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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六章

    只是一小会儿, 连续发生的事太多了,钟宴笙刚从老皇帝的死里抽回神,脑子里把安王方才激怒老皇帝的那些话在脑子里转了几圈, 呆呆地望向裴泓。

    所以, 他的猜测居然是真的, 景王不是皇室血脉。

    万一此事暴露出去,从宗室到朝臣, 都不会放过景王和他母妃的。

    安王许是从田喜这里得知了此事,以此做要挟?

    裴泓避开了钟宴笙的视线,没有看他, 无所谓般摆弄着手里的檀木扇。

    田喜发颤的尖细嗓音落入耳, 急怒攻心的安王冷静了点, 掏出帕子面无表情擦了擦脸, 吐出几个字:“来人,将玉玺拿过来。”

    老皇帝的口谕没有说完,在场的也只有他们几人, 没有顾命大臣在侧,自然是不作数的。

    但若是有传国玉玺和田喜这个曾经的掌印太监在,伪造传位诏书也不是不行。

    寝房里一片死寂, 除了脸色难喻的田喜外,老皇帝的死没有惹起谁的伤心。

    看得出来, 安王着急想要赶紧把一切确定下来。

    钟宴笙眨了下眼,敏锐地在安王身上看到了德王的影子。

    安王笼罩在德王的阴影里三十多年, 遭受无数虐待侮辱谩骂, 恨德王恨到了骨子里, 结果德王一死, 压在头顶的老皇帝一倒, 他身上压抑多年的气性爆发出来,竟与他痛恨蔑视的德王相似极了。

    到这会儿,钟宴笙才看出来,这位曾经唯唯诺诺的安王殿下,跟德王原来当真是兄弟。

    钟宴笙和萧闻澜被软禁后,藏在书房里的玉玺自然也落到了安王和景王手里,今日安王特地趁着老皇帝醒了过来,想要确立储君,自然也让人带上了玉玺。

    传国玉玺意义非凡,哪怕没有老皇帝的遗诏,有此信物也能名正言顺。

    底下人躬身将装着玉玺的檀木盒送上来,安王接过来,取出玉玺,刚想开口说话,忽然察觉到了什么,脸色微变,将玉玺翻过来一看。

    上面刻的不是“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而是四个大字“贼子敢尔”。

    玉玺太过贵重,前两日把钟宴笙囚住之后,确认了玉玺所在,就没人动过。

    檀木盒砰地落地,安王沉沉的视线飞扫过来,先是在钟宴笙身上一点,把那几个字露出来,寒声问:“这是什么?”

    钟宴笙无辜地睁大了眼,露出一脸震撼的表情,吃惊不已:“你、你把玉玺弄丢了?”

    他看起来胆子小小的,不会撒谎,惊讶的表情也太真诚了。

    安王皱起眉,钟宴笙在景王暴露之前又不知道情况,还一直被盯着,哪能换出玉玺,现在又被囚困住了,怎么可能有那么大的本事。

    那道目光旋即落到裴泓身上,冷声质问:“玉玺呢?”

    裴泓的表情看起来比钟宴笙还错愕。

    他扇子都忘了摇了,上前两步,仔细打量了下那四个大字,噗地笑出来,随即在安王越来越冰寒的视线里,笑容一敛:“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玉玺这几日就放在大殿之上,我们的人各自看守,我可没机会碰,你不会是把玉玺藏起来,演得这出戏给人看吧。”

    安王略显阴鸷的视线又落回钟宴笙身上,眼带杀气。

    裴泓扇子啪地展开,挡住钟宴笙,笑容一敛:“老四,小笙的人都被我关押起来了,这些日子他都在兰清殿里待着,你在想什么。”

    安王眼底是深浓的怀疑,语气怪异:“你当真把他的人都关起来了?你舍得严加看守着他?”

