钱才人也不是傻的,怎么会任由她对自己动手,抬手就把她的胳膊用力挡了回去:“疯了吗你!”

    谁知这纯才人身子轻飘飘的,钱才人没怎么使力就把她推到了地上,半晌起不来。

    荔香吓了一跳,赶紧上前去搀扶自家小主:“小主,您没事吧?可摔着哪儿了吗?”

    她忙扶着纯才人,想将她搀起来,谁知纯才人脸色发白,倒在地上手都是冰凉的,动都动不了。

    这一幕可把荔香吓坏了,别是摔出个好歹,伤到筋骨了!

    “小主,小主!”

    纯才人面色痛苦,倒在地上起不来,身边的郑宝林也有些意外,但她没轻易上前:“怎么了这是?”

    钱才人皱眉看着纯才人的模样,心里有些打鼓。

    她那一下推的并不重,这路面平整,又没有什么石头,怎么会倒在地上就起不来了?别是故意摔倒讹她的吧。

    “是你想来推我,被我挡了回去而已,可不是我要故意害你的。这地面如此光滑平整,你怎么可能起不来了?这一招就算闹到陛下那也不好使,在场看着的人可是不少。”

    小主的模样不像是装的,荔香这会儿是真有些害怕了,她扶着纯才人叫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先将人扶起来?再去请个太医过来,快啊!”

    她抱着纯才人的身子,小心翼翼地将她抬起来些许,谁知身子一动,露出了杏粉宫裙上的一小片血迹来。

    血……怎么会有血?!

    周尚功在宫里多年,这会儿已经大致猜到出了什么事,不由大惊失色,忙唤道:“快!将纯才人抬到里屋去,速速派人请太医过来诊治,纯才人恐怕……恐怕有小产之危啊!”

    小产之危?

    钱才人面色倏然一变,抠紧了手心,愣在了原地。

    若是纯才人因为今日之事失了孩子,那她不管有几张嘴都会担上一个害纯才人失子的罪名,那她再想翻身可就难了!

    纯才人已经两个月没有侍寝过了,她怎么会有身孕呢?

    钱才人咬了咬牙,噗通一声跪在了尚功局门前。

    除了钱才人,同样脸色不佳的还有不怎么说话的郑宝林,听到纯才人可能小产的事情后先是眼中闪过了一丝不甘,而后又是快意,最后才缓缓收敛起来。

    说不定……这孩子她就保不住呢……

    那纯才人就再也别想事事都越过她了……-

    纯才人见红被人抬进尚功局的事很快就被通报到了陛下,皇后和两位贵嫔处,因着宫人们神色匆匆瞧着不太寻常,稍一打听,姜雪漪就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她原本正陪着宸儿,听说这出好戏反而笑了笑:“备上步辇,我也去尚功局瞧瞧。”

    段殷凝在身边轻声劝:“这会儿尚功局想必是一滩浑水,若纯才人真的小产,陛下恐怕要不悦的。”

    姜雪漪不以为然,神色如常的淡笑道:“正因一滩浑水才要去瞧瞧,我人在宫里坐着,事还能扯到我头上不成?顺便派人通知丹妃,究竟是什么情况,一去自然就知。”

    “事关皇嗣,管后宫的这几个都得去,不正是好机会么?怕事可不行。”

    姜雪漪段殷凝和扶霜留在宫里一同照看宸儿,她则带上旎春去了尚功局。

    她去得晚,和丹妃一前一后到六局二十四司的时候,皇后等人已经先来了,一到尚功局门前,就看见了跪在门前的钱才人,如今梨花带雨好不可怜。

    钱才人见棠修容来了,本想开口求棠修容救一救自己,可一想到她们二人非亲非故,棠修容那次也不过是看她可怜,两人根本没有什么交情,又颤着嘴唇将想说的话咽了回去。

    姜雪漪瞧她一眼,并未和她说话,只和丹妃对视后便径直去了屋子里。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皇后和李贵嫔、杨贵嫔都已经来了,皇后坐在床沿看着纯才人正说着什么,见丹妃和棠修容也来了,平静地掀眸看了一眼。

    二人行礼后,丹妃率先说:“臣妾在宫里正坐着呢,不想出了这样的事就来看看,纯才人这会儿如何了?”

    李贵嫔叹了口气,在旁边道:“太医说纯才人怀胎已有两个月,本就胎气不稳。加上她月信一直不准,这个夏天又贪饮贪凉,并未忌口,今日还怒气攻心才致摔倒见红,幸好太医紧急施针,如今龙胎算是保住了,只需要安心静养,好好喝安胎药就是了。”

    闻言,丹妃的眼睛果然微微一亮。

    姜雪漪在旁笑着说:“不管怎么说,胎儿保住了就是万幸,纯才人可要安心养胎,旁的什么事都没有自己的身子要紧。”

    “现在皇后娘娘有孕,纯才人也有孕,宫里许久没有这么好的消息了。”

    “等皇后娘娘和纯才人的孩子出生,宸儿也有弟弟妹妹了,宫里不知多热闹呢。”

    皇后垂眸看着纯才人,唇畔是中宫皇后应有的端庄笑容,只是细细看下去,却发现这笑容里多少有几分复杂和冷淡。

    她身为皇后多年无子,一夕有孕,受尽关注。

    纯才人本就是她为了分棠修容的宠才提拔上来的人,本性简单,并不指望她做什么,只管侍奉陛下就是。

    谁知竟和她先后有孕了。

    虽说区区一个才人的身孕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皇后,可这个节骨眼,还是让她喜欢不起来。

    若皇后生的是个皇子,纯才人生的是个公主就罢了,可若皇后生女,纯才人却生子呢?

    不光分走了嫡出的宠爱,还是为她人做衣裳。

    第112章

    杨贵嫔打量了一眼皇后和姜雪漪的脸色, 很识时务的选择了不说话,倒是李贵嫔笑着应了姜雪漪,说:“宫里的孩子越来越多真是好事, 孩子多了热闹, 咱们看着也喜人呢。”

    殿内的几个高位都看着纯才人笑,个个庆贺她怀了皇嗣, 不管是否出自真心,起码面上都带着笑容。有了纯才人这个重点,反而无人注意角落里站着的郑宝林了。

    她正站在无人问津的角落盯着床榻上的纯才人不说话, 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几乎要将手里的帕子都绞成碎片,不知有多不甘。

    分明都见血了,可居然保住了……纯才人的孩子, 居然安然无恙的保住了。

    她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爬上高枝, 可以不在意任何人得宠,可她就是不能接受纯才人越过她去。

    不能接受那个和她一样平庸,同样在地底挣扎的同伴突然变得光鲜亮丽, 在不知不觉中将她远远的抛在脑后。

    在宫中所有人眼里,纯才人和郑宝林都是十分要好的姐妹,她们从刚入宫时就关系匪浅,几乎形影不离。哪怕二人都不得宠,只是安分守己的在宫里做最底层的嫔妃, 可她们依旧互相扶持, 互相打气,也算是有个伴。

    但只有郑宝林一人知道, 独自陷在淤泥里的感觉是多么令人不安,令人恐慌, 她不敢仰望光明,不敢拿自己和别的嫔妃比,可她一定要死死拉住一个人陪着她。

    安安全全做个小嫔妃有什么不好?

    不是说好一起做一辈子好姐妹,谁也不会背叛谁吗?

    不是说好,谁也不多一分,谁也不少谁一分吗?

    为什么纯才人的恩宠比她多,赏赐比她多,重视比她多,如今还有了皇嗣?

    一定是她偷偷做了什么,不然怎么会变成今天这样!

    从小到大,她自知身份低微,不受重视,在家里永远是无人问津的那个,更是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是纯才人主动接近的她,主动和她做朋友。

    还记得刚入宫的时候,纯才人真是个单纯美好的人啊,一点心机都没有,虽然和她一样出身不好,可整日都是笑呵呵的,乖巧又听话,嬷嬷让干什么她就干什么。

    不受重视也没关系,两个人哪怕是一起出去走走。一起在御花园看看花,抓抓蝴蝶也是开心的,那时候就算身份低微,可郑宝林觉得那是她一辈子最自在最快活的时候。

    只要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活着,虽说也有磋磨,可总归是自由自在,安稳快乐的。

    为什么那么不知足,为什么要听皇后的去争宠?

    争宠就算了,她们本可以事事都是一样的,可为什么时间越来越久,一切都变了?

    凭什么……

    郑宝林几乎红了眼,凭什么答应过的不算数,凭什么抛下她一个人风光?

    不知何时开始,耳边的闲谈说笑声已经听不到了,只有无数个问题,无数的不甘在脑中回响,她直勾勾盯着床上已经苏醒,摸着肚子惊喜笑起来的纯才人,不甘和背叛感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实在是太入神,就连陛下进屋都没有发觉,高位嫔妃们都屈膝向陛下请安的时候,她仍傻傻的站在原地。

    还是身边的宫女赶紧扯了她一下,郑宝林才回过神来,连忙向陛下请安。

    郑宝林不过微末之流,一时发愣而已,不值当他在意,沈璋寒懒得理,抬手示意殿内人起身,又亲自扶起来皇后,淡声说:“听闻纯才人见红,朕来瞧瞧,这会儿如何了?”

    “皇后是怀着身子的人,不必多礼了。”

    郑宝林本就身份低微,在这屋子里是最不值得在意的,所以她小小的发呆并没有引起任何水花,也无人关注她,但姜雪漪却着重看了她一眼。

    但她没说什么,只是顺着陛下的意思起身坐到了宫女搬来的凳子上,静静等着后续的发展。

    皇后被陛下亲自扶起来坐在一侧,温声说:“多谢陛下关怀,纯才人今日是因情绪不稳,气怒攻心才致见红,太医施针后已经平复,只等着好好喝安胎药应该就能无虞了。”

    沈璋寒神色平静,倒没什么特殊的,只是问了句:“气怒攻心?”

    “朕方才来时见钱才人在门口跪着,可是出什么事了。”

    皇后瞧了门外一眼,平声:“臣妾来后就操心着纯才人,还未来得及处理此事,不如就让钱才人自己进来说吧。”

    闻言,姜雪漪缓缓掀眸,饶有兴致的看了看皇后。

    皇后来时,尚功局这的大致情况她是知道的,钱才人和纯才人之间孰是孰非,尚功局门前这么多人,其实抵赖不了。

    钱才人固然有不分尊卑,言辞无礼的错,可纯才人也不依不饶,想先动手推人。

    这些姜雪漪来时都听说了,皇后怎么会不知道呢。

    她若是有心偏袒纯才人,将钱才人的罪名做实,大可三言两句把话摁下去,难道周尚功她们还敢不顺着皇后的意思说?

    可皇后偏偏说不知道,任由钱才人分辨,这就有意思了。

    纯才人是皇后的人,是皇后不满她这时候有孕分走嫡出的风头?还是担心纯才人生个皇子?

    连皇后这个靠山都没那个心思庇护纯才人,纯才人只能自求多福了。

    沈璋寒淡淡嗯了声:“让钱氏进来回话。”

    钱才人被带进来后,第一时间就再次跪了下来,声泪俱下道:“妾身有罪,还请陛下责罚!”

    “妾身今日来尚功局,是想把您中秋时赏给妾身的珍珠做成发簪的,谁知纯才人后面来了,又不满妾身先来,不愿意多等,就想让尚功局的进度快些,将纯才人的往前挪。”

    “可妾身想在重阳用上此簪,又是妾身先来的,您知道的,妾身之前因为那盆昙花就退让过一回,所以心里不甘一直退让,就呛声了几句,说话也没有太客气,不料惹恼了纯才人,纯才人一时冲动想上前打妾身,妾身下意识还手,不曾想纯才人会因此倒地见红。”

    “不论如何,总归是妾身还手才致纯才人倒地见红的,幸好皇嗣无恙,否则妾身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说罢,她伏地叩首,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妾身自知有罪,言语冒犯,还请陛下重重责罚。”

    钱才人这话说的虽是实情,并无虚构,可言语中的几分添油加醋却拿捏的很好。

    她既说了上次争夺昙花之事,让陛下知道纯才人这么做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又说明了是纯才人先动手,她不过是还击。

    着重说纯才人之过而对自己的错处简短带过,最后却把过错揽在自己身上,做足了可怜样。

    姜雪漪意有所指的看了眼杨贵嫔,杨贵嫔会意后,轻声说道:“钱才人的意思是,你只是防备,是纯才人想先向你动手的,你们二人都有过失了?”

