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151
林北刚刚的求饶把市民逗得哄堂大笑。
上辈子林志善、林志盏口径一致对外说他俩是传统民间戏曲传承人, 每天都在老地方拉一段二胡,打一段快板,咿咿呀呀唱永新乡流传下来的戏曲, 这辈子从去年腊月到今年九月份两人蹲家里拉二胡、打快板唱尽心里的不如意。
他不愚笨, 也不算聪明, 就是一个普通人,听久了, 也学到了三成嘴皮子功夫。
林北放不开, 从来不肯在人前或者人后把话用唱的形式说出来, 他总是顾忌自己名声不好,如果自己说学逗唱逗乐大家, 他真的成了最低贱的人, 不仅好好被人嘲笑,连聪聪在学校也抬不起头。
林志善、林志盏自封民间老艺术家, 许初彦孑然一身,他们不在乎大家在背后如何议论他们, 可是他在乎。
市民们笑得停不下来。
林北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搞笑, 但是他们就是停不下来。
他们的笑声很纯粹,放声大笑,缓解了他因聪聪生病而急躁的心, 他坚信孩子会很快好的。
林北模仿林志盏说唱时候的表情,说:“时间还早,我跟你们聊聊我一次购物经历,你们想听吗?”
大家一般不说“购物”, 一是街坊阴阳怪气说:囨啷个囨, 装啥能耐,咋滴, 看不上咱淮市,你这么有能耐,去北京啊;二是大家不习惯说这个词,而且说这个词莫名觉得羞耻。
林北理所当然说出来,市民头一回觉得这个词格外悦耳、高贵,新奇喊:“想听。”
“我十岁那年,第一次踏进一个店里,那是啥店我就不说了,售货员就像我这样打量我一眼,”林北学售货员漫不经心扫视他,他朝前走两步,售货员惊慌大叫拿棍子驱赶他,“我家四个孩子,家里有一个传统,小的捡大的衣服穿,我是老小,衣服轮到我这里,衣服已经破的不像话了,售货员看我这身打扮,硬说我身上有跳蚤,拿棍子像赶小狗一样把我赶出了店,酱油瓶不小心摔碎了,我攥着打酱油的钱蹲在墙根下哭,哭得老伤心了。我爹在他表侄子家喝酒,喝了大概两斤酒,醉醺醺出门找我,在店门口找到了我,见我没打到酱油,还把瓶子摔碎了,气的拧着我的耳朵把我拎起来,对我一通乱打。
我爹酒醒了,我打着哭嗝问我爹为啥他不卖东西给我,我爹说人家不缺你那三瓜两枣,我又问我爹如果我将来在那家店对面开了一家店,凡是有人到我店里买东西,我都笑脸相迎,那家店会不会因此没了客人,我爹说我傻的不轻。
十三年后我开了店,我敞开门笑脸相迎做生意,在我经济范围内回馈你们。为啥呢,因为这么多店你们不选择,选择了我们的店,在我们店消费,我们作为卖家必须怀着感恩的心服务你们。”
林北抑扬顿挫说唱一通,明明他说的那么可怜,市民们却捧腹大笑。
他们虽笑,心里却在回味林北说的话。
猛然意识到在这几十年里,尤其最近十来年他们买东西,总是能碰到服务态度不好的售货员,他们一副你爱买不买的态度,语气刻薄,态度傲慢,如果你真的不买,有些售货员当场破口大骂,甚至他的同事还会帮着他骂人。
他们气的心肝疼买下东西,然后回家跟自己赌气。
他们真是傻透了,咋就没有想起来钱攥在他们手里,他们爱咋花就咋话,干嘛被售货员骂了还买他的东西。
此刻他们看着林北,眼神里带着亲近。
他们有着相似的经历,但是林北为了实现小时候的梦想,走上了当个体户这条路,他卖中秋礼盒卖的非常成功,然而他没有骄傲,始终坚持初心,凭这点,他们一定留着钱买林北的春节礼盒,买多买少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支持这个不忘初心的青年,支持让他们感受到花钱买到了享受的青年。
这边林北跟市民唠嗑,另一边,正在努力通知市民礼品店下午三点在郦山北路送包的黄益民原路返回,他身后的汉子继续吆喝,汉子嗓子都喊冒烟了,不过黄老板答应晚上带他到饭店吃顿好了,他也是拼了,闭上眼睛嚎。
两人快要进入郦山北路,时间是下午两点十八分。
这会儿已经有市民到郦山北路占据好的位子迎接选手归来。
也有人安排家人帮忙占位子,他们寻找礼品店的横幅,跑到这里先占好位子,确保自己能领到包。
这会儿已经排了六米长的队了,队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长,尽管是一排,也足够惊人。
黄益民骑车从旁边经过,眼睛一直朝队伍瞥,觉得特别不可思议。
两人到了横幅前,汉子瞅见桌上放了一个茶壶,还有一个茶缸,眼里全是狂热,黄益民还没停稳自行车,他不顾一切跳下自行车冲了过去,放下大喇叭,忙得拎起茶壶倒茶,抱着茶缸咕咚咕咚喝水。
黄益民险之又险跳下车,扎稳马步扶车,人和车才没扑到地上。
他回头看了汉子一眼,嘿了一声,把自行车推到三轮车后面,将自行车和三轮车锁到一起,趴到三轮车上休息,等心跳跳的不那么厉害,恢复了一点体力,他低头抚平衣服,神采奕奕绕到三轮车前面,跟林北一样靠在三轮车上,偏头问:“他们咋这么早就过来排队了?”
林北清了清嗓子说:“有人跑过来看了我们的包,跟我唠了一会儿嗑,回去召集亲戚街坊过来排队,提前到这里抢占好位子迎接参赛选手的市民看到了,向排队的市民打听情况,后来他们也跑到后面排队了。”
黄益民抱头眺望长队,长队已经看不到尽头了,他眼里盛满了笑容。
黄益民有手表,林北一会儿看一眼他的手表,还差二十分钟就到三点了,林北把桌子上的东西撤了,把布铺在桌子上,又把黄益民找的人叫过来,给他们分配任务,安排四个人看守三轮车,其余人维持秩序,打手势跟他们说了十来分钟话,他们各自去了自己的岗位上,林北从三轮车上搬一捆包放桌子上,扭头朝黄益民招手。
黄益民阔步走向林北,林北扶着包:“到了三点,你立即给市民发包。”
黄益民兴奋点头,迫切上前解开绳子,他单手搭在包上,抬起左手,一脸紧张盯着手表,时针、分针、秒针重合,他马上拿起一个包递了出去。
第一个拿到包的市民特别兴奋,这是她人生中少有的开心时刻,当场背上了包。
其他人羡慕坏了,恨不得现在跑到黄益民面前拿了包就走,前有壮汉维持秩序,后有林北骑车拿着大喇叭说这次体育竞赛给淮市带来的影响,一定会载入淮市发展历程,淮市也因此受到本省其他城市注意,整个赛道上随时有记者拍照取素材,他们要时刻维护城市形象,以最饱满的精神迎接选手们归来,给予他们最热烈的掌声。
听了林北一席话,大家有了强烈的集体荣誉感,明确的知道了他们的责任,许多人耐心排队。
令大家意外的是真的有记者过来拍照,记者还挑了两个人采访,她俩激动的差点晕过去,大脑空白回答了记者的提问,记者一走,她俩被众人围了起来,体会到了众星拱月的感觉,在心里不住的感谢新世界礼品商店给她俩登报纸的机会。
记者的到来,把礼品店送包的热度烘托到了极致,连一脸不屑的大老爷们也跑到后面排队。
林北见状吭哧吭哧骑车回去,和黄益民一起发包。
两人一鼓作气发完了三万件包,许多人没有领到包,都一副要哭的表情问他俩:“真没包了吗?”
林北和黄益民怀疑他俩说没包了,他们能哭出来。
林北拉着黄益民到一旁装模作样讨论,讨论的特别激烈,争得面红耳赤,最后他抹了一把脸,回到桌前拿起大喇叭喊:“我们礼品店是三个人开的,另一个人不在,不管他了,我俩商量好就行了,”他举着大喇叭的手哆嗦,声音有点虚喊,“经过我俩商量,我俩决定店里卖春节礼盒,只要你们买礼盒,我们就送包。”他咬牙说,“你们买几个礼盒,我们送几个包。”
说完这句话,他整个人虚脱了。
一个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站在最后面喊:“到时候又出现这种情况,包不够送咋怎?”
林北不可思议看大老爷们,为了包,这个大老爷们也豁出去了,视线没有躲闪看林北,林北挠了挠头,坐在桌子上举起大喇叭,扭头看黄益民试探说:“你也看到了,这么多人喜欢咱们的包,到时候如果包不够,咱们拎着钱找吴道昌,强迫他给咱们做包,成吗?”
黄益民把头发往后扒,低着头来回走路,忽然他抬头和林北对视,最终他败下来了,说:“八四年年头咱礼品店就贴钱,成,让大家开开心心过年,咱就贴一点钱呗。”他把贴字咬的特别重。
大伙儿都满意了,高高兴兴离开。
黄益民骑三轮车,壮汉们带上东西跟着黄益民,林北推自行车在后面走,一行人到了终点。
林北和主办方沟通,主办方得知情况,给他们安排一块地方,林北带着人到地方开始做准备工作。
当有人出现在赛道上,市民兴奋呐喊,第一个人冲过终点,掌声和呐喊声如潮水一般响起,当大家知道第一名是聋哑人,掌声更加热烈。
第一名赵光明站在终点朝大家挥手,笑得特别开心,仔细看,就会看到他眼里藏着水光,他父母骑车陪他跑完整场比赛,他母亲率先跑过去拥抱他,他父亲顾不上放下自行车支架,丢下自行车就去拥抱他儿子。
主办方安排人带领一家三口到林北那里领一支葡萄糖和一网兜橘子。
举着大喇叭,瞅时机打算吆喝选手到他这里领东西的林北:“……”
黄益民凑到林北身边,小声说:“我瞅见了,是谢百青安排人带选手过来的,你等着吧,比赛结束市委开会,谢百青肯定会说他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说服一个个体户给选手提供葡萄糖和橘子。”
“咱们也不吃亏。”林北放下大喇叭。
“咱们的店在那种级别的会议上出现,确实不吃亏。”谢百青和他一个大院长大的,小时候一起玩过,后来两人就没一块儿玩过了,谢百青和大院子弟玩,他跑出去和各个家属院的孩子玩,两人碰见假装没看见彼此,各走各的,现在谢百青有毛病,隔一段时间看他,还用一种看可怜虫的眼神看他,黄益民眼神暗了暗,把脑后勺对着他,他收回刚刚那句话,讽刺道,“便宜官二代了。”
既然举办方带人到这边领东西,林北就不看着了,让几个壮汉给选手发东西,他坐到三轮车上扶着手把问:“你爸参加会议的几率有多大?”
黄益民愣了一下,黄邯迁听不得别人在他耳边提自己是个体户,如果谢百青在会议上提起他们店,那么多大佬在场,会议内容还会被记录下来,黄邯迁估计能气死,黄益民哈哈大笑跺脚。
“你看到我在店门口贴的招工启示了吗?”林北问。
黄益民擦拭眼角说:“看到了。我们店确实该招员工了。”
“我给厂里和店里招了一个会计。”林北继续说,“我们不懂税,自己到税务局弄税,弄半天也不一定能整明白,有这时间不如干些其他事,让专人帮我们弄税。”
“你招了谁?”黄益民好奇问。
林北咧嘴笑:“望湖街道办事处的会计金旺。”
黄益民眼睛发亮,金旺在事业单位干过一段时间,肯定有点门路,给他们个体户和私人厂子报税,被税务局刁难的几率很小,他去报税,流程走的肯定比其他个体户、私人厂子快。
林北和黄益民商量了一下明天招员工的细节,他跳下三轮车,撂给黄益民一把钥匙,扶着自行车踢掉支架:“东西送完了,你把三轮车送回望湖街道办事处,然后把我留在那里的自行车骑走。”
说完,林北骑车绕路离开。
黄益民猜到林北为啥急着离开,他喊:“北哥,聪聪在哪个医院?”
“一院。”林北没有回头,摆了摆手离开。
路过报刊,林北下车买了两本连环画小人书,又跑到供销社买了一网兜吃的,他骑车离开。
他骑车回家,拿了两个铝饭盒离开,到了医院,他停好车,到旁边的饭店买了两份饭,把饭盒装网兜里,一只手拎着一个网兜进入医院。
到了病房门口,林北趴在门上看了一眼,余好好趴在床畔睡着了,小家伙侧身背对着门,林北不知道他有没有睡觉,轻轻地推开门,走进病房,他关上门,走到床前,把东西放到旁边的桌子上,绕到床里侧,瞧见小家伙看向窗外,眼睛和窗外的天一样暗沉。
林北掏出两本小人书放到他眼前,小家伙爬起来,拍拍身边的位子,林北小心坐下,小家伙靠在爸爸身上,从爸爸手里接过小人书,尽管他哪儿都不舒服,但是他还是聚精会神看书。
林北调整了一下,拿出纸笔趴在腿上写东西,小家伙也随之调整了一下,调到舒服的靠姿看书。
余好好醒来就看到这幅画面。
她拿暖瓶出门打热水,回来倒一杯水晾着,放下暖瓶,隔着网兜摸饭盒,饭盒还是热的,她拿出饭盒,打开饭盒盖子:“聪聪,爸爸给你买了青菜粥,你吃不吃?”
林聪皱巴着脸,心里抗拒吃饭,他知道这样妈妈会担心的,给妈妈一个大大的笑容说:“我想吃凉的。”
“你把罐头给我,我来喂他。”林北飞速写完一句话,放下纸笔。
余好好翻网兜,翻出一瓶黄桃罐头,她把黄桃罐头和筷子递给林北,林北接过罐头和筷子,拿着罐头底部敲两下墙,用力一拧,就拧开了盖子,拿筷子戳一个黄桃:“如果你赵伯伯建成了分厂,爸爸打算用铁盒装黄桃,不过爸爸心里没底,不知道小孩喜不喜欢吃黄桃,你替小孩尝尝,告诉爸爸小孩喜不喜欢吃?”
“是赵康伯伯吗?”林聪放下小人书,从爸爸手里接过筷子。
“对。”林北迫切地看着林聪,迫不及待想从林聪口中知道答案。
林聪浑然忘记了心里难受,吃啥都想吐,嗷呜一口咬黄桃,像小松鼠一样吃东西,很快吃完了一个,他正要说话,林北又给他弄了一个:“爸爸听说别人试吃,都是试吃了好几个,才给出答案。”
第152章 152
听了爸爸的话, 林聪一只手抓紧筷子,一只手扶着黄桃,大口大口咬果肉, 果肉到了嘴里, 他一副思考的样子嚼果肉, 又快速把它吞抿进肚子里,迫不及待又咬了一口。
“爸爸。”林聪举着光杆筷子, 示意爸爸他还要。
林北的手探进毛衣里摸他的小肚子, 小肚子总算不是干瘪陷进去的了, 现在刚刚好,再吃一口估计他就得难受。他抽回手, 接过林聪手里的筷子, 告诉他他不能再吃了,把罐头放到窗台上, 将筷子横放在罐头上,拿湿毛巾给他擦脸和手:“黄桃咋样?”
林聪环住爸爸的胳膊, 林北抱拳缓缓直起身子, 小家伙心领神会盘腿,啪叽,交叠的腿打滑, 脚落在了软绵绵的床上,他快乐的踩了两下床,冲着爸爸啊啊张嘴:“爸爸,我这样张嘴才能吃到黄桃。”
“果肉厚, 大口大口吃才得劲。”林北把毛巾放到塑料盆里。
“它脆脆的, 我吃着不腻人。”林聪一脸期待看着爸爸。
“人吃不腻,说明爸爸不管做了多少黄桃罐头, 都不愁卖。”林北激动说了一声谢谢,把他横着举起来,在病房里跑。
他又飞了。
林聪正视前方,展开的胳膊随着爸爸拐弯上下倾斜。
余好好端着铝饭盒,筷子搭在饭盒上,嘴里的饭都忘了咀嚼,怔怔地看着父子俩,一时间不知道该心疼小傻子容易骗,还是眼馋林北把假话说的他自己都相信的能力。
林北把孩子放床上,端着盆出门,到水房洗毛巾。
“你以为我不想保住这个孩子吗?我想。如果我知道他来了,我绝对不会死皮赖脸跑到三景制衣厂缠着吴道昌,绝对不会为了一个购买机器渠道讨好吴道昌,灌自己一瓶又一瓶白酒……我不是百货大楼市场部的主任了,跟我交好的供货商对我避之不及,前同事对我指指点点,朋友和我绝交。我是虚荣,我想办成服装厂,让昔日的供货商、前同事、朋友后悔,我就是这样的小人,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惩罚我,收回了我们的孩子,我不知道他来,他就走了,我混蛋。”
林北端着盆在走廊里走路,女人歇斯底里的声音从一间病房里传出来,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林北一时没有想起来声音是谁的,他没有停顿从病房门口走过去,“吴道昌”三个字让林北身体明显一顿,他回头,迟疑几秒,往后退,退到病房门口,病房的门上安了一块玻璃,可惜屋里的人拉上了门帘,林北什么也看不到,他左右扭头看走廊,走廊里没人,他靠在墙上,掏出一根烟放下鼻下嗅,营造出自己在等人的错觉。
女人内心非常痛苦辱骂自己,可能林北猜到她是谁,心里没有一点起伏,但是直面席年年的徐要要心痛的难以呼吸。
席年年说话总是软软的,声音能甜到他心坎里,笑容纯甜美好,他何曾看过席年年神情癫狂,声音痛苦,何曾听过她说过一个脏字。
他抓住心爱女人的肩膀,逼她冷静:“不是你的错,是黄邯迁父子的错,是徐芸的错,是吴道昌的错。”他逼着席年年看着自己,“年年,你记住是他们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我想找大师给孩子祈福,希望孩子来世不要投胎到我这样人的肚子里,希望他投胎到黄邯迁这样的人家。”席年年说到最后崩溃大哭。
徐要要脸阴沉的可怕,他攥拳,骨头吱吱响:“你的服装厂一定办起来,纪念我们的孩子。”
榴城街道已经成了他的天下,给他一点时间,整个静贤区都是他的天下,总有一天整个淮市都是他的。
那时市|委|书|记对他点头哈腰,黄邯迁算个屁。
徐要要想陪伴席年年,可是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捧着席年年的脸,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轻柔的吻,转身眼里透着阴狠离开。
林北端着盆往前走,走了几步,转身看到徐要要急匆匆拐弯下楼的身影。
不可思议,他撞见席年年和徐要要的频率不可思议。
上辈子自己和他俩没有什么交集,倒是和关怀仁有些交集,但也不至于让他这辈子老是撞见两人。
林北都要怀疑上辈子他骑车到镇上派出所,后面还发生一些事情,让他和席年年、徐要要有了交集。
林北马上否认了,他的记忆是完整的,自己骑车过程中穿回了八二年。
林北把盆放水池里,打开水龙头掬水洗脸,他甩了甩头,把盆拉过来,水溢出了盆,一个大娘路过,提醒林北水满了,林北眼睛轻微震荡,关上水龙头,回头笑着跟大娘道谢,大娘注意到青年神情不大对劲,忍不住问了一嘴:“小伙子,你没事吧?”