    钟宴笙略微不适地后退了步,对他的语气很不舒服。

    裴泓淡淡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有数?”安王话音里多了几分讥嘲,目光再次盯向了钟宴笙,“若你心里当真有数,还会有这么多麻烦吗。”

    钟宴笙被他盯得一毛,心里怦怦跳着,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想到他方才那个带着杀气的眼神,汗毛竖起。

    安王也知道他和萧弄身上的蛊毒牵连,杀了他的话,萧弄也会死。

    难怪在得知他的身份后,他们一次次想杀了他。

    一开始或许是景王犹豫,后来钟宴笙身边又有了萧弄、有了卫绫等人,再难以下手。

    ……好在蛊毒已经解了。

    钟宴笙悄悄在心里想,就算他死了,萧弄也不会受伤的。

    不过看眼下的局面,想要挟持他威胁萧弄似乎的是裴泓的意思,安王更倾向于杀了他,顺道解决萧弄。

    安王和景王应当是互相掣肘的,否则安王早就杀了他了,安王知道景王血脉不纯,那景王是怎么牵制安王的?

    钟宴笙拼命转动脑袋,视线不经意扫过安王手上眼熟的扳指。

    裴泓嘴角还是带着笑的,语气却沉了沉:“老四,别得罪我,若是我撤了兵,都不用萧弄回来,你猜德王手下那群人能不能手撕了你?”

    安王话音滞住。

    钟宴笙艰难地辨认了会儿,也终于认出了那个和田扳指在哪儿见过。

    这东西,原本是在德王手上的,象征着德王的权势,也是一种信物。

    结合方才过来时,安王态度轻飘说的话,钟宴笙恍悟。

    安王这些年一直小心翼翼、谨小慎微,为了足够低调,手上八成也没几个兵,叛军说不定一半以上的人数,都是靠的收拢德王势力。

    若是被景王揭发出去,叛军军心必然大乱。

    钟宴笙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衣服都要比别人多穿几层,现在又被囚困在深宫之中,手下无人可用,以至于安王毫不在乎地将这件事说给了他听。

    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钟宴笙细细回味了下安王说那番话时的姿态,那般志骄意满,仿佛不止是在对他说。

    说不定还透过了他,在对曾经压在头顶的他父亲说的。

    在对某个出现在生命中的耀眼存在的执着上,安王与老皇帝也不愧是亲父子。

    安王和景王沉默对峙了片刻,钟宴笙无聊地绞起了手指,朝外面看去。

    漠北那边形势如何,哥哥接到消息,回来了吗?

    他正发着愣,安王敛去杀气,冷声道:“秘密搜查,务必寻回玉玺。”

    屋外的人都是一激灵,立刻领命下去。

    安王眼神里犹带着浓浓怀疑,望了眼钟宴笙,一挥袖子,大步走了出去。

    安王一走,屋里就只剩三人,田喜回身朝着钟宴笙行了一礼:“小殿下,还望您莫怪罪奴婢。”

    钟宴笙轻声道:“公公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不必多言,不过我有些想问公公的话——你知道我身上与定王殿下身上的东西?”

    田喜跟在老皇帝身边几十年,是最了解老皇帝那些阴私的人了。

    老太监低着头:“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当年种进您身上的蛊,还有……给定王殿下的蛊,都是奴婢奉命亲自端过去的。”

    片刻之后,出乎裴泓和田喜的意料,钟宴笙没有生气,表情甚至很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知晓了,多谢。”

    难怪景王和安王知道蛊毒一事,果然是田喜透露的。

    他这般态度,田喜反而怔了一下,钟宴笙不等他反应,又问:“景王能将乌香丸送到这老东西手上,是不是你帮了忙?”

    老皇帝还死不瞑目地瞪着眼,不知道是在看田喜还是在看裴泓。

    这小殿下问话还是那么叫人心里打突,田喜微微打了个哆嗦,埋下头道:“是。”

    “当年你为何要帮丽嫔隐瞒?”

    田喜长长叹道:“因为当年那犯下大罪的道人……是奴婢的干儿子。”

    钟宴笙盯着慈眉善目的老太监看了半晌,没有回话,转身离开了寝殿。

    田喜似是忍受不了了,弯下腰,将老皇帝的眼睛合上。

    裴泓也终于开了口,语气淡淡的:“多事之秋,玉玺下落不明,陛下死得不是时候,先秘不发丧罢。”

    离开这么一会儿,萧闻澜估计要担心死了,钟宴笙真怕他会很有骨气地找根横梁吊死,想快点回兰清殿。

    走了几步,就感觉到身后跟来的脚步。

    他走得快,那道脚步就快,他走得慢,那道脚步就慢。

    钟宴笙一下子火了,含怒停下步子转过头,他生得好看,含了怒气,容色愈发明艳照人,裴泓跟着停下来,望着他笑了笑:“我从前犯浑时,小笙也没对我这么生气过。”