    钱才人跪地不起,只说着:“妾身知错,不敢逃避责任。”

    今日之事见证之人太多,钱才人也没有说错什么,所以纯才人尽管讨厌钱才人,也觉得她说的自己太可怜,可她今日见红险些滑胎,也怕陛下生气,这会儿只敢躺在床上咬嘴唇,不敢反驳。

    见状,沈璋寒淡淡道:“既是两人都有错,朕也就不重罚了。只是你以下犯上,言语冒犯致纯才人摔倒是事实,皇嗣为重,朕不得不罚你。”

    “就还降你的位份为常在,回宫思过吧。”

    听到自己又降位回常在,钱常在抬头,错愕不甘地睁大了眼睛。

    入宫两年半,她好不容易才晋了一位到才人,还没捂热乎就又降回了常在。

    晦气的纯才人,沾着她就没好事!

    钱常在心中怨恨,可她也知道皇嗣的要紧,好歹今日陛下并未真的怪罪她,只是降位命她回宫思过,这就已经很是轻罚了,无论如何也只能先咽下这口气。

    但和她和纯才人之间的恩怨,绝不会就这么算了!

    钱常在谢恩后会回宫反省,屋内顿时清净了下来。

    但纯才人等人左等右等,陛下却只有罚,只字不提赏。

    宫里虽说没有怀孕或生子就晋位的规矩,可怀子生子都是宫中的大喜事,按着陛下的秉性,当初荣昭仪,和顺仪,还有棠修容,无一不是怀孕或生子都有晋位和封赏的。

    怎么到了纯才人这儿反而没了?

    纯才人原本满心期待,可如今看陛下并无此意,神色也十分平淡,似乎并没有因她怀孕而多高兴,一腔火热的心渐渐冷了下去。

    陛下……是不喜欢她和孩子吗……

    安静几个呼吸后,姜雪漪柔柔笑着开了口:“陛下已经惩治了钱常在,纯才人心里的郁结可平了?以后千万别再那么冲动行事了,到底是要做母亲的人了。”

    “臣妾记得,太医先前说纯才人月信一向不调,今年又暑气大,她怕热贪凉,没有忌口,所以胎气本就没坐稳。这回虽然龙胎可保,暂时无恙,但纯才人的底子弱,她的性子又简单,依臣妾之见,还是有个细心的人多帮衬些,好好调理叮嘱着才是。”

    沈璋寒看她一眼,温声:“潋潋果然是做了母亲的人,为孩子思虑的周到。”

    “纯才人性子简单,自己都还像个孩子,不然也不会闹出今日之事,是得有个稳妥的人照看着。”

    他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敲着扶手,沉吟道:“若是安胎,生育过的嫔妃自然更有经验。可大皇子二皇子体弱离不得生母,宸儿尚且年幼,棠修容也分不出心神,都不合适。生过公主的,刘嫔禁足,皇后有孕,如今宫里倒没好的人选了。”

    姜雪漪弯眸笑笑:“臣妾觉得,李贵嫔和杨贵嫔虽没有生育过,可她们跟在皇后娘娘身边学习宫务一年有余,而今也协理后宫,性子沉稳,又方便照顾孕妇,倒也是好人选。”

    丹妃这会儿可是整个屋子里仅次于纯才人本人以外最在意此胎的人了,忙不迭说:“是啊陛下,臣妾看杨贵嫔就不错,这些日子以来,她办事十分稳妥,嫔妃里也有口皆碑的。”

    一听丹妃大力举荐杨贵嫔,皇后和李贵嫔的脸色都变了变。

    李贵嫔知道自己能力不足杨贵嫔,近来又屡屡办事不利,她自己心里也着急。

    眼看着现在有什么事大家都先想到杨贵嫔,她心里也不好受,如今有能在陛下心里挽回一局的机会,自然不愿意错过,忙说道:“陛下,嫔妾虽不比杨贵嫔聪慧,可自认还有个细心的好处,不如此事就交给嫔妾吧。”

    沈璋寒略略思衬片刻,抬眸淡声:“皇后的意思如何?”

    皇后细细斟酌之下,颔首道:“杨贵嫔还得着手操办重阳节庆之事,恐怕对纯才人的胎有心无力,陛下不如就交给李贵嫔吧,她是个稳重的人。臣妾会再派个奶嬷嬷给纯才人贴身照料,更加稳妥些。”

    “嗯,就按皇后的意思办。”

    第113章

    自从陛下让李贵嫔为纯才人安胎以后, 李贵嫔时刻谨慎着,日日都去云华宫看望纯才人。

    嘘寒问暖,一饮一食, 无不尽心, 生怕自己没生育过,再错漏了哪些导致纯才人孕中不适, 那就是她的不是了。

    幸好有皇后娘娘派来的嬷嬷提点教导着,李贵嫔和纯才人仔细学着,多听多记, 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宫里有孕的妃嫔多了, 大多数繁重的宫务就都交给了杨贵嫔,其中就包括马上就要到的重阳大宴-

    九月初八,秋高气爽。

    宸儿吃了奶后睡下了, 姜雪漪乐得清闲, 坐在庭院中和旎春她们一起收拾新采下来的菊花,菊花处理好后要晾晒脱水,储存好就可以泡茶了。

    宫里生活的人心火旺, 喝点菊花茶去去火气。

    金秋时节,花房按着陛下的意思把今年新培育出来的菊花搬来了未央宫不少,供姜雪漪清赏。

    这会儿秋风微拂,花香四溢,倒也清爽宜人。

    这些品种虽不能泡茶, 可胜在色泽鲜艳, 姿态舒展,摆在庭院里也是一抹多变色彩, 每年秋天,眼里不至于只有红红黄黄两种颜色。

    陛下知道她喜欢花。

    段殷凝带着两个小宫女从外头回来, 笑着说:“娘娘,尚功局那边紧赶慢赶,可算把珠冠打出来了,您瞧瞧,看喜不喜欢。”

    小宫女上前将锦盒打开,让姜雪漪清楚的看到珠冠的模样,她方又说着:“奴婢去的时候,周尚功正大倒苦水,说这些天里尚功局可忙坏了,个个都是精细功夫。尤其是您的珠冠最珍贵,九颗又大又圆的东珠嵌上去,在日头下流光溢彩,实在是美极了。”

    姜雪漪弯眸笑:“辛苦你们了。”

    她停下手里的活去看锦盒里的珠冠,一眼看过去只觉得明璨夺目,巧夺天工,实在是容雍华贵。

    其实她平时不喜欢这么华丽明艳的首饰,总觉得太压人,可一到重阳,想到父母俱在,她就总想着穿得好些,让他们知道自己一切安好。

    贵重是贵重了些,可陛下既然赏了她这么多,自然就不怕她戴。

    人人称道宠眷不衰的棠修容,不得有个宠妃的派头吗?她出出头也无妨。

    姜雪漪伸手抚了抚冠顶的珍珠,柔声说:“收起来吧,明日就用上了。”

    段殷凝福身应下,带着两个小宫女进内殿放东西去。

    扶霜在旁边一边修剪菊花,一边低声说:“娘娘,明日就是重阳了……您说那个皇后的堂妹,会不会明日就来了?若真是明日,想必派头可就大了。”

    重阳大宴之上君臣同乐,姜雪漪记得,当初太后提拔的丁氏就是在重阳宴上选进宫的。

    皇后的表妹这几个月里断断续续入宫了三四次,约摸着也是时候了,再拖下去,反而不利于争宠。

    毕竟再过几个月就是新人入宫的时间,年底之前皇后和礼部就要着手开始操办选秀的事宜,届时恐怕也顾不上她。

    最好的露脸时机,就是重阳大宴。

    何况陛下对此事的态度本就是默许的,选什么时机都是走个过场罢了。

    只是为了叫人知道,赵氏的女儿入宫,陛下是十分重视的。

    但依姜雪漪来看,赵氏女和当初的丁氏一样,却又不大一样。

    当年太后抬举丁氏,陛下虽表面接纳,可实则知道丁氏不过是太后安插在他身边的眼线,心思并非真的在他身上。

    对于一个线人,陛下会给体面,可绝不会真的宠着,甚至还会多加提防。

    但赵氏女入宫,说白了,就是为了替皇后固宠而已。

    别看陛下平时不理后宫,可凡事只要牵扯到朝政上,这里头的利害关系陛下一清二楚。

    若论真心实意,太后和陛下的母子之情,可远远比不上赵老将军对陛下的效忠之情,对皇后的父女之情。

    所以就算陛下不喜欢皇后太在乎后位,太在意立嗣,他也绝不会苛待了皇后和赵家,只会在细微之处平衡。

    毕竟赵家已经没有了兵权,生不出谋逆的心思,只是个闲散富贵公爵之家,皇后唯一想维护和延续的,不过是赵家的荣耀而已。

    因此,这个皇后堂妹,陛下待她,恐怕会比对当初的丁氏更好一些。

    既是宽皇后的心,也是让太后知道这其中的差别。

    但猜测是这么猜测,这个赵姑娘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争不争气,又能不能看得破这么复杂的局面还是两说。

    但不管怎么样,皇后在意后位,赵老将军的忠臣之心又天地可鉴,陛下对赵家,始终是感激,是宽容的。

    虽说一有孕就提拔自己母家的人是急了些,可说来也是,皇后身为中宫却一直没有嫡子,她年岁渐长,心中必然焦急。

    依如今宫里的形势,就算皇后现在怀着身孕,她也不得不为自己做两手打算。赵氏女入宫对皇后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论是在后宫的地位上,还是在子嗣上,都是多一重保障。

    她也只能这么做。

    想到这儿,姜雪漪收回思绪,淡淡道:“自从上回纯才人见红后,钱常在降位,到现在也有好几天都没侍寝过了吧?”

    旎春点点头:“是,奴婢记得前两天还来求见过一次您,您说自己睡下了不见客,往后就没再来过。许是自己也知道您和她没交情,不好意思再来求您提点。”

    姜雪漪缓缓择着菊花,垂眸道:“我记得钱常在和郑宝林是一宫的,都住在柔福宫,是不是?”

    “是,柔福宫没有主位,只有厢房住了人,钱常在和郑宝林都在柔福宫。”

    “原是这样,”姜雪漪想起纯才人见红那日,郑宝林的模样,轻笑道,“既是住在一起的,平时难免有接触。你去查查她们关系如何,记得,别打草惊蛇了。”

    “你平时最擅长底下的人际关系,人又嘴甜伶俐,在宫里认识的人可不少吧?知道我要你怎么做吗?”

    旎春得夸,甜甜笑起来:“奴婢明白,娘娘就放心吧。”-

    一筐菊花处理好拿去晾晒后,姜雪漪用花汁子净了净手,宸儿这会儿也正好睡醒了。

    她抱着宸儿在庭院里看花,小小的婴儿好似一天一个样子。

    宸儿如今不过也九个月大,可她现在还清晰的记得他刚出生时候的模样,皱巴巴的小老头一样,和现在眉清目秀,香软可爱的劲头相比,简直判若两孩。

    “宸儿快快长,等你长大了,母妃带你去抓蝴蝶,放风筝,带你去太液池上泛舟好不好呀?”姜雪漪抱着他温声细语的哄,声音柔和到不可思议。

    秋日的阳光落在身上,母性的光辉好似为她镀上了一层金光,她低眉浅笑,任由软软的小手摸上她的脸颊,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孩子。

    沈璋寒从外面进来,一眼就看见她专注哄孩子的情形,心不知不觉软了几分。

    “若潋潋带他抓蝴蝶,放风筝,泛舟湖上,那朕就带他骑马,打猎,驰骋草原,如何?”

    他走上前,将宸儿接过来抱在自己怀里,稍稍掂量,喉间溢出一声低笑:“比之前又沉了些。”

    “这孩子长得健壮,都是潋潋养的好。”

    姜雪漪笑着向陛下请安,柔声道:“小孩子长得快,恐怕过不了多久就会走了,陛下到时候再抱可就更沉了。”

    她上前轻轻踮脚替陛下拂去肩上落叶,仰头看着他笑:“听闻这几日陛下政务繁忙,今日得闲了吗?”

    “殿里才泡了清润的茶,陛下喝一盏吧。”

    沈璋寒虽然身为帝王,可平时从未疏于锻炼,政务再忙也会抽空和宗亲大臣们一同骑射,身材精壮有力,单臂抱起一个婴儿丝毫不会吃力,这会儿一手稳稳的抱着宸儿,一手牵着姜雪漪往殿内走:“政务再忙,瞧见你和孩子总能得片刻清净。”

    他抱着宸儿坐到软塌上,抬手示意殿内伺候的都退出去,温声道:“几日不见,可想朕了?”