“没事。”林北低头搓毛巾。
大娘不放心回头看了看,嘀咕一声踏出水房。
猛然意识到自从他、聪聪、两个哥哥在莲花镇遇到席年年,从此自己在席年年身边打转,林北的心莫名的慌了,说不清缘由。
他拧毛巾,倒了盆里的水,把毛巾放盆里,端着盆离开。
路过席年年的病房门口,林北加速离开,一个男人的声音却飘到林北耳中,明明门是关着的,还隔了一堵墙,林北还是能听清楚男人说的话:“谷秀华那个女人和黄邯迁妹妹交好,黄邯迁打电话给我,我打哈哈混过去了,结果咱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那个女人踹了我一脚,让我把你撵出百货大楼,她爸她妈在呢,如果这时候我打哈哈,她爸她妈肯定起疑。宝贝,如果她爸妈发现咱俩的关系,按照她爸妈的做派,肯定让我净身出户,我的位子肯定也坐不稳咯,为了咱俩的以后,只能委屈你了。你还年轻,失去了这个孩子,这段时间我和谷秀华分床睡,攒着都给你,肯定给你一个孩子。这张存折给你,你好好修养,等过段时间我找机会带你到深圳散心……”
方达给他们腾的是单间,林北疾步走到病房门口,站在病房门口调整呼吸,推开门走进去,把盆放到窗台上,转身看到小孩蜷在被褥里睡着了,手里还拿着小人书。
林北走上前小心翼翼从他手里抽出小人书,把小人书放到枕边,给他盖好被子。
余好好拿着空饭盒出门,林北坐在床畔看了一会儿孩子,起身离开,站在病房门口等余好好。
余好好拿着滴水的饭盒回来,见林北在门外,她抱胸靠墙上,瞥他,见他不说话,脚移过去,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脚。
林北低头看挨在一起的脚:“咱们买罗平手里的老物件,成吗?”
不就是买老物件嘛,干嘛把气氛搞的那么凝重,让她误以为发生了啥天大的事,吓得她不敢呼吸。余好好带着报复心理重重地撞他脚,气消了,她十分好说话:“买呗。”
“我能拿一个铝饭盒送给胡翔吗?”林北撞了撞她肩膀,歪头笑着看她。
余好好气的鼓起了腮帮,林北就这样轻撞她,对着她笑,余好好憋不住了,噗噗笑出声:“你厂里有两个门卫,你送一个门卫铝饭盒,你这不是让另一个门卫心里有疙瘩嘛。”
“那怎么办?”林北眼巴巴看着她,让她给自己拿主意。
余好好眨眼,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林北声音低沉求她给自己拿主意,余好好一下子飘了起来,昂首挺胸清了清嗓子,学着那天区长上台讲话的语气说:“你拿两个铝饭盒给他俩。”
说完,她晕乎乎,脚软绵绵进了病房。
“我替厂里的员工谢谢余老板。”林北笑着说。
“不谢。”余好好啪一下关上门。
余好好靠在门上偷笑,林北骑车到信用社取钱。
还有十分钟柜员就要下班了,林北一下子取几千块钱,柜员不大乐意给林北取钱,林北假装没有看到柜员抗拒的眼神,胳膊搭在柜台上问:“赵行长在吗?”
柜员干巴巴说:“行长提前走了。”
人家和行长是好友,如果被行长知道自己怠慢他的好友,一准削他。
他收回了递出去的存折、户口本、证明信,给行长好友办理取款。
林北取款取的多,耽误了柜员下班,他把捆成报纸砖的钱装包里:“百货大楼后面的全益路开了一家菌菇鸡汤馆,我去吃了一顿,觉得不错,想请贵行所有人去菌菇鸡汤馆吃饭,可惜你们行长不在。”
“我可以明天帮你转告行长。”柜员激动说。一只鸡一块三一斤,据说菌菇鸡汤馆用一斤六两到两斤的鸡,送小菜和六两米线,一顿饭能吃掉十块钱,是他三分之一的工资,他舍不得去吃。
“你告诉赵行长每位员工可以带一位家属。”林北拉上拉链,把包背到身上。
“带对象行吗?”柜员急忙问。
“可以。”林北笑着和他摆手离开。
请这顿饭,林北没安好心。为啥这样说,这不厂里肯定要装排污装置,掏出上万块钱买排污装置,林北确实舍不得,于是乎他生出了到信用社借款买装置的念头。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不信赵群宏不贷钱给他。
他骑车回到家,把车停在院子里,走进灶房拉灯,灯不亮,林北出了门。
五号巷和夜湖巷的交叉口形成了一个集市,每月初一十五开市,时间长了,这里开了不少商铺。
这个集市叫五月集,林北暗自揣测集市原本叫五夜集,可能因为不好听,故而把夜改成了月,也可能因为本地人带着口音说五夜集,别人听成了五月集。
林北徒步来到这里,到杂货铺买了一把大扫帚、三个灯泡,他回到家,放下东西,给灶房换了一个灯泡,他拉灯,灯亮了。
这间房不能称为灶房,因为没有灶。
林北拿大扫帚扫院子,把树叶扫到角落里,骑车前往集市,到杂货铺买了炉子、铁锅、水壶、砂锅,他把东西绑到自行车上,骑车回去。
他把东西暂时放到院子里,脱了外套走进灶房开始打扫,天黑之前,他把东西搬进灶房。
林北套上外套,锁上门骑车离开。
到了浦口,林北听了罗平的话,到大院找祝俏俏买了饼。
进了大院,林北才知道这是一个大杂院,里面住了五户人家。
他端着饼离开,到浦口羊肉汤馆吃饭。
饭后,林北把竹盘还给祝俏俏,骑车到罗平家。
罗平迎他进去,插好门闩,带林北到堂屋,让林北自己喝茶,他离开了一会儿,抱着两个红漆木盒回来。
红漆木盒上了锁,罗平拿钥匙开锁,打开木盒:“昨晚你看了之后,我把它原封不动放到木盒里,现在我才打开木盒。”
林北打开拉链,把报纸砖掏出来放桌上:“钱全在这里,你点一下。”
“你不验一验真伪,万一我换成了赝品,你可就拿了一堆不值钱的玩意回去了。”罗平替他急。
“还能这样操作?”林北惊诧道。
“这样操作的人可不少。”罗平从鼻子里发出笑声,“有些人连老朋友的儿子都能摆一道,面对你这样的新人,他们给你下套更加不会心慈手软。”
林北:“?”
“我父亲一个老友,以前在我们家做掌柜,他姓童,大家喊他童掌柜。”罗平睁开半眯的眼睛,平静叙说,“前几天他跟我说他看中了一幅画,可怜他手里没几个子,让我收了画,以后他还能经常到我这里看画。我跟他去看了画,一眼就相中了那幅画,赶忙回来凑钱要拿下那幅画。今儿童掌柜带着卖主找到我家,他跟我说有人拎着一包钱找卖主买画,他强行拽走卖主,卖主特别明确跟我说他缺钱手头急,今天就要出手画,童掌柜特别急,把我也整急了,这时他问我我还差多少钱,他手里有点积蓄,可以买我手里的老物件,我当时特别感激他,但是我没想到他出一件老物件的钱要买我两件老物件。”
“我一听,立刻冷静下来,跟卖主说我可以今天付清钱,但是我必须重新验货,卖主当时朝童掌柜看,我心里越发觉得不对劲,当卖主带我验货的时候,我找了一个人跟我一起过去,让他帮我掌掌眼,你猜,最后发生什么事,那幅画成了赝品。”罗平冷眼瞥了童掌柜一眼,冷着脸和圈里的友人离开。他不买画了,自然也就不缺钱了,可以不把老物件卖给林北,可是他想啊,如果林北不在昨晚确定今晚带钱过来取老物件,凭他对那幅画的狂热程度,一听有办法凑到钱,肯定冲动把老物件贱卖给童掌柜,最后他花了大价钱买了一副赝品回来,这么一想,他欠了林北一个大人情,自然按照约定把老物件卖给林北。
第153章 153
罗平不知如何发泄心中的愤懑, 麻木的述说着自己的遭遇,林北听后想起了身边发生的事,满肚子话不知从何说起, 最后只说:“清酒红人面, 财帛动人心。”
罗平坐在太师椅上, 斜身拿一块报纸砖放到面前,打开报纸, 拿起一叠钱拍掌心:“一切都是虚的, 只有钱财最实在。”
林北托起青花矾红斗彩云龙纹盖碗, 腾云驾雾、通体火红的龙装饰碗盖和碗身,祥云围绕着龙身, 碗沿有一圈描金, 林北拿起碗盖,碗内也有青花, 他盖上碗盖,举起碗, 碗底刻着“大清光绪年制”。①
他放下曾经在京城盛行的盖碗, 托起青花云龙纹玲珑盘②,这也是光绪年间的。
罗平继续拆报纸砖,余光瞥见林北的视线在盘子上流连忘返, 他建议道:“你再收一个同款盘子,和盖碗凑成一对,三件老物件的身价绝对翻不少。”
“难收。”林北心里有数,也就是遇到了罗平, 他收了一个珍品, 两个稀品,但凡他遇见其他人, 作为门外汉的他纯粹给人家送钱。
当年他被人忽悠再收一个盘,把一碗两盘凑成一对,他才收了一碗一盘,好几年过去了,他再也没有见到同款盘子,才狠心把一碗一盘卖了。
他似乎坑了林北,又似乎没坑林北,罗平埋头数钱掩饰心虚。
罗平确认了钱的金额没错,林北“确认”了瓷器是真品,两人一人抱一个木盒离开。
将木盒放到林北家,罗平带林北去见世面。
浦口和五号巷在静贤区最东边,罗平带着林北下了柏油马路,骑车进入巷子,七拐八拐出了巷子,他们进入榴城街道。
林北猛地攥紧刹车把手,单脚踩地看四周,确认了这里就是榴城街道。
刺耳的刹车声钻入罗平耳中,他回头:“马上到地方了,你看啥呢?”
林北刚要说什么,唐猛披着外套遮住脸,一边左看右看,一边从巷子里跑出来,跑到林北面前,戒备看四周,压低声音问:“有烟吗?”
林北刚摸出一包烟,烟就到了唐猛手里。
唐猛打开烟盒,掏出一根烟递嘴里,特别自然把烟装兜里,掏出火柴低头点烟:“你带零钱了吗?”
林北手插兜里掏出一把钱,抽出两张大团圆递给唐猛,唐猛没有站样咬着烟嘴,一只手接钱,一只手伸林北手里抓钱。
“我正在办案,不许跟人说你见过我。”唐猛边把钱装兜里边恶狠狠警告林北,弓着腰窜进巷子里。
罗平正在前面等他,林北扭头看一眼巷口,骑车离开。
“你朋友?”罗平眼神古怪看林北,林北点头,罗平骑车领路,挣扎了好一会儿,罗平提醒他,“据说榴城街道号称地下赌城。”
“以前就存在吗?”林北加速蹬车,和罗平并排骑行。
“我不清楚。”罗平摇头,他又说,“半个月前,羊肉汤馆旁边那个大杂院的王洪军拉着我去赌钱,我才知道这里有地下赌场。”
“你赌了吗?”林北问。
想起那天发生的事,罗平脸色煞白,脚踩空,自行车不受控制冲到人行道上,他肩膀僵硬控制车头,拐车头,骑车回到柏油马路上。
罗平内心惧怕,不敢吐露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担心林北经历他经历的事,他真心建议道:“你最好跟你朋友断了。”
罗平的话让林北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我不好说的太明白,总之你信我没错。”罗平不再和林北说话。
林北盯着罗平的背琢磨罗平的话,难道罗平怀疑唐老大染上了赌瘾,欠了一屁股高利贷,不过唐老大刚刚的行为确实像躲债,难怪罗平会误会。
不对,罗平刚刚明显恐惧什么,林北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他到底惧怕什么。
一般人根本无法想象罗平遭遇到了什么。
那天他好奇王洪军口中的地下赌场是什么样子的,跟王洪军去了,罗平只打算长长见识,没打算玩。
他逛了一圈赌场,真让他大开眼界,兴冲冲离开赌场,准备跟徐淮生分享这段经历,却被赌场打手拦了下来。
打手态度十分强硬喊一个姑娘带他到赌桌上赌钱,他不愿意赌,打手抓住他的手放到桌子上,抽出一把菜刀悬在他手腕上问他赌不赌,罗平吓得冒着豆粒大的汗结巴说赌,那个姑娘从头到尾跟着他,一旦他有一局没有下注,那个姑娘使一个眼神,打手就到他身旁把玩匕首。
罗平就这样被逼赌了一天一夜,兜里的钱全输了,还输掉了一块金表,一枚翡翠扳指,打手把他拽进厕所,逼他脱光衣服,让他抱头靠墙蹲着,打手翻他衣服,确定他身上确实没有值钱的东西,骂骂咧咧朝他脸上吐口水,走之前一人踹他一脚。
打手走了,罗平哆嗦穿上衣服,跌跌撞撞跑到闹市区,身体抽搐蹲在路边吐。
那幅画的主人住在榴城街道,童掌柜带他到这里看画,当时罗平满脑子都是那幅画,忘了那件事。
好巧不巧罗平目睹唐猛走投无路抢劫林北,唤醒了他的记忆。
罗平警惕看四周,放慢速度,林北骑车追上了他,罗平稍稍踏实一些。
两人到了一个大院门口,罗平下了自行车敲门,和里面的人对了一句话,门被打开,罗平带着林北进去。
“小罗,你白来了,卖主今天不在,你看不了老古董喽。”一个留着花白胡子的老头从屋里走出来。
林北对他有印象,他是新滨巷旧货市场卖旧货的老头。这老头穿着那么不起眼,居然也是古董收藏爱好者。
林北看罗平,罗平拧眉:“他自己订的今天到这里欣赏他手里的古董,他说不来就不来,戏弄我们呢!”
陈三爷没搭茬,一双精明的眼睛落在林北身上,靠近罗平,瞅着林北小声问:“新人?”
“陈三爷,既然卖主不在,我们先走了。”罗平朝林北使眼色,两人推车离开。
“走啥走,到我那里坐会儿。”陈三爷追出了门。
罗平假装没听见,带着林北赶紧溜。
两人在榴花路分开,林北骑车回家,放下自行车,跑到灶房拿了一把生锈的锅铲走进厢房,把衣柜挪开,握着锅铲吭哧吭哧挖坑,把土填回去,踏平这里,把衣柜挪回去,又钻床底下挖坑,重复做刚刚做的事,最后钻进桌子底下挖坑,把两个木盒放进坑里,把土填回去,踏平这块地,他把椅子塞进桌底下,把剩下的土运到墙角,用枯树叶盖上。
林北站在门口,一眼扫到衣柜和床,他走进去,目光依旧落在这两处,即使注意到桌子,也想不到他把东西埋进桌子底下的地里。
暂时先这样弄,等他抽时间重新捣腾一遍房子,整一个放古董的装置。
林北在家里洗漱,查看一下窗户,锁上门骑车到医院。
林北到了病房,林聪正在挂水,还剩半瓶就挂完了水。
母子俩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一起抬头。
林北走过去摸孩子额头,还是很烫。
“爸爸。”林聪伸手让爸爸抱。
林北取下盐水瓶,把盐水瓶挂到撑衣杆上,一只手举着撑衣杆,一只手抱起他。
林聪双手搭在爸爸肩上,抬头看滴管。
林北抱着他在病房里走动,一个小脑袋枕在他肩上,林北扭头,林聪脸上带着睡意朝爸爸笑。
林北没说话,抱着他继续走动。
瓶子快空了,余好好出去喊人,护士过来给林聪拔针头。
余好好拿盆出门,端半盆凉水回来,拿起暖瓶往盆里倒开水,她打湿毛巾给聪聪洗脸擦手:“刚刚黄益民过来看聪聪,跟我说他回厂里看一眼,然后回礼品店睡觉。”
“嗯。”林北扯掉孩子脚上的袜子。
余好好倒一半水到洗脚盆里,林北蹲下来掬水浇孩子的脚,扯搭在床尾上的布给孩子擦脚,把孩子揣怀里,抱着他继续走。
余好好洗漱好,躺床上睡觉,林北把孩子放到她身边,说:“我买了老物件。”
“哦。”余好好把孩子搂怀里,一秒入睡。
林北把凳子放到床边,坐下趴床上睡觉,夜里起来摸孩子额头。
孩子夜里没有起热,第二天醒来明显精神很多,林北问他想要吃什么,他嘴馋说想吃馄饨。
林北拎着饭盒出门给母子俩买饭。
到了早餐铺,林北把饭盒交给老板,让老板给他做两份馄饨。
坐在店里吃饭的客人拿着报纸对照林北看,他放下报纸,站起来朝林北走去,握住林北的手。
林北:“……”
他松手,盯着自己的掌心嘿嘿笑:“照片上的人站我面前,我还摸到了!!!”
