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褚晏你个王八蛋!”
褚晏在马车了突然听到了有人骂自己, 掀开车帘一看,竟然是陈侍郎。
只见其被人押着,形容狼狈, 一身的官袍皱巴巴,双腿不断地腾空乱踢, 挣脱不开,仰头扯着嗓子又是一阵大骂。
“褚晏你个畜生!不配为人!!!”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褚晏脸色登时就阴沉了下来。
他这一天可真是净挨骂了!
在府里被丫鬟骂,出了门又被这姓陈的骂。
这一个两个的,要造反了不成?
褚晏死死的盯着那形容疯癫的陈侍郎, 恨不能将其瞪穿孔。
只是恼怒了一会儿后, 褚晏又后知后觉地发现了一个问题,陈侍郎被捕了, 带头押着他的居然还是自己的属下!
褚晏震惊不已。
关键这还是从宫里出来的,陈侍郎这有骂得指名道姓的, 褚晏有强烈的预感这绝对跟虞秋秋脱不了干系。
可……她做什么了?
褚晏当即便下了马车, 把属下叫住问道:“朝上发生什么事了?”
属下看了他一眼, 反应不咸不淡:“虞小姐。”
褚晏:“……”
他嘴唇微微动了动, 垂在身侧的手死死地掐住大腿, 这才险险没有反驳出声。
打听消息要紧, 虞小姐就虞小姐吧。
“陈侍郎收受贿赂结党营私, 王爷慧眼如炬洞察秋毫, 当朝罢免了其官职,责其下狱听候发落。”
属下说得是言简意赅。
褚晏听了却心中剧震, 收受贿赂结党营私……这的确是个绝佳的切入口,甚至宁王和太傅两派都不会对其容忍。
可……虞秋秋和他互换了满打满算也不过才三个时辰, 她从哪收集的证据?
褚晏疑惑便问了。
属下先让廷尉司的官兵将陈侍郎押进了囚车,这才将目光移回了“虞秋秋”身上。
王爷今天早上一到廷尉司便宣布了他与虞小姐已经和离。
按常理来说, 别说两人已经和离,就是没和离,廷尉司办案的细节也是不能向其透露的。
但王爷特意吩咐了,虞小姐若是问起,定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属下虽然不解,但王爷既然这么吩咐必然有其用意,他自然不会违抗。
“今天早上……”
属下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通。
褚晏听了之后当场就愣住了,所以……虞秋秋不是掌握了线索才派人上门搜查的,而是派人上门搜查了之后才拿到的线索和证据。
虽然以结果来看她并没有冤枉人,但朝廷有朝廷的法度,她这完全是不讲道理的流氓派做法,也就是她切入点选得好,宁王和太傅与其立场一致才没有吭声,否则……
褚晏光是想想就不由得为虞秋秋捏了一把冷汗。
她胆子太大了。
褚晏挥了挥手示意自己问完了。
“虞小姐,告退。”属下拱了拱手。
褚晏忽然顿了一下。
等等!
今日在府里被人叫了太多次小姐了,以至于他方才都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不对。
“你为什么叫我虞小姐?”
他昨天才给了虞秋秋和离书,消息应该不会传这么快吧?
属下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王爷吩咐的,他说他已经与您和离了。”
褚晏:“……”
下属回答完便走了,褚晏却立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呼——”
一阵寒风刮过,褚晏感觉自己的心境之苍凉,大抵也同这风相差无几了。
虞秋秋果然是生气了。
褚晏抬手揉了揉眉心,他应该想到的,虞秋秋本来就气性大,上次他不过是一个问题犹豫了没回答,她就跟变个了人似的。
这次……
褚晏忽地一阵懊恼,他好像又重蹈覆辙了。
难道那所谓的生门指的其实是虞秋秋?
褚晏闭了闭眼,事实胜于雄辩,虞秋秋虽然剑走偏锋,但的确能够快刀斩乱麻。
不过几个时辰,问题就已经迎刃而解。
他顾虑的太多,反而一叶障目。
褚晏望着不远处的宫门,长叹了一口气。
是他太自负了么?
等了许久,褚晏都没有等到虞秋秋,反而见到了褚瑶。
褚瑶从宫门出来后便径直走到了他面前,只是表情却很是惊讶。
“嫂嫂你怎么在这?”
褚晏抿了抿唇,瑶儿叫得是嫂嫂,那应该还不知道他与虞秋秋和离的事,思及平日里,瑶儿和虞秋秋的关系好像还不错,褚晏心头微动。
他正苦于不知如何挽回这件事情,或许,可以让瑶儿去虞秋秋那帮他说说情。
褚晏在心中思忖着用词,他现在得用虞秋秋的口吻跟瑶儿说才行。
可是如果是虞秋秋的话,她会怎么说呢?
然而,褚晏的腹稿还未成型,褚瑶却忽然话锋一转。
“瞧我这记性,哥哥已经与你和离了,不该叫嫂嫂的。”
褚瑶自顾自地反省了起来,甚至说的那些话,逐字逐句分析一遍也没什么可指摘的。
但不知为何,褚晏听了却感觉怪怪的,可到底哪里怪,他却又说不上来。
“我应该叫你虞姐姐?虞小姐?还是……”褚瑶神情很是苦恼,一副对怎么称呼他很是纠结的样子。
褚晏索性替她做了决定:“你还是叫嫂嫂吧。”
之前他写和离书的时候,那不是以盲辨色了么?又不是真心要跟虞秋秋和离。
再说了,他和虞秋秋现在这情况,和离不仅没必要也不现实。
褚晏说的是理所当然,褚瑶听在耳里,却是只觉得刺耳极了。
都和离了还让她叫嫂嫂,这人脸皮可真够厚的!
褚瑶暗暗咬了咬牙,再抬眸时,眸中的嘲讽之色根本藏不住。
“差点忘了,你以后就是庶民了,无门无第的绝户女,叫你小姐你怕是也承担不起,这次就算了,下次见了我记得行礼。”
“你说什么?”褚晏眉头紧蹙,简直不敢相信这话,竟是从向来待人温和知礼的瑶儿嘴里说出来的。
她和虞秋秋不是向来关系很好么?他记得瑶儿嫁入七皇子府之前,就是虞秋秋让他带糯米团那次,两人在等他用膳的时候还互相关心、有说有笑的。
这才过去多久,两人应该也没机会将关系恶化吧?
怎么瑶儿刚才那样子,竟像是在落井下石?
褚晏气得发抖。
别说他是迫不得已才跟虞秋秋和离的,就是他真心跟虞秋秋和离了,瑶儿这拜高踩低的嘴脸也令他很是陌生又不适。
褚瑶被“虞秋秋”那明显被伤到的反应给取悦了,嘴角漫出轻笑,但只是维持了一会儿,她却又将脸上的笑意给收敛了起来。
也就是她现在着急将“虞秋秋”支走,不然何必再与她虚与委蛇。
褚瑶心中对此很是遗憾,但时机、地点都不对,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紧接着她便又恢复了往常的那副和眉善目模样。
“开个玩笑而已,虞姐姐不会是生气了吧?”褚瑶上前作势要牵虞秋秋的手,但却被其给避开了。
“这一点都不好笑,别让我再听到第二次!”褚晏厉声地警告道。
褚瑶神色微怔,垂落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惊讶的同时快要气疯了。
这人还真是认不清楚形势,不知道天高地厚,居然还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来训斥她?
她虞秋秋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弃妇有什么资格?她莫不是给她脸了!
褚瑶胸口起伏不止,紧咬着下唇,当真是倾尽了全力,才勉强将想把虞秋秋当场掐死的冲动给忍了下来。
她不停地告诉自己,哥哥过不了多久就会出来了,当务之急是阻止与虞秋秋和哥哥再碰面,至于磋磨教训虞秋秋,日后有的是机会,不急在这一时。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尽量使音色平稳了些:“哥哥有事走不开,我本是来替哥哥传话的,虞姐姐气性这么大,想必是不想听了,告辞。”
说完,她便作势要走。
“等等!”
褚晏几乎是立马叫住了她。
……
几刻钟后,褚晏正襟危坐在了一处茶馆的雅间内。
摆在面前的茶,茶香袅袅,一闻便知是上品的好茶,只是,他却根本无心品鉴。
瑶儿说虞秋秋让他在这里等她。
褚晏现在心情希冀混杂着忐忑,时不时还要起身往楼下张望一会儿,只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
虞秋秋想要和他说些什么呢?
褚晏思索着,垂眸看见自己在桌上轻点的手纤细雪白,心下立马了然了一部分。
如今两人灵魂错位,虞秋秋就是再见多识广,想必也会惊慌,约他到这,应该是要跟他商量对策。
没错,肯定是这样!
之前那个道士既然能够提前预知此事,八成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他们可以一块去找他,说不定现在的窘况就能够迎刃而解了。
只要那道士肯出手,不管开出什么条件,那都不是问题,他都可以满足他。
等他换回去后,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将这和离之事撤回,可……
思及虞秋秋那脾气,褚晏心上一凛。
他这局势……好像不太乐观。
万一虞秋秋要是不愿意怎么办?
褚晏摸了摸鼻子,眼下这灵魂错位的事还没解决,他就已经一筹莫展起来了。
他在心中不停地思考着各种对策,不知不觉便坐到了天黑。
他活动了一下坐僵的身体,又看了看窗外已经华灯渐起的街道,他来这里的时候还不到中午,竟是已经等了这么久了么?
可……虞秋秋为什么还没来?
难道是发生什么事情被绊住了?
想到这,褚晏立马站起,匆匆打道回府,谁料到了府门前,他竟然被挡在了外面进不去!
“让开!”
褚晏脸色阴沉,对着那挡路的府兵怒斥道。
谁知那府兵却是头铁得很,梗着脖子立在那,别说让开了,那是动都不带动一下的。
府兵:“上头吩咐过了,您现在已经不是王府的人了,还是保持些距离得好,免得徒惹人非议。”
上头?
褚晏皱眉:“你哪个上头?”
府兵忽地沉默,一时间竟还有些混乱。
等等,他先缕缕。
这事吧,最先是七皇子妃吩咐的,但七皇子妃让他若是被虞小姐问起,就说是王爷说的。
可是吧,王爷回来的时候,也提了一嘴这个事,说若是虞小姐问起,就说是七皇子妃吩咐的。
府兵反复地缕了好几遍,这才终于把这前后以及尊卑关系给理顺了。
嗯,这里是王府,王爷最大,得听王爷的。
于是他斩钉截铁:“七皇子妃吩咐的!”
嗯……其实还有一句,是皇子妃临走时嘀咕的,他不太确定是不是也在需要他传达的范围内,府兵认真地想了想,算了,他还是一块说了吧,传都传达了,也不差这一句了。
“皇子妃还说让你自尊自爱,别死皮不要脸地来纠缠!”
褚晏听了脑瓜子嗡嗡作响,先还愣了一下,然后紧接着眼睛就瞪得比铜铃还大。
“你说什么?”
“谁?!!!”
第 52 章
自己府里进不去, 没办法,褚晏只好回了之前自己给虞秋秋准备的宅子。
“虞小姐。”
“虞小姐。”
……
进了宅子后,下人们都是他命人精心挑选过的, 这会儿见了他都纷纷行礼,一个个都恭敬极了, 挑不出任何错漏。
宅子之前空着,虽然收拾得急,但却洒扫得很干净。
主院很多家具因为时间赶,都没来得及换新的, 但旧有的家具用的也是上好的木材, 收拾出来,因着有些年头, 瞧这也颇具雅意。
按道理来说,这样的条件已经没什么可挑剔的了, 他已经为虞秋秋做出了最好的安排, 足够让她过得顺心。
但是, 但他自己身处在这里的时候, 不知为何, 他却没有半点满足又或是高兴, 他只觉得憋闷极了。
他回来的时候, 绿枝还在屋里收拾带过来的东西, 一见到他,立马便露出了笑脸。
“小姐, 您回来了。”
褚晏对这早上骂自己狗东西的丫鬟没什么好印象,瞥了她一眼就将视线给移开了。
也就是这人是虞秋秋的陪嫁, 从虞府跟过来,伺候虞秋秋很多年了, 算得上是个忠仆,虞秋秋又对其很是看重,不然,光凭她早上那几句目无尊卑的咒骂,他就不会容忍她。
然而,褚晏这冷冷淡淡的态度,落在绿枝眼里,那是半点都没往自己身上想,思及小姐是从外头回来的,而其之所以在外头一天又是为了见王爷。
如今回来又是这幅模样,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小姐在王爷那里碰壁了呀!