    姜雪漪不用抱孩子,这会儿浑身轻松,眉眼弯弯托着下巴看着他笑,潋滟眸光有些狡黠:“陛下日日来替潋潋抱宸儿,潋潋可不是日日都想了?”

    沈璋寒挑眉看她:“合着朕就是来替你伺候孩子的?”

    “那么多嬷嬷都不够伺候的,偏喜欢朕抱。”

    姜雪漪的指尖轻轻点在他下巴上,大胆又克制,声儿带些绵软:“您是宸儿的父皇,自然和别人都不一样。”

    “潋潋也喜欢您抱。”

    沈璋寒被她的举动取悦,眉宇间染上些细微的笑:“怎么?”

    姜雪漪凑近了,不安分的指尖滑到唇下一点:“身为九五之尊,您怀里抱着咱们的孩子,眼里却只有潋潋。”

    “这一幕,潋潋觉得最好看。”

    沈璋寒单手抱着宸儿,另一手则不轻不重的捏住姜雪漪凑上来的小巧下巴,两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愈发嘴甜。”

    姜雪漪弯眸浅笑,蜻蜓点水似的印上一吻:“是哄您,也是真心话。”

    “陛下不喜欢?”

    沈璋寒的黑眸情不自禁的深了几分,动情又克制的吻上了姜雪漪的唇。

    “你说的,朕都喜欢。”

    第114章

    翌日就是重阳大宴, 陛下从姜雪漪的未央宫启程,天还没亮就起身了。

    今日虽不必早朝,可要先去远郊的皇陵祈福祭祖, 其中层层步骤极为麻烦, 且又要着繁琐的礼服,这更加耽误不得。

    所以平时早上即便是侍寝后也能睡懒觉, 陛下待她还是十分宽容的,可今日,姜雪漪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睡下去了, 天还黑着就跟着陛下起身的时间一同起来, 服侍着他更衣盥洗,再福身送他出门。

    送走陛下后,姜雪漪赶紧小眯了一会儿, 便到时候起来梳妆打扮了。

    今日大节庆, 一个时辰后会开宫门,迎宫外的命妇们进宫向皇后娘娘朝礼,主位之上的嫔妃都要在侧陪同。去年怀着宸儿身子不便, 她干脆在灵犀宫内养胎偷懒,今年可是不能了。

    “娘娘,快醒醒神。”

    扶霜拿出一盒醒神的薄荷脑香膏在姜雪漪鼻尖晃了晃,轻笑道:“可不能再睡了,这珠冠太沉, 您得撑住呢。”

    昨夜侍奉陛下实在太累, 姜雪漪困得眼睛都木了,实在不知陛下怎么做得到如此精力充沛, 这会儿香味刺激头脑,她终于有几分清明, 坐在菱花镜前软绵绵嗯了一声:“醒了醒了,我不能再睡了。”

    手最巧的段殷凝亲手给她挽发编髻,换上礼服,最后戴上珠冠,这一华贵万千的装束才算是完成。

    华服美冠最压人,若本身的容貌、气质不够突出的,即便穿戴得再好也只会让人觉得不堪成就,可姜雪漪却从不会让人如此觉得。

    她本就出身名门,仪态端庄,可偏偏又生得云鬓娇颜,仙姿佚貌,如蟾宫仙子。尤其生了宸儿后,更添沉静的韵味,如今这一身在她身上只觉得风华无双,不敢久久直视。

    她搭着旎春的手坐上步辇,长长的仪仗在宽阔的宫道上一路往凤仪宫去,晨光乍破,两侧的红墙金瓦粲然生光,沿途的宫人命妇们无不颔首行礼,夹道相迎。

    这便是宫内宫外人人称道的第一宠妃,棠修容。

    到凤仪宫的时候,时辰掐的刚刚好,命妇们都已经入内坐下,丹妃和荣昭仪就陪坐在左右,因着两位贵嫔协理后宫的缘故,虽位份不够,也坐在底下。

    今日虽不请安,可到的人却比往常更多,正殿里满满当当,都是长安城里身份一等一尊贵的女人。

    姜雪漪不动声色看过去,今日来的命妇们大多都是闺中见过的熟人,各位重臣的亲眷,公府侯府的诰命夫人们,也就一小部分脸生。

    她稍稍坐了片刻,时辰到了以后便跟着众人一道向皇后娘娘请安,皇后今日亦是盛装出席,妆容端庄之余也显明媚,瞧着气色很不错。

    算起来,皇后有孕也已经五个月了,如今胎气已稳,身子尚且行动方便,如今孕身出席重阳宴,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

    姜雪漪今日再风华绝代,可她也清楚自己在今日这一局里头不过是皇后的陪衬,这会儿所有人的眼睛都要围着皇后转,围着腹中的嫡子转,那才是正统。

    不过不打紧,只要母亲知道她过得好就行。

    她不紧不慢的放下瓷杯,笑着往母亲那看了一眼,和母亲对视一笑收回目光的时候,却看见一侧的陶夫人目光不善,看的不是旁人,正是她。

    倒是奇怪了,陶夫人这样看着自己做什么?父亲和陶尚书之间的恩怨自有他们自己解决,即使两家交恶,可说到底是父辈的事情,皇后面前也该装装样子。

    再说,陶姝薇已经死了这么久了,死因也和姜雪漪无关,如今陶氏又没有女儿在宫里,既无近仇,陶夫人好端端对她哪儿来的恨意。

    陶夫人她不是第一次见了,虽说性子和陶姝薇有些相似,行事张扬,在贵妇人里也是不讨喜的,对孩子多有娇惯。可再怎么说也出自名门,又是尚书夫人,不至于心眼小到看不惯她得宠怒目而视的地步。

    难道是近期出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姜雪漪不着痕迹的收回目光,权当没看见,只等着有机会问问父亲再说。

    底下的夫人们东一句西一句的问候着皇后,殿内说说笑笑,气氛好极了。

    丹妃知道自己一向不招人待见,这会儿一身偏红华服配纯金头面撑足了场面,却懒洋洋的拿着旁边的点心往嘴里送,有一搭没一搭的,对今日的交际并不怎么感兴趣的样子。

    荣昭仪也冷冷淡淡的坐在一边,虽不失妃子礼数,但也兴致寥寥,只有两位贵嫔面带微笑端坐着,时不时应一下夫人们的礼。

    说了好一会儿子话后,时辰差不多了,皇后便开口说要带着夫人们去太液池赏秋菊和秋景,又应对了一个时辰,就到正午的大宴了。

    约摸着,也就是这个时候,皇后娘娘的堂妹就要入宫献艺了吧。

    宫乐奏起后,舞姬从两侧翩然入内,跳起喜庆欢欣的乐舞,陛下和太后、皇后分别出言欢庆重阳,举杯同乐,大宴方拉开了帷幕。

    宫里大小宴会常有,流程都是那么一回事,没什么新鲜的,今年杨贵嫔首次操持重阳,更是一切求稳。

    每每大宴,最要紧的不是团聚,是陛下和皇后趁此良机拉近君臣关系,使君臣一心,国力昌盛,其余的都不重要。

    宴席过半,皇后终于觉得时机到了,方缓缓举起杯盏,笑着对陛下说:“陛下,年年重阳的表演大抵如此,虽也隆重动听,可总是少些新意。”

    “臣妾怀着身孕,今年的重阳佳节不能亲自筹备总有遗憾,臣妾有心,便备了小小的节目,还请陛下听个新鲜。”

    沈璋寒挑眉笑道:“哦?皇后备了什么节目,竟连朕都瞒着。”

    皇后牵唇笑起来,轻轻拍手:“小小安排,只愿陛下不嫌,臣妾就心满意足了。”

    众目睽睽之下,侧殿内的小太监抬上来一架古琴,放好凳子,紧接着,从门口缓缓走来一个身着水蓝色衣裙的纤弱女子。

    不同于嫔妃们都穿着华贵端庄的礼服,这女子并未盛装打扮,只穿着一身飘逸清泠的云雾绡,乌发间一支简简单单的碧玉簪,端得是似云如雾,清冷动人。

    她生得年轻美貌,肤色白皙,唇不点而红,只静静站在殿内,便有些超逸出尘的气质。

    这女子盈盈下拜,嗓音轻柔婉转,十分动听:“臣女赵宛柔,给陛下请安,臣女献丑了。”

    说罢,她便莲步轻移坐到了凳子上,素指纤纤拨动琴弦,一出手,便是绕梁三尺的精妙琴音。

    赵宛柔的琴技很好,一听就知道得过名家指点,她一个及笄不久的姑娘家,在如此大的场合尚能稳住琴心一音不乱,可见她心中平静,并未紧张。

    一首清婉悠扬的名曲,却被她弹出了几分缠绵的味道,姜雪漪是善抚琴的,自然听得出琴曲中的妙处,而陛下是喜欢风雅之人,定也听得分明。

    姜雪漪和宫里大多数的嫔妃都是第一次见这位赵宛柔,但仅凭一面,她就知道这位赵姑娘恐怕比丁氏要聪明不少,起码心态沉稳,不是丁氏那么沉不住气的人。

    这会儿听她在殿内抚琴,琴音曼妙,就连旎春都听得入迷,一曲罢,殿内众人仍沉醉在曲中不曾离神,她抚弦收势,再次福身向陛下请安:“臣女琴技粗陋,还望陛下不弃。”

    沈璋寒抚掌而笑:“你琴技精绝,怎会粗陋?皇后安排的甚妙,朕重重有赏。”

    皇后低眉浅笑,温声说:“说来惭愧,臣妾今日会有此安排,其实也有一个做姐姐的私心,想成全了柔儿。”

    “自从数月前柔儿初次进宫看望臣妾,面对陛下一见倾心,辗转难忘,便一心想为陛下弹奏这首曲子,她自知身份有别,不敢奢求其他,说今生能为陛下一曲便无憾了,臣妾于心不忍,这才为她安排。”

    “今日陛下能得一丝欢愉,也不枉柔儿日日苦练了。”

    堂堂赵家之女,在大庭广众之下明言心慕陛下,央求皇后为她费心安排,就已经是要绝了自己往后议亲之路了。

    如此决心,如此痴情,惹殿内诸人暗暗咂舌。

    既是大宴,和和美美才是第一要务,太后适时在一侧和蔼地笑道:“既有如此痴心,皇帝以为如何?哀家瞧着这孩子不错,娴静文秀,才情俱佳,若能得她在身边侍奉,时时宽心也好。”

    沈璋寒淡沉一笑:“既太后也喜欢,朕便全了你的痴心。”

    “就册为贵人,留在朕身边吧。”

    赵宛柔微微一怔,随即俯身,清婉的嗓音有些哽咽,做足了痴心人的模样:“臣女……妾身谢陛下恩典,不胜感激。”

    一瞬间身份天翻地覆,赵宛柔当场被册为贵人,席面被安排在了纯才人的左手边。

    纯才人看着她一入宫就是贵人,位份比她这个怀了孕的嫔妃还高,心中难免有些酸涩。

    这些天,陛下从未来看过她和孩子,也没有晋她位份的意思,恐怕……恐怕这个孩子生出来,也是不得陛下喜欢的了!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缓缓落座的赵贵人身上,唯独郑宝林,一直默默的看着纯才人。

    第115章

    赵贵人被册封后, 今年的重阳也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和往年的流程是一样的。

    姜雪漪只管坐着吃席听曲儿,时不时应和几声, 举杯共饮, 等着时辰到了,大宴一结束, 就和嫔妃们一道各自回宫即可。

    这么多宫宴中,唯有重阳大宴是在正午。宴席结束回到宫里后,也不过是未正三刻, 还有许久的时间才入夜。

    姜雪漪回宫后第一件事便是脱了华服珠冠, 换上轻便素雅的常服,段殷凝在身后为她解发髻,沉重的珠冠一去掉, 姜雪漪才低声对旎春说:“方才席上不便和父亲多说, 你去找线人回家传话,问问父亲最近陶家可有什么事发生。宫内外消息流通不便,我不知朝堂上的事, 心中难免不安宁。”

    两家不和,陶夫人原本就不喜欢她,但固然不喜欢,也不至于在这么多年跟前还这么恨。

    姜雪漪能在宫里有惊无险的生下宸儿升至主位,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她对许多事都十分敏锐, 这才不会异样都发生在眼前了还迟钝到无知无觉。

    能未雨绸缪总是好的。

    不管怎么说, 让父亲给她个答复也能心安一些。

    旎春领命后匆匆出门去了,扶霜伺候着娘娘净手, 轻声问:“今日宴上,奴婢见大人和夫人气色尚好, 步履矫健,因着您在宫里得宠,又生了三皇子,还有许多人上前攀谈奉承呢。虽说大人刚正一向不喜欢这些,可如此看来,姜家应该并无什么大事,若不然,光从明面上也能看出端倪来。”

    姜雪漪拿着帕子缓缓擦拭着,淡淡道:“若事情已经发生了我反而不急,怕就怕背后的眼睛。”

    “这两年我朝境内民生尚好,没什么大灾祸,陛下忙于政务也多是因为和魏国之间的周旋,魏国棘手。但两国彼此僵持震慑靠的大多是武将,哥哥在边疆表现良好,这两年已经接连升迁,加上姜氏一家门风严谨,父亲清正的名声在外,陛下如今更重视姜家,陶尚书难免有所不忿,我怕他暗中使什么绊子。”

    扶霜点点头,忧心道:“陶贵人死得蹊跷,虽说那时候已经洗清了您的冤屈,查出来是她身边的奴才记恨,可想来陶家人不信。咱们两家一向不睦,奴婢说句不好听的,若是您出事,大人和夫人也第一个想到陶家去。”

    “这陶夫人,可能一直都觉得是您害死了陶贵人也未可知。”

    姜雪漪手上的动作一顿,掀眸说:“你说,陶夫人可能是因为陶姝薇之死才对我耿耿于怀?”