“啥照片?”其他客人好奇问。
这个中年男人拿报纸指着照片让他们看:“这是昨天的晚报,”他把后面一份报纸拿到前面,“这是今早的晨报。”
一群人分了男人的报纸,晚报的标题是“论个体户的出现与发展对整座城市的意义”,晨报的标题是“淮市个体户在淮市政府的引导下积极健康发展”。
晚报刊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三轮车前站了两个人,两侧站了二十来个人,他们替参赛选手呐喊助威,一张是新世界礼品商店送包给市民。
晨报刊登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林北和市民聊天,一张是新世界礼品商店给参赛选手发葡萄糖和橘子。
这么多年,两份报纸上从来没有同时出现同一个人,而且是老百姓,猛一下同时出现了,他们稀罕死林北了,都激动上前和林北握手。
林北的手快被他们蹭秃噜皮了,他挤上前取饭盒,老板趁机和他握手,甚至免了林北的饭钱。
不管老板收不收,林北丢下饭钱,费劲挤了出去。
林北跑进医院松了一口气,他万万没想到一群护士挤在病房门口,看到林北出现,兴奋指着林北说:“就是他。”
林北把饭盒递给余好好,跑出了医院。
他骑车回店里,一路上,老是有人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甚至晨跑锻炼的大爷看到他,停下脚步,兴奋指着他喊:“个体户,晚报和晨报提到的个体户。”
林北低头,快速蹬车。
店门口聚集了一堆人,林北下了车,喊:“大家都让让,我到店里和另一个老板商量一下,马上招工。”
这家店上了报纸,到这家店上班,是一件特别光荣的事。
为了在老板心里留下一个好印象,大部分人主动让开一个通道,收了钱到这里捣乱的人突兀地站在中间,他们左右看了看,尴尬笑了笑后退。
林北推车走进店里,把自行车推到后院。
黄益民从店里走进后院:“北哥,这么多人,咱们上午恐怕面试不完。”
“绝大部分过来凑热闹的,真正过来面试的人不会太多。”林北走进店里,把本子和笔放到柜台上,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大喇叭,走到门口喊,“我们店目前只招两名员工,这两名员工是预备销售员,既然是预备销售员,我招人肯定看他的口才。”
“怎样检测大家的口才呢,我会出题,把大家分组,十个人一组,五个人扮演顾客,五个人扮演销售员,你们相互说服对方。”林北拿着大喇叭出门给大家分组,给每组出不同的题,又给大家十分钟准备时间。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猴子一群人嚷嚷道:“不公平。”
“这三十来位面试者自愿退出比赛。”林北话音刚落,组内成员迫不及待把他们退出队伍,少一个人,少一份竞争,傻子才不同意呢。
猴子等人:“……”
“凭啥取消咱们比赛资格!”他们举手抗议。
“既然你觉得不公平,即使最后你成了我们店员工,你在我们店干活心里也难受。”林北劝道,“你们对自己好些,别干难为自己的事。”
“对。”大伙儿用洪亮的声音支持林北。
他们咋反驳!
一群人懵了,大眼瞪小眼看对方。
林北没管他们,让大家准备,时间到了,就让大家开始辩论。
店里站不下那么多人,林北让他们站在人行道上辩论,拉着黄益民来回走,听他们辩论。
有人姿态摆的老高,有人说话刻薄不好听,有人急很了舌头打结,有人不会说话……林北一下子筛掉九成人。
男性几乎全军覆没,就剩一根独苗苗。
这些男人跟女人说话,要不不好好跟女人说话,要不说不过女人,恼羞成怒抬手准备打女人,要不抱胸站在那里不说话,以为他们是男人,林北和黄益民就会优先选他们。
林北和黄益民从每组挑选一个人,对他们进行面试。
没被选上的人不乐意了,林北举起大喇叭喊:“我们店暂时先招两名员工摸索经验,之后还会招员工的。”
林北这么一喊,大部分人不敢表示不满,害怕在林北心里留下不好的印象,林北下次招员工,即便他们表现的好,林北也不招他们。
准备加油添火的猴子等人:“……”
林北和黄益民对剩下的人进行面试,最终招了顾萍、姜婵,闯到最后一关的独苗苗周付响最后有些犹豫了,因为他妈准备退下来让他接班,他来报名是因为他姐回娘家哭诉,说婆家不尊重她,她说如果她接了母亲的班,她在婆家就会过的轻松些,他妈不同意,当初他姐和邻居大哥订婚了,结果结婚前一晚跑到他现在的姐夫家住了,他妈气的住进了医院,出院后就和他姐断绝了母女关系,他姐问他妈要工作,他妈说她宁愿把工作给不认识的人,也不愿把工作给白眼狼,他姐私底下求他,周付响才来应聘的。
当林北问他真的要来这里上班吗?不怕给个体户打工的名声不好听吗?他父母同意吗?
林北三连问让周付响犹豫了。
见周付响犹豫了,林北毫不犹豫招了顾萍、姜婵。
林北走到门口告诉大家招工情况,顾萍、姜婵还没从惊喜中回神。
猴子等人瞅准机会站出来抗议林北重女轻男,被广大女同胞喷了一脸口水,他们抹了一把脸,再要说些什么,见一群女同志捋起袖子,亮出指甲,一个个抱头跑了。
女同志取得了胜利,雄赳赳气昂昂回到店门口,说:“老板,你们下回招工别拖太久了。”
林北笑着点头。
顾萍、姜婵二人成了店里的员工,身为女人,她们特别骄傲、自豪,回去跟街坊说这次比较特别的招工,低调说有百十来个男人去面试,你们问为啥老板没有招男人,因为顾萍、姜婵二人优秀呗。
一群女人走了,男人们像怨妇一样瞅林北,林北给他们打气,让他们下回加油。
男人们:“……”
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他们咬牙恨不得把林北开除男人队伍。
第154章 154
差点被开除队伍的林北转身撕下招工启事。
长得又高又瘦的男人心梗了一下, 暗骂林北是个靠不住的,看来他只能自个儿给自个儿找补面子。他手搭在跟班头上喊:“跟一群女同志争唯二的岗位,说出去丢咱们大老爷们的脸。但是咱们来了, 如果不参加比赛, 这不是不给两位老板面子嘛, 只能马马虎虎比赛,最后咱们顺理成章败了。”
跟班把老大的手抬到肩上, 振臂喊:“广大男同胞们, 咱们虽败犹荣, 是不是呀?”
觉得丢脸的人忙不迭附和:“是,是是, 咱们都是这么想的。”
一群人结伴离开, 相互吹嘘他们跟女人辩论的时候,咋让女人的。
林北将招工启事对折, 看了一眼离去的人群,转身进了店里。
黄益民正在跟顾萍、姜婵二人介绍店里的基本情况, 林北把招工启事放柜台上, 靠在柜台上听黄益民讲话。
“你俩的试用期从今年11月14日到84年1月23日,试用期结束后,谁有能力, 谁转成销售员。”昨天下午黄益民和林北谈论招聘,黄益民从林北那里受到启发,后来林北离开了,徐芸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他在郦山北路, 拿着一份协议过来让他签放弃继承黄冠生遗产协议书, 黄益民竟顾不上难受,一门心思琢磨林北勾画的蓝图, 越想越激动,大手一挥带领二十来个壮汉到饭店吃炖大鹅。
他夜里回到店里,熬夜写了好多内容。黄益民翻一页,瞥一眼字,抬头亢奋说:“我们是前店后厂。你俩是不是有点犯糊涂?”
顾萍、姜婵看了一眼彼此,赶忙点头。
“我问一下你俩,你俩能说出有哪个厂生产东西自己销售给市民的?”黄益民卖了一个关子。
“说不出来。”顾萍、姜婵一脸懵说。
“这家店大后方是一个工厂,厂里生产出来的东西特供咱们店,这就是前店后厂,店和厂的老板是同一伙人。”黄益民骄傲说。
她俩兴奋地握住彼此的手,为成为店里的员工而自豪。
“你俩试用期只做两件事,一件事是你俩白天看店,有人到店里,你俩给他们介绍咱们店基本情况,稍后我会跟你俩说,一件事是你俩晚上轮流住店里。”黄益民带两人到后院,推开库房的门,指着里面的床、自行车、酒缸说,“三个老板偶尔在这里睡觉,下午我抽时间再买一张床,到时候放店里,再安一个布帘,自行车是其中一位老板的,酒缸里的酒擎等着灌装装礼盒。”
他锁上门,领着两人回到店里:“咱们还没签合同,如果你俩无法接受住店里,现在可以说出来。”
黄益民的目光没在自行车、酒缸上多停留一秒钟,落在顾萍、姜婵眼里成了黄益民看不上这些东西。她们猛一看到这么多酒缸和自行车,呼吸都停顿了,黄益民却瞧不上,这不恰恰说明了厂里的货才是大头。
吃惯了山珍海味,就看不上青菜白粥,如果她们好好干,跟着老板吃山珍海味,是不是她们也会瞧不上酒缸里的酒和自行车!
想到这里,顾萍、姜婵的呼吸乱了。
“我能接受。”姜婵急切说。
“我想现在签合同。”顾萍不甘落后说。
黄益民掏出他熬夜起草的合同,先递给林北,林北浏览两遍,把合同还给黄益民,黄益民把合同分别递给两人:“你俩别慌签,先仔细读一遍合同,如果你俩能接受合同内容,你俩再签。”
老板不仅没有架子,而且还尊重她俩,顾萍、姜婵在店里干的念头更加坚定。
看到这里,林北挑眉,看来黄益民下了一番功夫。
两人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黄益民在合同上盖上公章,分别递给她俩一份合同。
合同被黄益民锁柜子里,黄益民把公章递给林北,让两人看他早晨贴墙上的员工守则,跟着林北到院子里。
林北扶自行车,踢掉支架:“跟我出去一趟,我带你看几件好东西。”
黄益民二话不说就去推自行车。
两人推车经过店里,顾萍、姜婵人傻了,库房里堆满了货和自行车,两位老板就那么放心今天刚招的员工,潇洒离开店!!!
说来说去还是老板看不上这些东西,两人更加坚信跟着老板能赚大钱。
林北和黄益民骑车离开。
黄益民跟着林北横穿新台区,过了两个十字路口到了五号巷,他好奇四处看,见林北下车掏钥匙开锁,他快速蹬了两下,跳下车,推车跟着林北进入院子。
“碰到合适的院子,我们出钱买了下来,好歹在淮市有一个家。”林北把车停在海棠树下,拎着一个生锈的锅铲开锁进门。
黄益民挠了挠眉毛,放下自行车支架,跑进屋里,看见林北蹲在桌洞底下挖坑。黄益民:“……”
林北抱两个木盒钻出来,把木盒放地上,拿破布擦木盒,蹲下来打开木盒。看到木盒里的东西,黄益民伸头朝院子里望,做贼似的跑过来蹲下拿起盖碗观赏,他激动说:“北哥,真的!”他放下盖碗,拿起另外两件瓷器观赏,压住声音狂喜道,“你发了北哥,都是真的。”
“你随便买一个院子,都能挖到三件瓷器,运气好到绝了。”黄益民双眼放光盯着林北,“我下回买院子,你得帮我参谋。”
“……我花钱买的。”林北。
黄益民干笑两声:“你一出手,就买了三件真品,运气真好。”绝口不提下次他买院子,让林北帮着参谋,更不敢提爷爷做厂长期间,买下一座洋房,在后花园挖到一箱古董。
“我是赶巧了,才买到三件老古董。”林北拿起盖碗把玩,三件瓷器,林北钟爱这件。
“怎么说?”黄益民来了兴致。
“一位古董爱好者看中了一副古画,卖房子又卖古董凑钱买古画,正好被我撞上了,我买了他的房子,收了他的古董。”林北高兴说。
“什么画,居然要这么多钱?”黄益民惊讶道。
“应该是一位非常著名画家画的画。”黄益民正在猜是哪位画家,林北唏嘘道,“罗平,就是那位古董爱好者,他第二次见那幅画,发现那幅画是伪造的。”
林北跟黄益民说起罗平的经历,又说:“昨晚他带我到榴城街道见世面,卖古董的人突然说有事不来了。”林北让黄益民帮他分析一下,“熟人介绍罗平买那幅画,据罗平说卖画的人不是古董圈里的人,榴城街道又突然出现一群手揣难得老物件的人,罗平和圈里的友人去看过一回,确认是真品。”他看黄益民,“你说这群人是不是也跟卖画的人是一伙人,准备拿真货给大家看,到时候卖给大家赝品,但是罗平阴差阳错发现画是假的,那群人慌了没敢露面?”
“突然出现一群拿真货的人,而且货很难得,这不正常。”爷爷说过想要收藏老物件,一年难过一年,爷爷在世,淮市没有出现过同时出现一大批难得的老物件,现在八十年代了,基本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除非他们是盗墓贼,手里的老物件是刚出土的,还有一种情况,七十年代屡次发生的事,有人闯进世家抢夺老物件,革委会早解散了,这种情况不可能发生。
黄益民瞳仁剧烈震荡,抬头看林北:“那群人在哪里出现的?”
“榴城街道,咋了?”林北不解看他。
黄益民放下花瓶,手撑地爬起来冲了出去,跳到车上骑车离开。
林北盖上盖子,将木盒重新埋进坑里,出门找人打听哪里卖蜂窝煤,林北听人说买蜂窝煤要煤票,拿钱跟街坊买了煤票,到煤站买了一麻袋蜂窝煤,他把蜂窝煤垒到灶房,锁上门离开。
到了医院,林北直奔病房,母子俩正在收拾东西,余好好往网兜里塞盆、饭盒、洗漱用品,林聪往网兜里塞连环画、报纸,他手上还粘了胶布,胶布下面塞了酒精棉。
“医生说可以出院了?”林北拎起网兜。
“聪聪现在低烧,方医生说可以出院了,回家到附近的医院吊两天水巩固一下。”余好好已经到缴费窗口结了账,她拎起暖瓶,回头问,“聪聪,好了吗?”
“好了,妈妈。”林聪双手揪着网兜颠了颠,把网兜口的抽绳挎肩上,哒哒哒跑向妈妈,牵住妈妈的手。
林北牵他的另一只手,一家三口离开病房。
护士看到一家三口,兴奋的跟一家三口打招呼:“以后常来。”
“好。”林聪脆生生回答。之后他看见护士,主动和护士打招呼,小脑袋瓜子特别机灵,竟学会抢话了,“阿姨,以后我会常来哒。”
林北、余好好:“……”
他俩加快脚步带小东西离开。
林北抱着林聪骑车,余好好自己骑一辆车,一家三口回到家放下东西,在家附近找了一家饭店吃饭。
饭后,林北把买房合同、房产证交给余好好,靠在余好好耳边告诉余好好古董藏哪里,啥也听不到的林聪一头撞在爸爸腿上。
孩子的脑袋一直抵着他,林北无声跟余好好说:“人不大,气性到不小。”
余好好撅了他一眼,把林北交给她的东西装包里。
林北笑着拉长声音说:“你下午早点带他到医院吊水,傍晚我带你们去吃菌菇鸡汤。”
林聪抬头,龇着一口小奶牙笑着说:“爸爸,鸡不够吃,咱们加一份鸡。”
林北弯腰戳他脸颊:“你吃的完吗?”
林聪啊啊张大嘴巴:“我能吃下一头牛。”
“你要不要买《运盐的驴》了?”余好好打断他。
“要。”林聪牵着妈妈的手,跟爸爸再见。
“我给他买的《蚂蚁大力士》、《狐狸和乌鸦》,他看完了?”林北对着母子俩的背影喊。
“看完了。聪聪今天上午还翻连环画给他病友和医生护士讲故事呢。”余好好牵着聪聪去报亭,买连环画是其次,主要买一捆晚报和晨报,下次她带回家。
难怪小家伙一路上跟护士打招呼。林北在心里嘀咕一声,骑车回家拿了两个铝饭盒回厂里。
林北刚出现,镇上居民喊:
“林老板,原来新世界礼品商店是你们开的。中秋节孩子姑奶收到一个桂花礼盒,镇上的亲戚全去孩子姑奶家看礼盒。”
“你回来学给咱们听,听到礼盒的价格,把咱们吓个够呛。”
“我居然认识报纸上的人,你快拧一下我。”
“林老板,田书记带着一群人跑你店里了,你见着他们了吗?”
“林老板,我现在就想到你厂里工作。”
“我也想。”……
提起工作,一群大龄未婚男青年嫉妒死张帅了,蔡玲爹妈不知从哪里听说报纸的事,跑到乡镇府看报纸,拿着出现林北、黄益民照片的报纸到厂里找张帅,张帅值晚班,没下班呢,把蔡玲爹妈安排到门卫室,他巡视厂房,和胡翔换了班,张帅跑到门卫室问蔡爹蔡妈找他啥事,他晾蔡玲爹妈那么长时间,蔡玲爹妈不仅没生气,还表扬了张帅,让张帅抽时间找媒人到家里提亲。
大家听说了这事,嚷嚷到三位老板厂里上班,能找到对象,一群大龄未婚男青年急不可耐想到厂里上班。
林北一边骑车一边高声跟居民介绍啥是前店后厂,三人的厂子在居民眼里陡然变成了了不得的厂子,他们抓心挠肝想上厂里干活。
林北撩完,“嗖”一下骑车进了厂。
“老板。”胡翔扛着大扫帚兴奋喊。
林北从车篮里拿出两个铝饭盒:“你好姐让我拿给你和张帅的。”
胡翔放下大扫帚,跑上前,把饭盒抱怀里:“谢谢老板,谢谢好姐。”
“厂里没发生啥大事吧?”林北停车问。
“没。”胡翔乐呵呵说。
林北过了河,朝卖力挖沟的六人走去,边走边观察沟渠。
“师父。”师父登上报纸了,就跟他六个登上报纸一样,兴奋的恨不得绕着镇子嚷嚷。
“明天做工作台,争取一天内完工,后天粉墙。”林北说了一下自己的安排。
还有六米就挖到头了,六人决定努力一把,今天挖到头,明天跟师父学习做工作台,后天跟师父学习粉墙。
“所有工程最多五天完成,以后你们打算干些什么?”林北问道。
田兆兆理所当然回答:“在镇上接活。”
姚望朝手心呸一声,搓了搓掌心,握住铁锨把,脚踩铁锨:“镇上粉墙的人都少,更别提打水泥地板了。”
“大家进厂工作,赚了钱盖房子,咱们不就有工作了吗?”田曜光乐观道。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不如咱们结伴到市里闯荡。”姚小妹对城市心生向往。
“淮市有四个区,江安区是老区,是淮市的市中心,庐州区是政治中心,机关大院、干休所全集中在那里,静贤区是文化中心,高校、文化宫、体育场全在那里,新台区是一个年轻的区,他的优势是临江,劣势是地面起起伏伏,有的居民区在路上方,有的居民区在路下面,造成了这个区一直发展不起来,今年刚建的市民艺术夜校就在新台区,马拉松赛事的起点、终点也在这里,我觉得上面有意扶持这个区,通过这场体育赛事,应该有人反映过来了,有人应该翻修房子,用来出租或者自己做生意。”林北说,“如果你们打算到市里闯荡,你们合计一下去哪里闯荡。”
如果他们这还听不出师父给他们指明出路,他们就憨死了。
“师父。”可以说除了他们父母,这世上再也没人像师父这样掏心掏肺对他们好,他们不想流泪,可是眼泪不争气往下流。
“好好干活。”林北见不得他们这样,抬脚离开。
林北走了老远了,还能听见六人喊他师父,他疾步过了桥,回到厂里,就看到四个老头在厂里。
田德文在大家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抢先一步握住林北的双手:“小林,欢迎你们三位年轻人到咱们北沟乡办厂。我是田氏一族族长,但凡哪个姓田的跑到厂里闹事,你直接跟我说,我来治他。”
姚省书上前,田德文分给他一只手,姚省书对老友的不愉散了,笑眯眯双手握住林北的手说:“我是姚氏一族族长,你们能到我们北沟乡办厂,令北沟乡蓬荜生辉。”
胡裕祥和秦怀信咬紧牙关才没指出当初三人买了厂子,两个老东西气的在家躺了好些天,估计想了不少整治三人的损招。
他们四个族长和北沟乡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忍住了,没揭穿两个老东西的真面目。
二人不屑瞥两个老东西,十分矜持介绍自己,并承诺回去好好管教族人。
林北嘴巴笑僵了请四人到办公室喝水,办公室没热水,他到门卫室拎一瓶热水回来。
林北瞥见书架上放了一盒茶叶,他想应该是黄益民带回来的,他打开铁罐,茶香扑鼻,往五个搪瓷茶缸里各放了五根茶叶,倒水冲茶叶,淡淡的茶香弥散开来。
林北递茶水给四人,他四个还没品茶呢,就知道是好茶,感慨他们好几十年没喝到好茶了。
喝完茶,四人不约而同带走了茶缸里的茶叶,打算回家继续冲茶喝。
林北送走了四人,跟胡翔交代一声,骑车离开。
他回到店里,黄益民不在,林北问顾萍、姜婵:“你们中午怎么吃饭的?”