瞧瞧她那如花似玉的小姐都被欺负成什么样了?一进屋就坐在椅中发呆,一副失魂落魄大受打击的模样,甚至,受了这么大的委屈都强忍着不肯掉一滴泪。
绿枝心疼极了,这什么都憋在心里也不是回事,憋久了是会憋出病的。
不行!绿枝握了握拳,她得好好开解小姐,帮小姐发泄出来!
“小姐,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多得是,依奴婢看,您也不必再执着在王爷身上。”
“郎君刚当上摄政王,就休了槽糠之妻,这和那戏文里唱的一飞黄腾达就翻脸不认人的白眼狼有什么两样,光凭这一点,他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小姐您现在宅子也有了,名下铺子、田庄更是数不胜数,这日子可比京城大部分人家都富裕,眼瞧着明年就又有不少举子要进京赶考了,之前不都流行榜下捉婿么,等明年咱们也擦亮眼睛去捉一个。”
跟在小姐身边多年,绿枝是再清楚虞秋秋的喜好不过了,她家小姐,其实是个看脸的。
她还记得,她家小姐及笄那年,老爷正处鼎盛时期,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毫不夸张地说,那提亲的人都快把虞府的门槛给踏破了,甚至大多还家世不俗,但小姐嫌弃那些人长得不好看,愣是一个也没看上,而老爷又一向对小姐宠爱有加,小姐不愿,自然也不会勉强,于是,便将那些人都给回绝了。
后来,小姐偶然看见了郎君,而郎君的容貌又是那般万里挑一,那真真是一眼万年、一见钟情、一发不可收拾,小姐之后对郎君穷追不舍,多半也是因为那张脸的缘故。
“若举子中没有好看的,咱们就去江南瞧瞧,听说那边的水土养人,说不准会有美男子哩,或者……”
若说先前说那些纯粹是为了开解虞秋秋,但这会儿绿枝思量了一下,竟越说越觉得可行极了,是而出谋划策得很是卖力。
褚晏原本是不想搭理她的,但是听着这丫鬟越说越离谱,甚至怂恿之意昭然若揭,褚晏本就千疮百孔的心情再度雪上加霜。
“住口!”褚晏怒斥。
真是岂有此理,贼胆包天!居然当着他的面撬墙角!!!
虞秋秋身边怎么会有这样的丫鬟,这得亏听见的是他,若是虞秋秋……
思及此,褚晏脸色越发地难看了起来,若是虞秋秋,以那女人的气性,一气之下,说不准还真会让其给怂恿成功了。
褚晏死死瞪着绿枝,恨不能将其给瞪出个窟窿。
她怂恿虞秋秋去江南是想干什么?拿着他给的钱财去养面首么?!
亏他先前还以为这是个忠仆,结果说出来的话,没一句他爱听的就算了,甚至都没有一句着调的。
褚晏心堵得很,他这一天怎么遇上的尽是些气死人不偿命的?
陈侍郎是、瑶儿也是、甚至这府里都还潜伏了一个,关键刀刀各不同,却又刀刀直往他心上插!
“出去!”
褚晏怒喝,他现在一点都不想看见这丫鬟。
绿枝咬了咬唇,虽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在褚晏的死亡凝视之下也只好作罢了。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得了,看这样子,她家小姐这辈子还真就是栽到王爷身上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绿枝走得磨磨蹭蹭,有一种看不清前路的忧愁与彷徨。
翌日一大早,褚晏便杀去了七皇子府。
从府兵口中听到的那句话,一夜过去了,仍旧是让他如鲠在喉,瑶儿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难不成也是玩笑?
还有,瑶儿说虞秋秋在茶馆等他,可他等了一下午都没等到人,又是怎么回事?
这些,他都需要一个说法。
褚晏进入七皇子府的过程很是顺利,这让他稍稍松了口气。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他进去后,却是连褚瑶的影子都没见着,内侍直接将他带去了僧人做超度法事的地方。
“跪吧。”内侍道。
褚晏不明所以:“什么?”
侍人却面无表情:“七皇子明日就要出殡了,你不是来为其诵经祈福的么?”
褚晏气笑了,他说的分明是要见褚瑶,什么时候说了要给人诵经祈福了?这人莫不是耳朵有问题?
“带我去见皇子妃。”褚晏再次重申道。
然而,内侍却只是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皇子妃说了,她不是什么人都见的,想要见她,得先展现出诚意来。”
至于什么诚意,光看这内侍带他来此处,却又将他面前的蒲团踢走的态度,就已经不言而喻了。
褚晏气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七皇子府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当即便不管不顾冲进了内殿。
褚瑶仍旧是一身孝衣,看见突然闯进门的“虞秋秋”,当即便不悦了起来。
她瞪了后头匆匆追来的内侍一眼,神色森冷极了,真是群没用的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是你命人将我挡在摄政王府外?”褚晏一见到人,便开口质问道。
褚瑶正要命人将其拖出去,听到这话却又顿了顿。
她还以为虞秋秋是因为昨天没等到人,才这么着急上火地来找她,没想到却是因为这事,可……她不是已经让府卫说是哥哥的意思了么?
褚瑶眉头微蹙。
“都下去吧。”她吩咐道。
下人应声称是,没一会儿,殿内便只剩下了褚瑶和褚晏二人。
虽然不知道其中出了什么差错,但是既然已经被人知道了,褚瑶索性也就不装了。
只见其似笑非笑:“是又如何?”
话里话外,竟是直接承认了。
褚晏心中剧震,在他眼中,瑶儿虽然有时候思想极端了些,但本质上是个善良正直的好姑娘。
可……
褚晏定定地看着褚瑶,只觉得眼前的妹妹陌生极了。
他从不知道,她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为什么?”褚晏的声音艰涩极了。
虞秋秋对她难道不好么,猎场那次,瑶儿冲动自雇绑匪却又将绑匪惹怒,还是多亏了虞秋秋才能平安回府。
那次,瑶儿说她是因为临阵害怕才拉上的虞秋秋。
想到这,看着瑶儿眸中那毫不遮掩的仇视,不知为何,一个从未想过的猜测突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
她那次会不会是故意拉上虞秋秋的?
这个想法一钻出来,竟是一发不可收拾。
可……虞秋秋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这些,甚至从她的心声里他都从未听见虞秋秋说过瑶儿的半句坏话。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当他在救瑶儿还是救虞秋秋之间犹豫时,虞秋秋为什么会生气。
铺天盖地的自责快要将他淹没,可就这这时,瑶儿却又面露嘲讽地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轻轻的一句话,却有着将他希望彻底摧毁的力量。
“虞姐姐离了府,哥哥可是高兴得连吃了三大碗米饭呢。”
……
从七皇子府出来后,褚晏整个人失魂落魄。
高兴得连吃了三大碗米饭……
三大碗米饭……
褚瑶说的那句话不停地在他脑海盘旋。
虞秋秋她平常的食量明明也就一碗,将他赶了出去,她就这么高兴么?
褚晏回去的路上一路都神思恍惚。
甚至回到住处时,还产生了幻觉。
他居然在宅子门口看见了周崇柯!
褚晏眨了眨眼,瞬间回过了神。
他又不可置信地确认了一遍,虽然那个人衣衫臃肿,面如菜色,看起来饱经风霜,与他惯常见到的周崇柯形象上相去甚远,但周崇柯化成灰他都认识,那的确是周崇柯没错。
周崇柯竟然真的回来了?!
第53章
看周崇柯那样子应该是刚从外面回来的, 可……
褚晏眉头不由得皱起,这宅子与侯府在同一个坊,相距不过两条街, 这姓周的回了京不回自己的侯府,跑这里来做什么?
他停在了不远处, 暗中观察,没有贸然靠近。
只见那周崇柯坐在宅子的石狮子旁,全程脸臭至极,活像别人欠了他的债不还还把他的家给抄了, 浑身都透着股不好惹、谁来谁死的骇人戾气。
褚晏沉眉稍作思忖, 随即了然。
也是,周崇柯失踪的那段时间, 正是京城风云变幻最快的时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 三皇子醉生梦死, 失了神志, 据说现在人已经疯了, 皇帝病弱膏肓, 现在眼瞅着也没几日了, 七皇子从锁定胜局到突然惨死, 那是明天就要出殡了。
其间风水轮流转了好几圈, 周崇柯因着不在京城,那是一趟也没赶上, 如今朝中新的格局已经形成,周崇柯除非造反, 否则想要参一脚踏入核心,那简直难于登天。
偏偏他这人野心又大, 不是个甘愿拜投他人门下的人,抱着如今唯剩的那个宣平侯爵位,这怎能教他甘心?
若换做是他,遇到这等境况,定也是要郁闷上一壶的。
褚晏看着形容落魄的周崇柯,竟是诡异地心理平衡了些许。
虽然各自的遭遇不同,但终究,难受的不止他一人。
周崇柯在那也没坐多久,一刻多钟后,他就自己离开了。
褚晏看他略显虚浮的脚步,若有所思。
翌日,是钦天监为七皇子选定的出殡吉日,皇帝病中身体不便,由摄政王代为主持丧仪。
一大早,从七皇子府直至城门,路上被官兵提前清出了一条道,供人行走的地方便窄了许多,但即便如此,还是抵不住道路两侧围观的百姓人山人海,褚晏也在其中。
只是不同于其他人是来看热闹的,褚晏却是来见虞秋秋的。
人太多,前面他挤不进去,只能站在乌泱泱的人群后。
因着摄政王要代为主持丧仪,她大抵会走在队伍前面,提前去皇陵的殓宫准备。
“嗒嗒嗒……”
不一会儿,七皇子府府门大开,几匹马被牵了出来。
褚晏踮脚一看,走在最前面的果不其然就是虞秋秋。
她翻身上马的动作很是流畅,褚晏唇角勾了勾,但没一会儿却又落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独自骑过马,这么短的时间能够掌握到这等程度,不知道私下里练习了多少次。
隔着人群,他看见她坐稳拉紧了缰绳。
她没有立马扬鞭,而是骑着马先往前走了几步。
褚晏便在侧方的人群后跟着她一块走。
突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直目视前方的虞秋秋忽地转过了头,竟是准确无误地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了他。
褚晏心头一跳,这是两人和离后,他和她第一见面,千言万语瞬间涌上了他的喉头。
可最后最想问的却只有一句。
你还好吗?
褚晏眸中满是担忧,互换了身体后,他哪哪都不适应,那么她呢?
“驾!”
虞秋秋只与他对视了一瞬间将视线收回了,而后马蹄飞驰,她的背影越来越远,很快便在他的视线里浓缩成了一个点。
褚晏的心突然空落落的,仿佛有一块也随之远走了。
她分明看见他了,可是……什么也没说。
甚至那眼神,也像是平静无波的湖面,看他的时候,与看旁边的百姓没有任何分别。
他从来不知道,他的脸面无表情看人的时候,会是那么的冷漠。
脚下步履一如他的心情,仿佛突然踏入了个冰天雪地,一脚深一脚浅,身形晃得走不平稳,褚晏追随的脚步无奈地停了下来。
“唔——”
恍惚间,他忽地被人捂住了嘴,再然后,喉咙也被人锁住,身后传来了一股巨大的拉力,拖着他不断后退,互换了身体后,褚晏的力气便大大减弱,比寻常女子强不了多少,这一时间竟是挣脱不开。
再加之嘴被捂住没有办法呼救,他又在最外层,没有人转身注意到他,不一会儿,竟就被人拖进了一处暗巷,
是谁?