    扶霜点点头。

    陶姝薇之死,在姜雪漪这里一直都是一个死结。

    宫里这么多勾心斗角、阴谋诡计,但再复杂的局面,也总有蛛丝马迹可解,不至于一直藏在暗处不出来。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两年,其实许多细节姜雪漪自己都记不清了,但她记忆最深刻的便是背后之人究竟是谁,她甚至连猜都猜不出一个合适的人选。

    陶姝薇之死处处都透漏着不对劲,可她又寻不到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但事关陶尚书,陛下一定要给一个结果,所以才查出是她的婢女,将此事定罪。

    她记得,陛下原本还曾经派人深入调查,但后面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为何?

    两年后再想起此事,姜雪漪虽记不清楚细节了,可心境却比当时刚开阔,总觉得自己终于寻到了一丝不对劲。

    陛下为何不再追究此事,想来想去只会是因为一个原因,那就是陛下认为,查出来的线索不适合展露在人前,这才选择了息事宁人。

    会是什么线索让陛下这样在意?

    姜雪漪蹙眉深思,外头值守的宫女传来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娘娘,陛下派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赵贵人今日才入宫,陛下这会儿照例说该在皇后宫里和赵贵人说话才是,怎么这会儿派人给她送东西。

    她在窗前温声道:“让人进来吧。”

    等人走到庭院内,姜雪漪一看,竟还是林威亲自来的,身后的太监两人合抬一个箱笼,瞧着不小。

    林威恭谨的上前行礼,笑道:“奴才给娘娘请安。”

    “陛下命奴才给您送一样礼过来,说让娘娘看看喜不喜欢。”

    姜雪漪弯唇浅笑,声音柔和:“陛下有心了,只是不知里头是什么?”

    林威一甩拂尘,两个御前小太监立刻放下箱笼,掀开盖子,将里头的东西露给棠修容看。

    她垂眸扫过去,就看到里头竟是一架古琴,做工精致,模样古朴,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见娘娘喜欢,林威笑意更浓,躬身道:“陛下说了,娘娘喜欢就是最好,还说知道您会抚琴,等着下回来听呢。”

    姜雪漪笑着说:“那是自然,陛下若来,本宫亲自再向陛下谢恩。”

    “天干物燥,大监喝盏茶再走吧?”

    林威:“既然东西送到了,奴才还等着回勤政殿侍奉陛下,就不多留了,多谢娘娘美意。”

    回勤政殿?

    她似随口一问,说着:“陛下如今还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吗?秋日易上火,平日里伺候陛下的时候多备些润燥的茶饮来,陛下会爱用的。”

    “是,多谢娘娘提醒,奴才这就退下了。”

    林威带着御前的小太监离开以后,扶霜从一侧快步走过来,绕着这架古琴看了许久,笑着说:“娘娘,陛下赏您的东西果然是最好的。奴婢瞧着这琴,比当初您及笄大人送您的那架还要好呢。”

    “但说来也怪,您在宫里从不抚琴,每逢宴席也从不献艺,陛下怎么知道您会?”

    姜雪漪伸出手在琴弦上拨动了几声,琴音泠泠传来,温劲松透,几乎完美。她自小练琴,也把玩过许多古琴,可音色这么好的,还是第一次听到。

    两年多不曾抚琴了,如今再度摁上琴弦,只拨了几下便觉得手下生涩。她缓缓收回手,不愿糟蹋了这么好的琴,准备夜间沐浴焚香后再来好好弹奏。

    说起来,她从未在陛下跟前露过任何才艺,只很久之前玩笑话般,说过她四般闲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陛下当时是有些好奇,但她不愿,陛下也从不勉强她。

    今日大宴上,赵贵人册封正是因为弹了古琴,以琴音寄相思,才让皇后借这个名头向陛下陈情,留在宫里。

    陛下这会儿未见赵贵人,反而在勤政殿处理政务,又让林威亲自给她送琴过来。

    这是哄她呢。

    让她别在意赵贵人,他不爱听她弹琴。

    姜雪漪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意想不到,陛下的心思还真是变化莫测。

    宫里的女人这么多,吃醋是永远吃不完的,姜雪漪从来不会因为这种可笑的事让自己不痛快。

    许是今晨是从她这儿走的,陛下心里还残存着缠绵情意,怕她多想,所以才借琴安抚她。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陛下待她的心意。

    不论这真心有几分,是否纯粹,能有些许真心就是好事,他对旁人恐怕连一丝都没有。

    若无这几分与众不同的心意,她一个承祚四年入宫的嫔妃,又凭什么频频受到陛下眷顾,两年就坐上了主位呢?

    姜雪漪爱惜的摸了摸琴身,温声说:“摆到殿内去,小心些,别磕坏了。”-

    午后不久,凤仪宫那边传来消息,说皇后将赵贵人的住所安排在了长乐宫的浮碧轩里。

    长乐宫是从前丁氏入宫时太后安排的住所,离太后的长寿宫最近。

    自从丁氏溺亡后,长乐宫这么好的宫殿就一直空着,一个人都没住进去过,如今赵贵人入宫,竟也把她安排在了长乐宫里。

    两个都是重阳被抬举入宫的嫔妃,初封的位份都高,唯一的不同就是一个是太后,一个是皇后。

    但姜雪漪却觉得皇后把赵贵人安排在长乐宫,还有别的用意。

    未央宫和长乐宫相邻,都是西六宫里距离陛下最近的两座宫殿,但未央宫靠西,陛下若想来未央宫,必然要经过长乐宫。

    这赵贵人入宫绝不会是个寂寂无名的嫔妃,皇后把赵贵人安排在旁边,什么想法已经很明显了-

    赵贵人性子安静,和当初丁氏截然不同,从不会在宫里与人相争,大多数时候见她都是淡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是主仆二人在宫里闲逛,并未和任何人交恶过。

    她入宫当日,陛下反而赏赐古琴给姜雪漪,这事瞒不住,赵贵人一定是知道的,知道了心里难免不痛快。

    可赵贵人就像全然不知一样,半点动静也没有。

    姜雪漪起初以为她入宫后会想尽办法争宠来达到皇后分她宠爱的目的,但一转眼入宫近两个月了,赵贵人一直十分安分守己,并未做过任何出格的事。

    这么沉得住气,一时还真有些猜不透她的想法。

    若说恩宠,赵贵人的恩宠不多也不少,刚好取代了纯才人和钱常在的那份,一个月总能见着陛下两三回。

    虽说和姜雪漪这般的宠妃比不了,可宫里的女人这么多,陛下现在一个月才进多少次?有身份有地位的嫔妃不少,能小有恩宠,在宫里也已经很是不得了了。

    前些日子陛下还说她和赵才人都姓赵,有些重了,又赐下一个封号“宁”,寓为安静美好-

    冬月已至,长安寒风骤起,宸儿年幼怕冷,未央宫里已经供上炭盆了。

    再过十几日就是姜雪漪十九岁的生辰,算一算,这已经是她在宫里过的第三个生辰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陛下一直惦记着她的生辰,说要好好筹备给她的生辰礼,届时要在未央宫办小宴,陛下会陪着她过。

    等腊月宸儿周岁的时候,还要大办来庆祝,可见重视。

    宸儿聪明,不足一岁就已经会走,但走不熟练,常常走着走着累了就爬起来,惹得姜雪漪和嬷嬷们忍俊不禁。

    看着宸儿一天天长大,想着再过一段时间他就能说短句子了,姜雪漪便觉得欢喜。

    午后,姜雪漪躺在贵妃榻上看一本残缺的琴谱,旎春端着热腾腾的牛乳茶进来笑着说:“娘娘,牛乳茶温度正好,您起来喝几口吧。”

    姜雪漪放下琴谱,支起身子道:“我今晨让你去打听选秀的事,进展到哪一步了?”

    旎春将牛乳茶搁在一侧的案几上:“陛下废除了民间采选,只在官员女子中选适龄女子,倒是比先帝在时简单一些。听说皇后和礼部这些日子已经开始办了,除了陛下恩旨不用参加选秀的几户,其余但凡有适龄女儿的都要登记在册,除了长安本地的,各州地合年龄的贵女也已经启程来长安了。”

    就算废除了采选,选秀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姜雪漪是过来人,最清楚里面的弯弯绕绕。

    要先统计符合年纪的贵女名单,登记造册,都是谁家的女儿,是嫡是庶,出生年月日,八字如何。看祖上有无禁忌,八字有无和陛下相冲的,这是一步筛选。

    等初筛过后,就要统一入宫由经年的嬷嬷们二筛,这一步是筛出去身高体形模样不够好的女子,只剩下处处出挑的贵女。

    到这一步的贵女就要开始学宫里的规矩,等候面圣殿选,殿选过了的入宫继续学规矩,等候封位,未过的或是配婚给宗室,或是发一笔银子送回原府。

    这一层层下来,哪一个步骤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不能出错。

    皇后有孕已经七个月,恐怕年后不久就要生产,她如今尚有精力和礼部一起筹备着选秀的事宜,但月份再大些,她一定自顾不暇,选秀权就要旁落了。

    李贵嫔看顾纯才人的孩子,这选秀的事宜恐怕只能落在杨贵嫔身上了。

    这么大的事却由一个贵嫔主持,皇后心里一定是不愿意的。

    姜雪漪沉吟片刻,又问:”我之前让你去柔福宫办的事,怎么样了?”

    旎春笑着凑过来:“郑宝林身边的宫女锦绣无甚心机,又并非郑宝林陪嫁,是个切入点。她有一日和奴婢说,郑宝林和钱常在来往的近了些,但越来越不好伺候了,现在连纯才人那都少去,想来是要坐不住了。”

    第116章

    纯才人有孕至今已经四个月, 熬过头三个月,听闻胎气尚可,总算是勉强稳住了。

    她这一胎从见红那日起到现在养了许久, 李贵嫔得了这个差事, 几乎日日都去看她,太医署为她看胎的太医也是耳提面命的一日一次的把脉问诊。

    有孕的嫔妃多娇贵, 虽说陛下似乎不怎么把纯才人放心上,可太后倒是派人看过几次,赏下来不少补品。

    纯才人位份低, 诊出有孕那日陛下也未曾晋位, 明眼人都看出这位小主恐怕惹了陛下不快,但有太后赏赐,日子总归好过许多。

    但宫里的嫔妃, 若想要得到更高的地位, 注定要有能够与之匹配的能力和资本。

    或心机或家世,这些才是不会随着旁人一念之间就轻易磨灭的东西,纯才人没什么心机, 说话做事都是凭着当下的喜怒,又怎么护得好孩子?