    钟宴笙面色绷着:“景王殿下,你我现在是敌人,不要再这样叫我了。”

    裴泓笑意一滞,一向潇洒晃着的扇子也捏在了手心里。

    钟宴笙直视着他,目光明亮得有些锐利,薄红的唇却是柔软的,廊外的阳光洒进来,在他身上镀了淡淡的金边,漂亮美好得像个小神仙。

    他觉得他在划清界限,裴泓盯着他,眼神却似微微变了,忽然弯身靠过来,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小笙,为什么要这么戒备我?我没有伤害你和你的人,也没有对萧闻澜下手。这些日子你太累了,现在什么都不用烦心,不是很好吗?你从前明明那么怕麻烦,喜欢安静待着不动。”

    钟宴笙刚想说那是从前,就察觉到了不对。

    裴泓离他越来越近了。

    那双总是含笑的眸子不知何时暗沉下来,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漩涡,带着点点眼藏不住的痴迷。

    “把玉玺的下落告诉景王哥哥,待解决了老四那个麻烦,景王哥哥为你重修一间宫殿好不好?”

    他的语气那么温柔,却让钟宴笙感到毛骨悚然,睁大了眼,在他快要凑上他的唇瓣时,咬牙一抬手,狠狠扇过去。

    “啪”地清脆一声,裴泓怔了一下。

    钟宴笙吓得转身一路小跑开,躲到柱子后,长睫不住发颤,乌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瞪着他,像山林间受惊的小鹿。

    那么漂亮又遥不可及。

    裴泓半晌才回过神,不怒反笑:“小笙的力气变大了。”

    钟宴笙心口还狂跳着,额头都冒出了细汗,紧张地抓紧了萧弄送他的小匕首。

    好在裴泓没有要报复的意思,也没有靠过来,只是捂着火辣辣发疼的脸摸了摸,低低幽幽问:“萧弄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小笙,我从前对你不好吗?”

    钟宴笙抿抿唇,对他的这个问题,还是给予了回答:“因为我喜欢哥哥。”

    所以萧弄揉他、啃他、亲他,对他做什么都可以。

    听到钟宴笙的回答,裴泓弯着的唇彻底变得平直,那张往日温和俊美的面容看起来冰冷得有些渗人,语调却还是柔和的:“小笙喜欢他?”

    钟宴笙感觉他看起来危险极了,但还是鼓起勇气,点了点脑袋。

    “小笙只是年纪还小,不懂什么是喜欢。”裴泓似乎说服了自己,慢慢重新露出笑,“景王哥哥以后会教你的。”

    钟宴笙一阵毛骨悚然,又觉得说不出的难过:“……景王殿下,你为什么变成这样,还是你本来就是这样?”

    裴泓盯着钟宴笙又看了会儿,慢慢道:“小笙,你知道当年我被你带回去待了三日,又被带离淮安侯府后,回到那个人人厌憎的别院里后,是什么心情吗?”

    钟宴笙看他的确没有靠过来的意思,谨慎摇头。

    “那些年我很恨你。”

    钟宴笙愣住,眼眶无知无觉的红了:“什么?”

    裴泓望着他发红的眼眶,语气平淡无波:“恨你为什么要出现,从冰天雪地里带走我,将你的狐裘披在我身上,把所有珍藏的东西兴冲冲地捧给我,舍不得吃的东西巴巴地分给我,说要和我当最好的朋友。”

    被钟宴笙带回去的那三日,是他十几年来最幸福的三日。

    可是那幸福太短暂了,短短三日,支撑了他两年、三年……十年。

    于是变成了恨。

    恨钟宴笙带走他,又不停留在他身边。

    有时裴泓也分不清,究竟是哪一分感情更多了。

    钟宴笙感觉他莫名其妙无理取闹,蹙着眉尖,不解又生气:“难道要我当年眼睁睁看着你冻死在雪地里吗,我把你带回去是做错了吗?”

    “……或许是吧。”

    裴泓别开眼,不再追问钟宴笙玉玺的事:“送小笙回去休息。”

    钟宴笙是真的很生气了,也不想再多问,跟着裴泓的亲卫离开了养心殿。

    刚回到兰清殿,急得上蹿下跳快变猴儿的萧闻澜立刻一个快步冲过来:“小殿下,你没事吧?”