顾萍和姜婵找彼此拿主意,老板进店跟她俩说话,吓了她俩一跳。不确定老板听到了多少内容,顾萍心虚说:“我和姜婵轮流回家吃饭。”
“你们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林北随口问道。
姜婵扯顾萍,顾萍摇头,姜婵咬牙上前两步说:“中午我回家吃饭,我家人不让我到这里上班,他们说老板全是男人,我来这里上班,会传出闲话。”
“能说出这种话,应该不是你父母,是你公婆、对象。”林北笃定说。
“嗯,对。他们非逼我辞职,我不愿意跑回我娘家吃饭,我爸正在看报纸,我指着报纸上的照片告诉我爸,几百人到咱们店应聘,就我和顾萍应聘上了,我爸鞋穿反了跑出去通知亲戚我在照片上的商店上班,亲戚们跑到家里夸我老有出息了。”姜婵想不明白,为啥对象及对象那头的亲戚一个劲劝她辞职,她这头的亲戚高兴坏了,她爸还专门买了两挂鞭炮放,街坊四邻听到鞭炮声,出门问她爸家里有啥喜事,她爸跟大伙儿说了她的事,大伙儿纷纷说该放鞭炮。
林北看顾萍:“你婆家也反对你上班?”
“他们说如果我坚持到店里上班,他们让我对象跟我离婚。”顾萍思想比较保守,没想过要离婚。
“你们父母什么意思?”林北问。
“我爸妈、亲戚可激动了,让我好好在店里干活。”提到父母,姜婵整个人开心了起来。
“我爸妈没主见,但是我爷爷丢下饭碗,他不遛鸟了,拿着报纸出门,见着人就说他孙女在这家店上班。”顾萍被婆家和对象气的跑回娘家吃饭,父母只会说那怎么办,他爷爷吹胡子瞪眼拍桌子,说不行就离,还说以后她当了销售员,嫁给机关单位的干事都使得。
有没结婚的姑娘过来应聘,她们太自我,性格没有顾萍、姜婵稳重,林北没招她们,而是招了顾萍、姜婵,多少预料到这种情况。他问:“你们怎么想的?”
刚刚姜婵说了一通,本来还苦恼的她下定决心道:“我当然是继续干。”
“我也继续干。”上班前,她爷特意跟她说住家里,嘀咕说他到社区借场地,请五桌酒庆祝她到登上报纸的店里上班,她爷的话给了顾萍底气,否则就她爸妈那德行,中午都不留她吃饭,就会撵她回婆家,让她跟婆家低头认个错。
既然她俩继续干下去,林北从货架上取一个茶缸,倒水喝,润了润嗓子,他放下茶缸:“我对象,你们以后叫她好姐,我说她文化水平低,只上过扫盲班,你俩对她啥印象?”
顾萍、姜婵不敢说看轻。
“她现在上夜校,诗背的溜,英语说的也溜,也有自己的事业,前几天有人着急出手一个带院子的房子,大几千块钱,人家眼睛眨也不眨,当场到银行取钱买了房子,房产证上写了她的名字。你俩现在对她啥印象?”林北看她俩。
顾萍、姜婵:崇拜!!!
“有一天,我抽空带她和孩子看电影,孩子十分熟练跑售票处问销售员买爆米花,我愣了,心里特别酸,你们知道我酸啥吗?他们娘俩三五不时看电影,我是三月五月看一次电影。”林北低头喝茶,继续说,“前几天,我带他们吃饭,问他们想吃啥,母子俩你来我往商量,最后决定吃烤羊肉,我停车的功夫,你好姐点了菜,把菜单给孩子,孩子一看就是老手,点了他喜欢吃的菜,我又开始酸了,酸啥,酸他俩没少下馆子,而我呢,天天吃路边摊。
你好姐花自个儿的钱,我也没啥好说的,只能继续酸。”
顾萍、姜婵眼里冒星星,把好姐当成了她俩的偶像。
怎样才能活的像好姐那样潇洒,兜里得有钱。怎样兜里才能有钱,好好表现,争取早日转正当上销售员,一个节假日至少赚一年的工资,她们低头掰手指头算一年有几个节假日,两人长大嘴巴,节假日赚的钱加上每月基本工资,抵得上一个人好几年工资了,还辞个屁职。
“男人越酸对象,才会越尊重对象。”林北发出一声感慨,“我说的是好男人,垃圾男人只会打击对象。”
第155章 155
余好好的经历鼓舞了顾萍、姜婵二人, 林北作为余好好的伴侣,本来二人就在林北身上堆叠了无数好词,现在林北在两人眼中的形象拔高到和珠穆拉玛峰一般高。
结果——老板说了那么一大堆鼓舞人心的话, 亮点全在最后一句话, 他在自吹自擂, 林北伟岸的身躯“嗖”一下降的和新台区的高地一样高。
“你好姐优秀吧,我不说谁知道!我尊重对象, 不眼红不打压对象, 还鼓励对象, 我不说谁知道我品德高尚!所以啊,你们抱着谦虚的心理, 贬低对象, 在人前净说孩子的缺点,从不表扬对象、孩子, 抱着把好东西搂怀里捂烂了也不告诉别人的心理,你们当不了一名优秀的销售员。手里有好东西, 就要积极主动跟人推销, 这仅仅是你们成为一名优秀销售员迈出去的第一步。”林北低头品白开水,喝了黄益民带回来的茶叶,再喝白开水, 嘴巴没味道,林北假装喝得格外有滋有味。
她俩以为老板在鼓舞她们,老板末了总结一句话,在自我吹嘘, 她俩以为老板在自我吹嘘, 老板来了一个转折,做了一个归纳, 她俩恍然大悟原来老板在教她们如何成为一名优秀的销售员。
一次又一次转折,林北在她俩心中的形象“哐叽”跌到谷底,又“砰”一下升到最新高度。
被林北完全调动起来,生出事业心的顾萍、姜婵攥紧拳头给自己打气,她们一定不会辜负老板的苦心,从此时此刻开始,她们学着积极主动向人推销支持、尊重她俩的家人,等她俩熟悉了商店,套用她们积攒的经验向人推销商店。
今儿林北先吹到这里,放下茶缸,骑车离开。
他到老舍茶馆喝一壶茶,听评书人说了一段群雄逐鹿,吕布覆灭,惊堂木一响,曹操进入洛阳,你以为他去救汉献帝的,不,人家到洛阳“挟天子以令诸侯”,当摄政王的,听客捧腹大笑,直言曹操不愧是一代奸雄。
林北从茶馆买了一罐茶叶离开,到菌菇鸡汤馆订了四桌饭。
他带着茶叶回店里,碰巧撞见黄益民带拉架车的伙计到店里,架车上放了一张旧床。
黄益民把自行车停在窗户旁,跑到店门口朝伙计招手,伙计拉架车到黄益民面前,拿掉套肩上的绳子,解开绑床的粗麻绳,黄益民和伙计一起把床搬店里。
黄益民送伙计出门,林北骑车朝他驶来,身后是寻不见绿叶的树,没有层层叠叠、挤挤挨挨绿叶的点缀,黄益民眼里只有一个人的身影,他正孤身一人从寒冷里朝自己走来,奇怪的是他脸上洋溢着笑容,黄益民扯嘴角笑了,小声说:“北哥。”
林北把车停在树下,拿着茶叶进店,把茶叶放到柜台下的抽屉里,抬头问:“我喊了怀庆三路信用社的人吃饭,你要不要一起来?”
黄益民转了一个身靠门上,撇头说:“在哪里吃饭,我给员工弄两床棉被,再把布帘弄上,我去找你们。”
“你五点半之前弄好,到信用社找我们,如果你五点半以后弄好,到菌菇鸡汤馆找我们,这家店在百货大楼后面的全益路上。”林北到库房拿了几包老红糖,给顾萍、姜婵各一包,“店里搞礼盒,老红糖没用完,你们拿回去冲糖水喝。”说完,他走出店,把老红糖放车篮里,骑车离开。
比她俩脸盘大的圆饼老红糖被油纸包着,正面放了中秋贺卡,被细麻绳捆着。
上班第一天收到老贵的老红糖,顾萍、姜婵抱着老红糖手足无措看着黄益民。
“我们做礼盒,如果剩了单品,不会单独拿出来卖,不出意外会拿出来当做福利送给员工。”黄益民张口就开始画大饼,顾萍、姜婵狂热地看着黄益民,黄益民笑而不语骑车离开。
黄益民从林北那里学到这招,他学以致用,从中发现了快乐。
他骑车到坝上,沿着闽安江骑车,吹着江风,展开双臂骑车喊:“我发现了快乐!”
“我发现了快乐。”他低声说。
清冷的声音里透着对过去的释怀,对未来的希翼。
黄益民身后停了一辆自行车,他扶着铁链吹着江风,目送货轮在江上飘荡远去,骑车下了坝子。
这边黄益民到轧棉花店买棉被,那边林北回到五号巷的家门口,他扶着自行车推院门,一个围着红色围巾的小孩拿棍子捣炉子进风口,余好好手里拿着火钳,脚前是碎成几瓣的煤球,林北推车走进去。
余好好放下火钳,拿扫帚和撮子过来,把碎煤球扫进撮子里。
家里没用过炉子,他爹倒是早用炉子了,可是林北没见过他爹咋弄着蜂窝煤的。他捡起火钳到灶房夹蜂窝煤,轻不得,也重不得,林北预感到蜂窝煤即将滑落,他第一时间放下蜂窝煤,又重新夹蜂窝煤走。余好好幸灾乐祸笑,林北的注意力全在蜂窝煤上,问:“你准备怎么点燃蜂窝煤?”
余好好的笑声戛然而止:“就……就那么弄呗。”
得嘞,这位也没从他爹那么学到如何烧炉子。
林北放下蜂窝煤,看了一圈院子里有啥可以烧的,院子里只有一堆树叶,除此之外,啥也没有。林北打开侧门门闩,房子右墙爬满了爬山虎,满墙苍绿的盛况不在,满眼的荒凉,脚下是连成片的枯草,林北踩在枯草上,花园河的坝子和住宅区地面齐平,林北穿越枯草来到坝子上,他站在坝子上眺望远方,是连绵不绝坠满了海棠果的海棠树。
花园河对岸也栽满了海棠树。
他视线所能看到的地方没有桥,岸边停了几艘木船。
林北卷了卷袖子捡树下的树枝。
林聪扶着侧门看爸爸,爸爸从他视野里消失,他蹬蹬蹬跑到坝上:“爸爸。”
林北臂弯抱了一堆树枝,直起腰扭头喊:“过来帮爸爸捡树枝。”
“好。”他张开手臂跑向爸爸。
父子俩一左一右捡树枝,很快捡了一大抱树枝,林北用空着的手牵着孩子回家。
回到院子里,他放下树枝,掐了一堆树叶过来,拢了拢树叶,从兜里掏出火柴点树叶,树叶熊熊燃烧,林北在树叶上架起了树枝,树枝的加入,火烧的更加迅猛,他夹蜂窝煤,把蜂窝煤放树枝上。
余好好着急道:“人家都是在炉子里点燃蜂窝煤的。”
林聪趁着妈妈没留意靠近火,被妈妈扯着衣领拽了回来。
余好好没撒手,又重复了一遍。
“谁规定不能在炉子外边点燃蜂窝煤?”林北手肘搭在腿上,扭头笑着说。
余好好干巴巴说:“……没人规定。”
“能把蜂窝煤点燃就好,管他用啥办法。”林北问林聪,“爸爸说的对不对?”
林聪大声喊:“爸爸说的对。”
余好好点他脑门:“你爸爸说的对,那妈妈呢?”
“妈妈比爸爸说的对。”林聪双眼弯弯笑。
“小马屁精。”余好好撒手,走进灶房。
火灭了,林北把两块烧着的蜂窝煤夹进炉子里,到灶房夹一块蜂窝煤放进去,蹲下来研究进风口和盖进风口的盖子,林聪挨着他蹲下:“爸爸,这个洞干嘛的?”
“哦,它啊。”林北想了一下说,“顾凡老师之前做过一个实验,他点燃蜡烛,拿一个透明的玻璃杯罩住蜡烛,烛火砰一下灭了,老师是不是说火能燃烧跟我们呼吸的氧气有关?”
“老师说海拔越高,气压越低,空气中的含氧量越少。爸爸,你没有我和妈妈呼吸的氧气多,你缺氧,所以经常坐着、蹲着,是吗?”林聪忧心问。
林北抬头看阴沉沉的天空,做三组深呼吸,心平气和将话题拉回刚刚那个话题,指着进风口说:“这是进风口,和炉子上面通气。”提到通气,林北猛然意识到他没有对齐蜂窝煤,他窜起来,拿火钳把上面的蜂窝煤夹到地上,夹第二块蜂窝煤和第一块蜂窝煤洞眼对齐,然后他夹第三块蜂窝煤,和下面的蜂窝煤洞眼对齐。
林北镇定说:“看到一眼望到底的洞眼没?进风口的风穿过洞眼,给蜂窝煤输送它燃烧用的氧气,蜂窝煤熊熊燃烧,”他拿起盖子半盖进风口,“进入炉子里的风减弱,火势减小,”他把盖子上的洞和进风口凸嘴上的洞对齐,“进入炉子里的风又减弱了,火势又减小了,”他完全封闭进风口,“我们不用炉子做饭,这样盖住进风口,能节省用蜂窝煤。”
林聪点头,他记住了。
林北打开盖子,当最上面一块蜂窝煤烧着的时候,他盖上盖子,把炉子拎进灶房,余好好接一水壶水,把水壶放到炉子上。
林北到院子里拿毛巾掸衣服,把毛巾挂绳上,又把老红糖放进灶房,推自行车到巷子里:“该走了。”
“嗷。”林聪跑屋里拿小书包出来,林北搂起他,把他放到二八大杠上。
余好好换了一件外套和一双鞋,她背单肩包跨出门槛,转身关上门,锁上门,小跑出了院子,锁上院门,跳到车后座上。
“走喽。”林北骑车横穿新台区,从铁轨上碾过去,到了怀庆三路信用社。
“我请信用社的人吃饭,你俩先进去,我找地方停车。”林北把林聪放到地上,林聪牵着妈妈阔步走进信用社,林北把车停到电线杆底下,大步走进信用社。
他抬头看墙上的钟,还有三分钟就下班了,林北靠近窗口,弯腰问:“你们行长呢?”
柜员指了指旁边接待室,朝林北笑:“有人找我们行长询问事情,不过我早晨跟行长说了,行长说林老板请客,大伙儿一个不许少,必须带家属,要狠狠地宰林老板一顿。”
“你们行长可真狠心。”说完,林北没有打扰柜员工作,他坐到长椅上,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他俩比赛跑过来,余好好轻松坐下,林聪趴在长椅上翘腿,小短腿翘到长椅上,又滑下去了。
赵群宏在接待室隐约听到林北的声音,他打开门,就看到这幕,林北朝这边看过来,赵群宏朝林北招手,让林北等一下。
“老赵,谁找你呀?”孔国贤走到赵群宏身后,一家三口出现在他眼里。
“小林,他今天请我们行里的人吃饭。”赵群宏关上门,走到桌前拿起烟盒,掏出一根烟,他低头点烟,“冯局,钱已经被你爱人从银行取出来了,银行没有办法冻结钱,也无法做到从你爱人手里追回钱。”
“她上午取的,银行下午找她追回钱,不成吗?”冯科急切问。
“冯局,银行不是万能的,我建议你到法院问一下。”赵群宏无奈建议道。
冯科拿起公文包,打开门跑了出去,孔国贤追了出去:“远洋在我家,你啥时候接他?”
冯科脸上写满了“苦难”,嘴唇抖动,眼眶红了,他望着灰沉沉的世界,看不到一点儿光。
孔国贤望着冯科消失的背影叹气,刘雪周六到学校大闹一场,冯远洋求他妈给他一点面子,有啥话回家再说,刘雪炸了,骂冯远洋和他爸一样就这点出息,冯远洋跑了,刘雪独自一人在学校闹,总算给冯远洋换了班,可是到了晚上冯远洋也没回家,冯科急的满世界找孩子,局里的人帮忙找,他带街道里的人帮忙找,最后孔晨找到了冯远洋,带着冯远洋回到他家,冯远洋跟他说‘叔叔,我不想见到我妈,我不想回家’,他通知冯科,冯科同意冯远洋住他家,周日,也就是昨天,冯科带冯远洋参加马拉松比赛,晚上冯科找他跟他说周一傍晚他接冯远洋回家,他已经和孩子约定好了。
哪里知道刘雪今天取光了几个存折本上的钱。
冯科爸妈生病相继去世,立了遗嘱把钱全留给了冯远洋,冯科把他父母的钱全存到一个存折上,谁知道刘雪也动了这张存折上的钱。
孔国贤不知道咋跟孩子提他爸今天不能过来接他回家。
听到孔国贤喊远洋,林聪不爬长椅了,蹬蹬蹬跑出去:“孔伯伯,是冯远洋哥哥吗?”