    她若真的聪明敏锐,一开始就不该和那个郑宝林长久交往着。

    “我等会儿叫你,你先下去吧。”

    姜雪漪喝下牛乳茶,重新看起琴谱, 可心思却琢磨起郑宝林这个人来。

    都是一批入宫的嫔妃, 这些人大致是什么性格,姜雪漪多少都能摸出个六七分, 她虽不和任何人亲密往来,可向来都是暗中观察的。

    这郑宝林, 在一众美人中算容貌平平的,也并无什么特殊的长处,听说是个庶女,在家时就不受重视,谨小慎微,内心有些孤僻。

    入宫后,虽表面总是赔着笑脸,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样子,可她内心比谁都偏执,渴望陪伴。

    纯才人性格活泼,和底下那群同样身份较低的嫔妃都关系不错,也是她第一个去接近郑宝林的,想和好接触的嫔妃们都做好朋友。那郑宝林求之不得,熟络后就整日粘着她,事事都要在一处,渐渐的,纯才人身边最好的人便成了郑宝林,其余人反而不怎么亲近了。

    姜雪漪那时就觉得这郑宝林和纯才人之间根本就不是平等的交友,郑宝林更像是一只趴在纯才人身上源源不断吸血的蚊子,在她身边如影随意的吸取纯才人给她带来的情绪价值。

    只是蚊子吸血,她吸的是纯才人的天真烂漫。

    一个从小躺在阴暗污泥里的人,比谁都渴望有个太阳一直陪伴自己,但她本身绝不可能被拯救,只会偏执的拉着太阳和她一起沉沦。

    若纯才人胆敢抛弃她选择更好的生活,那郑宝林不会祝福,只会想要毁灭,哪怕自损八百也在所不惜。

    姜雪漪出身高门,自小或高或低,见惯了形形色色的人。

    如郑宝林这样的并不是唯一,姜家后宅原来有两个女使险些闹出人命,也是类似的情况。

    她不敢高攀原本就比自己地位高的人,只敢拉住差不多的纯才人,本质就是一种欺软怕硬。

    姜雪漪安排这件事的目的并不在纯才人,而在于李贵嫔,她不希望郑宝林把事情闹得太大了。

    纯才人这个孩子,她希望她生下来,不论男女都交给丹妃抚养。既可以给皇后造成威胁,也算是全了自己当初对她的承诺。

    思衬半晌,她再次将旎春叫进来,附耳叮嘱了几句-

    冬月十七,长安又飘初雪,未央宫的地龙终于烧起来了。

    姜雪漪和陛下都不喜欢太热,只有宸儿年幼怕冷,所以她一直只用炭盆,如今初雪已下,地龙再烧起来也不会热的难受。

    今日是姜雪漪的十九生辰,一大早起来迷迷糊糊的,陛下先是挨个亲了亲她和宸儿,上朝之前又硬是要人给她煮饺子吃,姜雪漪瞌睡不想吃,不吃还不行,等用下半碗饺子过去,困劲儿也消了,干脆不用睡了。

    段殷凝扶着她坐在梳妆台前,还没盥洗完,旎春就笑着招呼底下的宫人们进殿来,满满当当站了一屋子。

    旎春将一支绽放的红梅别在她头上,然后俏皮的跟其余宫人站一起,福身齐声道:“愿娘娘——朱颜长似,头上花枝,岁岁年年。娘娘长乐无极!”

    这是愿她容貌常驻,如头上初绽的梅花一般美丽,年年岁岁皆如初。

    这一出事先她并不知道,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怔住了,直到看着底下一张张真心的笑脸,她才缓缓摸着头上的花枝,后知后觉笑起来。

    她弯眸浅笑,眸间似璨繁星,欢悦温柔:“你们的祝福我都收到了,你们有心了。”

    “今日是我生辰,你们惦记着我,我自然也惦记着你们。未央宫冬月和腊月的月例翻倍,人人都有赏,今晚加餐。”

    “都起来吧。”

    旎春和扶霜带着底下的宫人起身,甜笑道:“多谢娘娘!”

    宫人们呼呼啦啦的出去继续做活计,姜雪漪仍轻轻抚着头上的花枝,心里有些难以言喻的感受。

    除却和家人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纯粹的感动了,尤其是在后宫。

    她一直以为,自己和宫人们虽是主仆,可更多的其实是互相依赖和制衡的关系。她对他们多好些,他们自然会更忠心,也不容易背叛。

    但日子久了,再冷静的人,再冰冷的关系也会带上几分感情,且看今日来向她贺寿的,有一半也跟了她近三年。

    她的好,原来他们也都看在眼里。

    看出娘娘的怔忪,段殷凝边为她梳起乌发边轻声笑着说:“娘娘心慈,奴婢们看在眼里,未央宫上下日日都因着有您这样好的主子感到庆幸。”

    “在奴婢眼里,咱们陛下是有眼光的,您值得一切最好的。”

    姜雪漪垂睫轻轻笑起来:“多谢。”-

    午膳一到,陛下处理了要紧的政务便来未央宫陪姜雪漪一起用膳。一入院内,满院的红梅盛开,落雪簌簌,她就在廊下候着。

    沈璋寒牵着姜雪漪一道去侧殿,尚食局知道今日是棠修容的生辰,又特意吩咐了好好办,满满一桌子菜都是姜雪漪爱用的。

    林威在旁布菜,姜雪漪托腮问:“陛下给臣妾备了什么礼?”

    沈璋寒失笑,抬手点点她鼻尖:“一口饭未用,就惦记着朕给你的礼。”

    “陛下说了要好好筹备,您是天子,一言九鼎,岂知潋潋是不是日夜都好奇着呢?”姜雪漪理直气壮,语气却软,“是什么,给潋潋瞧瞧嘛。”

    他轻轻两下叩桌,门口候着的小太监即刻捧着东西过来,呈到了姜雪漪跟前。

    沈璋寒散漫的后仰,温声道:“知道你喜欢玉石,恰好今年得了一块上好的白玉,朕命人雕了一大一小两个玉坠,给你和宸儿。”

    “玉石养人,民间说养好的玉能挡灾,朕虽不喜怪力乱神之谈,可为了你和宸儿,朕愿意迷信一回。”

    姜雪漪将两个玉坠拿出来放在手里把玩,只觉得这玉坠雕琢得极为精美,玉质干净到几乎无暇,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好玉。

    陛下日理万机,却还记得她的喜好,也是难得。

    她捧在手里摸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放回去,命人好生收起来,方笑着说:“宸儿真有福气,才这么大点,父皇就什么好事都想着了,以后可还得了?恐怕以后只有父子相亲,母妃都要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嘴甜,”沈璋寒轻笑,“朕疼宸儿,自然因着他是我们两个的孩子,难道朕还能委屈了他不成?”

    “再不用膳饭菜就凉了,你又不爱吃了。”

    “是,臣妾遵命。”姜雪漪乖乖地拿起银箸,小口小口的吃碗里夹好的菜。

    陛下没急着动筷,反而垂眸静静的看着她吃,好似只是这样看着就很满足,姜雪漪偷偷夹一筷子给他,沈璋寒才笑着动筷,气氛十分温馨。

    用膳后,姜雪漪搬出陛下赏的那架古琴,倒不是她要弹,是陛下要弹。

    自这架琴赏过来,陛下已经听了多次她弹琴,说犹如天籁,婉转动听,点评得煞有其事。

    今日既是姜雪漪生辰,寿星为大,她也大着胆子使唤使唤他。

    但陛下岂是这么好请动的,姜雪漪可做不得勾栏听曲的恩客,她还得亲自替陛下净手焚香,需得将人哄好了,才肯纡尊降贵的弹给她听呢。

    沈璋寒摁了摁琴弦,欲言又止的看向姜雪漪:“朕多年未曾抚琴,手生。”

    言外之意是弹得不好不许嘲笑他。

    姜雪漪弯眸托腮,连连嗯了几声,哄道:“陛下快开始吧,臣妾洗耳恭听呢。”

    这会儿殿内只有陛下和娘娘两个人,其余伺候的都在外面候着,这会儿耳朵尖的听见陛下竟要给娘娘弹琴,一时惊讶,竖起耳朵偷听里头的动静。

    都知道陛下好雅,可这么些年从未听过陛下给谁弹过琴的,也就只有棠修容有这个待遇了。

    棠修容的琴音乃是宫中一绝,不知陛下如何?

    姜雪漪屏息凝神的等着,沈璋寒终于不情不愿的动起手指,几个音节后,她就绷不住笑了出声。

    “陛下快继续,臣妾不小心的。”她捂着红唇偷笑,眉眼促狭如一只小狐狸,眼睛亮晶晶的。

    沈璋寒咬牙切齿的弹完一曲,起身就去把她细腰勾在了怀里:“笑话朕是不是?”

    姜雪漪搂着他的脖子笑得停不下来,埋头在他怀里娇嗔:“没有没有,潋潋可不敢。”

    沈璋寒被她惹的又恼又想笑,偏偏今日她是小寿星还说不得重话,一来二去竟笑到一处,他也畅快。

    情致浓时,门外却急急传来通传声:“陛下,云华宫那边传来消息,说纯才人胎气不好,请您前去看看。”

    第117章

    好好的生辰偏被纯才人的事打断, 沈璋寒眉头一蹙,冷声道:“不适就去寻太医,事事都需要朕走一趟?”

    林威自然知道等闲小事不可在这时候耽误了陛下和棠修容, 可纯才人的胎情况不好,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将方才的消息说下去:“纯才人今日起来腹痛不止,太医来时甚至隐隐有见红之象, 方才杨贵嫔身边的宫女还来求见,说有宫女向杨贵嫔下跪检举,说要揭发郑宝林残害皇嗣和嫔妃之事。”

    “凤仪宫那边说皇后娘娘月份大了, 身子不适不便前去, 如今只有两位协理六宫的贵嫔,不敢做皇嗣这么大的主,这才来请示陛下。”

    事关皇嗣, 陛下今日就算真的为了她一意孤行不去看望纯才人, 说到底,她也落不到什么好。

    陛下多待半日的区别而已,她却容易被人拿住话柄, 说她霸占陛下的恩宠,藐视皇嗣。

    身在后宫,一个不注意刀子就会掉下来,她不得不事事小心些。

    再说了,今日去看纯才人正好, 陛下对她心怀愧疚, 反而更易成事。

    谁说这不算是上天送她的生辰礼呢?

    姜雪漪站在陛下身侧听着,十分善解人意地柔声道:“陛下今日能来陪臣妾过生辰, 其实臣妾已经十分欣喜了,左右午膳也用过了, 纯才人的胎象要紧,陛下不必考虑臣妾。”

    外头还下着雪,原本未央宫里里外外都说着笑着,气氛十分轻松,沈璋寒这么多年以来,几乎也没有过这么纯粹开怀的时刻。

    他和姜雪漪本该有难忘的一天。

    可如今人人低头沉默不敢出声,都是被纯才人的事破坏了。

    沈璋寒牵住姜雪漪的手,脸色沉了下来:“你陪朕一道去,处理完再回来。”

    姜雪漪柔顺地点点头。

    云华宫和未央宫距离不算太远,只隔着棠梨宫和灵犀宫,但架不住外头风雪大,纯才人的胎再要紧也没有陛下的龙体要紧,所以行进的速度比平时慢了不少。

    等御驾和姜雪漪的仪仗一起到云华宫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许久,也不知道云华宫内到底如何了。

    门前的太监唱礼后,姜雪漪跟着陛下疾步进去,一入内,就瞧见里头的人到的倒是齐,除了管事的两个贵嫔以外,还有丹妃也在里头跪迎,一侧跪着的,另有畏畏缩缩不敢抬头的郑宝林以及一脸正色的宫女锦绣。

    纯才人脸色苍白,抱着肚子在床榻上哭得浑身颤抖,一见是陛下来了,险些歪着身子栽下来。

    沈璋寒淡淡觑她一眼,心情算不上好,他沉着面色坐到主位上,拂袖道:“起来吧。”

    “怎么回事?”

    几人落座后,是杨贵嫔再次站起来福身,恭谨道:“启禀陛下,纯才人今日晨起后不久便胎动不适,隐隐见红,方才太医已经来过,施针服药后堪堪稳住胎气,太医说纯才人这一胎太波折,恐伤了龙胎根本,日后只能安心静养,再不可出任何差错。”

    “只是纯才人今日胎动,并非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陷害所致。宫女锦绣听闻纯才人不适后求见嫔妾,说生而为人,实在良心不安,有一事不敢不言,便是郑宝林在纯才人随身携带的药囊里动手脚,想害纯才人小产一事。”

    “经过锦绣的检举,太医果然在纯才人的香囊里发现了一些长期佩戴可致女子小产的粉末。”

    “锦绣是郑宝林的宫女,又有物证,此事已经分明,还请陛下裁决。”

    沈璋寒垂眸冷冷的凝视着郑宝林,眼底没有丝毫情绪。

    纯才人在床榻上泣不成声,哽咽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如此信任你,你为什么要害我的孩子……”

    事情败露,郑宝林根本不敢看她的眼睛,只一味低着头剧颤道:“不是我,我没有……我没有害你的孩子……”

    锦绣急于立功,忙说道:“这香囊是小主亲手缝的,起先送过去的时候还有太医查验过,并无异样。是后来有一日,小主突然说纯才人的香囊闻着不香了,针脚也松了,回去帮她重新弄一弄。纯才人和小主关系密切,谁会对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起疑呢?纯才人根本没多想便给了小主。那晚小主往里头掺东西的时候,奴婢正好去送茶看到,可奴婢只是一个宫女,岂敢对小主怎么样?只好装聋作哑。”

    “可今日听说纯才人身子不适,奴婢就猜测是不是那香囊的缘故,皇嗣为重,奴婢便再也不敢忍下去了。皇后娘娘月份大了,奴婢只好去寻杨贵嫔,将奴婢知道的事都说了出去。”

    锦绣伏地磕头道:“自从纯才人有孕,小主便心情低落,易爆易怒,口中也常常念念有词,从前她几乎日日都要去寻纯才人的,这段日子明显少了许多……!奴婢知道的就这么多,其余再没有了!”