    钟宴笙心情很差,朝他摇摇头,萧闻澜跟着他往屋里走,看起来惊魂未定:“方才来了两队人,把兰清殿上上下下、掘地三尺地搜了个遍,是怎么了吗?”

    钟宴笙的嘴角这才浅浅弯了弯,小声说:“玉玺不见了。”

    好好的,玉玺怎么会不见呢?

    因为在被围困的那夜,他让卫绫出城时,替换了个假的玉玺,真的让卫绫带走了。

    钟宴笙当然知道玉玺有多重要。

    虽然经历过了景王的背叛,但卫绫是他父亲最信任的人,钟宴笙还是愿意把这份信任交托给卫绫。

    一个人若是连信任也不能给予他人,终生活在猜疑之中,必定会如老皇帝那般众叛亲离。

    萧闻澜震惊不已:“啥?玉玺不见了?”

    钟宴笙又接着道:“陛下驾崩了。”

    萧闻澜差点跪倒:“啥?陛下驾崩了?!”

    钟宴笙怜爱地垫起脚,拍拍他的脑袋:“没事儿,玩去吧。”

    玉玺不见了,要是一直找不到,安王失去耐性,肯定会动手。

    必须尽快找到宫里的密道图。

    先前景王伪装无害待在宫里时,的确摸清了钟宴笙身边,从先太子那儿继承来的暗卫有多少人。

    但其实钟宴笙身边还有另外几个暗卫,从来不露痕迹,来无影去无踪。

    是萧弄派来跟着他的人。

    这些暗卫比卫绫他们活泼,从前要是听到什么声音,时不时就会偷偷从窗外冒出一排脑袋,八卦地看看他在干什么。

    钟宴笙跟他们很熟,出于卫绫的提醒和担忧,他这些日子都没有把他们叫出来过,只让他们暗暗搜查密道图的下落,没有吩咐禁止露面。

    可能都要把他们憋坏了。

    钟宴笙靠在窗边的榻上,取出萧弄送他的陶埙,有些生疏地吹了两下,断断续续的埙声响起,窗外传来了一声短促的鸟鸣。

    钟宴笙的心安了三分。

    老皇帝心目里的继承人既然是景王,那密道图应该也交给了景王。

    景王是不可能让他看到密道图的。

    所以他让暗卫去找了一个人帮忙查密道图的下落。

    但愿那个人值得信任。

    因为真正的玉玺失踪,宫里的气氛愈发紧张了,之后两日,安王都派了人来兰清殿搜查,威逼利诱询问玉玺下落。

    不过因为安王暂时还遵守约定,没有对钟宴笙做什么,裴泓便也没有阻止。

    把玉玺藏起来对俩人都没好处,安王冷静下来后,知道只有可能是被钟宴笙藏起来了。

    第四日的时候,安王又来了一趟。

    钟宴笙看得出,安王越来越按捺不住了,他已经忍了三十多年,以为父皇看好的是自己,好不容易翻身证明了能力,父皇的口谕里却不是自己,到手的玉玺还丢了,他哪还忍得住?

    钟宴笙睁着黑白分明的眼,歪歪脑袋:“我真的不知道,玉玺明明是你们保管的呀。”

    安王阴沉地望着他,冷不丁道:“侄儿,你可能不知道,漠北接连大捷,敖汉部落已经吞并了阿鲁科部落。”

    钟宴笙眼睛顿时亮晶晶的。

    他就知道,哥哥所向披靡。

    安王被他莫名其妙亮起来的眼睛弄得一噎,才继续阴沉沉道:“定王快班师回朝了,本王没有兴致跟你和景王玩什么游戏,明晚再不交出玉玺。”

    他突然望向旁边的萧闻澜,眼底流露出嫌弃不屑:“本王就要请萧二少受剥皮揎草之刑了。”

    剥皮揎草,便是将人皮完整剥下来,往里面填充稻草的刑法。

    萧闻澜:“……”

    萧闻澜瞬间脸色惨白,四肢发软发凉,战战兢兢地抱着钟宴笙细瘦的胳膊壮胆,窝窝囊囊地放狠话:“我、我会变成厉鬼,来、来找你的……”

    安王嗤笑了声,旋身离开。

    安王走了不久,裴泓也来了,却不是像安王那样厉色逼问玉玺下落,他看钟宴笙的眼神十分奇妙:“小笙,方才安王又过来了吗?”