褚晏稍稍缓过来了一点,便立马用手肘狠狠地朝后捅了过去。
“唔——”
身后传来一道闷哼,紧接着便是一声怒喝:“虞秋秋!”
褚晏愣住,这声音……
他趁着身后之人因吃痛而力道渐松的档口挣脱回头,入目所见的,果不其然就是周崇柯!
褚晏气得胸口起伏不止。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周崇柯居然绑架妇女!
脑海中突然蹦出妇女这个词,褚晏惊了一下。
但……这不重要,丝毫不耽误他用眼神谴责周崇柯。
毕竟,他和虞秋秋身体互换了,别人却不知道,在周崇柯眼里,他就是虞秋秋没错。
周崇柯把他拖到这里来是想要做什么?
“堂堂侯爷,难不成如今改做买卖人口的勾当了?”褚晏出言讽刺道。
然而,这句话一出却是捅了马蜂窝。
听进周崇柯耳里活脱脱就是贼喊捉贼。
他三两步上前将“虞秋秋”一把掼到了墙上。
褚晏身后砌的是石墙,关键砌得还不太平整,有不少细小的石头尖角露在外面。
这猛地一下被被迫撞了上去,那剧痛瞬间直击脑髓。
褚晏不由得先前躬起了身子,可周崇柯却丝毫不给他缓解的机会,上前掐住了他的脖子,再度将他的后背撞向了墙面。
“周崇柯你是疯了吗?!”褚晏被迫仰头,呼吸困难但仍旧咬牙切齿。
“疯了?”周崇柯双目猩红,那眼神简直恨不得食其血啖其肉:“是!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
“你在说什么?”褚晏难受得掰着周崇柯掐着他脖子的手。
褚晏奋力地想要挣脱开,但几次下来都没有得逞,他现在力气本就大不如前,再者这姓周的不知是去干了什么,从前分明四肢不勤,能坐着就绝不站着的人,如今竟是生了一股蛮力。
两人一增一减,如今论起力道,他竟完全不是周崇柯的对手。
直到出气多进气少了,他都还没挣脱开。
褚晏:“……”
该死!
“你什么意思,放开!”他哑着嗓子怒喝道。
谁料这句话竟不知是哪里刺激到了周崇柯,本已经被他掰松了一点的手,竟是再度收紧。
周崇柯被晒黑了一些,此刻整个人看起来很是阴狠。
“什么意思?怎么,你还想要跟我装无辜?”
周崇柯后槽牙磨得嘎吱响,被“虞秋秋”这一无所知的样子气得要死。
褚晏皱眉,周崇柯到底在说些什么?
什么装无辜?
等等,装无辜!
电光火石间,似是想到了什么,褚晏心头一跳。
难道……周崇柯失踪是虞秋秋的手笔?
“想起来了?”
看着“虞秋秋”因呼吸不畅而涨得通红的脸,以及眸中那明显颤动的眼神,周崇柯心底畅快极了。
你“虞秋秋”也有今天!
接着他便嘲讽道:“听说你被休了?”
“你把弄到鸟不拉屎的山坳里开荒,这么处心积虑地为褚晏那厮谋算,怎么到头来居然被休了?”
这声音中的嘲笑之意毫不加掩饰。
“可不可悲?”
周崇柯居高临下,眸中竟是假惺惺的同情怜悯。
他看着眼前因受尽磋磨而癫狂的周崇柯,更多是猜想被证实之后的震撼。
为了他?
虞秋秋把周崇柯弄走是为了他?
他不知道。
虞秋秋从来没有对他说过。
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么他之后的行为在虞秋秋眼里跟过河拆桥有什么区别?
这一刻,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虞秋秋这一次,或许是真的不要他了。
褚晏的心不住地下沉,甚至忘记了挣扎。
“虞秋秋”脸上绝望的表情很好地取悦了周崇柯,可正当他准备继续戳其心窝子的时候,本已经放弃挣扎的人却突然暴起,抬腿便往他两腿之间的地方踹了过去。
“唔!”
周崇柯捂着身上最脆弱的那处痛弯了腰,脖子青筋尽显,忍不住爆了粗口:“我日你大爷!”
褚晏趁机逃脱了,逃走的过程中,他满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是虞秋秋的身体,弄坏了她会生气的。
然而,他跑出暗巷没多久却遇上了自己的随从。
随从四处张望,好像是在找什么人,褚晏脚步顿住,心中那颤颤巍巍几近熄灭的烛火再度跃动了起来。
会不会是虞秋秋派来找他的?
他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像是在等待审判一般。
然后很快,随从便发现了他,在褚晏忐忑的目光中,随从调转马头朝他走了过来。
“虞小姐。”随从在他面前拽停了缰绳,从马上跳了下来。
他朝他行了一礼,然后道:“七日后午时,一品居,王爷说他会在那里等你。”
“哗——”地一下。
死寂的心好似突然又活了过来。
在漫无边际的绝望中,他竟又被赐予了一丝天光。
……
虞秋秋从皇陵回来,已是第六天下午,祭典虽然繁琐,但也不过是一两天的时间而已,其余的时间,那是全花在路上了。
是以,回到府里时,虞秋秋已是浑身疲惫。
沐浴完出来,虽然还未入夜,但虞秋秋已经打算睡了。
谁料——
“咚咚……”
刚上床,她就听见了一阵敲门声。
虞秋秋:“……”
“哥哥,哥哥?你在里面吗?”褚瑶的声音传了进来。
虞秋秋叹了口气,无法,只好又在寝衣外头套了件锦袍,这才走去开门。
“什么事?”
放人进来后,虞秋秋便随意地坐进了椅中,用手撑着额头,闭目养神。
褚瑶抿了抿唇,偷偷看着哥哥那英俊异常的容貌,尤其那高挺的鼻梁和那微合的双唇,看得褚瑶的心砰砰直跳。
等了许久,虞秋秋都快坐在那里睡着了,褚瑶还是没有回答。
她不由得睁开了眼,看着褚瑶那样子,眉梢微挑,然后声音便带出了些笑意,问道:“怎么愣着不说话?”
褚瑶好不容易回过了神,但仍旧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
那感觉,就像又回到了从前。
哥哥不常笑,但是对她却从来都是和颜悦色的,偶尔露出的笑意,就像是冰雪消融一样。
褚瑶一个没忍住,竟是又看呆了。
看见褚瑶这傻傻愣愣的样子,虞秋秋却是笑得更温和了。
看这样子,是完全被她给迷住了啊。
啧啧啧,狗男人的皮相杀伤力就这么大?
虞秋秋微微朝旁边平移了一点,盯着窗下镜子映出的脸看了一下。
好吧……的确是万里挑一,可遇不可求。
半响后,褚瑶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脸忽地涨得通红。
竟然在哥哥面前泛起了花痴,她低头懊恼了一会儿,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
她来其实是有事要问。
见哥哥的模样已经很是疲惫了,她不忍心耽误太多哥哥的休息时间。
于是,只懊恼了一会儿,便道出了自己的来此的目的。
“我想搬回来,可以么?”她满怀期盼的问道。
她与七皇子没有子嗣,依照律法,是不用为七皇子守孝的,再者,如今太子已定,哥哥又是摄政王,她就算不为七皇子守孝,宫里那边应该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只要有哥哥在,有谁会为了一个已经入土的七皇子为难她呢?
人走茶凉,可不是说说而已。
现在虞秋秋也不在了,哥哥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这样的认知,令褚瑶喜悦至极。
然而,虞秋秋却没有立刻答应,看她的表情似笑非笑。
褚瑶突然忐忑了起来,哥哥不同意?
过了许久,虞秋秋才道:“随你。”
褚瑶心上一喜:“那我明天就搬回来可以么?”
若不是今天已经有点晚了,她简直一天都不想耽搁。
“明天啊……”虞秋秋好像有点为难。
褚瑶咬了咬唇,心再度被提了起来,是她太着急了么,哥哥觉得她这么搬回来不妥?
“明天……不行么?”她小心翼翼地问道。
“那倒不是。”虞秋秋很快否认了,然后道出了缘由:“我明天要去见你嫂嫂,可能没有时间去接你了。”
听到这,褚瑶眸光一颤,忽然如坠冰窖。
“哥哥去见嫂嫂是要做什么?”褚瑶声音艰涩地问道。
她紧紧的盯着“褚晏”,心中拼命地祈祷着不要是她想的那样。
然而,现实却是事与愿违,她的祈祷丝毫没有被上天听到。
“晾了她那么久了,也差不多了。”虞秋秋说得无奈又宠溺,转而又像是忽地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褚瑶,征求道:“我明天和他约在了一品居,你要一块去么?你嫂嫂向来很喜欢你,见到你应该会很高兴。”
褚瑶垂眸,手攥得死紧,心中更是暗恨极了。
虞秋秋!又是虞秋秋!
为什么每次她快要得偿所愿的时候,虞秋秋都会跳出来作梗。
之前哥哥冷落她、不理她的时候,哪次不是因为虞秋秋!
明明一切都快要回到正轨了,哪怕只能以妹妹的身份陪在哥哥身边,她只要哥哥的温柔是属于她一个人的,她也已经满足了。
可为什么她只有这么小小一个愿望,虞秋秋都要破坏掉!
哥哥是属于她一个人的,虞秋秋凭什么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缠着哥哥不放!
虞秋秋她怎么不去死!
……
“虞秋秋”这三个字,就像是一句诅咒一样,盘桓在她心头挥散不去。
褚瑶掩在袖中的手不断收紧,她忽地抬头,不答反问:“如果有一天在瑶儿和嫂嫂之间只能选一个人,哥哥会选谁呢?”
“这问的是什么问题?”
虞秋秋佯作不解了一下,然后接着便定定地看向了褚瑶,声音蛊惑极了。
“当然是你了,你可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褚瑶心跳突地停了一拍,转瞬便涌上狂喜。
“那明天我和哥哥一块去接嫂嫂。”
“瑶儿先回去了,不打扰哥哥了休息了。”
褚瑶的声音欢快极了,可刚转身,脸色便顿时阴沉了下来,目光阴毒又坚定,仿佛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
虞秋秋透过窗下的一面小镜子,看见褚瑶变脸,眸中的笑意瞬间更深了。
系统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你到底想做什么?】
虞秋秋轻笑:“狗男人可是两次都选择他的妹妹,我不过是继承了他的遗志而已,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系统:【……】
第二天,临近午时,周崇柯准备出门。
那日,“虞秋秋”逃脱后,周崇柯追上去,意外听到了褚晏约她今日在一品居见面的消息,他虽不知道褚晏见虞秋秋是要做什么,但虞秋秋想要见褚晏做什么,他却是不用猜也知道。
那女人恋慕褚晏成狂,定是要借机求复合的!
将他害成这样,他岂能让她如意?
一报还一报,他也要让虞秋秋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是以,今日他是打算去从中作梗的。
只是,没有料到的是,临到出门时,下人却送来了一封刚收到的飞鹰传书。
信是他派去接阿芜的人送来的。
银两不够,两个人一块回来势必路上条件会很是艰苦。
所以,他回来的时候没有带上阿芜,而是想等他回来之后再派人去接她,这样,她路上也能过得舒服些。
他特意吩咐让人去的时候快马加鞭,再加上中间还有一段顺流的水路,算算时间,顺利的话应该已经到了,这个时候用飞鹰传了书信回来,难道是已经返程了?
他这些天,问了不少的太医,阿芜脸上的疤时间已经有点久了,虽然没有办法完全去掉,但还是有希望让疤痕淡一些的,只是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一切还得等太医看过了之后才能下定论。
姑娘家有几个不在意自己容貌的,阿芜若是知道了这个消息,一定会高兴的。
想到这,周崇柯脸上不由得带上了些许笑意。
他扒开那一指大小的竹筒的塞子,快速将卷成卷塞里面的信纸倒了出来。
几乎是一刻不停地将其展开,只是当他看到信上的内容后,脸上的笑容却顿时僵住了。
死了?
信上说,阿芜自尽了。
他不可置信的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忽地失了心神。
他离开那天,阿芜明明还好好的,她还起了一大早,给他烙了满满一袋子的饼,怎么会想不开呢?