    姜雪漪轻叹一声:“宫里人人都知道纯才人和郑宝林要好,承祚四年时,臣妾和她们也是同一批入宫的秀女。臣妾记得从那时起她们便形影不离,姐妹情深,臣妾本以为,她们能一直这样要好下去。”

    “不曾想,最难猜测是人心,纯才人一朝有孕,郑宝林的心中也会不平,竟不惜对最亲近的人下手。”

    话音一落,原本颤着身子矢口否认的郑宝林像是被突然踩到了尾巴,仰头冷笑道:“姐妹情深?若真姐妹情深,她就不会抛下我一门心思争宠,攀高枝!她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郑宝林本就不是个善于言辞之人,面对人证物证,她除了说不是自己也没什么别的可辩解的,毕竟这件事就是她做的,赖不了别人。

    但如今棠修容说什么姐妹情深,好像一切的错都是她自食其果。

    凭什么?

    反正都是一死,她这条命从一开始就没什么稀罕的,倒不如破罐子破摔,图个嘴上快活!锦绣固然背叛了她,可她起先做这件事的时候,原本就是抱着玉石俱焚的目的。

    明明是纯才人先抛弃了她们的友谊,怎么怪起她了?

    纯才人生下孩子后前途一路光明,那她呢?

    她又要回到一个人默默无闻,无人问津,永远都没有光亮的日子里,那她这一辈子,还有什么意思可言?

    阴沟里的老鼠,一辈子只能仰望着那些身在光明里的人。没人会再拉她一把了。

    郑宝林浑身颤抖着,扭过头恶狠狠道:“我对你下手又如何!是你抛弃了我,是你变了!”

    纯才人以为,郑宝林害她是因为嫉妒她更得宠,嫉妒她之前得陛下的宠更多,嫉妒她有了身孕,往后更要事事都高她一头。

    可她竟然觉得……是自己先抛弃了她……?

    难道,真的是她的错吗?是她没有考虑郑宝林的感受吗?

    纯才人张着嘴愣住,眼睛不住的流着泪,神色却木木的,甚至不知该如何反驳。

    她们姐妹二人有什么恩怨不足为外人道,丹妃也懒得管那么多,她现在只在乎纯才人肚子里的孩子,这会儿见郑宝林主动承认了是自己做的,连忙说着:“陛下,郑宝林已经承认了是她想要谋害纯才人和腹中的皇嗣,请您尽快处置郑宝林,不要让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留在宫里。”

    丹妃着急,沈璋寒自然也知道是为什么。

    “既是人证物证俱在,郑宝林也亲口承认,此事没什么好辨的。郑宝林残害皇嗣,罪不容恕,自今日起贬为庶人,赐自尽。”

    沈璋寒冷淡下令,甚至看都没有看郑氏一眼:“拖下去。”

    郑宝林疯疯癫癫地笑着被拖下去,屋内足足寂静了好一会儿。

    半晌后,丹妃才又斟酌着说:“陛下……”

    沈璋寒淡淡看向她。

    见陛下居然愿意听她说话,丹妃忙讨好地笑了笑:“臣妾觉得纯才人的胎如此多灾多难,虽说是郑氏歹毒,故意陷害,可李贵嫔也并非没有错处。”

    “纯才人诊出有孕那日,太医就说了纯才人得安心静养,事事小心,李贵嫔也主动揽了这差事,说要照顾好纯才人。”

    “可如今呢?”

    “郑氏在眼皮子底下动手脚,纯才人与她交好不防备就算了,李贵嫔也这样放心吗?还是说你只是表面跑的勤快,实际上根本没有用心思?”

    今日之事,李贵嫔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会占一个看胎不利的罪名,可她也只是一时不察而已,丹妃怎能将她的居心说得如此歹毒?

    李贵嫔忙跪下,哽咽着说:“陛下明鉴,纯才人的胎嫔妾自知有错,没能看顾好她,嫔妾甘愿领罚。可嫔妾一心一意为了纯才人和腹中孩儿着想,绝不曾阳奉阴违,也请您明鉴!”

    丹妃不屑地勾勾唇:“说是这么说,可谁不知道你唯皇后马首是瞻……”

    说到这儿,她及时闸住没有继续胡言乱语,又换了个话题:“总之不管你有心无心,无能总是人人看在眼里的。从你协理后宫开始,宫里上下多少闲话,你的能力如何,这么长时间还看不清自己吗?若本宫是你,就该早早辞去协理后宫之权,也免得贻笑大方了。”

    涉及宫权,这会儿除了丹妃敢大胆直言,也没人敢说这些了。

    杨贵嫔沉默着不出声,纯才人没有说话的资格,李贵嫔泪水涟涟,伤感不已,姜雪漪终于开了口,轻声替她说好话:“陛下三思……今日之事李贵嫔固然有错,可若有人蓄意陷害,仅凭预防,又怎么防得住一切?”

    “好在纯才人的胎总归是还在,只要日后小心保养,您还能再添一个孩子的。”

    李贵嫔感激地看了棠修容一眼。

    沈璋寒淡淡抬眼看向姜雪漪,只见她眉眼温柔,嗓音谦和,又想起今日是她的生辰,却让她过来搅和这样一桩腌臜事,便让他不由想起方才在未央宫时的模样。

    李贵嫔不是管后宫的这块料,这段日子他不是没耳闻。

    一而再,再而三,他不是没给过她机会,也不是没给皇后颜面。

    他虽不在意纯才人,也不在乎纯才人生的孩子,但皇嗣就是皇嗣,不是区区一个普通嫔妃可以比拟的。

    沈璋寒缓缓敲着桌面,说话的语调冰冷而缓慢:“丹妃说的不无道理。”

    “李贵嫔,朕曾经对你寄予期许,但你太让朕失望了。”

    “自今日起收回李贵嫔的管理后宫之权,移交给棠修容。宫务繁琐,皇后月份大了不方便,棠修容又不曾管理过后宫,杨贵嫔难免多辛苦些。”

    “既如此,便晋杨贵嫔为充仪,日后好好协理后宫,教习棠修容。”

    口谕颁下,沈璋寒话语稍稍一顿,又淡淡添了句:“既是协理后宫,也晋棠修容为昭媛,你的位份也有一年没动过了。”

    第118章

    她也跟着晋位吗?

    这些日子以来杨贵嫔办事得利, 宫务处理的十分像样,后宫诸人都看在眼里,她本是宫里的旧人, 资历深厚, 加上协理后宫的嫔妃一直不是主位也说不过去,杨贵嫔晋充仪本是应当的。

    但姜雪漪还真没想过, 在陛下已经打算让她学着协理后宫的同时还想给她也晋一晋位份。

    方才听陛下的语气,给她晋位分明显是这件事之外的考虑,这才没有一气呵成的下旨, 不想陛下还是惦着她。

    许是因为今日陛下和她在未央宫过生辰时气氛不错, 陛下又难得如此高兴,却尚未尽兴就被人中途打断了,所以对她才多有歉疚。

    姜雪漪本就觉得今日的生辰被打断不是坏事, 果不其然。

    正因陛下对她有愧疚和怜惜, 所以今日的一切才来得格外容易。

    她和杨充仪对视一眼,一齐撤步向陛下谢恩:“臣妾谢陛下隆恩,定会恪尽职守, 辅佐皇后。”

    沈璋寒缓声道:“起身吧。”

    “李贵嫔既不必协理后宫,自今日起就专心看顾纯才人的胎。你今日已经长了教训,日后更得加倍用心,不要再出什么岔子。”

    “郑氏已死,她身边的宫女也该悉数打发回掖庭重新分配。宫女锦绣检举有功, 杨充仪给她寻个清闲的好差事, 也不必伺候嫔妃了。”

    姜雪漪瞧了眼锦绣,就见她感恩戴德、欢天喜地的磕头谢恩, 笑着没说话。

    当初她让旎春稍微提点了锦绣两句,这锦绣为了前途领悟的果然快, 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

    只是锦绣虽有功,可说到底是背主的东西,陛下最不喜欢这样的人。如今让杨充仪给她个清闲的去处,既有些好处可拿,以后也不必在后宫晃悠,就是她最好的归宿了。

    至于李贵嫔,她本就是个老实本分的人,无甚野心和心机,此生唯一风光的时刻就是这段日子,如今一切归于原点,再没什么可奢望的。

    只要她安分守己,以后凭资历还能坐个主位,从今往后踏踏实实过日子,也就了了。

    李贵嫔颤着嘴唇福下身:“是……嫔妾遵命。”

    陛下的命令一下,李贵嫔的眼泪顿时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无声的滚落,心中难受不已。

    一开始拿到宫权的时候,她还天真的以为,属于自己的好前途终于来了,她能扬眉吐气,再也不必和以前那样寂寂无名的在宫里隐忍度。

    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误,如今又惹了陛下不满,也许是她真的不是那块料……

    但眼睁睁看着杨充仪和棠昭媛因她的失误而得意晋位,她的心里还是说不出的难受,说不出的酸涩。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可陛下他……真的好无情,也好残忍!

    郑氏一事处理完后,陛下便带着棠昭媛回未央宫去了,门口的棉帘子掀开又合上,只卷进来一阵夹雪的刺骨寒风。

    好像要把李贵嫔的心都吹得雪一样冷。

    丹妃见纯才人的气色比一开始好多了,虽然想再说几句,可她记着姜雪漪的叮嘱也不敢多留,只能不情不愿的离开云华宫。

    屋内,就只剩下了李贵嫔和纯才人。

    纯才人似乎是被郑氏的话给迷惑了,一直坐在床上睁大眼睛,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口中还念念有词,说着不停的说着什么:“什么是我错了吗?是我抛弃了你吗?……”

    李贵嫔本就是因为照顾她才失去了协理后宫之权,如今看着纯才人一副七魂丢了三魄的样子,也没那个好心情管她。

    她起身抹抹眼泪出去,跟底下的宫女吩咐了别让纯才人出门,说她精神状态不好,必须在房中修养,一应接触的事物都要问过太医,若再有差错,就唯她们是问。

    纯才人如今是死是活,李贵嫔再也不想管了,只要她能生下孩子,剩下的,那就看天意吧-

    凤仪宫内,皇后半躺在在软椅上看今日才整理送上来的选秀名册,神色平静,灵安就依偎在她身侧,身边不远处坐着宁贵人。

    她如今肚子已经很大了,腹部高高隆起,里头孕育着一个即将出生的小生命,再有两个半月就要生产。

    灵安轻轻摸着母后的肚子,圆圆的小脸上满是稀奇:“母后,您的肚子这么大了,还要多久才能生出来小弟弟啊?小弟弟太小了,我不知道他喜欢玩什么,唔……如果是个小妹妹就好了,我还能找灵宁姐姐一起陪她玩呢!”

    芷仪在旁边忙说着:“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娘娘要生定是要生个皇子的,公主不是已经有您了吗?”

    “您和灵宁公主年纪相仿,在一起玩正好,娘娘的小皇子就算生出来了也太小了,不能陪姐姐玩呢。”

    灵安天真无邪,皇后不会责怪她,只是搁下名册,温声问:“灵安为什么不想要弟弟?母后记得你不是很喜欢几个弟弟吗?之前还总是嚷着要去找平儿玩。”

    “弟弟不好吗?”