“……对啊,你咋认识他的?”孔国贤慢了半拍,问道。
“我俩玩龙虎斗认识哒。”林聪兴奋说。
这时,林北走了出来:“我们到饭店吃饭,也没有外人,你把嫂子和你家孔晨,冯局长家冯远洋叫过来,大家一起去吃饭。”
“小林说的对。”赵群宏走出来说,“你把冯远洋带出来散散心。”
第156章 156
“带孩子出来散心也好。”孔国贤心事重重推车离开。
赵群宏抬手看表, 已经下班了,他带着一家三口到后院。
信用社大门被赵群宏从外边锁上了,柜员在里面核账, 没过多久, 孔国贤带着宋晴、孔晨、冯远洋到信用社后院。
林聪背着书包从爸爸身后走出来, 两个勾肩搭背的哥哥忽地一左一右转脸,他低头捋袖子, 递手背给孔晨、冯远洋看。
两少年在路上达成了协议, 一整晚不理过分聪明的小孩, 小孩耷拉着脑袋递给他俩看扎满针眼、青紫的手背,两少年脸上倏然写满了惭愧, 孔晨热情地邀请他玩折纸飞机, 冯远洋热情地邀请他玩龙虎斗。
信用社员工家属也到了后院,最后一波人从后门出来, 林北拎起被两个少年围起来的林聪到信用社前门,把他放到二八大杠上。余好好、宋晴一伙人乘坐公交车, 林北、孔国贤、赵群宏一伙人骑车。
他们在店门口汇合, 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菌菇鸡汤馆,提前到的黄益民站起来朝林北走去。
林北朝服务员招手,告知服务员他订了四张十人桌, 服务员给他们安排桌子。
锅里的汤沸腾,它们各个都是演奏大师,“咕嘟——咕嘟——”词如此平凡单调,却是人间烟火。
大家手握一双碗筷, 一头扎进烟火中, 说着、笑着轮流拿漏勺捞鸡块,一口尝到山野美味。
菌菇长在山野里, 可不就是山野美味嘛。
冯远洋站在林聪身后,举起酒杯:“林叔,我敬你一杯,敬你的慷慨,敬你的砥砺前行,敬你的功成名遂。”
林北把碗推到孩子手边,转身就看到冯远洋一脸郑重双手托起酒杯,冯远洋洋洋得意说:“我换成了汽水。”
林北的目光在冯远洋脸上停留片刻,他转身拿起酒杯:“林叔23岁才走出淮市,我走过不少地方,记忆最深的是珠市,它离煤城近,这座城市不缺电,城市里的交通工具是电车,他们的墙是红墙,屋脊是青瓦,年尾我预计到西部走走,下年去南方,去大西北,去西部看山山水水,到南方看城市的繁华,到大西北看隔壁沙漠,我要在中国地图上留下我的脚印,遗憾林叔文化水平不够,不能写下眼里的壮阔山河,你两个成语用的极好,可见你文采极棒,如果你找到一个好老师,养成良好的阅读习惯,说不定以后你和我一样走遍祖国,写一本旅途传记,能火遍全国。”
“真的吗?”冯远洋激动问。
“我看人最准。”林北抬手。
冯远洋双手托着酒杯下移,轻轻撞了一下林北手中的酒杯,仰头一口饮尽汽水,欢快跑向孔晨:“孔晨,你听到林叔说的了吗?我也是有优点的。”
升到中学,不论他怎么努力,学习成绩一直搞不上去,母亲在家里讲他,到外边也讲他,大院和街道的人都知道两口子生了一个智商低于八十的儿子,前天母亲到学校吵闹,威胁校长给他换班,他上的学校是一中附属初中,两个学校挨在一起,这下高中、初中学生都知道两口子生了一个低智孩子,他们回家跟家长学,离全市市民知道他笨不远了。
冯远洋心里十分痛苦,却装作不在乎,没心没肺上学,跟新班的同学们一起玩,同学们好奇问他,母亲是大学教授,父亲是局长,他咋没有遗传到父母的智商,冯远洋马大哈说母亲生他,忘了把他脑子生出来,同学们哄堂大笑,冯远洋跟着他们一起笑,笑容却没有温度。
原来他并不是笨,他只是不擅长学习,他擅长写作。
小伙伴终于发自内心笑,孔晨离开座位,跳起来一只手搭他肩上,一只手落在他头上,揉他脑袋:“听到了。”
冯远洋眯眼嘿嘿笑。
孔国贤的手搁在桌子底下朝林北竖大拇指。冯远洋住他家,只要他和宋晴出现,孩子就会朝他们笑,笑的次数多了,他俩发现孩子每一个笑容一模一样,像是机器印刷出来的一样,他和宋晴看着难受,想跟孩子谈谈如果他不想笑,就别笑了,又怕孩子胡乱想,最终什么也没说。
没想到这个问题被林北解决了,孔国贤十分佩服林北。
他在孩子身上看到了他前世的身影,林北抿唇笑。
两人不说话,赵群宏狠心打破宁静:“老孔,党报、本土报社同时报道个体户,不是一笔带过,而是用一个版块写个体户,上面这是要干嘛?”
他了解到的情况是党报和本土报社同时报道个体户,纯粹是阴差阳错,市委今天上午开会总结这次比赛,谢百青认领了他动员个体户给选手们发放葡萄糖、一网兜橘子,随后市委认领了他们透露给报社市委接下来的工作是帮助个体户健康发展。
他从区长周丁那里得到消息,市委有意集中资源推一个个体户当淮市个体户的活招牌,林北和黄益民误打误撞出现在三家报纸上,晚报和晨报写那样的话题,他们在搞事情,一些握笔杆子的人估计已经写好文章投稿省报继续搞事情,新世界礼品商店将出现在全省人民眼里,不出意外的话市委一定推林北三人,林北不是本市人又如何,谁能像他一样在全省扬名!
孔国贤预感下年建老年食堂的项目会落到林北手里。
一切没有下定论之前,孔国贤捡着能说的说:“七六年,知青陆陆续续回城,城里无业人群的数量猛增,无业人群多了,激增了犯罪率,咱们区的监狱都快装不下人了,每个月我都会收到两三张出狱人名单,天天安排人跟踪他们出狱后的状况,咱们街道人手快不够用了,其他街道跟我们街道差不多。
我们向上面反映,上面一直拖着不处理,我听说市公安局局长拿着一份这些年犯罪率统计图闯入市委,质问市委三件事,第一件事就是……”
说的正兴奋的孔国贤瞥见黄益民,他哑声了。
“第一件事是黄科长任人唯亲,唐局举例唐猛公安学院毕业,学的是侦查,徐要要小学门门不及格,打着黄科长的名号上了初中,在初中欺凌同学,曾打断同学的双腿,他初中毕业竟进了余淮镇派出所,唐局质问黄科长徐要要怎么进余淮镇派出所的,又质问黄科长徐要要是怎么一路升迁到榴城街道派出所的。”黄益民替孔国贤说出来。
“总之,唐局三连问之后,市委紧急召开会议,”见黄益民一脸无所谓,孔国贤继续说,跳过了市委为了遮羞召开会议,说,“会议有三个内容,成立调查组调查黄科长,整顿队伍,讨论怎么减少犯罪率。最后一个内容,他们讨论出了结果,就是鼓励无业人员当个体户,增加就业率,犯罪率自然而然会降下来。”
“不会过三五个月,就没有消息了吧?”赵群宏探身问。
“不会。”孔国贤笃定道。因为唐猛,唐局盯上了市委、静贤区,又因为唐猛,江安区和静贤区关系紧张,周丁盯上了静贤区,静贤区是淮市文化中心,大哥带上小弟盯上它,市委不整顿队伍,不把林北三人推到省里,告诉省里他们市有在认真工作,有在努力发展经济,万一从南边战场退下来的“二愣子”唐局一言不合掀了静贤区的老底,作为唐局小弟周丁肯定递弹(药),市委在省里丢脸就罢了,还可能丢脸丢到外省,他们可不得搞出大动静吸引众人目光,阻止大家看“二愣子”扬灰。
闻言,赵群宏盯上了林北、黄益民。
林北、黄益民:“……”
虽然赵群宏不知道具体咋回事,但他预感到两人误打误撞摊上了好事。
赵群宏都笑出褶子了,举起酒杯:“我们来自各行各业,聚在一起全靠缘分,为这份缘分,为我们的友情干杯。”
“干杯。”赵群宏的下属们放下筷子,站起来举杯。
林聪捞汽水瓶,举起来大声说:“干杯。”
林北敲他额头,笑着站起来和大家喝一杯。
中间续了两次菌菇鸡,众人吃的好吃的饱了,林北才去结账。
出了饭店,余好好骑走了林北的自行车,她赶去上课,林北和众人分开,带着林聪乘坐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
孩子还没好透,两人都担心带孩子上课,孩子又烧起来了,所以余好好去上课,林北带孩子回家。
回到家,父子俩用水壶里的热水洗漱,林北坐在床边看书和看余好好的笔记,林聪靠在爸爸背上看连环画。
等余好好回到家,孩子睡着了,胳膊压着《蚂蚁大力士》。
她脱下围巾挂衣架上,把包放椅子上,朝手心哈气,到灶房洗手,拿茶缸回来走到桌子边,放下茶缸,拿起暖瓶倒水。
正在看书的林北抬眼:“我从店里拿了几包老红糖。”
余好好把茶缸举到林北眼前:“我看到了,掰了一块老红糖放里面。”
她捧着茶缸捂手:“你啥时候做生姜红糖块?这么冷,喝一杯生姜红糖茶暖胃刚刚好。”
“超英把红糖弄回来,就能做。”林北的视线又放回书上。
余好好拖一个椅子放他跟前坐下,膝盖朝着他的膝盖撞去,结果只撞到他的腿,余好好尴尬抿了一口糖水,抬头撞上林北的眼睛,她尬笑拂林北裤子:“你裤子上有脏东西,我给你弄掉。”
林北放下书:“吃饭的时候,你和宋晴聊的那么起劲,你俩聊的啥呀?”
林北终于提起了这事,余好好脸上的疲倦没了,精神抖擞说:“她同事后天在教堂举办婚礼,缺一个花童,她想替她同事借聪聪应急,你咋想的?”
在教堂结婚离他们很远,余好好肯定对此充满了好奇,林北想了一下说:“你明天问聪聪,看他咋说。”
余好好歪身看睡的跟小猪一样的孩子,开心说:“行。”
她相信聪聪跟她一样期待到教堂长见识,嗯,她明天带聪聪到江安区民政局找宋晴。
余好好放下茶缸,跑到衣柜前打开衣柜,把聪聪这个季节的衣服抱到床上,仔细搭配衣服,从这些搭配里选出一套聪聪明天穿的衣服。
林北火速脱掉鞋躺床上,搂着孩子闭上眼睛。
“林北,让你从这六套里挑一套,你挑哪套?”余好好愁眉不展问。
回应余好好的是无声。
余好好抬头,好家伙,他啥时候躺床上睡着的!
余好好纠结许久,才回床上睡觉,把聪聪从林北怀里挖出来,眉眼弯弯搂着暖烘烘的孩子睡觉,一个长臂环住母子俩,黑暗中余好好瞪眼,在被窝里踹林北。
“我睡着了。”林北。
“你睡着了还说话。”余好好咬牙切齿道。
“孩子没了,我能不醒?”林北。
余好好:“……”
她讨好地蹭被她踹的地方。
林北憋着不笑。
第二天,林北起床,余好好闭上眼睛伸手拽林北盖过的被子,把被子朝孩子团了团,搂着孩子继续睡觉。
林北给炉子换了蜂窝煤,推车离开。
回到厂里,林北带六人砌灶、做工作台。
黄益民昨晚喝了酒,虽然没喝多少,但是对于不经常喝酒的他来说,可能有点多了,他回厂里倒头就睡,一直睡到早上十点。
他站在值班室门外伸懒腰,余光瞥见田宁野搬材料进车间,他打了一个哈欠,转身进屋拿毛巾甩肩上,拿着牙刷、茶缸到水井那里洗漱,冰凉的雨点落在他后脖子上,黄益民抬头瞅了瞅天空,低头继续刷牙,雨点“啪——啪——”砸他身上,黄益民吐掉泡沫,跑到车间门口,惊喜说:“下雨了。”
林北带人拿雨布把材料盖上,拿砖压住雨布,带人回车间继续干活。
跟绿豆粒一般大的雨点跑到人间,噼里啪啦落下,他们在的地方成了水帘洞,屋脊上的雨水流到屋檐,连成一条水柱往下落,雨水落到玻璃上,汇聚成湍急的小溪往下流。
屋外下着大雨,屋内大家热火朝天砌灶、做工作台。
受暴雨影响,他们往屋里运材料受到了阻碍,只做了四间车间,还有一间车间没来得及砌灶、做工作台。
那间车间林北索性不做了,让那间车间当仓库。
晚上,六人披着化肥口袋做的雨衣回家,张帅披着同款雨衣跟胡翔换班。
到了九点,暴雨没有减弱,林北没有回家,和黄益民凑合睡了一晚。
第二天,林北马不停蹄带着六人粉墙。
晚上八点,大家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继续干活,凌晨他们才粉完五间车间的墙。
这场大雨打乱了林北的计划,林北调整了计划,才带着大家紧赶慢赶干活,总算粉完了墙。大家哈欠连连准备回家,林北喊住大家,说:“这场雨下的这么大,地面至少一个星期才能干,地面干了我们才方便埋涵洞,我也不能让你们干等我一个星期,这样吧,你们出门找活,如果我埋涵洞,你们手里恰好没活,你们过来帮我干活,如果你们有活,我找其他人干活,埋涵洞不需要技术,谁都能干,我找人还是很好找的。”
“师父,干活好累,我们在家歇几天。”田曜光揉肩。
其他人闻言有人揉胳膊,有人揉腿,还有人揉肚子,都说自己这段时间累着了,需要休息一段时间。
“我得到准确的消息,上面真的重视个体户发展,不说新台区,其他区个体户肯定也多了起来,你们抓住机遇给人粉墙,给人打水泥地板,积攒经验,积累名声,对你们有好处。”林北掏出一张纸递给离他最近的姚小敏,“我在这些厂订的材料,如果你们愿意去订材料,报我的名字,能优惠买到材料。”
“师父。”姚小敏捏紧纸张,他舍不得离开。
“师父。”其他人也舍不得跟林北分开,虽然他们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他们把林北当成了师父,打心眼里尊重师父。
“既然你们叫我一声师父,我跟你们说说我做人准则,认认真真做事,堂堂正正做人。你们走出去会遇到各色各样的人,他们的做人准则可能和我不一样,但是我们不向他们靠拢,我们坚守本心,你们记住你们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赚取一个好口碑,我相信仅凭打水泥地板、粉墙两门手艺,在淮市你们一定能闯出属于你们的一片天。”林北又稍微提点他们做人要灵活一点。
姚望等人眼泪汪汪看师父。
“赶紧回去休息,明天到市区找活。”林北开始撵人。
第157章 157
昨天夜里雨停了。
水坑倒影蓝天, 时隔半月,红日终于露面,白云像孩童一样奔过去, 被照红了脸颊, 地上的水被红日召唤, 裹挟着泥土芬香向它奔去。
厂房大门通向门卫室、车间、办公区原本铺通了一条水泥路,水泥路裂的七碎八碎, 杂草从缝里生长出来, 盖住了水泥路, 后来林北找人除杂草,水泥路才露出来, 水泥路凑合能用两年, 林北暂时没有重新修路,而是挨水井打了一块200平水泥地板, 打水泥地板的时候顺便修通了连接车间和主干道的路。
大清早,林北呼吸新鲜空气绕着主干道、水泥地板跑步。
水泥地板上的稻草还在, 过些日子林北才打算清掉稻草。
阳光穿过窗户洒进屋里, 黄益民抬手遮挡眼睛,似乎想到了什么,他掀开被子趿拉鞋冲到门外, 看到久违的太阳,刚上扬的嘴角忽地弯了下来。
林北从他眼前跑过去,半晌,他喊:“北哥, 他们今天没来吗?”
“还差埋涵洞了。”林北停下来调整呼吸朝黄益民走去, “地面这么潮,干不了活, 我让他们自己找活干了。”
“这么快就粉完墙了,你们昨晚干到几点?”黄益民吃惊道。
“干到凌晨。”林北走进值班室,把洗漱用品放到瓷盆里,端着瓷盆走向水井,把瓷盆放到石台上,掀掉盖水井的木板,拿桶打水。
他打上来的井水冒烟,用井水刷牙不冻牙,掬一捧水洗脸,舒服的林北浑身毛孔都张开了。
林北端着瓷盆回去,把茶缸放窗台上,瓷盆放盆架上,拿起放椅子上的包挎肩上,从包里掏一瓶霜出来,抠一点霜,“刷刷”搓手心,边搓脸边到隔壁办公室拿公(章)和财务章。
“益民,我打算今天去佘县,材料你可以准备了,你今天跟超英确定咱们厂的名字,你可以去办(证)了。”林北拉开椅子,坐下来伏在桌上写证明信,在他的签名上盖了一个公(章)。
他撕下信纸,把信装信封里,将两个章、信封装包里。
“我去办(证),大概会被人卡流程。”
林北闻言抬头,看到黄益民逆着光站在门口,神情藏匿在阴影中,林北窥探不得。
林北向他走去,手按在他肩上说:“又不是啥大事,我不是明天,就是后天回来,你把该准备的材料准备好,我去办。”
“我姑昨天来厂里找我,她说我爸最好的情况是革职,开除dang籍,让我做好心理准备。”黄益民捏紧拳头。
他昨天带人紧赶慢赶干活,倒是没有注意到黄益民姑姑来过。林北眉头紧锁道:“这么严重。”
“调查组才成立,刚查我爸,就查出我妈借着我爸的名收礼给人摆平事情,其中发生了一件极其恶劣的事,今年6月份刚毕业的宋云海被分配到市司法局,结果葛多贵拿着报道信到司法局报道,在户籍地对不上,名字对不上,档案对不上的情况下,葛多贵居然进了司法局,而宋云海来报道的途中腿被人打断了,报道信被人抢走了,还被人威胁但凡他在淮市出现,他们烧死他全家,那些人嚣张说他们后台硬,有人说漏嘴说出我爸的职位,我爸被停职彻查,宋云海的哥哥背着宋云海到市委状告我爸。”
哥哥背着弟弟走了三十里地,兄弟俩到达市委门口,全身都是泥水,跪在雨中举着一片布伸冤,布上写满了冤屈。
他姑听到消息跑到市委,市委已经被市民堵的水泄不通,他姑挤不进去,转身冒着大雨跑到厂里找他。
他姑一边骂黄邯迁活该,一边怕他受到影响,因为他没有回头路了,只能一条路走黑,老老实实干个体户,一旦他受夫妻俩影响名声坏了,他的路该怎么走。
黄邯迁一直逼他走仕途,黄邯迁自己把他仕途路堵上了,如今他想走仕途也走不了了,这是天赐的奚落黄邯迁的机会,黄益民却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看他一眼心理都会不适。
“你妈会有事吗?”林北问。
黄益民冷嗤一声:“她的问题比我爸的问题更严重,不是我看不起她,她真的只会动嘴皮子,伸手收个钱,不可能是她找人打断宋云海腿,如果她不愿意供出同伙,一个人抗下几十宗罪,这辈子她都不可能出狱。”
“说不准你妈还会自我感动呢。”林北说。
黄益民琢磨这句话,阴阳怪气说:“她的一生都在自我感动,可惜人家从没拿正眼看过她。”
林北从包里掏出一个字条:“你周五到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取抽样检验结果,拿着检验结果到我们店辖区派出所一趟。”
林北不再提黄邯迁、徐芸,黄益民松了一口气,把字条装兜里,说:“好。”
“如果金旺找你,别慌让他做账,带他看看我们厂,陪他到市民艺术夜校、少年宫转转,给他参谋参谋在这两个地方办速成班好,还是自己租一间民房办班划算。”林北叮嘱道。
“如果让你选,你选哪个?”黄益民问。
“让我选,我会在闹市区的马路旁租一间二楼,在窗户上挂一个牌子,路过的人一眼就能看到牌子。”林北笑着说,“我说的也不一定对,你多带金旺跑几个地方。”
黄益民低头掰手指头,他要搞材料,取抽验单,说不定还得陪金旺满市跑,北哥只走两三天,就给他安排这么多活,他:“……好。”
过来和张帅交班的胡翔拿树枝刮鞋上的泥,看到两位老板站在办公室门口聊天,他喜上眉梢喊:“老板,明天我闺女办满月酒,你们一定要到。”
“……好。”黄益民望天,他好忙啊。
“我要出差,你好姐明天过来喝满月酒。”林北观察胡翔、张帅,胡翔龇溜牙乐,张帅对他口中的出差充满了好奇。
“张帅,你跟我出一趟差。”林北喊。
“我……我!!!”他跑到主干道上站正,大声喊,“是,老板。”
胡翔盯着张帅叹气,大傻子,出差哪有待在厂里舒服,扫扫大院,哦,大院泥泞不堪,未来几天都不用扫大院,那他就隔三十分钟出门卫室巡视一遍厂房,出差可苦了,坐车苦,饥一顿饱一顿苦,四处奔波苦。
林北的视线不留痕迹从胡翔身上挪开,对张帅说:“张帅,你带上洗漱用品,咱们现在出发。”
“是。”张帅冲进门卫室,把洗漱用品塞网兜里,拎着网兜跑出来。
“胡翔,这两天张帅不在,你过来值夜班,到时候发工资会给你算上加班费。”林北骑车载张帅离开。
胡翔跑到厂门外:“张帅的工资咋算?”