周崇柯的思绪乱做了一团麻。
他拼命地回忆那天他离开时候的场景,那天下着雪,当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快要走下山的时候,还回望了一眼,他记得,阿芜还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为什么?
他以为他们很快就再见的,他说过他会报答她的。
为什么……
她说她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原来竟是早就存了死志么?
周崇柯身形一晃,连视线都开始变得模糊。
“为什么,为什么不再等一等?”
她将所有的积蓄都给了自己,死得无声无息,信上说,她躺在一个早就挖好的土坑里,积雪覆了她满身。
怎么会有人那么傻,甚至连身后事都不愿麻烦别人。
泪水模糊了视线,周崇柯走得踉踉跄跄。
“侯爷,侯爷你要去哪?”属下急忙上前扶住他。
周崇柯紧抓着属下的胳膊。
“带我去见她。”
“带我去见她。”
周崇柯嘶吼着。
……
被雪盖着,多冷啊。
阿芜生前一个亲人都没有,就已经够孤单了,他不想她走得时候也那么寂寥。
“我要去见她。”周崇柯魔怔似的重复着。
……
一品居。
褚晏比约定的时辰早到了一刻钟。
但他没想到,虞秋秋却比他来得更早,他到的时候,王府的马车已经停在楼下了。
褚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还未跨进一品居的大门,以为小二便迎了上来。
“请问是虞小姐吗?”小二躬身问道。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小二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褚晏以为是虞秋秋派来接他的人,便跟着他一路上到了最顶层。
推开门,入目的是一座屏风,透过屏风,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影。
褚晏快步绕了过去,人背对着她,站在露台的栏杆边,褚晏继续走了过去。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了头。
只是不曾想,见到的却是褚瑶。
“怎么是你?”褚晏皱眉。
上次七皇子府那事后,褚瑶在他眼里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这次再见到褚瑶,他的心情复杂极了。
“你要怎样才肯离开哥哥?”褚瑶不答反问。
“什么?”褚晏只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接着眉目便沉了下来,不悦质问道:“我和你哥哥的事情,你来插手做什么?”
听这意思是不愿意离开了?
褚瑶垂眸,掩下了眸中的阴狠。
既如此,那就不要怪她赶紧杀绝了。
她已经给过她机会了,这一切都是虞秋秋自找的!
“那你就去死吧!”
褚瑶紧攥的手松开,趁其不备,猛地冲过来抬手将“虞秋秋”朝栏杆外推了去。
这栏杆是早就松动过了的。
看着“虞秋秋”惊慌绝望地往下坠落,褚瑶脸上笑容疯狂,心底更是畅快极了。
从今以后,哥哥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第54章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太突然, 褚晏根本就来不及防备,失重的感觉铺天盖地。
从五楼掉下去,他必死无疑。
褚晏的脑子嗡地一片空白, 连耳边的风声都好像消失了,整个世界寂静得可怕。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么?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以这样的方式结束生命。
何其讽刺, 他没有死在仇敌之手,却被自己的亲妹妹亲手推下了高楼。
更可悲的是,他死了,这世上除了虞秋秋或许不会有任何人知道。
可是……
虞秋秋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她会为此伤心难过么?
褚晏心中忽然涌上了浓浓的不甘。
他想要见虞秋秋最后一面。
上天好似听到了他的愿望。
在他下坠的过程中, 他竟然真的看见了虞秋秋。
虞秋秋竟然就在楼下。
她真的来见他了。
褚晏拼命地想要发出声音, 可却怎么也做不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她独自一人坐在案前饮茶, 茶烟袅袅,看不清楚她的神色。
褚晏只希望他能下坠得慢一点, 再慢一点。
而就在这时, 虞秋秋突然朝外头望了过来。
她看见他了!
褚晏本就处在高压之下的大脑, 再度紧绷了起来。
只见她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茶烟散去, 虞秋秋和他的目光相接。
然后, 他便清楚地看见。
她笑了。
……
笑了?
褚晏心中之震惊, 身上的每一条神经都都仿佛在为之颤动。
他的手在空中挥舞, 拼命想要抓到些什么。
可……四周除了空气什么也没有。
他的挣扎注定只是徒劳。
随着身体的不断下坠, 虞秋秋很快便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为什么?
解不开的谜团在他心中挥散不去,可他却没有机会再去解开了。
“嘭!”地一声, 他从高空坠落在了地上,目之所见一片血红, 其余的什么也看不清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周遭惊慌失措的尖叫此起彼伏。
但是这一切都与他无关了,他清晰地感觉到了生命在一点点地流逝。
可即便四肢百骸都痛得仿佛遭受了凌迟, 他仍旧不肯闭上双眼。
终是……死不瞑目!
……
为什么!!!
褚晏气得弹坐了起来。
心中的震惊无边无际、无以言表!
他设想过自己死后虞秋秋的千百种反应,可唯独没想到——
笑了?
虞秋秋居然笑了!!!
他从楼上坠了下来,马上就要死了。
虞秋秋看见,没有震惊,没有着急,更没有难过。
而是……笑了?
褚晏的胸腔急促起伏。
此刻的他甚至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愤怒多一点,还是惊骇多一点?
他的双拳攥紧,愤愤朝旁边锤了下去。
可是……
手下的触感,却意外的绵软。
褚晏愣了愣,从死亡的冲击中回过了神。
这才发现,他竟然……在一张床上?
他不可置信地朝四周望了望,光线从窗外透了进来,视线清晰到他甚至能看见那阳光照耀下,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地府……原来是这么明亮的么?他还以为一定是黑压压的什么也看不见呢。
褚晏惊奇极了,视线继续四处打量着。
然后他就发现这屋内的陈设虽然不张扬,但却透着股低调内敛。
那多宝架上的摆件,打一看不起眼,可细看就会发现价值不菲。
而且,竟然都是他生前的收藏!
褚晏眸中满是惊诧。
谁把那一架子全给他烧来了不成?
认出了那些,褚晏看着这屋子竟也好像渐渐眼熟了起来。
床的正对面有一座屏风,上面绣的是波澜壮阔的山川河海图。
这不是娶虞秋秋之前,主屋内的陈设么?
后来虞秋秋进门,他把主院让给了虞秋秋住,这座屏风就被她给撤掉了。
仔细一回想,这屋子何止是眼熟,简直跟虞秋秋进门前他住的时候一模一样!
褚晏忽地脑子有点混乱,东西可以烧过来,这房子……
似是骤然想起了什么,他将自己握成拳的手缓缓松开摊到了眼底。
这手……也是他的!
紧接着,他下床冲到了镜子前。
褚晏神情怔怔。
很奇怪。
再次从镜中看见了自己的脸,他竟然有一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他再度站直环望四周,眉头紧拧,太真实了,一点都不像是在地府,反倒……像是回到了过去。
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连褚晏自己都吓了一跳。
可真够敢想的!
他在心中自嘲了一下,但是……
身体互换的事情他都经历过了,重生……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正当他沉浸在自己的矛盾论证中时。
“吱呀”一声,门开了。
褚晏转头,发现进来的是他的随从。
脸还是那张脸,但是——
“你看着好像年轻了许多。”褚晏道。
“真的吗?!”随从双眸立刻迸发出了惊喜,其中还带了些不可置信。
他平日里老听别人说他长相显老,同样是过一年,别人是老一岁,他看起来却像是老了三岁,这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说自己年轻了。
他不由得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好像是没以前那么粗糙了哈?
随从自我陶醉了下,看着褚晏面前的镜子还有点蠢蠢欲动,但想到有要紧事,到底还是按捺住了。
“大人,我们该出发了。”随从道。
褚晏听了却一头雾水。
“什么出发?去哪?”???
随从愣了一下,大人这是打个盹把脑子给睡糊涂了吗?
“您今天不是要去虞府提亲么?”随从提醒道。!!!!!
褚晏:“你说什么?!!!”
……
虞府。
虞秋秋眼睛瞪成了死鱼眼,看着系统屏幕上那硕大的几行字,不满的情绪简直只差写在脑门上。
她的洗白事业才进行到了一半,就收到了一张黄牌警告,这意味着,她前面所做的一切都被判定成了非法的、无效的。
虞秋秋:“……”
怎会如此!
她的剧本分明就很完美。
呕心沥血为丈夫铺路,最后却在丈夫如愿当上摄政王的时候惨遭抛弃,甚至还在丈夫的纵容下,被他的亲妹妹推下了高楼惨死,重活一世,她要夺回属于她的一切!
就这又惨又励志的,还能洗不白?
虞秋秋简直无法理解!
“让你们那主神好好反省一下,这绝对是祂的问题!”虞秋秋确定以及肯定地道。
系统:【……】
这人到底是怎么说得出来的?该反省的难道不是她自己么?
它以前光只知道这女人之前是个反派,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但也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到今天,它才知道,原来,这女人还不是一般的反派,她居然是恐怖文里的终极大boss!
一般的反派或许还能从网里漏出去,但反派做到头了,就像是虞秋秋这种的,那结局几乎都注定了必死无疑,无论前期有多么厉害,那最终都是要死在主角手里反衬主角的强大的。
虞秋秋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暂时摆脱了既定的命运。
系统一整个震惊住,怪不得它一直没有办法查询到虞秋秋的档案,合着这还是个判了缓刑的“死刑犯”?
它也是到今天才知道,原来,虞秋秋是来洗白的。
在缓刑结束前,洗白成功就能拥有新身份,洗白失败,那就还是一个死字。
好家伙!
思及虞秋秋之前的所作所为,系统直呼好家伙!
系统:【所以……你之前都是在洗白?】
“那不然呢?”虞秋秋翻了个白眼。
难不成她是在过家家么?
系统不可思议:【你管那叫洗白?】
虞秋秋语气比它还不可思议:“那不然呢?”
“就我这暴脾气,三皇子那样的我都没弄死他,还留了他半条命,甚至不止是他,我手上从头到尾都清清白白没沾半条人命,这怎么能不算洗白呢?”
“若是换做从前,早就血流成河了!”
最后,虞秋秋总结得理直气壮:“我已经收敛很多了!”
言外之意——不要不识好歹。
系统满屏黑线。
这说得好像你放过他们了似的,光说没要他们的命,干的那些让人生不如死的事,是只字不提啊!
它都快不认识清清白白这四个字了。
【那褚晏呢?】系统找到了一个漏洞。
男主那可是真的摔死了!
虞秋秋立马撇清:“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
系统:【……】
【你摸着你的良心再来说这句话。】
虞秋秋嗤笑了声,手覆在自己的心脏位置,毫无负担地重复了一遍。
系统:【……】
它真蠢,真的,居然忘了虞秋秋这女人根本就没有良心这种东西。
之后听完虞秋秋那所谓的洗白剧本,系统更是一整个大震惊。
还什么被男主的亲妹妹推下了高楼惨死。
系统:【……】
不是……那死的是她么?谁特么洗白还找替身啊!!!
那不是越洗越黑吗?!
只能说,她收到黄牌警告还真是一点都不冤。
不过,虞秋秋这思路倒是可圈可点。
洗白的终极奥义其实就是获取同情,而展示出自己悲惨的一面,则是获取同情的最快方法。
主神让其成为被男主虐身虐心的虐文女主,想必也这一层用意在里头。
想明白这,系统莫名有了一种,打久了零工后突然找到了正式工作的欣慰感。
系统激情豪迈:【从今往后,我会重新为你准备洗白方案,相信我,我有丰富的虐文女主培训经验,你只要按我说的做——】
系统还没说完,虞秋秋就强势拒绝了。
“不必了,我会自己看着办的。”
此路不通,那她就换条路,她还就不信了!
系统:【……】
虞秋秋起身,准备去找老爹。
她现在回到了五年前,此时,她爹虞青山还没有倒台。
但……也快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场欲来的风雨,虞青山大概自己也察觉到了,这段时间一直都在物色人选,急着要把她嫁出去。
不过,似乎不太顺利。
虞青山如今虽仍旧还是宰相,但最近风声鹤唳,老皇帝对他的态度捉摸不定,明眼人都不想来趟这趟浑水。
不知道这次……
“大小姐。”到了安隅堂,管家正好从里面出来。
虞秋秋抬手拦住了他,问道:“今天有人来提亲么?”