    灵安趴在母后身边,有些伤心:“我每次去找平儿,荣母妃就说平儿身子不好,不能跑出去玩,梁儿和宸儿也太小了,都不能陪我。”

    “最近……灵宁姐姐也好久没和我一起玩了,她在皇祖母那练字读书,说她那样的人不配整日出去玩……”

    “母后,我好想你能快点说生一个小宝宝呀,那样我就天天陪着他,再也不会觉得没意思了。”

    皇后笑着摸摸她的头:“快了,母后很快就会生出一个漂亮的小宝宝的。”

    自从刘嫔被禁足以后,大公主先是在她这养了一阵子,后面没多久便被太后带到长寿宫亲自去抚养了。

    大公主本来就是个性子安静的孩子,起初在她这的时候,能天天和灵安作伴她还很高兴,可最近几回再见灵宁,她却比在刘嫔身边时更加不爱说话了。

    明明只比灵安大一岁,可给人的感觉却像是大了好几岁似的,十分沉静。

    听说大公主在长寿宫,除了平时去国子监念书,太后还会教她诗书礼仪,教她读书练字,一个公主,活得却十分刻苦。

    说来也是。

    刘嫔是她的生母,却一连三年都不能母女相见,若再不自立起来,一味浑浑噩噩度日,等陛下孩子越来越多了,恐怕只会更不得陛下的喜欢。

    皇后从前就灵安这么一个女儿,她又活泼机灵讨人喜欢,有她这个身为皇后的生母,灵安只管无忧无虑,不必和灵宁一般那么辛苦。

    如今腹中的这个孩子……她希望是个皇子,这样以来,她就不必每日汲汲营营的盘算,也能稍微松口气了。

    这时候,门外的宫女入内向皇后阐述云华宫发生的事情后,皇后的脸色倏然一变。

    郑氏陷害纯才人被赐死不足为惜,纯才人不得陛下的恩宠也不要紧,可李贵嫔被陛下去掉了协理后宫之权就算了,陛下居然转头给了他棠昭媛。

    棠昭媛……今日只是过个生辰,陛下竟又是晋位又是分她的宫权,纯才人一个怀着孕的受难嫔妃都未见有她这么风光。

    陛下之前不是并不属意将宫权给她吗?不是也担心宠妃当道,有碍朝堂?

    是因为过去了一年多,她一直表现的十分谦逊温和,还是因为今日是她的生辰?

    皇后手中握着的选秀名册突然变得不知道多碍眼,她紧紧攥着,一时气血上涌,指甲险些把名册抠烂。

    宁贵人转头看着她,嗓音清冷婉转:“堂姐,你怀着身孕不宜动气。”

    “我在闺中时就听父亲说过,堂姐是最沉得住气的人,怎么今日一听棠昭媛得权就如此大动肝火。”

    “宫里这么多女人,沉沉浮浮,来来去去,您永远都是唯一的皇后,不是吗?”

    芷仪忙端来一杯宁神茶让皇后喝下,她才深呼吸几口缓缓平复了心情。

    从前宫里的形势再乱,但终究是多方势力混杂,她只需要高坐钓鱼台,彼此制衡调节着,就能稳坐中宫。

    可如今的形势早就已经变了,棠昭媛成长的实在太快,心思又实在太深太多,皇后不得不忌惮。

    她还记得当初她十分看好棠昭媛,觉得她聪明、懂分寸,一定会是这一批新妃里走的最远的那个,这才对她时有提点,时有恩赏。

    不图能收服一个聪明的人为自己所用,起码短时间内,她该懂得投桃报李,心向着自己这边。

    没想到,棠昭媛岂止是聪明懂分寸,她还太懂得藏拙,太懂得拿捏人心,一幅温和谦弱的模样连她都骗了去。

    皇后很清楚,棠昭媛和宫里的其余女人,甚至哪怕是丹妃都不一样。

    她不知道棠昭媛究竟怎么做到的,可能让陛下这样的人为她一再破例,一再抬举,又岂是池中物吗?何况她背后还有偌大一个姜家,一个聪明健康的皇子。

    皇后从来没有如此有危机感过。

    如果她一直没能有一个皇子,假以时日,太子之位是不是就会落到三皇子身上?

    哪怕她知道以后的时日还有很长,一切都可能会发生改变,可她不能不着急。

    她害怕了。

    那么多貌美如花,年轻的美人都没能让她如此稳重的人感到害怕,无非因为皇后觉得没有人能威胁到她的位置,可当她最在意的后位都仿佛岌岌可危的时候,她不可能不害怕。

    纯才人和郑氏是她以前推出去分宠所用,不图她们能多聪明,多和自己一条心,可宁贵人不是。

    她是赵家人,身上流着赵家的血,她们才是同一阵营,不可能轻易改变的。

    皇后抬眼淡淡的看向宁贵人:“我是中宫皇后,这一点不会改变,也绝不能变。”

    “棠昭媛初领宫权必定手忙脚乱,三皇子又尚且年幼,她分不出什么心神,新人入宫前这段时间是你的机会,你要牢牢把握住,别让我失望。”

    第119章

    从凤仪宫出来后, 浅淡的夜色已经降临,将落雪的红墙金瓦上覆了一层似银似蓝的薄光。

    宁贵人捧着银丝手炉走在宫道的中央,脚下路面上的积雪已经被人扫去, 平坦宽敞的间道两边堆满了雪, 宫女太监见是她走过来,站在墙根手拎扫帚向她低头行礼。

    入宫已经两个半月了, 南四宫的这条宫道是她走得最多的一条。

    可这些日子以来不管走多少次,每每踏上,还是让她有难以融入的陌生感。

    皇宫富贵迷人眼, 这里也的确处处都和父亲所说的一样, 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而她,要侍奉那个最尊贵的人,和她血脉相连的堂姐——当今皇后一起, 身居高位, 诞下皇嗣,维持她们赵家的荣耀。

    她出身赵氏,有一个做皇后的堂姐, 父亲和赵国公又是亲兄弟,满长安这么多名门贵女,她在里头也是一等一的要紧。

    如果不是因为这位堂姐的一封家书,她原本可以有顺遂的一生,在浩荡皇恩下不必去参加选秀, 可以选一个门当户对, 自己又心仪的郎君共度一生。

    可现在什么都不一样了。

    她个人的心意从来都不是最紧要的,整个赵氏能否过得好才是。

    哪怕出身名门, 哪怕品貌可堪,她的命和那些所谓的卑贱之人也并无什么两样。命运如何, 都在旁人转念之间。她不过是家族手里一枚可用的棋子,说她和堂姐姐妹情深,那她就要入宫,说她心慕陛下,那她就得心慕陛下,没有人问过她愿不愿意。

    毕竟,在他们眼里,有堂姐照拂,有赵家做后盾,入宫为嫔为妃才是最好的出路。

    天下男子,又有谁能比陛下更尊贵?

    其实宁贵人不是不知道家中的考量,也不是不愿意入宫。

    她也清楚,自己和皇后身上都流着赵氏的血,她们的利益死生相关,哪怕她和皇后之间差了十几岁,根本没什么姐妹情谊,但她们身后都是赵氏,都有父母亲人,不论如何,她们一定是站在同一阵营的。

    宁贵人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争宠,得宠,生子,晋位,成为宫里另一个高位。

    她也会这么做。

    但她还是有些不甘。

    不甘心真的一辈子乖乖听话做个傀儡,不甘心事事都要听人摆布。

    就算她只能走上这条路,那她也想用她自己的节奏和方式,而不是事事都听皇后的。

    如今陛下才给了棠昭媛协理后宫的权利,又借机给她晋位份,这说明陛下眼下正是对她上心的时候,她在这个节骨眼去争宠,不光会碍了棠昭媛的眼,也会碍了陛下的眼,何必呢?

    再说了,非得要赶在新人入宫之前得宠才算好吗?

    若想趁乱而起,非得打破了如今这个双方对峙的局面才行,如今静待机会才是正理。

    既然都是为了赵氏的荣耀,只要核心不变,具体怎么做,她那堂姐也管不着。

    雪不知不觉的停了,宁贵人一抬头,竟然已经走到了长乐宫门口,长乐宫的紫金门匾上积了些许雪花,让她很想伸出手抚一抚。

    旁边的未央宫内隐隐传来说笑声,是陛下和棠昭媛。

    处理完纯才人的事后,陛下就牵着棠昭媛回宫继续过生辰去了。

    见小主驻足,饮夏小声问:“小主,方才皇后娘娘说,您要在这个时候得宠,争取恩宠越过明年入宫的新人。您可要借机求见陛下?若是说想给昭媛娘娘贺寿,许也说得过去吧?”

    宁贵人收回思绪,淡淡看了饮夏一眼:“你当陛下和棠昭媛都是傻子,不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吗?”

    “不去。”

    她拂去肩上雪,头也不回地进了长乐宫:“不光今日不去,明日,后日,我都不会主动去见陛下。”

    “什么时候陛下主动召见,我自然好好表现就是了。”

    “去将我的琴取来,等会儿我要练琴。”-

    未央宫内,沈璋寒牵着姜雪漪的手重新回到殿内,方才在云华宫的不悦才稍稍褪去了些。

    姜雪漪今天毕竟是得了大好处的,她知道陛下心情不佳,十分主动去耳房泡了杯冷梅茶,端过来搁在了沈璋寒跟前:“陛下尝尝,看看滋味如何?”

    见陛下端起杯盏,她方托腮看着陛下,笑着说:“茶叶用的是陛下才赏的雪顶含翠,取梅花上的雪水作汤,捣碎的梅花汁子点缀,喝起来清冽静心,幽香阵阵,别有一番滋味。”

    “陛下觉得怎么样,可要品鉴一番?”

    沈璋寒细细喝下半盏,果然如同她说的那般,梅香清淡,茶香沁鼻,回味甘冽。

    他记得她喜欢花。

    喜弄风雅之人,将花的妙用学了个精,夏有荷花酥,秋有桂花糕,冬有梅花酒,他倒好奇了,春有什么?

    沈璋寒点点她白皙额头:“是好滋味,又有巧思,在旁人那喝不着。”

    姜雪漪弯眸笑:“这样珍贵的雪顶含翠,陛下独独赏了潋潋的,旁人没有这么好的茶叶,当然做不出一样的茶。”

    “这都是陛下偏心潋潋。”

    她稍稍外头,一双盈盈妙目波光流转:“陛下喝了半盏,这会儿可清心了吗?”

    沈璋寒淡淡扯唇笑了下,勾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来,将她环抱在怀里:“有你在,朕自然清心。”

    “郑氏陷害纯才人一事本不算什么大事,还不至于让朕不悦。朕只是不满偏偏是今天。”

    姜雪漪当然知道陛下在遗憾什么,可一男一女在一块儿,有时候明知故问也是一种情调,她娇懒地勾住他的脖子,清婉的声儿软软的:“今天怎么了?今天陛下不想处理后宫的勾心斗角吗?”

    沈璋寒揽住她细腰的手更用力了些,让她的身子紧紧的贴在他身边:“不老实。”

    “还不是因为今日是你生辰。”

    “朕本想好好陪你过一天,不想还是被宫中琐事打扰,扰了朕和你的心情。”

    姜雪漪将头轻轻靠在陛下胸膛,柔声道:“臣妾不觉得委屈。”

    “陛下这不是去哪儿都带着臣妾了吗?李贵嫔有错,您便抬举臣妾协理后宫,又晋了臣妾的位份,今日虽是纯才人遇害,可却再没人能比潋潋还风光了,不是吗?”

    “陛下给潋潋的已经这么这么多了,您的好,潋潋怎会没有看在眼里?潋潋从不会觉得有您陪在身边的日子不够完美,唯独担心的是陛下会不会因此难做。”

    “难做?朕有何难做。”

    沈璋寒低笑了声,语气却淡淡的:“李贵嫔不堪大任,后宫中论性情,论位份,无人可担此重担,朕瞧你最合适。”

    他垂眸看着怀中的姜雪漪:“协理后宫不是易事,你不喜欢?”

    "宸儿如今不足一岁,朕也思量过你既要处理后宫琐事又要照顾宸儿会不会自顾不暇,你若难办,朕再寻个稳妥人接手便是。"

    协理后宫固然不容易,可权利一旦在手,谁会轻易往外推。

    沈璋寒知道,姜雪漪从来都是一个十分聪明的人。

    后宫虎狼环伺,勾心斗角,她却能一路走来看似无波无澜的站稳脚跟,又生下宸儿。

    外头人人都说是她福气好,出身好,又得了自己的宠爱,可沈璋寒自小看透深宫,知道表面看起来唾手可得的一切,背后要付出的可不只是小心。

    沈璋寒固然喜欢她温柔似水,喜欢她风雅情致,喜欢她看向自己时永远温柔包容的眼神。

    可能在他身边宠眷不衰近三年,不仅仅是因为美貌,因为家世,更多的是因为她聪明,懂分寸,护得住她自己。

    什么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什么时候该装得懵然不知;什么东西不该要的时候别要;一件事该怎么样做才能做得漂亮。

    她永远都知道一件事该怎么做才能讨他欢心。

    这样聪明的人,怎么会不喜欢权势?