“在基本工资基础上,给他加出差补贴。”林北抬手挥了挥。
保险起见,林北到乡镇府找田朱福给他开了一张证明信。
他拿到证明信,火速骑车载张帅去市里。
田朱福:“……”
他扭头问田新财:“他要带张帅出差?”
田新财酸溜溜嗯一声,他在乡镇府干了三年,没出过差,张帅才干几天啊,人家就跟着大老板出差,羡慕的他肚子里冒酸水。
林北、张帅刚进入市区,他带张帅出差的消息传遍了北沟镇,上到古稀老人,下到二岁小孩都在酸张帅,嘎嘎小的孩子拉着大人跺脚喊:“我长大了,要去厂里当门卫。”
在他眼里,当门卫老厉害了,一日两餐吃白面,可以坐大火车,跟着大老板吃香的喝辣的。
林北带张帅到家里,余好好正在朗诵古诗词,林聪正在追一个脖子上系了铃铛的幼犬,这只幼犬长了一张囧脸,看品种应该是只哈巴狗。
小狗身体肥胖,四肢短,脸跟饼一样大,逃到门口,翘前爪扒门槛,后腿一蹬身体弹起来,前爪打滑,脑袋吧唧一声栽地上,肥胖的肚子慢一秒落地,还弹了两下。
林聪蹲下抱起它,起身的时候看到了爸爸:“爸爸,”小狗太胖了,抱着它跨越门槛有点艰难,林聪放下它,扶着门框跨越门槛,突突突跑向爸爸,一把抱住爸爸的腿,“爸爸,我昨天给亚书阿姨当花童,阿姨送我一块chocolate,阿姨妈妈养的哈哈生了一窝小哈哈,我和孔晨哥哥、冯远洋哥哥一人抱了一个小哈哈。”
小哈哈躲在椅子底下,小爪爪捂眼睛,可惜爪子太短了,够不着眼睛,林北抱着林聪进来,它默默转了一个身,拿屁股对准父子俩,似乎只要它看不见父子俩,父子俩就看不见它。
林北放下孩子,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包,他扭头问站在院子里的张帅:“张帅,你穿多大码的鞋?”
“4、43。”张帅局促说。
林北拿了两双43码的解放鞋装包里:“我要去一趟佘县,两三天能回来。”
“挺巧的,你正好能看到照片。”说完,余好好继续读诗。
“啥照片?”林北继续往包里装东西。
“可多了,聪聪当花童的照片,他和王晓冬的照片,还有和两个哥哥的照片,我俩照的照片。”余好好一口气说了十多张合照。
“王晓冬?”林北困惑说。
“宋晴同事程亚书的对象是王晓冬表叔康玉泉侄子,是王晓冬出了五服的表哥。”说起康玉泉,余好好激动说,“王晓冬坐康玉泉的小轿车到教堂,后来康玉泉把钥匙丢给王晓冬,王晓冬开车载着他表哥接新娘,程亚书的大伯作妖,见小轿车停在楼下,她奶奶给她添妆,她大伯不仅没叽歪,还跟王晓冬表哥套交情,想要坐小轿车到教堂,王晓冬表哥没让他坐。”
“大家移步到丽皇大酒店吃饭,王晓冬开车送人过去,第三趟喊我抱着聪聪上车。”余好好还在回味她坐车的心情。
“以后大家办婚礼,首先想到的酒店就是丽皇大酒店。”林北啧道。
“那又怎么样?”余好好挑眉。
“到丽皇订酒席呗。”林北拉上拉链,拎着包跟聪聪挥手,走前说了一句,“你明天带聪聪到北沟镇喝胡翔孩子满月酒。”
余好好刚嗯一声,眼睛猛地睁大,程亚书对象不是康玉泉亲侄子,康玉泉不仅借车,还免了酒席费用,婚礼现场人人夸康玉泉大气,看来康玉泉利用他侄子的婚礼搞宣传的。
林北把自行车留在了这里,带着张帅乘坐公交车到汽车站,先带张帅找地方填饱肚子,顺便买了一网兜橘子,再带张帅乘坐大巴车到佘县。
从淮市到佘县一天只有两班大巴车,往返路程7个小时。
佘县位于淮市西侧,两地之间暂时没通火车。
两人上了车,过了三十多分钟,车才开出汽车站。
出了西站,路况越来越差,车里的乘客就像被翻炒的板栗颠来颠去,有人直接被颠吐了。
张帅几乎没怎么坐过大巴车,被这样颠,不晕才怪,得亏老板只让他吃五分饱,老板剥橘子递给他,让他嗅橘子皮,吃橘子压压,张帅才忍着没吐。
车厢里有小孩哭闹,林北送给他一个橘子。
大巴车行驶了两个小时,走出了到处都是水坑的路面,走进了干的路面,一路上尘土飞扬,打开窗户透气的张帅赶紧关上车窗。
不远处有一个人在移动,那人用化肥口袋做粪兜,用扁担担着两个粪兜往小山坡上走。张帅趴在玻璃上:“老板,他往山坡上运啥?”
林北看过去,他不清楚,所以没有说话,收到林北橘子的小孩爸爸说话了:“他往山坡上挑粪,肥田的。”
“他费这么大工夫,肥不了多少田吧。”林北转身,手搭在椅背说。
“咱们佘县雨水少,山坡又多,耕地面积少,收的粮食交交粮食税,剩的粮食仅能让自己不饿死,没有多余的钱送孩子上学,像他这样开荒的,要不分的地不够,要不家里人口多,要不想种点东西,拿到集市上卖点钱,攒钱送孩子上学。”男人指着窗外,“雨水少,耕地都收不了多少粮食,山坡土壤薄,更难有什么收成,他们为啥还肥田,多半是给自己和孩子一份希望。”
“市里闽安江是长江的支流,当年许多县组织人挖河,从闽安江引水,这里没人组织挖河引水吗?”林北不解问道。
“当年地质专家来这里勘探,说佘县地质不好,挖河会改变地质构造,又因为咱们这里山坡多,咱们这里会变成地震频发地带,百姓一听慌了,到处游行抗议挖河引水,这场游行持续了半个月,死了68个人,被他们自己踩踏死的,县委下去了一批人,新上任的领导哪敢再提挖河引水。”男人声音里含着浓浓的讽刺。
另一个乘客不同意了:“崔双城,俺们日子过的不孬,你少胡说八道。”
“就是,华元机械厂马上开工了,厂长说了一旦它运转起来,其他人纷纷到佘县建厂,到时候俺们这些人进厂上班,不比你爸要死要活忽悠俺们挖河引水,让俺们种地强。”另一个乘客大着嗓门说。
“咱们这里水源稀少,根本没人到我们这里投资建厂。”崔双城额头青筋凸起说。
“谁说没有,华元机械厂不是来俺们这里建厂了吗!”一个乘客喜气洋洋说。
“你们还敢提华元机械厂,要不是你们到县委白天黑夜闹,县委能把地皮卖出大白菜价钱!”崔双城大声喊。
“亏你还是个干部,咋这么视短。”一个人讽刺道。
其他人接着说:
“地皮值钱,还是大老板落户到俺们佘县建厂值钱,你们领导眼皮子真浅。”
“你们只想卖地皮捞钱,眼里根本没有俺们,不管俺们死活。”
“俺们不为俺们自己争,指望你们,擎喝西北风。”
第158章 158
接下来的路程, 乘客们放言高论隔空对话,崔双城没再开口。
大巴车驶入佘县汽车站,乘客们说说笑笑下车, 他们身穿不合适的单褂, 或是麻包改的无袖褂子, 脚上穿着草鞋,身体消瘦, 皮肤黑黢黢, 精神劲头却十分不错。
崔双城抱着孩子行色匆匆下车, 林北推了推脸色惨白的张帅,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 有人在车顶上喊:“让开, 让开。”
一捆捆麻包被撂到地上,激起了一地灰尘, 乘客们走上前扛起麻包阔步离开。
车顶上的人快速爬梯子下地追赶他们,一个生板栗从天而降滚到轮胎底下, 林北抬头看车顶,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这些人到市里卖生板栗的。
现在一点多,坐车颠了一路, 胃都快颠移位了,实在没有胃口吃饭,林北带着张帅在汽车站附近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
休息了两个小时,林北锁上门, 和张帅出门吃饭。
饭后, 林北找人打听怎么去华元机械厂,和张帅到汽车站站台乘坐公交车, 坐到终点站,华元机械厂站,这是新开的站,两人下车。
华元机械厂在佘县最南边,建在河流边上,这条河是佘县唯一一条长河,从隔壁省大隆市高埂流过来的,流入隔壁县赵家岭三闸湾,是一条南北流向的河流,河流全长78公里,佘县和赵家岭的距离是11.6公里,流到佘县水流已经很小了,又被底下的乡镇引水,水流就更小了,三闸湾那段河流经常性断流。
机械厂离不开水,它的上游乡镇被强行关了闸门,县城居民和下游农民见水位上涨,没有一个不感激华元的,上游乡镇府干部到县里反映关闸门,他们遇到的困难,被县城居民、下游村民怼回去了,前段时间上游偷偷开闸,引起了一起持械斗殴。
华元厂门上挂了六个大红灯笼,门卫室的墙上贴了一张喜报,院墙外围拉满了横幅,有一个横幅特别醒目,写着:华元机械厂11月19日试运行,欢迎各位领导莅临指导。
林北直奔门卫室,将介绍信递给门卫,门卫一脸喜庆把介绍信还给林北,放林北二人进去。
两人在占地几百亩的机械厂里转悠,终于见到了两个活人。
“同志,你们好,我是淮市下面北沟镇的,听说贵厂三个月前购买了一套污水处理装置,请问贵厂的污水处理装置安装好了吗?”林北疾步朝两人走去,并朝两人招手。
华元财务主任徐中华和云海污水处理装置安装部门负责人吴守树对视一眼,朝林北走过去,林北掏介绍信给他们,徐中华扫视一眼,把介绍信还给林北,双手跟林北握手:“我是华元的财务主任,叫徐中华,这位是安装污水处理装置负责人,吴守树。”
林北跟吴守树握手,跟两人说了自己的名字。
“介绍信上说你来我们厂参观,打算购买一套污水处理装置,是嘛?”徐中华眯眼观察林北。
“是。”林北东张西望。
“我们厂的污水处理装置已经安装好了,不过我很乐意带你参观。”徐中华笑得爽朗说。
“麻烦你了。”林北感激道。
徐中华摆手:“甭说客套话,走吧。”
徐中华和吴守树并排走,林北和张帅并排走。
徐中华热情说:“老吴是一个特别负责人的人,你有什么不懂可以问老吴,他很乐意解答你的困惑。”
“我就是什么都不懂,才大老远跑过来看一看,你问我不懂啥,可把我问懵了。”林北一脸懵说。
“老吴可难见到咯,你今天有幸见到老吴,不抓住机会向他请教买什么价位的设备最合适,这趟你白来了。” 徐中华朝林北使眼色。
林北恍然大悟,用眼神跟徐中华道谢,徐中华撇头看吴守树,林北伸长脖子问:“吴师傅,我是食品厂,您看我买wsz—1,出水量是10m3/d够用吗?”
“你们厂规模咋样?”吴守树用极简的语言问。
“一天生产几千斤货吧。”林北思忖道。
“我建议你买wsz—3,50m3/d,以后省事。”吴守树对外形象是寡言少语,说话做事从不解释原因,给人的感觉就是他是一个有能耐的人,因此他特别高傲,这样一来,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在人心里留下格外深的印象,众人不由自主揣测他说的话,脑补他没说出口的话,自动形成一个逻辑链。
吴守树话音刚落,林北倏然摆手,不假思索说:“我在青梅街道办事处咨询台看过价目表,这样组合,一套装置好几万,我们小厂买不起。”
吴守树差点维持不住高冷。
他是这方面专家,屈尊和乡巴佬说话,给乡巴佬建议,乡巴佬第一反应不应该想自己为什么这么组合吗?经过一系列脑补,最后形成一个逻辑闭环,就是自己看好乡巴佬的食品厂,食品厂未来一定会扩大规模,到时候食品厂不必重新购买装置。
被他这种大人物肯定,乡巴佬沾沾自喜,这时候乡巴佬已经看不上低型号装置喽,一门心思购买他建议的型号,最后肯定到信用社贷款。
想到这里,吴守树终于控制不住朝林北甩脸子。
徐中华安抚好吴守树,拽着林北到一旁:“你咋回事,不懂向专家请教问题,拿出请教的态度吗?”
“我们厂装吴师傅说的装置,等同于杀鸡用了宰牛刀,装出25m3/d的出水量都是顶配了。”林北耿直说。
“买衣服买大不买小,你装污水处理设备跟买衣服一个道理,宁愿把设备往高了买,也不愿买将将好的设备,为啥,你以后扩大厂房,就不用花冤枉钱,再买一套设备了。”林北嘴巴刚张开,徐中华打断他,继续说,“钱不够,可以到信用社贷款,贷十年期,二十年期都可以。”
林北说有道理,上前跟吴守树赔礼道歉,吴守树冷着脸往前走,徐中华小声跟林北嘀咕:“有能耐的人就这样,不喜欢别人质疑他。”他扯着林北往前走,“林老板,你孬好是一个老板,遇到啥事,用脑子想一想再说,得亏你遇到的是老吴,老吴有啥,他当场发泄出来,睡了一觉,什么不愉快都忘了,否则你不好收场。”
林北虚心点头。
四人来到启动污水处理装置的地方,吴守树不主动说话,都是徐中华侃侃而谈跟林北讲解装备,说不出专业名词,问吴守树,吴守树才说话。
徐中华滔滔不绝说话,林北将这里和红星轧钢厂对比,红星轧钢厂在这处专门安装一个闸,用的是那种粗电线,眼下却没有闸,用的电线是家用电线。
没有闸,万一厂里哪个电路出现问题,无法跳闸保护这里的电路,这套设备大概率被烧坏,既然吴守树是专家,不可能忽略给这个房间装闸,还有这么细的电线,很难带动这么耗电的设备。
四人从厂房后门离开,顺着出水口走,来到堤坝上,徐中华指着这条河说:“这是佘县的母亲河,我们厂把污水排到河里,厂长要求排到河里的水必须符合要求,一定要确保居民饮水安全,所以我们厂到信用社贷款大几十万购买装置。”
“林老板,你说,你贷的那几万块钱叫多吗?”徐中华红光满面问。
林北震惊摇头,看向吴守树问:“吴师傅,机械厂试运行之后,你才离开吧?”
吴守树脸色终于变得好看了,点头:“嗯。”
“我现在回去办贷款。”林北带着张帅急匆匆离开,徐中华喊住了他,“你到咨询处订这组货,打款的时候,备注上写老吴,万一设备出现问题,你直接电话联系老吴,比你到咨询处联系厂家过来维修起码快了一个星期到半个月。”
林北点头,带着张帅冲下坝子,跑到公交站台等车。
上了公交车,林北坐靠窗户的位置,眼睛朝窗外看。
和来时候一样,公交车上的乘客谈论起华元,他们十分自豪。
华元是佘县的宝贝疙瘩,谁敢说华元一句不好,他们跟谁急。
有人得意说他们这回把上游的居民打怕了,等华元正式运行起来,上游的人胆敢偷摸开闸,弄死他们都是轻的。
华元招了上千名员工,这些员工百分之五十来自于县城,另外百分之四十几来自下游,百分之几来自上游。
他们全指着华元赚钱,谁敢碰华元,无疑是要了他们的命。
林北和张帅下车,两人前往汽车站买车票,最后一班去市里的车两个小时前开走了,林北问清楚明天早晨五点钟发车,和张帅离开。
林北在杂货铺打电话,张帅蹲在马路边四处张望。
电话打到了金台县糖厂,蔡平勇秘书接的电话,正要挂断电话帮林北喊桑超英,林北喊住了他:“蔡厂长和谢书记,谁在,我找谁。”
秘书把电话递给蔡平勇,蔡平勇狐疑接过电话,边看文件边说:“喂,林老板,你啥时候来一趟金台县,咱兄弟俩喝一杯。”
他们试尝了桂花红糖水,滋味真不赖,桑超英和厂里签合同,没有要求他们不可以自己生产,没说他们不可以把桂花红糖块卖给其他人,合同已经寄往淮市,一旦林北在合同上盖章,把合同寄回来,他就可以安排人到外地推销新品红糖。
蔡平勇现在心情格外的好,林北隔着话筒都听出来了,他连连唉声叹气,蔡平勇合上文件,问:“林老板,你咋了?”