管家忽地沉默了,面色有些纠结,似乎在斟酌着怎么措辞才不会伤到她。
虞秋秋了然:“看来是没有了。”
管家:“……”
虞秋秋越过他进了安隅堂,一路上都在若有所思。
狗男人今天居然没来。
难不成……是被她给吓跑了?
可——
这不是计划有变么,她还没黑化呢,他跑啥呀?
虞秋秋摇了摇头,略作叹息。
“不就是笑了一下,至于么?”
系统:【……】
这说的是人话?
第55章
“一个两个全是缩头乌龟王八蛋!”
“还跟我这拿腔拿调, 老子给他脸了!”
“一朝翻身就不知道自己从前长什么样了,老子要是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怕是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
隔屋门还有些距离, 虞秋秋就听见里面的人在破口大骂,时不时还混杂着瓷器碎裂或是各种东西被摔在地上的声音, 动静当真是震耳欲聋。
虞秋秋脚步微顿,光听着这些,她仿佛就已经穿透门窗看到屋内的一片狼藉了。
这老爹……有点暴躁啊。
她又回头看了看跟在她身后的绿枝,却见绿枝一脸淡定, 仿佛已经司空见惯了一样, 不仅没有半点害怕,看见她停了下来, 反而还有点疑惑。
“小姐,怎么了?”绿枝问道。
虞秋秋朱唇微抿, 定定看了她一会儿, 而后便转回了身继续往前走:“没什么。”
守在屋外的下人看见她, 毕恭毕敬行了个礼, 然后就直接将门给打开了, 根本就没有要去通报的意思。
虞秋秋眉梢又是一挑, 看来, 她在虞老爹那里地位还真是不一般呐。
她没有停顿直接跨了进去, 这是一间书房兼会客室,面积很大, 虞秋秋进去走了十几步绕过了一座屏风才见到虞老爹真容。
只见其身长八尺,不胖但也绝对不清瘦, 穿着身暗青色的广袖锦袍,生了一副极为儒雅的文人相, 但偏偏……此刻虞老爹两手插着个腰,横眉怒目,气得那三寸胡须都在颤抖,那怒骂得唾沫横飞的样子,却又活脱脱像是个土匪。
虞秋秋沉默。
“还敢嫌弃我女儿,套麻袋!今天晚上就给我去套麻袋揍——”虞青山余光瞥见站屏风旁的虞秋秋,剩下的话顿时收了音。
“囡囡来了。”虞青山脸上瞬间堆出了笑,眼角都笑得起了褶,跟方才那叉腰狂喷的样子简直判若两人,和蔼极了。
虞秋秋:“……”
这老爹……风格还挺多变。
见虞秋秋没有说话,虞青山叉腰的手不由得摸了摸鼻子,也不知道她刚才听到了多少,赶忙紧急自澄清白:“爹方才就是说说,没打算去套人麻袋。”
那老东西今晚上要是被人打了,那也是巧合,跟他虞青山有什么关系。
“哦。”虞秋秋点了点头。
虽然虞老爹的声音听起来明显有些气弱,但他都信誓旦旦地说了,那她也就勉为其难地相信吧。
虞秋秋一声哦了之后便没了下文,虞青山心里有点打鼓,女儿向来都不喜欢他喊打喊杀,平日里他在女儿面前都会收敛许多,这次意外让她撞见,还怪心虚的。
谁能想到他虞青山这歹竹,居然出了棵好笋。
他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看着自己女儿那如小鹿般纯净的眼眸,心里更是忧愁极了。
他女儿太单纯善良了,嫁给谁他都不放心,怕被人给欺负了去。
可一想到近日皇上对他那日渐失去耐心的态度,他又不得不防一手狠心将其嫁了。
但这许给谁,却着实是个难题。
他女儿娇生惯养的,这门户低了没有底蕴的可不行,他怕委屈了他家秋秋,可这门户高的吧,又都是些老狐狸,都搁那观望呢,没一个给他句准话的,偏生时间紧,他就只好在那些不上不下的里面扒拉,这其中吧能力低的不行,城府太深的不行,长得寒碜的不行,品行风流的更不行……
一堆条件筛选下来,还真就没几个。
好不容易挑挑拣拣出了个宣平侯府二公子,他瞧着那周家二郎也算是一表人才,再加上宣平侯又对这嫡次子极为偏爱看重,待其入仕少不得要为其铺路,想必日后也定是前途不可限量,最关键的是,宣平侯之前曾上门为他这嫡次子提过亲,只不过那时候秋秋刚及笄,他舍不得那么早把女儿嫁出去,这才拒绝了。
本以为这次递话过去应该是十拿九稳,谁料宣平侯那狗东西居然回绝了!还说什么今时不同往日往日。
把他给气得!
他虞青山如今就是再不行,那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得罪了他,那老东西还想改立世子?休想!看他不卡死他!
“你来得正好,来看看这里头有没有合眼缘的。”虞青山指了指案桌上的那一堆画像。
虞秋秋:“……”
她深吸了一口气,这地上一片狼藉,她两手提着裙摆,要想不踩到东西都得踮着脚尖走路,还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避个障碍避得跟走迷宫似的。
走了没几步,虞秋秋看虞青山的眼神就多了些怨念。
“呵呵呵呵……”虞青山见状干笑了两声,连忙走上前亡羊补牢,用脚两边划拉给宝贝女儿清出了一条小道。
其中一张名帖被他踢散了,虞秋秋略微垂眸瞥了一眼,不动声色地记在了心上。
……
与此同时,去往虞府必经的一处酒馆中。
褚晏已经在那喝第三壶酒了。
其身旁的随从很是不解,这都到门口了,不进去反倒在这喝酒,算个什么事啊?
就算是以酒壮胆,那也不用喝这么多吧?
眼瞧着褚晏手就要伸去第四壶,随从连忙眼疾手快地将酒壶给夺走了,瞅大人这样子,他要是不制止,大人怕是能喝到天荒地老去。
酒喝多了伤身,就是酒量好也不能这么造啊。
眼看着就要到手的酒壶被夺走,褚晏掀眸看了随从一眼,见其护卫酒壶的态度坚决,褚晏叹了口气,到底也没说什么。
这酒一个人喝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他的酒量鲜少能碰见对手,上辈子,也就虞秋秋将他灌醉了一次。
脑海里猝不及防又蹦出了那个人的名字,褚晏怔愣了一会儿,待回过神——
简直恨不得将那名字抛到九霄云外去!
就那么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想着她做什么?
褚晏对自己很是唾弃。
旁边的随从等了一会儿,结果发现他家大人酒是不喝了,开始死死盯着斜对角的那虞府大门,不知到在想些什么,眉头紧锁,一动也不动的。
随从:“……”
这心思还真是琢磨不透啊。
你说他没想法吧,人都到这了,你说他有想法吧,又在这坐了半天不进去。
大人行事一向都深思熟虑,决定好的事情,一般都不会更改,这么摇摆不定,他还是头一回见。
眼看着太阳就要下山,随从活动了一下站得有些麻的脚,躬身问道:“大人,咱今天还去么?”
褚晏瞪了他一眼,然后倏地站起了身。
“去什么去?”褚晏很是没好气:“我只不过是来着喝酒的而已,谁说我要去提亲了?”
随从:“……”
他悄摸打量了一下这小酒馆,寻思着这也没啥特别的呀,在京城里甚至都排不上号,下酒菜一般般,酒闻着也没多香,比这好的酒馆多了去了。
随从看着他家大人起身离开的背影,将信将疑、若有所思。
真的假的?
回府路上,随从看见了成远伯府世子,眼见着其直奔那不三不四的地方而去。
随从赶紧提醒:“大人,贺姑爷进乐坊了!”
褚晏顺着其指的方向瞥了一眼,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却是直接打马而过,眼不见为净,根本就没有要去理会的意思。
随从愣了一下,赶忙跟上。
大人今天怎么了,看见姑爷进了乐坊居然也不管?
当初二小姐执意要嫁给这成远伯府世子的时候,大人就对世子很是不看好。
原因无他,这成远伯府世子贺景明,人虽生了副好脾气,但却是个终日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的。
大人对其是顶顶看不上,奈何二小姐偏是非他不嫁,大人无法,也就只好松了口。
只是在二小姐成婚后,少不得会对姑爷多几分鞭策。
像这种进乐坊玩乐的事情,那是看见一回,便要敲打一回的。
是以,刚才大人视如不见,随从很是意外。
他抓了抓后脑勺,总觉得他家大人今天怪怪的。
……
乐坊中。
成远伯府世子贺景明,熟门熟路地上到了最顶层的雅间。
推开门,果不其然,酒瓶子倒了一地。
贺景明啧啧了两声,袍子一撩便坐到了周崇柯对面,略带嫌弃地对好友道:“我就知道你又一个人在这喝闷酒。”
“我听说,你那弟弟又给你找不痛快了?”贺景明拎起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端过去和周崇柯的杯子碰了一下,问道。
周崇柯身下坐着软垫,整个人却倾斜向一边,一手搭在曲起的膝盖上,闻声掀眸瞥了来人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端得是比贺景明还嫌弃。
贺景明这厮本就和那姓褚眉眼有几分相似,加之他这会儿又有点醉了,看人迷糊得很,见到贺景明这张脸,三分相似都被他扩大成了七分,猛一看,就好像看见那姓褚的在他面前晃悠似的。
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人哪里是来陪他喝酒的,分明就是来雪上加霜的,关键,你特么还娶了褚晏的妹妹!
“看你这张脸就心烦!”周崇柯没好气道,有一种被全世界都背叛了的感觉。
贺景明:“……”
“你讲点道理好不好?咱俩三岁起就认识了,我这脸都一直都长这样,以前也没见你说烦。”
懂不懂先来后到的,这周崇柯完全就是在迁怒!
贺景明很是无语,再说了,他和他大舅子哪里像了?
贺景明抬头用眼神向周崇柯身后的随从询问道。
随从抿了抿唇,说实话,贺公子和褚大人,两人一个是没有棱角的石头,一个却是锋芒尽显的刀剑,纵使有三分像,也被这大相径庭的气质冲得隐蔽极了,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周崇柯没了再喝酒的兴致,贺景明酒量不佳,倒也乐得轻松,跟他的随从一块扶着他下楼。
“地上的水都给我擦干净了,若是客人被滑倒,我要你们好看!”
楼梯的拐角处,乐坊的管事正在训斥几个擦地的奴仆。
几个奴仆听了之后干活瞬间更仔细了,但刚从这过摔了一跤,管事训完话压根就没解气,于是踢了旁边的一婢女泄愤。
“特别是你!人长得本来就丑,再不好好干活,你看哪个地方能给你饭吃!”
本就跪着在俯身擦地的婢女,被管事一脚踢得侧倒在了地上,露出右半边脸上的疤痕,看着骇人极了。
管事只觉自己的眼睛受到了污染,又是一脚就要踹过去,谁料却看见东家宣平侯世子从楼上下来,于是,赶忙把脚收了回来毕恭毕敬站好。
“两位世子爷慢走。”管事躬身道。
然而,当周崇柯被人扶着走到这处台面时,却停了下来。
他怔怔地看着被踢倒在地的那个婢女,不知为何,整个人仿佛被悲伤淹没了一般。
眼泪毫无预兆地从他的眼角滑了下去,他的声音哽塞——
“我是不是……见过你?”