    聪明,但别自作聪明。

    有野心,但别把野心摆得太明显让他看见。

    她怀着宸儿的时候,他并不想让她太早就掌权。

    一是因为不是时候,二也是因为觉得人的野心不宜增长太快,所以才抬举了李贵嫔和杨充仪。

    她们二人入宫已久,性子稳重,又无子嗣和家世,协理后宫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过了这一年多,李氏不成器,他觉得姜雪漪可以试试。

    她宠辱不惊,沉得住气,协理后宫的嫔妃里有她压着,后宫会更平衡些。

    再者,对姜雪漪,他总想多宠着点。

    朝政上的事已经足够让他焦头烂额,如今朝堂不稳,外患屡平不止,他并不想在后宫废太多心思。好在她的父亲和兄长都不错,为人刚直,尽忠尽职,既有好的母族,他多抬举抬举也无妨。

    对于姜雪漪,沈璋寒早就想好了该如何自处。

    只要别踩到他的底线,一直安安稳稳陪在他身边,她想要什么就给什么,都在可控的范围内。

    姜雪漪默了几个呼吸,很老实的说:“陛下给的,潋潋很喜欢,也愿意好好去学,辅佐皇后娘娘。”

    “只是从前李贵嫔和杨充仪都是学了好一段时间才上手的,潋潋不通后宫管理之法,怕以后做错了事被人拿出去说嘴,连累了陛下。”

    沈璋寒摩挲着她圆润的肩头:“朕知道你能做好。”

    “皇后月份大了,你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杨充仪。她跟你本就要好,想来你上手的更容易些。”

    他淡笑了声:“只一点,别冷落了朕和咱们的宸儿。”

    姜雪漪蹭了蹭陛下的脖颈,乌发毛茸茸的蹭过来,微微有些痒:“冷落了谁也不会冷落您和宸儿呀。”

    “您和宸儿是潋潋最要紧的人了。”

    她是会哄人的,这话便十分受用。

    沈璋寒笑着吻她的额头,手指却使坏去挠她腰间的痒痒肉,姜雪漪痒得想躲,又笑得直想逃,最后只能泪水涟涟的瘫在他怀里。

    晚膳用罢后,林威来报,说辅政大臣已经在勤政殿候着了,沈璋寒这才从未央宫离开,同她说就寝时再来。

    御驾即刻启程从未央宫离开,在回勤政殿的路上,途径长乐宫,听得里头传来泠泠琴音。

    沈璋寒支额合眼,并未让御驾停下,但琴音入耳,还是轻易辨出这曲调是踏雪寻梅。

    是宁贵人在抚琴。

    第120章

    今日长安落雪, 红梅盛开。

    一曲踏雪寻梅不仅应景,亦能听出抚琴之人的心境如何。

    踏雪寻梅的曲调既不热烈欢悦,也不哀婉凄清, 而是恍然可见漫天大雪间, 一人独自在冷梅盛开的雪地中赏景穿行的探幽意境,悠然清妙, 安静通和,让人有曲径通幽之感。

    宁贵人的琴技不如姜雪漪精妙,可她弹琴, 琴音中往往情感充沛, 能轻易调动人的思绪。对于善乐之人而言,这便是一项难得的妙处了。

    沈璋寒睁开眼,淡淡道:“派人折些梅花给宁贵人送去。”

    林威跟在御驾身边, 稍稍一怔, 颔首应下了。

    今日皇后未去云华宫处理纯才人的事,虽有月份大了不便在雪里前行的原因,焉知没有不想掺和纯才人腹中皇嗣的考虑。

    人虽未到, 云华宫的事情她却不可能不知晓。

    那她也一定知道,沈璋寒削了李贵嫔的协理后宫之权给了姜雪漪,还在今日抬了她的位份。

    夫妻数年,沈璋寒和皇后心知肚明彼此没有什么感情,不过是利聚而来, 相敬如宾。

    但这么多年的枕边人, 他也很清楚皇后最在乎的是什么。

    后位。

    其实这些年,皇后一直很沉得住气, 她也从不稀罕亲手下场掺和嫔妃之间的事,一是没必要, 二是身为正宫,太过钻营反而掉价。

    许是这三年他实在宠爱姜雪漪太过,又赐了宸儿那样一个名字,才让皇后深觉不安。

    害怕日子久了,姜雪漪会不会有朝一日爬到她的头上去。

    自小在后宫长大,沈璋寒备尝人情冷暖,虽说他只是个皇子,少接触嫔妃之间的争斗,可见得多了,就知道里头来来回回就是那么回事。

    深宫里的女人都会考虑自己和母族的前途,这本无可厚非。

    但即便赵家没有威胁,皇后也不过是想要保住自己赵家的地位,可沈璋寒还是不怎么喜欢看到后宫一家独大。

    尤其是在看到皇后这样沉稳的人竟然因为姜雪漪背后那些潜藏的威胁而着急的时候,平白的让他觉得有些碍眼。

    就算他知道皇后这么做是人之常情,无非是担心以后他会立宸儿为太子。

    可他就是不喜欢眼皮子底下有谁把权利看得太重,不喜欢他正值盛年就开始思量立嗣之事,算计太过,忽视了他才是至高无上的王。

    所有的权利,富贵,自由。

    都该是王的赐予。

    旁人做任何事,都不能忽视了他的心意。

    沈璋寒果然很了解自己。

    他就是一个情绪多变,且掌控欲和控制欲都极强的人。

    但那又如何?

    沈璋寒神色薄凉,从銮驾上缓缓伸出手,微凉的指尖接住一片才落下的雪花。

    身为帝王,他本就有任性的权利。

    所以他从皇后牢牢攥住权利的手里硬抽了一部分分给姜雪漪,是提醒,是偏疼,也是制衡。

    皇后的心里一定不痛快,可宁贵人身为她血脉至亲的堂妹,入宫以来却一直十分淡然,既不争宠,也不闹腾。

    有了对比,反而让他高看一眼了-

    时近腊月,马上就是年关,宫里的杂事一桩接着一桩。

    除夕宫宴的事情要操持,宫内宫外需要调度采买的事也不少,还有恩典上下,会见命妇,现在选秀后续的事情也挪了下来。

    选秀的事原本是皇后亲自在办,可皇后的身子越来越不方便,实在是自顾不暇,好在初筛已经完毕,只等年节过完,过了第一轮的姑娘们就要入宫二选了。

    现下,几乎所有的活都落在了姜雪漪和杨充仪身上。

    姜雪漪不熟悉宫务,因此绝大部分活都是杨充仪在做,事情一件件压下来,还要抽空教姜雪漪后宫事宜,一时忙得头脚倒悬。

    人的精力果真是有限的,姜雪漪自诩聪明,可这些日子里,为了尽快上手后宫的事务,她不得不连宸儿都见得少了,更别提是侍奉陛下。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陛下来的次数虽不少,可她有好几次都忍不住打呵欠,困得眼泪都逼出来,陛下就知道她辛苦。

    除了赏下来补品给她补身,许也知道自己碍事,近几日来的少了,反而宁贵人侍寝多些。

    如今后宫里,除了姜雪漪恩宠最多,其余的便是宁贵人,如丹妃、喻婕妤这些人,这个月都只见了陛下一次,在后宫里就已经算不少了-

    腊月二十三,灵犀宫,主殿内。

    掐丝鎏金云纹的香炉里熏着淡淡的提神香,耳房内的沸水咕噜噜烧着,宫人们安静的话都不敢多言。

    两臂长的漆木檀案上摆满了各种册子账簿,杨充仪和姜雪漪一起聚精会神的看着,一项项核对翻阅,确认无误才能盖上金印。

    后宫的开销每一笔都不是小数目,她们现在是后宫管事的人,尤其要费心留神,哪怕错了一项都是重大过失。

    这几天她们一直聚精会神的看账册,熬得人都上火了,眼底一片淡淡的乌青。

    好在终于快处理完了,等弄完账册,就只需要管着宸儿的周岁宴和除夕宴就行,总算松一口气。

    等最后一个金印盖上,杨充仪命人进来将处理好的账簿送回各处,吩咐着宫女从耳房将沏好的茶端出来,两人喝下半盏去去火气,一直紧绷着的情绪才松下来。

    姜雪漪知道杨充仪这阵子十分辛苦,时常傍晚她走了还在半夜看账簿,心中很是感念,她捧着杯盏弯眸笑了笑:“这阵子多亏了姐姐悉心教导,不然光是各处的账簿我都看不明白,恐怕要耽误事了。”

    杨充仪并没有丝毫不耐,只是眼底的乌青暴露了她这阵子的确十分辛苦,温声说:“我们之间还说这些做什么?太见外了。我入宫多年如此平庸,能有今日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当初在陛下跟前抬举我,我也没机会协理后宫,坐上主位。”

    这段日子以来,杨充仪一直悉心学着如何处理好宫务,也早就看清了皇后的想法。

    在皇后眼里,她早已经不是和皇后一条心了的,不然也不会在教习宫务的时候对她藏着一手,让她不得要领,事事受挫,只能花费大量的时间想办法,自己琢磨。

    当初本不想那么快站队,可不知不觉间,局势早就帮她做好了决定。

    这么多年来,从在府上时她便依附皇后,可到头来什么都没得到,皇后也从不把她放在眼里。

    唯一得到的就是自己份例里该有的那份,安稳日子也全靠自己谨小慎微。

    她是帮过姜雪漪,可姜雪漪更加知恩图报,给她带来的好处是皇后远远比不上的。

    姜雪漪笑着摇头:“我不过是稍稍提携罢了。姐姐今日能协理后宫,坐上主位,靠的还是你自己的努力经营,我不敢居功。”

    “咱们两人之间就不说这些见外的了,”杨充仪笑道:“以前同住灵犀宫的时候就如此交好,你我之间的情谊不是三言两句说得完的。”

    “再过几日就是宸儿的周岁宴,陛下本要大办,可日子与除夕离得实在太近,陛下就吩咐说周岁宴就不再宴请宗室贵眷了,咱们在后宫自己办,等到除夕那日再让他们来送贺礼,如此更显重视。”

    “陛下是实在疼你和宸儿的,只是我听说你这个月总在我这学着处理宫务,陛下这几日多去宁贵人处,宁贵人安静貌美,又善抚琴,你就不挂心吗?”

    姜雪漪不以为然,只是垂眸喝茶,神色温柔安谧:“若事事都要挂心,明年更年轻貌美的嫔妃入宫了可怎么办才好?”

    “宁贵人自有她的好处,陛下喜欢也是应当的,左右没亏待了我和宸儿。”

    杨充仪点点头:“你想得开就是最好了。”

    她摆摆手,示意殿内伺候的人都退出去:“皇后有孕已经八个月,明日赵夫人也要入宫了,选秀的事就交到了我手里,我想着陛下的意思,该是让咱们商量着来。初选已经筛过一遍了,这是年后要入宫二选的名单,人数不少,你也拿去瞧瞧。若有不合心意的,往下头吩咐一番,咱们都省心。”

    姜雪漪接过名册,知道杨充仪说的是什么意思。

    陛下选秀,除了个别有恩旨的门户不必送女过来以外,其余家中但凡有适龄女子的都要送进宫俩参选。

    这里头不管官职大小,外放还是京职家的女儿一应皆在,必然少不了一些和自己有过龃龉的人家。

    如今后宫是她和杨充仪在管,既操心着这么多琐事,随之带来的好处也得更多,这选秀,不过是其中一项而已。

    父亲为人刚直,虽身居高位,可也得罪了不少人。

    那些人家多和陶家交好,若他们家的女儿哪个入宫成了宠妃,岂不是对姜氏不妙。

    若能在苗头的时候就掐去,大家都省心。

    她一页页翻阅名册,昏暗的烛光下,一个熟悉的名字映入眼帘。

    陶姝妍。

    她记得,这是陶姝薇的嫡亲妹妹。

    陶家和姜家不和,早在承祚四年刚入宫的时候就是宫里人人都知道了的事。

    杨充仪彼时还是贵仪,和她同住一宫,最清楚陶姝薇是如何登门羞辱她的。

    恐怕她也是看见了名单里的人,这才有意提醒自己。

    看到这儿,姜雪漪就知道自己不必看下去了,合上名册,轻轻笑了声:“姐姐果然是最细心的。”

    “既然是替陛下选秀,自然要优中选优,”她精致的寇甲敲了敲扉页,弯眸笑言,“有些不合适的,就筛出去吧,也不必给机会面见天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