林北靠在门框上,情绪低落说:“别提了,白跑一趟,现在还回不了淮市。”
“咋回事?”蔡平勇追问。
“我过来看污水处理装置,发生了种种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林北唉了一声。
“嗐,不就是污水处理装置嘛,看把你为难的,这事包我身上,我给你弄了。”蔡平勇豪气盖天说。
林北就等他这句话呢,忙不迭说:“比你们厂小两个规格。”
“行,我现在给你联系厂家,你一个小时后打电话给我。”蔡平勇打开抽屉,翻找电话本。
“好,我等你。”林北挂断了电话,付了话费,走到张帅身边蹲下。
张帅扭头看林北:“老板,刚刚在华元,你咋和平时不一样?”
“咱们初来乍到,在人家地盘上摆出老板架子容易挨揍,知道不。”林北起身,看了一眼四周,走进照相馆,请照相师傅给他和张帅拍一张照片。
张帅拥有了人生中第一张照片,和老板站在招待所门口照的。
林北加钱让照相师傅加急给他洗了三张照片。
林北拿到了照片,到杂货店打电话,张帅继续蹲在马路边,一会儿笑,一会儿收起笑容琢磨老板刚刚说的话。
林北合上了本子,把纸笔装包里,走出杂货店,带着张帅去吃饭。
无论是张帅,还是林北,胃口都不大好,两人吃了清淡的饭菜,回招待所休息。
凌晨四点半,两人退了房,到汽车站坐车。
这会儿,十几个汉子往大巴车车顶上运板栗,林北、张帅上车后发现,后面几排车座底下,车座上塞满了麻袋。
快到五点,几个汉子上车,司机师傅拿手电筒照车顶,确认车顶上没人,他关掉手电筒,上车开车。
接近九点,大巴车驶进淮市客运总站。
林北马不停蹄带张帅乘坐公交车到家里,骑车回厂里。
正准备到胡翔家喝满月酒的黄益民揉了揉眼睛,两个不可能出现的人不仅没消失,林北还从他身边跑过去,黄益民往回走,走进办公室:“北哥,你咋这么快就回来了?”
“和咱们市合作的卖设备的厂不行,我电话给蔡平勇,蔡平勇给我联系了一个厂,”林北把手提包放椅子上,倒了一杯水,走到门口荡水,“昨天我和蔡平勇通最后一通电话,超英就在旁边,我猜他肯定去打听这个厂,最迟今天下午他打电话到乡镇府,如果这个厂靠谱,我下午拿店里的营业执照到信用社贷款。”
黄益民啊了一声。
林北对华元有些猜测,但是人家19号试运行,谁也说不准人家在19号之前会不会装闸和换电线,尚未被证实的事,林北不好跟黄益民说。因为经历了这件事,林北对于买污水处理设备心里没底,他决定等桑超英打电话给他。
林北沉默了几秒钟,黄益民有点搞懂林北在顾忌什么,他打开档案柜,拿出文件袋递给林北:“这是我准备的材料。”
林北接过文件袋:“好好和聪聪来了吗?”
“来了,在胡翔家。”黄益民关柜门。
“他俩去喝满月酒,我去办(证)。如果超英打电话回来,我不在的话,你接电话。”林北匆忙嘱咐道,骑车离开。
林北办过两次营业执照和各种证,已经相当熟悉流程了,跑了一天,手续还没走完,明天得继续跑,他没想到给厂办(证)这么难。
林北买了一个大相框带回厂里,这时天将黑不黑,一群人挤在门卫室门口问张帅出差咋样,林北吆喝了一声,大家扭头看林北,林北从信封里抽出一张照片:“张帅,给你一张照片。”
“来了,老板。”张帅挤出重围,跑到林北面前,双手蹭了蹭裤子,颤抖着接住照片。
林北推车到办公室门口,停好了车,他抱着大相框进去,把他和张帅的合照放到相框里,把相框放桌子上,埋头写东西的黄益民抬头看到相框,抱着相框看上面的照片。
林北在墙上钉了一个钉子,黄益民踩着凳子把相框挂墙上:“正吗?”
林北靠在办公桌上,双手撑着桌面看相框:“往右一点。”
“行吗?”黄益民。
“行了。”林北。
黄益民跳下来:“超英傍晚打电话到乡镇府,他说就定蔡平勇介绍的设备。”
“嗯,我明天去贷款。”林北正要离开,一群人挤在门口,伸头看墙上的相框。
大家从张帅口中得知出差老遭罪了,他们心里舒坦了一些。他们瞪大眼睛盯照片,记忆中张帅从未笑得这么阳光,这就是张帅说的遭罪,如果是的话,请让他们天天遭罪吧。
林北挤了出去,骑车回家。
余好好上午听说林北回来了,对于林北回家,余好好一点也不意外,她把唐诗三百首丢给林北,抱着书到另一间屋学习。
林北盯着书嘴角抽搐,他把书丢到桌子上,到灶房下面条。
填饱了肚子,林北回卧室,他丢到桌子上的书到小家伙手里,小家伙正在一本正经读诗,小哈哈翻出窝,飞快的奔向外边,却被门槛拦住了,小家伙把书放到椅子上,把小哈哈抱回窝里,当他一只手呼噜小哈哈,一只手往后伸,摸椅子上的书,他努力了半天,啥也没摸到,回头一看椅子上啥也没有,倒是有一个人站在椅子后面,他抬头,看到书落到爸爸手里。
林北把椅子往后拉,坐下来从后往前读诗。
林聪追着狗玩闹。
林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余好好说她背书,孩子在她旁边玩,玩着玩着就学会了,林北只觉得好笑,风水轮流转,轮到自己身上了,林北手痒想揍他。
林北仰躺在椅背上,把书盖脸上,循环背他刚刚读过的二十首诗词。
林聪看了一眼爸爸,扭头继续追狗玩。
林北背的口干舌燥,他喝了一茶缸水,拿着余好好留下的书和笔记本看,边看书边背古诗词,背着背着,把他看的内容读了出来。
林聪抓了抓脑袋,爸爸上一句还说羽扇纶巾,下一句就说cos60°等于二分之一,不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吗?
到底哪一句是对的,他双手挠脑袋。
“爸爸。”林聪向爸爸求教哪句是对的。
林北的声音戛然而止,扶着额头沉默了一会儿,单手夹着小家伙到灶房洗漱,爷俩洗漱好,回到卧室,林北把孩子撂到床上,林聪在床上打了两个滚爬起来,跳着追问爸爸刚刚的问题。
“后面一个是对的。”林北把椅子放床边,他坐下,拿起数学书,“我现在看的是数学书,背的是三角形定理。”
“哦。”林聪把叠层豆腐形状的被子打开,钻进被窝了,一会儿背着爸爸,一会儿钻被窝里爬到床尾,一会儿抱着自己的腿压到鼻子上,肥嘟嘟的脚趾头胡乱翘,在墙上投下了影子。
林北一晚上捂了好几次额头。
小家伙睡着了,小狗嗯嗯唧唧叫唤,林北把它抱到腿上,抱着它算数学题。
小东西往他衣服里钻,没过多久还打起了小呼噜,林北:“……”
已经很晚了,余好好才回到这屋,睨了一眼埋头苦学的林北,心情特别好掀开被子躺床上搂着孩子睡觉。
林北忘了时间,把他拉下的数学全补上了,这时天已经亮了,他把肉团子放窝里,站到院子里伸一个懒腰,走向水池,打开水龙头洗脸。
林北把毛巾挂绳上,推车离开,在巷子口买了两个包子,边骑车边吃包子。
路过杂货铺,他停了下来,掏出本子,翻到最后一页,他借杂货铺的电话打给鑫辉污水处理装置厂,跟那边沟通了一个多小时,林北挂了电话,付了一笔高昂的话费,他继续走流程,中午又打电话和那边沟通一些事情,随后打电话给蔡平勇,跟蔡平勇说自己跟那边沟通的很顺利,特意打电话感谢他,下午林北又去走流程,三点走完流程,林北马不停蹄骑车赶往怀庆三路信用社,找信贷部门的人帮他办理贷款。
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再加上省报出现了林北、黄益民的身影,信贷部门负责人给林北走了急速通道。
林北离开信用社,直接回厂里。
他在椅子上看到他的手提包,包里装了两双解放鞋,原本他以为佘县也下了雨,路泥泞不好走,才带的鞋,结果那边没下雨。
林北打开拉链,拿两双鞋到门卫室。
胡翔依旧上白班,因为路没干,他没办法扫地,正缩在门卫室,趴在桌子上打盹,平时爱睡觉的他这会儿反倒是睡不着了。
林北敲了三下门,推开门,走进去问:“你穿多大的鞋?”
“……43。”长了那么高的大高个,结果穿那么小的鞋,胡翔支支吾吾说。
林北把鞋放桌上:“两双43码的鞋,你和张帅各一双。”
说完,林北就要走,胡翔猛的一下站起来:“老板,那啥,你下回出差,带我去呗!”
“你没开玩笑?”林北回头诧异问。
“没开玩笑。”胡翔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到时候再说吧。”林北离开。
胡翔像失去支撑的丝瓜藤,歪歪扭扭瘫在桌子上,他从兜里掏出一张旧照片,上面是一群光头小和尚朝镜头龇牙,师父站他们中间。
他拿袖子擦了擦照片,把照片装兜里,出门追老板。
林北拎水给灶台、工作台浇水,胡翔从林北手里抢过桶,又抓起一个桶,拎着桶跑的特别快到河里拎水。
他拎水,林北浇水。
林北不提带他出门的事,胡翔认为他的努力没能打动老板,说明他还不够努力,他更加卖力拎水。
干完了活,天也黑了。
林北活动一下腰,到办公室找黄益民出去吃饭。
饭后,两人往回走,黄益民忍不住说:“胡翔今天中午找我,他说他想跟老板出差,我说这事不归我管,他下午找你提这件事了吧。”
“提了,我说到时候再说。”林北胳膊搭在黄益民肩上,“你知道他为啥要跟我们出差吗?”胡翔想出差,是林北算计的,但是胡翔动这个心思比林北预计的早了好几天,林北有点想不通原因。
第159章 159
“大部分人一辈子生活在一个地方, 有机会去外边看看,没人不心动。”黄益民打着手电筒,低头看路, 一下雨, 乡镇的路成了“水泥”路, 到处都是水坑,走几步, 鞋上粘了厚厚的泥, 走路格外费劲。
雨停了三天了, 水坑底部还有一点水,部分地面还是泥泞的, 部分地面是干的, 黄益民走干的地方。
“你说的对。”林北想不通胡翔比他预期提前提出差,便接受了黄益民的说法。他收回胳膊, 落后一步走在黄益民身后。
今天11月19号,农历十月十五, 月圆星疏, 11月25号,是制药厂收老姜的时间,是时候到制药厂收预付款了。
他订的模具应该到了, 厂牌要重做,标牌也要做,还要做开业牌匾。
第二天,林北喊上黄益民找地方做三样东西。
制作标牌的地方在老信用社附近, 得穿过信用社旁边的一条巷子, 走到十字路口往西走,一直往前走, 过了三个路口,往右拐,再左拐,看到生锈的铁门边上放了一个木牌,上面写着家具厂,穿过家具厂后门,就到了地方。
左侧是一个水塘,水塘边栽了三棵柳树,堆了奇形怪状的石头,旁边栽了一棵石榴树,右侧是一排老房子,院子里放了许多花盆,里面种了各种植物,有些植物枯萎了,有些植物依然翠绿。
两人进去跟师傅确认厂牌、标牌的尺寸、字体以及大小,挑选开业牌匾的款式,留下工厂名字和开业牌匾上的字,付了定金,黄益民回店里,他周五,也就是前天把检测结果贴店的墙上,正好他回市里,顺道回店里看看,林北去了制药厂。
到了制药厂,林北的自行车靠墙停,单脚撑地,敲门卫室的窗户:“大哥,你们厂长在吗?”
“厂长出差了,副厂长在。”前段时间林北经常来,门卫认识林北,登记本上拴了一支铅笔,门卫拉开窗户,把登记本递给林北。林北刷刷写字,把登记本还给门卫,骑车进厂,径直骑车到副厂长办公室。
林北敲门,刘勇喊:“请进。”
林北推开门,正在倒开水的刘勇扭头,指着椅子示意林北坐,林北关上门,坐椅子上,刘勇把茶缸放林北手边。
几根茶叶舒展叶儿下沉,林北端起茶缸,吹水面,低头抿一口茶:“你们厂打算安排几辆卡车拉货。”
“计划安排五辆卡车,每辆卡车能拉三四十吨货。”刘勇喝水,没喝到水,一看玻璃杯没水了,菊花和枸杞沉在杯底,他放下玻璃杯,双手交叉放桌子上,“五辆车拉六趟能拉完。”
林北快速算了一下,说:“25号凌晨四点我过来,四点半我跟车出发。”
一款中成药原料有老姜,他们厂研制出这款药,及时申请了专利,因此只有他们厂有资格生产这款药。
秋冬是流感易发季节,本省和相邻三个省医院、药房天天打电话到厂里要药,由于厂里缺老姜,一个星期最多出百十来箱货,只有省里和市里的医院和药房能分到药,能拿到手小半箱货就不得了了。
今年情况比较特殊,要是往年,厂里半个月出一次货,每次出货量还砍半。
林北这么早带司机到他家乡拉货,刘勇自然是高兴的,已经想象到厂里每次出几千箱货的场景。
老姜难收,导致这款药产量少,如果只算原料,这款药的成本是低,但是加上其他成本,成本高的惊人,每次开会有人提出提价,都被王秋石一口否决,这款药快把厂子拖死了,领导队伍里已经有人提议停产这款药,就算这次他和王秋石搞到两百多万斤老姜,被这款药伤透心的干部依旧保持原来的态度,主张停止生产这款药。
刘勇和王秋石全指望这次这款药带来的收益能填补前十年的亏损,要不然年底开会,超过百分之九十的人赞成停止生产这款药,这款药将从市面上消失。
它对治疗伤寒感冒特别有效,副作用小,刘勇不愿意看到它消失。
药材之都月底举办展销会,王秋石提前去那里考察,走之前交代刘勇盯紧这事,刘勇眼神坚定说:“我亲自安排,那天我跟车出发。”
“我现场付他们钱,咱们厂能不能先付预付款?”林北放下茶缸,从包里掏出文件袋,打开文件袋,拿出一份合同,合同上白纸黑字写了1983年11月23号之前制药厂付百分之六十预付款,尾款年底结清。
刘勇忙接过合同,看到预付款合计后面的数字,刘勇龇牙,合同是王秋石跟林北拟的,也是王秋石签的,王秋石走之前没跟他提过这事,刘勇忍不住怀疑自己被王秋石摆了一道。
刘勇拿着合同在办公室来回踱步,疾步走到桌前,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没人接,他摸了摸下巴,又打了一通电话,电话通了,他问同事老贺在不在,同事说老贺出门了,刘勇脸上的焦虑瞬间没了,一脸镇定回到座位上写批条,在批条上啪啪盖两个章,把合同还给林北,亲自带林北到财务室。
刘勇找到财务主任,让财务主任给林北开一张支|票。
“副厂长,你等一下,我打电话给党委书记。”尚慧玲没打通电话,她把批条压账本底下,笑着说,“我问过党委书记,他批准,我马上给你办理。”
刘勇嘿了一声,老贺这回居然跟他和王秋石玩真的了,铁了心要停产那款药,刘勇掐腰来回走路,和林北撞上,林北抿唇憋着笑,刘勇脸一红,阔步走到桌前,双手撑着桌子:“小尚,这笔钱花在哪儿,我写的清清楚楚,收购老姜用的,你现在不给我办理,老贺回来,你信不信他宁愿付违约金,也不会付这笔钱,下年开工,这款药绝对停产。你小孩两周岁吧,这么好的药停产,他们只能吃伤肝伤胃的药,你也忍心。”
四年前尚慧玲的第一个孩子意外去世,两年前她生下一对龙凤胎,她把自己对第一个孩子的爱全转移到龙凤胎身上,龙凤胎生下来脾胃不好,刘勇提到伤肝伤胃,尚慧玲心开始慌了。
尚慧玲咬牙说:“我找过党委书记,党委书记不在,你这边催的急,我给你办理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刘勇提起的心落下了。
尚慧玲开了支|票,把支|票递给刘勇,刘勇反复检查三遍支|票,确认信息全部正确,他把支|票递给林北。
林北拿着支|票到中国银行柜台进支|票兑现,预约23号,也就是周三取款。
下午,林北到轧钢厂找赵康。
赵康双腿搭在桌子上,仰头躺在椅背上,报纸盖住脸,听到敲门声,他揭下报纸,把报纸丢桌上,用手揉了揉眼皮开门,林北露出一口白牙笑,赵康眼皮猛地跳三下,转身走向木质长椅,躺长椅上,腿搭在扶手上。
赵康胡子拉碴,眼睛里全是红血丝,精神萎靡,一点儿也不注重形象,林北坐他对面,问:“你咋了?”
“前几天那场大雨,把工人俱乐部的地基下塌了,一建给出结论,我们厂提供的钢筋不合格。”领导已经松动了,他再加把劲就能说服领导建二厂,结果出了这种事,二厂没戏了不说,他们厂还要承担那边的一切损失。赵康浑身没劲,走路都不想走,说话有气没力。
林北这几天一直忙办(证),搞贷款,要钱,倒是没有留意周围的人议论什么,所以他并不知道工人俱乐部出事了。
猛一听到这个消息,林北恍了一下神,问:“他们自己给的结论,还是找专家实地勘探,专家给的结论?”
“找了专家。”赵康扯外套盖住脸,眼睛却是睁着的,他这样已经持续了好几天了。
“本市专家?”林北问。
赵康不想理人。
“你要不要到省里请专家?我在外地听说过一件事,职工楼塌了,本市的专家给出一种结论,省里的专家给出另一种结论,最后证实省里的专家是正确的。”林北话音刚落,赵康轰隆一下坐起来,愣了一下神,穿上外套,匆忙拿了手提包离开。
林北紧跟着离开办公室。
林北确定红星轧钢厂不是今年倒闭的,至于有没有发生过这件事,他不清楚。
他找赵康的秘书拿50个模具,跟秘书说赵康回来,他再给赵康钱。
他把模具绑后车座上,骑车回市里,特意绕道到供销社找孙定喜。
林北抱着模具进店,把模具放柜台上:“孙哥,我攒了好几天,准备再攒攒,到时候一次性把自行车推走。”
看到林北的身影,孙定喜拿鸡毛掸子扫货架,听到林北说屁话,孙定喜倒拿鸡毛掸子敲柜台:“每天推一辆车,我这儿不许攒。”
孙定喜火发的莫名其妙,林北抱着模具边躲鸡毛掸子,边想自己哪里惹到他了,他左思右想,只想到一件和孙定喜不咋沾边的事。他不确定问:“你听说陆江河在深圳找自行车厂,和自行车厂长期合作的事了?”