第56章
周崇柯宿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他将手背搭到额头上,遮住了些光,才勉强睁开了眼。
可随之而来的头痛却又让他不由得又闭了回去。
阿芜端着碗醒酒汤在旁边已经站了许久了, 但世子爷好像一直都没有发现她。
她抿了抿唇,看着碗里的汤, 踌躇极了。
突然从乐坊最低一等的洒扫婢女变成了侯府里的丫鬟,这对她来说,简直就跟做梦一样。
只是昨晚世子爷把她带回来后,倒头就睡了, 别的什么也没说, 到现在管家也没有安排她具体做什么,这煮醒酒汤还是她自告奋勇去的。
因为她不知道之后世子爷会怎么安排她, 所以,她其实有点想要表现一下的心思。
一等丫鬟她长太丑了, 不敢想, 但是二等丫鬟还是可以争取一下的。
这有等级的丫鬟, 比普通的洒扫婢女月例要高些。
她想要早点攒够银子给自己赎身。
但真端着醒酒汤进来了, 阿芜却又心生了退缩, 她有点害怕, 害怕昨天世子爷是因为喝醉了意识不清醒才把她给带回来的, 万一……万一他酒醒了又后悔了怎么办?
在她犹豫的这段时间里, 醒酒汤的温度已经降下来了,现在入嘴应当是刚刚好的, 在磨蹭下去,又该变凉了。
再者, 阿芜看了看床上的世子爷,只见其眉头紧皱, 看起来难受极了。
阿芜紧张得有点手抖,不能再等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她闭眼长呼了一口气,终于鼓足了勇气轻声地走到了床边。
“世子爷?”
“世子爷?”
“喝了醒酒汤再睡吧……这样会舒服一点。”
阿芜的声音越来越小,在乐坊里的时候,有几个姑娘那起床气可大了,她就受过好几次池鱼之殃,现在身处侯府,她初来乍到,根本不知世子爷是个什么脾气的人,自然就有些畏手畏脚。
那勇气啊,完全就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说到后头,连她自己都听不太清自己的声音,更别说世子爷了。
阿芜垂首,紧咬着下唇,很是挫败。
她太没用了。
“你是要在这里做门神么?”一道慵懒又带着沙哑的声音忽然响起。
阿芜:“!!!”
世子爷醒了?!
阿芜跟个受惊的小兔似的,前后左右环顾了一圈,这才确认了世子爷是在跟她说话。
然后她整个人就手足无措了起来。
门神是用来辟邪的,为了吓退妖魔鬼怪,一般都长得凶神恶煞的。
世子爷说她像门神,可却又没有睁眼,她一时分不清这是褒义还是贬义。
阿芜的心忽然忐忑极了,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面前的一道阴影,替他对挡住了刺眼的光线,周崇柯缓了一会儿,终于从头痛中缓过来了些许,他将手背从额头上放了下来,一双桃花眼,刚睁开时像是罩了一层水汽,看人还有些迷蒙,他定定地盯着阿芜看了一会儿,视线才开始清晰了起来。
她刚走过来替他挡住光线的时候,他其实就已经察觉到了。
说她胆子大吧,说话又跟蚊子叫似的,说她胆子小吧,她这想要表现争功的心思又昭然若揭。
周崇柯抬手揉了揉眉心,实是不懂自己怎么会带了个这样的人回来。
思及昨天的事情,周崇柯又是一阵无语加不可置信。
刚才缓解了一点的头又开始痛了。
他还不如醉得不省人事,这醉了又没完全醉的,醒来了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
该死!
哭了?
他居然哭了?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他娘死的时候,他都未必掉过一滴眼泪,结果,他居然对着一个陌生女子哭了……
周崇柯懊恼得只想时光倒流,真是丢人丢到外头去了。
关键——
周崇柯又掀眸打量了一下那人。
只见她端着个木盘,埋头站在那床边一动也不敢动,杵在那跟个鹌鹑似的。
甚至,即便她头已经埋得很低了,仅露出右边额上的那一点疤,看着就已经很骇人了。
周崇柯:“……”
他忍不住地开始怀疑人生,他昨天怕不是喝酒把脑子给喝坏了。
无缘无故地,对着这么一个婢女,什么都不是什么绝色美女,他这是在伤心个什么劲呢?
周崇柯完全无法理解昨天的自己。
甚至把人带回来这事,现在看来都有点冲动了。
周崇柯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费力从床上撑坐了起来,这才懒洋洋向其伸过去了一只手。
阿芜后知后觉。!!!!!
世子爷这是要喝醒酒汤?
反应过来后,她连忙将木盘端近了一些,方便世子爷拿取。
周崇柯端了直接一饮而尽,也不知道她放了些什么,酸酸甜甜的,喝下去倒是真的舒服了一些。
他脸色稍霁,再抬眸时便不期然撞见了她还没来的及收回的视线。
那眼神亮晶晶的,似乎对她自己这醒酒汤很有信心,还有点期待表扬的意思。
只是胆子太小,一触及他的视线立马就缩回去了,那头低得都用下巴挨上脖子了。
周崇柯只觉好气又好笑。
他有这么吓人么?
“抬头。”周崇柯命令道。
这声音听着无波无澜,阿芜咬了咬唇。
完了完了,她肯定要去做洒扫婢女了。
不对,也有可能会被直接发卖出去……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真是鼓足了勇气,这才忐忑地将头抬起。
这些年,她被辗转卖去过很多地方,还是多亏了这张看着可怖的脸,那些青楼之类的地方都瞧不上她,顶多让她做些脏活累活。
只是那些活计得的银钱都很少,攒了这么多年,距离她攒够赎身银子还是遥遥无期。
她听说那些王公侯爵府邸的主子对下人都很大方,本以为这次走大运进了侯府,就能够向目标迈进一大步,但……
阿芜心下有些失望。
她果然……还是痴心妄想了么?
阿芜的双眸不由得漫上了一层水雾。
这落在周崇柯眼里,不知为何,他的心却突然抽痛了起来。
这奇怪的感觉又来了。
他抬手按住胸口,看她的眼神活似见鬼。
“你叫什么名字?”周崇柯忍着痛问道。
“阿芜。”
回他的声音很低很轻。
可周崇柯听到这个名字脑子却像是被突然叩击到了深处。
阿芜……
他在心中复念着这个名字,莫名地,竟觉得有些熟悉。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这很重要。
可究竟在哪听过,他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周崇柯眉头紧锁,他这人记忆力向来不错,这样的情况,还头一次遇见。
“你以前真的没有见过我么?”周崇柯再次确认地问道。
阿芜神色微怔,呆呆看着他,虽然不解为什么会有此问,但还是老实回了:“这是奴婢第一次来京城。”
她在乐坊做粗使婢女还不到一个月,昨天确实是她第一次见到世子爷。
阿芜眸光澄澈,周崇柯见她那神情也不似作假。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盯着她看了许久,却也只好作罢,只是心中的异样,到底还是挥散不去。
“你以后便做我的贴身婢女吧。”周崇柯道。
“是。”阿芜声音有些蔫蔫的。
可——
等等!
贴身婢女?
她没听错吧?世子爷让她做贴身婢女?
阿芜:“!!!!!”
贴身婢女那就是一等丫鬟,那她应该……会有很多月钱吧?!
阿芜的眸光骤然迸发出了惊喜,可把她给开心坏了。
“是!世子爷!奴婢一定会好好干的!”
阿芜突然跟打了鸡血似的,猛然加大的音量更是把周崇柯给吓了一跳。
周崇柯:“……”
“哦对了!”阿芜想起了什么似的,拍了一下脑门。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她……
好吧,她只是个小小的婢女,但铁热打铁还是有必要的。
“侯爷……昨天晚上被人打了。”
阿芜将自己今天早上听到的消息赶紧告诉了周崇柯。
“被人打了?”
周崇柯皱眉很是意外,用眼神再度向其确认,却见阿芜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她伸出了两根手指头,补充道:“据说是被两伙人打了两遍。”
之后周崇柯去往主院的脚步匆匆,背影看起来很是担心着急,阿芜为了跟上他,也只能健步如飞。
世子爷还是个孝子呢,阿芜在心中如是感慨道。
到了主院,还未进去,周崇柯便听到了他继母的哀嚎。
“这是哪个杀千刀的,竟然敢袭击侯爷啊。”
“京城的治安也太不像话了,这怎么能来了一伙又一伙,打了一遍又一遍呢,这分明就是逮着侯爷您一个人欺负啊,简直欺人太甚!”
“我可怜的夫君啊,这脸怎么能被人给扇成这样呢?”
“小心小心,慢点喝,别扯到伤口了……”
周崇柯脚步顿住。
他爹居然被人给扇了巴掌?严不严重?他爹这人最是好脸面,被人打了脸,那——
“你说得没错,我之所以倒霉,归根结底还是被崇柯给克的,这孩子自出生起就不祥,他母亲生了他没多久就被他给克死了,这长大了,又克了我的官运。”
“他是中了榜眼步步高升了,我在朝中的位置却是多年都未曾动弹,再这样下去,他怕是就要踏到老子头上来了!”
“这世子之位还是得给咱们崇阳才行。”
“侯爷对崇阳的一片爱护之心,妾身心里明白,只是改立崇阳为世子,崇柯会不会有意见?”
“他做哥哥的让弟弟那是天经地义!他能有什么意见!”
“可他毕竟是嫡长子,改立世子的事会不会于礼不合?万一崇柯去皇上那闹——”
“他敢!这府上有老子在一天,就轮不到他说话!老子的爵位想给谁就给谁!”
……
周崇柯立在廊下久久未语,撑在廊柱上的手却青筋尽现。
他自嘲地笑了声,原来爹是这样看他的,他苦读十余年换取的功名,在他眼里却是克了他的官运。
怪不得无论他怎么努力,爹从来都不会赞赏他哪怕一句。
他从前只当是父亲严苛,自己做得还不够,原来……
周崇柯苦笑,忽觉那么多年争取父亲肯定的他就像是个笑话。
原来……从始至终,他根本就没有被期待过。
“公子。”
阿芜看着周崇柯那大受打击的模样很是担忧,可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甚至都不敢叫他世子爷,怕再刺激到他。
良久后,周崇柯回转过了身,他的脸上没有任何异样。
“走吧。”
他只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这里。
他就像是只冰裂纹的瓷器,阿芜想要安慰都无从下手。
因为,他并没有碎掉。
……
宣平侯一晚上被人套麻袋打了两次的事,京城里传得那是沸沸扬扬。
中午,虞秋秋和虞老爹一块用午膳的时候,便“不经意”地和他说起了这件事。
她满脸好奇:“爹,这事是真的么?宣平侯真的被人给套麻袋打了?”
虞青山被问得呛了一下,赶忙喝了口水压压惊。
“是么?还有这事?爹也是刚听你说了才知道。”虞青山佯作不知,语气十分惊讶。
虞秋秋却将信将疑,目不转睛盯着他:“真的?”
虞青山心虚了一瞬,旋即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不答反问:“怎么,你不相信爹爹?还是说怀疑是爹爹做的?”
“怎么会呢!爹爹可是正人君子,女儿怎么可能会怀疑爹爹呢?”虞秋秋端得是对虞老爹信任极了。
虞青山:“……”
看着都不用三两句就被他糊弄过去了的女儿,虞青山心情很是复杂。
他女儿这么天真,日后若是被人骗了,那可怎么办哦?
你爹爹我,可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啊!
那宣平侯敢贬低他虞青山的女儿,那他自然是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只是——
虞青山捋了捋下巴的胡子,很是疑惑,他只打了一次啊,另一伙套宣平侯麻袋的是谁啊?
虞青山想问问女儿还听到了些什么?
可一转头便看见虞秋秋笑得一脸的单纯无邪,她眨了眨眼:“爹爹怎么了?”
虞青山:“……”
算了,这种卑鄙阴险的事情还是不要污染他宝贝女儿的耳朵了。
第57章
周崇柯出了主院没几步, 便迎面遇上了刚从外头回来的周崇阳。
他这弟弟乃继母所出,如今还在书院读书,看这样子, 应当是听说了父亲被打一事匆匆从书院赶回来的。
周崇阳一看见周崇柯就将头给撇到了一边。
两人虽都是嫡子,但他才是父亲放在心尖上的儿子, 凭什么就因为他晚出生了几年,这世子之位就被周崇柯给占了去。
周崇阳历来就看他这哥哥不太顺眼,再加上周崇柯十九岁便高中了榜眼,如今已是四品的佥都御史, 珠玉在前, 弄得母亲对他的期望也水涨船高,他一天天光是应付先生的考核, 就已经快要累死了,而这些全都是拜周崇柯所赐!