    钟宴笙没理他。

    裴泓也不在意,摇摇扇子笑道:“小笙比我想的厉害,昨晚城外的叛军里,突然散播出关于安王德王的流言,引起不小的骚乱,安王好不容易镇压下去,以为是我做的,今早拎着刀子来找我,我背了好大一口黑锅啊。”

    他倒是神色如常,前几日说的话都忘了一般,语调似叹似笑,跟以往一模一样。

    钟宴笙往后缩了缩:“那是你们的事。”

    裴泓声音温和:“可是小笙,大势所趋,你用这些小手段没有用的,萧弄赶不回来。”

    钟宴笙抿抿唇,在心里反驳。

    他这么努力地拖延时间了,萧弄一定能赶回来的。

    哥哥可是定王殿下。

    “明晚是最后的期限了。”

    裴泓伸手过来,似乎想摸摸钟宴笙的头发,却被他躲过去了,手指一僵后,转为敲了下萧闻澜的脑袋。

    萧闻澜敢怒不敢言。

    “安王要动你,我能护着你,可安王要动萧闻澜的话,我护不住。”

    裴泓收回手,耐心地劝他:“就算是为了萧二少,把玉玺交出来吧。”

    钟宴笙知道,无论如何都不能松口:“玉玺本来就一直在那个盒子里,是你们把它弄丢了,你们就算把萧二少做成稻草人,我也不知道。”

    萧闻澜浑身抖了下,脸色虚浮惨白地望向天,眼底含泪。

    要不,等会儿他还是先找根横梁吊死吧。

    裴泓仿佛是又重新认识了一遍钟宴笙,盯着他看了很久,才道:“小笙,我以前觉得你很乖。”

    钟宴笙看起来的确乖乖的,没什么脾气、很好欺负的样子。

    可是那天他打在裴泓脸上的耳光却很响亮。

    “萧闻澜你都不在意,但淮安侯和侯夫人呢?”

    钟宴笙的脸色瞬间变了,望着裴泓的眼神流露出了此前未有过的仇恨。

    “我会让淮安侯府的人来和你谈一谈。”

    裴泓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顿了顿,才说下去:“我也不想伤害他们,小笙,听话。”

    等裴泓离开的时候,钟宴笙的脸色还是很难看的。

    萧闻澜宽慰钟宴笙,拍拍胸脯:“我哥肯定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大不了明儿本少英勇就义,先做几日稻草人,稳他们一下……”

    钟宴笙哭笑不得:“不用你当稻草人,也不用你吊死啦!”

    钟宴笙和萧闻澜在屋里待了会儿,裴泓说的“淮安侯府的人”就出现了。

    是钟思渡。

    见到钟思渡,钟宴笙的心情复杂极了:“所以当初找上你,告诉你你的身份的人,果然是景王吗?”

    钟思渡看上去又憔悴了不少,跨进屋里,“嗯”了一声。

    钟宴笙沉默了下:“囚澜先生,你听令景王,冒险在德王身边做幕僚时,就没有考虑过父亲母亲吗?还是说,你不仅恨着我,连父亲母亲也恨?”

    钟思渡已经维持不住素日的温文尔雅贵公子模样了,疲惫地揉了下太阳穴:“我当时,已经不得不听他命令了。”

    若不是因着钟宴笙,跟着景王,成就大业,成为从龙之臣,是钟思渡一开始的想法。

    然后他后悔了。

    可是贼船上到半途,哪有想下就能下的道理。

    从一开始,他就成了景王捏在手上的棋子。

    钟宴笙轻轻道:“所以,你没有把求援信发去太原。”

    外面都是监听的安王景王的亲卫,钟思渡看看钟宴笙,突然低头在指尖一咬,看得萧闻澜嘶了下。

    钟思渡眉毛都没抖一下,站在桌边,一边迅速地画起线条,一边语气毫无波澜地道:“你回京当日,来淮安侯府找我时,景王的人就在屋外听着。无论你相不相信,我当时的确是想帮你的。”

    钟宴笙盯着桌上逐渐用血画出的错综复杂的线条,心口怦怦乱跳起来,萧闻澜更是捂着嘴没敢出声。

    指尖的血不再溢出了,钟思渡就又咬了一口,看得萧闻澜痛苦地闭上了眼。

    钟宴笙:“可你还是认了景王作主。”