淮市铁路系统全知道陆江河的事,他外甥在铁路系统工作,他想不知道都难。孙定喜把鸡毛掸子挂墙上,脸由阴转晴,把林北手中的模具放柜台上,拉着林北到柜台里面,按着林北的肩膀,让林北坐自己的位子。
“你从我这弄几十辆自行车,陆江河的杂货店就在礼品店边上,他到深圳谈厂子绝对跟你有关系。”孙定喜笃定说。
林北笑而不语。
“他要开自行车专卖店,你看我开什么专卖店合适?”孙定喜紧张搓手。
看到孙定喜,林北就想到孙定喜跟他说省里到下面选运动员的事,他张口就说:“体育用品专卖店呗。”
“啊——”孙定喜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不是说省里到处选运动员,再加上明年在洛杉矶开第23届奥运会,下年体育用品绝对好卖。”林北又说,“也不是让你一直卖体育用品,你把钱赚到手,可以用这钱干其他事。”
孙定喜激动拍大腿:“我咋没想到呢!”
“孙哥,我刚刚提的事可行吗?”林北趁机问。
“可行。”孙定喜大手一挥说。
“我从你这里拿九个钟。”林北站起来从货架上挑钟,把他挑中的钟放柜台上。
孙定喜脸皮抖了抖,他没说啥,翻出一个蛇皮袋装钟,给钟打了九折,还主动抹去零头。
林北付了钱,带着东西离开。
路过五号巷家门口,林北喊:“来一个人拿钟。”
余好好飞快地冲出来打开院门,林北把钟递给她,骑车离开,绕道去了店里,黄益民在店里,林北拿了一个钟给黄益民,他骑车回厂里。
五间车间、办公室、门卫室各挂了一个钟。
今晚黄益民没回厂里,他也不会留在店里,林北猜他去他姑家了。
林北留在了厂里。
第二天,林北把模具锁柜子里,锁上办公室门正要离开,田朱福拿了一个快递给林北:“金台县的快递,寄到乡镇府了,我看是邮政的特快专递,赶紧把快递拿给你。”
林北开锁,推开门,请田朱福进来,给田朱福倒了一杯茶,他开始拆快递。
林北掏出来两份合同,他坐椅子上浏览合同,拿出公(章)和财务章,在合同上盖章。
林北把合同装文件袋里。
即便是特快专递,快递也得晚上才能打包装车。田朱福没有急着离开,他慢悠悠品茶,喝到好茶,田朱福的心情特别愉快,嘴巴一秃噜,把装心里好几天的心事说了出来:“林老板,我看你支了灶,你烧火需要木材吗?”
“什么样的木材?”林北把文件袋放桌子上。
“从树上砍下来的木材。”田朱福愁眉苦脸说,“我们北沟乡水域多,树林也多,水域和树林的面积加一起,比耕地面积大,水域养鱼卖不掉,种植藕也销不出去,树呢,上面不让咱们卖树,俗话说活人哪有被憋死的,我们不就快被憋死了。”
“我们仨刚来那天,您不是说北沟乡是鱼米之乡吗?”林北还记得田朱福夸北沟乡的神情。
如果自己实话实话,你们仨早撒腿跑了。
墙粉了,水泥地板也打好了,办营业执照的申请也交上去了,田朱福不装了,跟林北大吐特吐苦水:“淮市周边乡镇的树林是经济林,杨柳村收木材,从他们那里收,就咱们北沟乡的树林是生态林,谁敢偷卖树,得被抓去坐牢的,抱着这么大的金山,不能把它变成钱,你说窝不窝火。”
“经济林?生态林?怎么划分的?”林北感兴趣问。
三人已经上了贼船,这会儿想跑已经来不及了,田朱福不藏着掖着了,实话跟林北说了:“谁知道,专家这么划分的,还让咱们保护水域,为了所谓的保护水域,咱们乡只利用了三分之一的水域。”
“我把污水排进迎春河没事吧?”林北紧张问。
“小黄那天傍晚到乡镇府接电话,专门跟小桑讨论污水处理装置,我们办公室同志还跟小桑说了话,你们订的装置比我们当初订的高了三个等级,到时候环境部门到迎春河取样,你们厂排出去的废水绝对达标。”田朱福信誓旦旦说。
听的林北眉毛乱抖。
原来北沟乡穷的原因有那么多,不仅乡镇领导排外,这一片还被弄成了生态保护区。他现在庆幸他弄了污水处理装置,要不然到时候厂子无法开工,乐子就大了。
田朱福又问了他刚刚提的那件事,厂子现在烧碳不现实,林北原本打算到杨柳村买边角料,既然这里有现成的木材,林北目不转睛盯着田朱福,把田朱福盯的不好意思,才开口:“可以买树枝,但是树枝不能太细。”
“大家留细树枝烧锅,把粗的树枝卖给你。”田朱福咧嘴笑说。
“我和益民商量一下,回头跟你说价钱。”林北说。
“好。”田朱福一口喝完茶,小跑离开。
林北拿着文件袋离开,到市邮局寄特快专递,他回店里看看能不能遇到黄益民。
没遇到黄益民,倒是遇到钱吉祥了。
钱吉祥站在店门口朝林北招手:“电话局明天过来装电话,一共三千五。”
林北朝钱吉祥招手,到银行取钱给他。
“你带营业执照了吗?”钱吉祥把钱装包里问。
林北摇头,钱吉祥说:“你去取营业执照,我在晓东的酒吧等你。”
林北回厂里取营业执照,马不停蹄到酒吧和两人汇合,三人一同去电话局。
弄好复杂的手续,三人离开电话局,在附近找一家饭店吃饭。
“我的店元旦开业。”王晓冬小声嘀咕,“大师给我算的日子。”
钱吉祥来不及吞咽驴肉,说:“你让大师给我算一个日子。”
王晓冬看林北,林北:“……”
蔡平勇给联系的厂,只要货款到账,那边立刻安排人带着货过来,林北预计月底到货,安装设备需要三天时间,他说:“我仨预计下月月初开业,你让大师给我算一下,最好日期在12月上旬。”
这次轮到王晓冬、钱吉祥无语了。
钱吉祥、林北跟他作伴,王晓冬没啥好挑的,兴致昂扬说:“你们放心,这事包我身上,对了,你们生辰八字是啥?”
林北随身携带纸和笔,他在纸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把纸和笔推向钱吉祥,钱吉祥写下生辰八字,撕下纸,把纸递给王晓冬。
王晓冬把纸装兜里。
第160章 160
三人离开饭店, 钱吉祥、王晓冬乘坐公交车离开,林北骑车回家。
刚进入五号巷,林北就看见一群穿校服的小孩在巷子里跳方格, 他家小孩拿着一个沙包跑出来, 一群孩子拉着他跑, 到了他们精心挑选的地方,一个孩子拿一块碎红瓦画方格, 他们围成一个圈黑白配。
林北推车走进院子, 把车停在窗户底下, 透过玻璃窗看到余好好伏在桌上翻看相册,林北走进去, 站在她身后弯腰, 通过照片他似乎看到聪聪坐在小轿车车盖上,余好好单手撑着车头, 母子俩看向镜头,画面被镜头定格。
身后有人, 余好好仰头, 林北单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翻相册,余好好眉眼弯成了月牙, 双臂交叠放在桌上,脸枕着手臂欣赏照片。
林北的目光钉在建筑物上的十字架上,视线下移,抚摸母子脸上的笑容。
余好好从林北胳膊下钻了出去, 换了一双鞋, 取下挂门上的单肩包:“我有事出去一趟。”
林北坐到椅子上翻相册,每次看到两张笑脸, 林北脸上的笑容就会加深一分。
他合上相册,把相册放抽屉里,拿出课本学习。
林聪抓着沙包跑进来,没有看到妈妈,他扭头到其他屋找妈妈,也没找到妈妈,他哒哒哒跑进来:“爸爸,妈妈呢?”
林北快速写下ρ水gV排=ρ冰gV冰 ,扭头:“你妈有事出门了,你咋不和小孩玩游戏了?”
“他们上学去了。”林聪把沙包放凳子上,跑出去洗手。
“等会爸爸带你到少年宫,行不行?”林北喊。
“我不想去。”林聪跑进来,拿茶缸递给爸爸。
林北放下笔,接过茶缸给他倒开水:“能说一下原因吗?”
“大人让我背诗,我不想背,他们说我傲,说我是伤仲永。”林聪可富有了,拥有半抽屉连环画,他不仅知道伤仲永典故,还知道铁杵磨成针典故,都是从连环画上学到的,他们说自己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他是大孩子了,有脾气的,小手一背,摇头晃脑说伤仲永故事。故事讲完了,他拿着乒乓球拍到训练室练习,练习结束,他和妈妈离开。他表面上淡定的不得了,实际上他气的要死,起码得气……林聪举起双手:“爸爸,我要气这么多天,我才去少年宫。”
“行。”林北荡温茶缸里的开水,把茶缸递给他,林聪抱着茶缸咕咚咕咚喝水,林北继续学习。
林聪爬到椅子上,把茶缸放桌子上,盘腿坐下,把妈妈刚给他买的《中国成语故事》放腿上,妈妈已经给他集齐了七册,越往后面越难集。
余好好回来,就看到父子俩一个比一个认真看书。
今天下午百货大楼到了一批人造革手提包,她打算多抢几个,谁知道限购,她只抢到一个,包又大又笨重,余好好已经回来了,又回到百货大楼买了一个小羊皮手提包,她进屋,把人造革手提包放桌上,拉开拉链,掏出一本《世界七大奇迹》放小孩腿上,拎着橘色手提包跑去照镜子。
林北的视线在黑包上停留半晌,他拎起包和余好好一起照镜子。
林聪爬下椅子,抱着妈妈给他买的新连环画跑向父母,站到父母前面。
一家三口对着镜子笑。
“明天店里装电话,你们过去看呗?”林北看着镜子里的一大一小说。
“好。”林聪龇牙笑。
余好好敲了敲小孩的脑袋,装电话唉!!!他这么敷衍说好,实在太埋汰电话了,余好好决定等会包饺子庆祝装电话。
她把手提包放柜子里:“我去买肉,今晚吃饺子。”
说完,余好好离开。
林北把包放桌子上,围上围裙,戴上套袖到灶房和面。
林聪追着小哈哈在院子里跑。
余好好回来,把肉交给林北,林北剁肉,她摘芹菜。
他俩一口气包了两百来个饺子。余好好把饺子装饭盒里,把五个饭盒装网兜里,把网兜递给林北,让林北给店里和厂里送一份饺子。
林北把网兜放篮子里,骑车离开,到了店里,拿了两盒饺子给顾萍、姜婵:“明天装电话,是店里的大事,我和你好姐包了饺子请你们吃。”
顾萍、姜婵打开饭盒,入眼的是皮薄肉多的饺子,两人口中分泌出口水:“谢谢老板、好姐。”
林北摆了摆手,骑车去厂里。到了厂里,路过门卫室,林北递给胡翔两盒饺子,重复说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又说:“你和张帅一人一份。”
胡翔已经多年没有吃过饺子了,听到饺子,眼睛发着幽幽绿光,他喉咙干紧大声说:“谢谢老板、好姐。”
黄益民闻声离开车间,林北看到了他,骑车迎过去,拿饭盒给他:“明天店里装电话。”
黄益民双手握紧饭盒:“总算要装电话了。”
“嗯,我回家吃饭,你也赶紧吃饭。”林北骑车离开。
林聪在院门口玩,听到车铃声,抬头一看是爸爸,他跑进院子里:“妈妈,爸爸回来了。”
余好好应了一声,开始下饺子。
林北进了院子,抱起他去洗手,抱着他进灶房,放下他,递碗给余好好,余好好盛饺子。
一家三口围在一起蘸着醋吃饺子。
次日,一家三口一同前往店里,随后,黄益民也来了。
两名员工、余好好、黄益民趴在柜台上玩扑克,林北带林聪到虓安公园溜达一圈,父子俩回来,安装电话的人还没来,父子俩又出门溜达,买了一包瓜子和一包板栗回来,把东西放柜台上,父子俩又出门了。
父子俩再次回来,四人手忙脚乱清理柜台上的瓜子壳、板栗壳,店里出现两个陌生男人,这两人蹲在地上整理箱子,父子俩走过去看箱子里的东西。
两人出门拉电话线,林北拎起林聪放肩上,阔步走了出去。
不止父子俩好奇,周围居民也好奇,纷纷过来围观,黄益民把垃圾丢进垃圾筐里,挤到父子俩身边。
工作人员把电话线扯店里,两大一小进了店,居民堵住店门口围观。
一直守着工具箱的余好好见工作人员进来了,她收回视线佯装和顾萍、姜婵聊天。
顾萍、姜婵的目光一直落在简洁大方的橘色手提包上,甭问了,一定是好姐掏自己腰包买的,她俩眼神坚定如铁,她俩一定转成销售员,跟好姐学,她们花自己的钱给自己买东西,男人没皮包关她们屁事。
有皮包但是没拎的林北不知道两位员工心里想啥,他的目光始终如一关注两个工作人员。
下午快四点了,工作人员让林北打电话试一下,林北打到望湖街道办事处,孔国贤接的电话,林北兴奋说:“孔主任,我们店里装了电话。”
告诉孔国贤电话号码,林北说回头聊,挂断电话,又打电话到金台县糖厂,告诉桑超英店里安装电话的好消息,把话筒放到聪聪嘴边,林聪惊喜看爸爸,大张的嘴巴没和合拢,就开始说:“桑叔,我们特别高兴。”
“我也高兴。”桑超英激动说。
林聪嘴巴张成了O,桑叔的声音为啥跟以前不一样?
林北把电话交给了黄益民,黄益民抱着电话跟桑超英聊天,林聪歪头观察黄叔,黄叔笑得嘴巴合不拢和桑叔聊天,难道黄叔没有发现桑叔声音变了?
林北离开,请照相师傅到店里给他们照相。
林北没提醒大家,走到柜台前,朝照相师傅点头,照相师傅比划OK,拍下了黄益民跟桑超英通电话,林聪坐柜台上观察黄益民,余好好跟姜婵、顾萍聊天,林北跟两个工作人员说话。
工作人员看到镜头,自个儿走到镜头面前跟林北说话的。
林北送走了照相师傅和工作人员,回店里,冲着话筒说:“我昨天把合同寄回去了。”
说完,他离开店。
这一片小饭店挺多的,林北走进一家饭店订了一桌饭菜,他回店里。
蔡平勇、谢齐飞被人拖去喝酒,桑超英听到消息,十分淡定挂断电话,手插兜到各个车间溜达,林北喊上所有人到饭店吃饭。
今天日子比较特别,林北和黄益民喝了一瓶啤酒,三位女士和小孩喝汽水。
饭后,林北骑车载母子俩回家。
抓住八三年的尾巴,店里装上了电话,林北精神特别亢奋,回到家和聪聪跑屋里折纸飞机,父子俩在屋里飞飞机,余好好嫌他俩闹腾,到隔壁看书。
晚上,一家三口到淮大上课。
第二天,林北拿了两个大的行李包往前银行取钱。
他中午才回家,把两个行李包丢柜子里。
见林北出门,余好好打开柜子,拉开包拉链,眼里塞满了钱,呼吸一顿,她拉上拉链,砰一下关上柜门。
林北推车到门口,脑袋探进来:“我回老家安排收老姜的事,最迟明天下午回来,你回老家吗?”
“……我和聪聪明天下午回去。”余好好做了几组深呼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那我走了。”林北骑车离开。
他到茶馆买了两罐茶叶,附近有一家烟酒店,林北进去买了六条红梅烟,他骑车离开淮市。
路过莲花镇,林北骑车去乡镇府,进了乡镇府大院,林北找地方停车。
从后门进来的董和平看到林北,他跑进办公室,亢奋说:“报纸上的林北就在大院里。”
好多乡镇府干部没见过林北,田勤贤、董和平指着报纸上的照片结巴说他俩认识照片上的人,他们不信,这也不怪他们,连区里、县里都不信报纸上的个体户是他们区/县的人。
“别扯淡了。”大家继续忙手头的事。
董和平急的跺脚,这时,林北拎着东西进来,董和平还没来得及时说话,被田勤贤扒拉到一旁,一把抓住林北:“他就是带领稻花村、吴家村种植生姜的林北,是稻花村咸鸭蛋创始人之一,是稻花村建筑工程队负责人,也是淮市个体户林北。”
大家抬头,报纸上的人就站在他们面前,他们使劲闭眼,猛地睁开眼,林北没有变模样,也没有消失,嘿,报纸上的个体户真是他们乡的林北。
林北和大家打招呼,把东西递给田勤贤,田勤贤推拒不要,林北把东西放桌子上:“田主任,过几天我得用乡里的拖拉机拉老姜,老是用乡里的拖拉机,我心里过意不去,您看我租乡里的拖拉机,可以吗?”
“你要用就用,提啥租!”田勤贤不同意租,让林北随便用。
“田主任说的对。”干部们七嘴八舌说。
“那不成。”林北摆手。
要是区里知道报纸上的个体户就是他们乡的林北,把拖拉机送给林北都使得,他们更不能收租金了,林北坚持给租金,最后他们磨不过林北,收了三十块钱。
林北掏钱给董和平,又说:“后天药厂过来收老姜,副厂长也来,来五辆大卡车,六点十五左右经过镇上。”
“小林,你说我们要不要弄一个欢迎仪式欢迎他们?”田勤贤心思活络问。
“他们厂挺着急装货的。”林北说。
“我们在地头搞欢迎仪式,不耽搁他们装货。”田勤贤心里越发火热。
“您和书记、镇长商量一下,我明天下午回市里,如果有什么需要我配合,你们明天上午告诉我。”林北笑着说。
“好。”田勤贤扭头告诉他们开会,跑去找书记、镇上,林北骑车离开。
自从余好好和唐国胜、林志昆带着校服回来,大伙儿天天聚在村头,广播操比赛结束,一群人到他们村参观,他们更爱聚在村头聊天,当林志昆到县里上夜校,从县里带了一份报纸回来,他们连吃饭都不回家吃了,端着碗到村头吃饭。
路上出现林北的身影,大家蹦起来喊:“林北回来了!!!”
村民冲到大路上,往村头跑。
林北姑带着丈夫回娘家照看林北爷爷,那头意见老大了,广播操结束后,那头催两人去照顾林北爷爷,报纸的消息传到那头,林北表哥、表姐携家带口过来,林北堂姐们也携家带口过来,美名其曰伺候林北爷爷。
听到有人喊林北回来了,他们首当其冲冲出门,其他人不甘落后也冲出门。
整个村子空了,全部聚在了村头。
林北看到乌压压的人头,没出息吞了口口水。
“大家让让。”林志昆边喊边往里挤,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挤出来了,他掐腰喘气,扭头喊,“都别说话,听我说!!!”
“小北,你咋上报纸了,咋回事?”林志昆笑得脸都挤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