真是显出他了!
周崇阳冷冷地哼了一声, 丝毫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周崇柯对此却是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两人相差了五岁, 从小关系就一般, 再加上有继母挑拨, 周崇阳向来都把他视作是眼中钉, 这关系能好了才怪。
只是, 今日听到父亲说的那些话, 到底还是在他心底泛起了一些涟漪。
他沉目打量了周崇阳一眼。
改立世子?
周崇柯嗤笑了一声,父亲对他这弟弟还真是有够偏爱的。
但……这可如何是好?
他虽然对这世子之位并不在乎, 但本就是他的东西,他却也没有要让与他人的想法。
尤其, 这个人还是周崇阳。
按礼法来说,世袭的爵位本就该由嫡长子来继承。
只是当今陛下即位时非嫡非长, 是以,无论大家私底下是个什么看法,明面上却是皆对这嫡长二字避而不谈,怕犯了陛下的忌讳。
他爹若是真请奏改立世子,陛下说不定还真就会允了。
而他,若是借由嫡长说事,即便保下了这世子之位也会触怒圣颜。
最好的办法,其实是打消他爹改立世子的想法。
但……
周崇柯眸光微闪,心下暗忖,这事……得早做打算了。
兄弟两人错身而过,谁也不理谁,简直跟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只是刚错开一步,周崇阳看见跟在周崇柯身后的丫鬟,就立马被吓了一跳。
“这是哪里来的丑八怪!”
此人差不多半张脸都黑褐色的疤给覆盖了,偏生没有疤的那半边又白嫩得很,两厢一对比,猛地一瞅,就跟个阴阳脸似的。
这视觉冲击不可谓之不强烈。
周崇阳只觉自己的眼睛都被玷污了,连带着看周崇柯的眼神也一言难尽了起来。
“没想到你如今竟然好这口。”周崇阳的声音戏谑极了。
周崇柯回身看了阿芜一眼,只见其头埋得极低,看那架势,简直恨不得埋到胸口去,双肩内扣瑟缩着,垂在身前的手,更是无措地抠来抠去。
一副做错了事情的模样。
周崇柯皱眉,训斥道:“站好,头抬起来!”
阿芜被训得抖了抖,世子爷的声音听起来好像很生气,她心里忐忑极了,颤颤巍巍将头抬起,却还是不敢看他。
都怪她长太丑,给世子爷丢脸了。
世子朝她撒气也还是应该的。
阿芜低垂着眸子,惶惶不安地准备迎接世子爷的怒火。
可——
“路边的狗朝你叫,你不赶紧走,站在那里做什么?”
“狗没长脑子,你也没长脑子?还埋着头在那等他咬你呢?”
阿芜:“!!!”
她惊讶地抬起了眸子,世子爷眉头紧皱,仍旧是一副怒容,骂出来的话也很是毒辣,按理来说,见到主子这般模样,她应该害怕的,可……
阿芜抿了抿唇,心底居然还有点小雀跃。
世子爷没有嫌她丢人,这是在指桑骂槐呢。
她遇到过许多对下人动辄打骂的主子,还是头一回碰见像世子爷这样的人。
不知为何,阿芜的眼眶忽然酸酸的。
她紧急地眨了眨眼睛,将快要酝酿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
谁料余光却看见,那被指桑骂槐的二公子此刻怒目圆瞪,那样子简直快要气炸了。
“你骂谁是狗?”周崇阳指着周崇柯的手都气得有些发颤。
周崇柯却只是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满脸嫌弃:“这你都不知道?”
周崇阳:“你!”
阿芜紧紧地抿着双唇,憋笑的实是憋得有点辛苦,世子爷是有点气死人不偿命的功夫在身上的。
周崇阳被堵得一时竟不知道要回什么,他要是说他不知道,那岂不是就显得他笨,连人骂自己都听不出来,可他若是说自己知道,那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是狗?
周崇阳憋得满脸通红,偏生周崇柯却是四两拨千斤,轻松得很。
“走了。”
甚至袖子往后一甩就要带着胜利扬长而去了。
“站住!”周崇阳气急,三两步上前堵住了他的去路,质问道:“你去哪?”
周崇柯叹了口气:“我跟你不一样,你是一介白衣,哥哥我呢,还有要务在身,自然是要去都察院上值的。”
白衣?
周崇阳听到这话,差点又给气得半死。
“你得意什么,只要我想,你这世子的位置迟早会是我的!”
他以后可是侯爷,周崇柯这四品小官见了他还不是要行礼。
想到这,周崇阳又得意了起来,指责道:“爹被人打了,你居然还有心情去上值?”
此话一出,简直只差指着周崇柯的脑门说他不孝。
周崇柯嗤笑一声,看周崇阳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傻子。
都说父慈子孝,你猜猜,为什么父慈在前面?
周崇柯懒得再跟这蠢货纠缠,简直拉低他档次,回得很是敷衍:“嗯,你最孝顺。”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周崇阳立在原地,奇怪,周崇柯明明已经承认没他孝顺了,可不知为何,他心里却总觉着不得劲。
不行!
他得再踩一脚!
周崇阳对着周崇柯的背影怒斥:“古有弃官寻母,爹受了那么重的伤,你居然连请一天假都不肯,你简直枉为人子,你这么不孝的人居然还有人赏识,简直——”
“可是。”落在后头的阿芜打断了他。
她攥紧了拳头给自己鼓劲,勇敢地看着二公子道:“那个弃官寻母的人辞掉官职,抛下辛苦将他培育成才的父亲和嫡母去找自己的生母,不也是一种不孝么?”
说完,阿芜就一溜烟地跑了。
世子爷说了,不能站着让狗咬。
周崇阳当场愣住,他居然被一个丫鬟怼了?
可是,她一个丫鬟怎么会知道他说的典故?关键……他居然觉得她说得还挺有道理。
这年头,考个进士多难啊,居然还有人考上了却辞了官不做?那不是蠢蛋么?
周崇阳蓦地开始怀疑人生,等他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人都已经走得不见影了。
周崇阳:“……”
听到身后嗒嗒追来的脚步声,周崇柯被她给逗乐了,直接笑出了声。
她倒还挺会学以致用。
等她追上来了,周崇柯略微侧了侧身,好奇问道:“你读过书?”
他听她说话有条有理的,连周崇阳说的典故都知道,按理说能让女子读书的人家,一般都不会是什么贫苦人家,她怎么会入了奴籍?难不成是家道中落了?
阿芜回得却不太确定:“也许读过。”
周崇柯眉头微凝,很是不解:“读过就读过,没读过就没读过,什么叫做也许读过?”
阿芜听着听着却垂下了头,她抠弄着自己的手指,沉默着似是被他勾起了伤心事,不太愿意回答。
过了许久,就当周崇柯准备将这话题揭去的时候,她才声音低落地道:“奴婢不记得了。”
她的记忆是从乱葬岗开始的,之前的,一片空白,当时她为了活下去,只能把自己给卖了,换的银子抓了几副药吃,这才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
后来,她又被辗转卖去了很多地方,虽然时不时就会被打骂嫌弃,但是……她很努力地把自己养大了。
阿芜抬起了头,看着周崇柯轻松地自嘲道:“奴婢记性不好,以前的记忆,都忘记啦。”
周崇柯却看着她久久未曾言语。
这人的眼眶里明明还有泪珠在打转,却偏还要笑着做出了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她大抵不知道,她的伪装差劲极了。
……
长宁街。
虞秋秋带着绿枝在街上四处闲逛,身后还跟了有十几个护卫。
这阵仗,瞧着还怪吓人的,就……有一种蛮不讲理的高调。
虞秋秋起先不太愿意,但奈何却拗不过虞老爹。
带这么多人,虞老爹是怕她逛个街就丢了不成?
虞秋秋看着身后那两条长长的“尾巴”,无奈地摇了摇头,这父爱……可真沉重啊。
不过,她很快就改变了想法。
一护卫忽然走到她侧后方,压低了声音禀报道:“小姐,您左前方的酒楼三楼,有个人在窗边悄悄看您好几次了。”
这个护卫刚说完,另一个护卫又走上了前来,补充道:“属下瞧着,像是廷尉司的褚大人。”
虞秋秋:“……”
好家伙,这都让你们给发现了!
可见,这人多,还是有用的。
这人一多,那眼睛就多,这眼睛一多,那何止是眼观六路啊。
虞秋秋点了点头,不错不错,当即表示:“回去给你们加鸡腿。”
护卫们:“???”
鸡腿?
……
楼上。
褚晏再状似不经意地往下望时,却意外地发现刚还在下面的人居然不见了,甚至连跟着她的那些护卫也全都没了踪影。
褚晏很是疑惑,不由得站起了身。
就这么一会子功夫,她能去哪?
见自家大人不停地往窗下左右张望,随从好奇地也将脑袋凑了过去,力求为大人出一份力:“大人,您在找啥?仆帮您一块找。”
“……”
“我什么也没找!”褚晏忽地气急败坏,像是被人踩到了尾巴。
随从:“???”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他看见了,两只眼睛都看见了,随从确定以及肯定,但是——
算了,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谁叫人家才是主子呢。
随从默默将反驳的话给憋了回去。
褚晏很是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谁料这一样却教他余光瞥见了一人,紧接着他便倏地一下坐回了原处,整个人神情紧绷,后背僵直,偏还要一手撑着额头,若无其事地看向窗外。
“客官这边请。”
虞秋秋点了名要去三楼,小二很是殷勤地给其介绍了一个视野最佳的位置。
好巧不巧,就在褚晏的对面。
褚晏:“……”
这酒楼中间是个天井,下面搭了有戏台,唱词铿锵,锣鼓喧鸣,整个酒楼都十分热闹,虞秋秋所在的三楼,为了保证视听效果,并没有用墙做隔断,而是用了半人高的木栏,充其量也就只是把位置隔开而已。
是以,虞秋秋和褚晏的面对面,那就是真的面对面。
那视线,真真是一览无余。
只是,两人此刻却是一个朝外看,一个朝里看。
虞秋秋托着个下巴,望着楼下的戏台,唇角微勾。
——“啧啧啧,怎么不看了,刚不还偷看得挺起劲么?”
虞秋秋另一手的指尖在桌上轻点着。
——“要不要去逗逗他呢?”
褚晏:“……”
第58章
褚晏看着窗外, 已经在思考要怎么离开才能看起来自然一点了。
那女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发现的。
指不定就是故意上来想要看他笑话的。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前方传来。
“……”
褚晏面无表情,虽仍旧撑着额头,但角度却不由又朝窗那边偏了偏。
该死!
这女人居然笑得这般不加掩饰!
有这么好笑么?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再度传来, 这趋势竟像是没完没了了。
褚晏额上青筋跳了跳,愤愤地将目光移转了回去, 然后——
他便尴尬地发现,虞秋秋其实根本就没有看他。
只见她托着下巴,看着楼下的戏台笑得花枝乱颤,眉眼都笑弯了, 肩膀还一耸一耸的。
褚晏:“……”
这戏就这么好看?
褚晏往楼下看了去, 可看了许久,楼上楼下的笑声此起彼伏, 他却好似看了一团过眼云烟,竟是半点都没看进去, 眼睛耳朵仿佛都成了摆设, 连下面在唱些什么他都不清楚。
褚晏眸光怔怔。
这女人分明是为他而来, 可这会儿看戏看得入迷, 却是完全把他抛到脑后了。
那感觉, 就像是看着朝岸边奔涌而来的浪花, 却在触抵岸礁的前一瞬, 如潮水般退去了, 明明已经近在咫尺,可它却甚至不愿再往前一步。
褚晏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而就是这点失落,忽地在他心中敲响了警钟。
他的眉头微蹙。
不知不觉间, 他竟是已经被虞秋秋影响得这么深了么?