    “……景王比你聪明。”

    钟思渡画完最后一笔,又在旁边写了几个字,语气冷冷淡淡的:“我很讨厌你这样的蠢货,一点也不想当你的哥哥。”

    钟宴笙盯着他看了半晌,“啪”地也给了他一巴掌。

    被他打了一下,钟思渡却仿佛赎罪成功了般,微微吐出口气,很平静地摸了摸脸:“你也不想连累父亲母亲,那就交出景王和安王想要的东西吧。”

    话毕,钟思渡指尖带着淡淡血腥气,在钟宴笙毛茸茸的脑袋上轻轻按了下。

    钟宴笙的头发蓬松,看上去就很柔软,他想摸很久了。

    轻促地摸了一下后,他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俩人关系不好很正常,屋外的人见到钟思渡顶着巴掌印走出来,再想想前两天景王脸上的巴掌印,脸色均古怪了一下。

    钟宴笙没有浪费钟思渡的心血,一点一点将简化了许多、却仍是错综复杂的线路记下,看到最后时,是几个字。

    “定王携太原援兵至。”

    萧闻澜就看懂了这几个字,兴奋地简直要叫出来了,钟宴笙眼疾手快往他嘴里塞了半个冷馒头,才把他的嘴堵住。

    虽然他也很高兴。

    他反反复复看了会儿那几个字,心里涌出了莫大的喜悦和希望。

    哥哥果然发现京城的局势不对,赶过来了。

    可是不久前安王才来说,漠北大捷……看安王那个样子,也不像知道萧弄赶回来了。

    看来萧弄是找了个替身,避免暴露行踪,只带着一些人赶了回来。

    钟思渡最后还是将求援信发给外祖父了,想必是援军过来的路上,遇到了绕道而行的萧弄,钟思渡是景王的人,又那么聪明,能收到京外的消息也不奇怪。

    萧弄暗中回来,应当是忌惮他跟萧闻澜还在景王和安王手上,投鼠忌器。

    在他和萧闻澜都还在景王安王手上时,萧弄不敢动手。

    萧弄应该在京郊附近了,他的人虽然没办法把消息递出太远,但递到城外还是可以的,尤其萧弄的暗卫,很擅长用特殊的办法与萧弄联系上。

    今晚就能行动了。

    钟宴笙朝着萧闻澜做了个口型:“今晚不要睡,我们三更就走。”

    萧闻澜回以:“啊?”

    钟宴笙决定还是不跟萧闻澜说了。

    他擅长作画,对图画的记忆力也比常人厉害,又看了一遍桌上的地图后,掏出帕子一点点擦去。

    冬日的夜色降临得很早,逐渐深浓,夜里又下了雪,雪花嗒嗒落在地上,衬得夜色愈发静谧。

    钟宴笙晚上没敢吃东西,也没让萧闻澜吃,萧闻澜饿着肚子,在榻上翻来覆去没睡着,将近三更时刚有睡意,就听到床那边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钟宴笙走到他身边,轻轻推了推他。

    暗卫一会儿会暂时引开外面的守卫,他和萧闻澜该走了。

    找了许久的暗道入口,原来就在养心殿与明晖殿之间,离这边不远。

    萧闻澜大气不敢出的,跟着钟宴笙起了身。

    俩人刚从兰清殿溜出去不久,发现自己被调开的亲卫就赶了回来,但还没等他们查看钟宴笙和萧闻澜的下落,兰清殿倏地就烧起了大火。

    是萧弄的暗卫做的,隔着老远钟宴笙都能听到那边传来的吼声。

    盔甲碰撞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都在朝着走水的地方去,钟宴笙拉着萧闻澜朝着暗道的方向跑。

    大概是跟萧弄混久了,他连体力都有了些长足的进步,跑了一小会儿居然没累得气喘吁吁跑不动。

    就在俩人刚找到地道入口时,一片火把的火光照射而来,一群骑兵骑着快马而至,当先的人身长玉立,俊美的侧容在火光下脸色不明,声音头一次散发出冷意:“小笙,过来。”

    钟宴笙完全没料到裴泓这么快就反应过来追过来了,懵了一瞬之后,用力推了一把傻住的萧闻澜:“快走!”

    作者有话说:

    一人一巴掌,MVP迢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