那女人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那里, 他的心神竟就全然不由自己。
褚晏抿唇,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失控。
可……不该是这样的,这一点也不像他。
褚晏忽地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走吧。”他吩咐随从道。
临到下楼梯的时候,褚晏最后瞥了其一眼,却见虞秋秋仍旧看戏看得目不转睛,竟是全然没有发现他的离开。
褚晏收回视线,想起自己之前居然还为了怎么自然地离开而犯愁,忽地自嘲地笑了起来。
还真是杞人忧天啊。
当褚晏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转角时,楼下的那处戏也正好演到了高潮,楼下本就有不少人喝酒上了头,这会儿看激动了,更是直接拍起了桌,再加之还有鼓掌的,当真是满堂喝彩。
可虞秋秋却在这时将视线从戏台上收了回来,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淡了去,转而代之的是眸中隐隐闪烁的狡黠。
小二上了几道下酒菜。
虞秋秋上来本就不是为了喝酒的,在加上现在也不饿,是以,只是随意地尝了几口。
“小姐您怎么不看了?”绿枝发现了虞秋秋的变化,疑惑问道。
刚不还看得挺开心么?怎么戏文都唱到最精彩的地方了,小姐却反倒安静了?
绿枝很是不解。
虞秋秋声音淡淡:“笑累了。”
说罢,她还用手揉了揉自己的腮帮子。
绿枝:“???”
……
另一边,褚晏刚下到一楼,还没迈出酒楼大门,便迎面遇上了从外头进来的周崇阳。
其身边跟了一群狐朋狗友,乌泱泱的一堆人,褚晏原本没怎么在意,可——
“唉,你回来不是看你爹的么,怎么还有空出来喝酒?”与周崇阳勾肩搭背的一人问道。
周崇阳撇了撇嘴,却是不以为然:“我又不是大夫,心到了就行了,守在那能起什么用?”
不就是腿断了外加脸被人给扇肿了么,他娘在那哭得跟他爹快要驾鹤西去了似的,实在是吵的他头疼。
再说了,他好不容易从书院回来,那不得放松放松?
本来他爹被人打这事就挺丢人的了,周崇阳不想再谈论这个问题,于是便主动岔开了话题,神神秘秘道:“知道我今儿回来听说了什么么?”
“什么?”
周崇阳笑得一脸得意:“虞相想将他女儿许配给我,我爹拒绝了。”
“真的假的?好家伙,你爹之前不是还上门去帮你提过亲?”
“是啊,没想到吧,风水轮流转,当初虞相拒得毫不犹豫,这回也轮到我家打他的脸了。”
周崇阳声音很是畅快,只是,思及虞秋秋那娇俏的模样,他却又惋惜了起来:“不过,他女儿长得倒是不错。”
友人立马揶揄起哄:“怎么,动心了?动心了就娶回来呗。”
“去去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周崇阳说得嫌弃,可脸上的表情却又不是那么回事。
他爹说了,娶妻要娶对自己有助益的,那虞青山就是只秋后的蚂蚱,跳不了多久了,真要是娶了虞秋秋,那就是半只脚踏进了火坑,到时候说不定还要被其连累。
这女人和前程孰轻孰重,他还是分得清的,只是,虞秋秋那女人长得实在美丽,他心里到底还是有些蠢蠢欲动。
“有机会看能不能把到手玩玩。”
一行人上了楼,声音渐远。
褚晏却忽地顿住了脚步,脸色阴沉。
他吩咐随从道:“我有东西掉了,你上去找一下。”
随从惊讶:“什么东西?”
褚晏神色不耐,心中像是有怒火在翻涌,他瞪了磨磨蹭蹭的随从一眼:“不知道!让你上去就上去,哪这么多废话?”
“……”
“哦。”随从被斥得不敢再问,立马蹬蹬转身上楼,只是心里却忍不住嘀咕,真是的,问一句也不行,大人今日这是怎么了,火气不是一般的大。
哪有人丢东西不知道自己丢了啥的,这叫他上去是要找什么呀?
随从回到三楼,这里找找,那里看看,就跟个无头苍蝇似的。
大人方才坐过的那个地方,桌上桌下,甚至还有周围,他都已经找过好几遍了。
这什么也没有啊?!
随从四顾茫然地抓了抓后脑勺,大人到底丢了什么呀?
然后,正当他找得一筹莫展的是时候。
褚晏上来了,看着他眉头皱起:“在这磨磨蹭蹭做什么?怎么,还需要我来等你?”
随从:“???”
不、是、你、让、我、上、来、找、东、西、的、么?!!!
随从简直惊呆了,双目睁得老大,正当他不可置信地望向大人时,却发现大人虽然话是对他说的,但是眼睛却根本就没看他。
他顺着大人的视线寻了过去,然后便看见了周二公子。
而周二公子的对面坐的是虞大小姐。
随从:“!!!”
他总觉得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醉翁之意不在酒啊,不在酒啊。
于是他很有眼力见地大起了胆子。
“仆不小心掉了个东西,那是仆娘亲留给仆的,对仆来说很重要,劳烦大人再等等。”
褚晏沉着脸却不置可否。
随从便知自己是猜对了,于是假装忙碌地再度寻找了起来。
边找还边念念有词。
“奇怪,怎么不见了呢?”
“不应该啊,我刚也没去别的地儿啊……”
“老天保佑,可别是真丢了……”
……
与此同时,虞秋秋那处的位置周围站满了人,原本分散在三楼边上的护卫们,这会儿全都站到了她身后。
周崇阳看着这阵仗不由得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都到这时候了,虞青山还不夹着尾巴做人,居然还敢让他女儿带这么多人出来招摇过市,人长乐郡主出行都没摆出这阵仗。
周崇阳心中萌生出了退意。
他侧首看向在天井另一侧的友人们,有几个挤眉弄眼就算了,居然还吹起了口哨。
他说要把虞秋秋把到手玩玩,本也只是说说而已,这虞相还没倒台呢,谁不知道虞相这人最是护犊子,再说了,这骆驼就是瘦死,倒下去之前,那也比马大啊。
他这时候去招惹他女儿,是嫌命太长了么?
但……这谁能想到他牛刚吹出去,一上来就发现,虞秋秋居然也在这楼上。
周崇阳:“……”
这不,友人们一起哄,他脑子一热,就过来了。
话都放出去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不占点便宜再回去,那他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可——
当他再度看向虞秋秋身后那十几个精壮、一看就很能打的护卫。
周崇阳沉默了,现在这情况……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竟是生生被架在这了。
“周二公子是想要跟我说什么呢?”虞秋秋的耐心已经到了快要被耗尽的边缘。
周崇阳平日里被人捧惯了,再加上人长得也不错,家世也不错,书院的大儒还时常夸奖他学问,女子见了他几乎都只有倾慕的份,而今日,不知是流年不利还是怎的,他居然接连在女人身上碰了壁。
今日在府里,被周崇柯身边那个丑八怪顶嘴,他本就心情很是不悦,这会儿,虞秋秋见了他又是满脸的不耐烦,周崇阳只觉自己的自尊心就跟被人踩地上撵了似的。
周崇阳当即便被触怒了,看见虞秋秋那不停在桌上轻点的手,当即恶向胆边生向其抓了去。
这手生得这么纤白细嫩,就该被他好好抓着好好揉揉。
然而,周崇阳手伸得快,缩得更快。
虞秋秋护卫手中的剑,那是说落就落,桌子都被那剑砍出了一道深痕,他的手差点就……
周崇阳抱着自己的手一脸的惊魂未定。
这下当真是面子里子都没了,他都已经能够想象到回去后,他那些友人会怎么嘲笑他了。
这简直就是毕生之耻!
周崇阳怒目瞪向虞秋秋,一怒之下,正要与其撕破脸的时候,小二突然递过来了一个纸条。
这一打断,倒是让他稍稍冷静了一些。
虞秋秋带的人多,这会儿跟其硬碰硬,他可占不到便宜。
这纸条倒是正好给了他一个台阶下。
周崇阳将纸条打开,没一会儿眉目便展了笑。
“我兄长找我有急事,就先不奉陪了。”周崇阳晃了晃手中的纸条,便起了身。
只是临走时,他忽又看向虞秋秋道:“啊对了,婚姻之事讲究门当户对,我父亲拒绝与你家联姻那也是情有可原,虞大小姐恼羞成怒可就不好了。”
说罢,周崇阳便自觉扳回一局地扬长而去了。
虞秋秋嗤笑了一声,心道这人上辈子短命得还真是不冤。
她低垂的眸中闪过了一丝阴鸷,再抬眸时,环顾一圈,却发现那装模作样去而复返的狗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竟也走了。
虞秋秋:“……”
所以……他上来是干嘛来了?
……
另一头,周崇阳出了酒楼便趾高气昂地朝纸条上写的地方走了去。
周崇柯居然要跟他道歉,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周崇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这肯定是他和母亲抱怨后,母亲让爹给施的压。
想到这,他又不由得得意了起来,周崇柯爬再高又怎样?爹还不是最疼他。
只是,走着走着,周崇阳却发现他竟是走进了一个死胡同。
他再度对着纸条上附的路线图看了看,确定自己没走错后,紧接着便破口大骂。
“这周崇柯画的什么鬼东西!”
周崇阳骂骂咧咧着就准备要往回走,然而还没等其转身,一个麻袋却忽地从其头上罩了下来。
“谁!放开我!”周崇阳在麻袋中不停地挣扎。
然后没一会儿便发出了“啊”地一声惨叫。
即便随从已经将麻袋里的人手折断,褚晏的眸光仍旧阴冷得吓人。
……
翌日,京兆尹接到了一桩报案,宣平侯家的二公子出了趟门,结果被人套了三次麻袋打了三次。
好家伙,京兆尹府的徐大人直呼好家伙!
宣平侯被人打了两次就已经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了,结果他这儿子,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徐大人震惊了极了,可震惊过后,却又觉得棘手了起来。
宣平侯耳提面命让他定要在三日之内破案。
可——
这这这……这完全没线索啊!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让他怎么查?
徐大人愁得头发都快掉了,而这时,廷尉司的褚大人却来了。
褚晏:“此案影响十分恶劣,廷尉司派本官来一同彻查此案。”
此言一出,徐大人瞬间仿佛看见了救星。
跟在褚晏身后的随从:“……”
还彻查,大人确定不是要公报私仇么?
第59章
京兆尹徐大人一脸喜色将人迎了进来, 还命下人上了茶,两人坐着边喝边聊。
然而,一杯茶还没喝完, 徐大人要汇报的内容却给说完了。
徐大人:“……”
就……有点尴尬。
这么快就说完了,好像显得他不太称职似的, 可……他目前掌握的有限,又确实没什么好说的。
好在,褚大人对此也并没有表示不满。
徐大人对此心生感慨,褚大人现如今已是廷尉司的二把手, 还亲自还负责这桩案子, 那一定是上头对这桩案子很重视吧。
不过想想也是,人堂堂一侯爷, 走在路上都能被人套了麻袋暴揍,关键揍了还不止一次, 这还不是什么平头老百姓呢, 这可是个侯爷啊。
再加上才隔了一天, 宣平侯的儿子也被人给打了,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 对京城治安的影响可想而知……的确是闹得有点人心惶惶了。
上头对宣平侯父子接连被打一事予以重视, 倒也情有可原。
京兆尹徐大人立马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案子虽然明面上他是主审, 褚大人只是协理,但人家官阶摆在那呢, 还是他的上级,他哪敢越过人去自作主张, 这案子到底得怎么查,还是得看褚大人的意思。
再者, 现在什么线索也没有,万一到时候什么也没查出来,宣平侯找他麻烦,他也有个地方推脱不是。
这就叫做天塌了有个高的顶着。
徐大人将自己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和褚晏说了,其实主要就是宣平侯父子分别被人袭击的地点。
说完后,徐大人请示道:“您看,我们是先去哪处现场查看?”
褚晏略微有些走神,其实在得知周崇阳被人打了三次的时候,他就已经有所猜测了。
他依稀记得,上辈子周崇阳不知为何被虞相给打了一顿,差不多也是这段时间,如今想想,能让虞相这般动怒的,多半也是因为虞秋秋。
只是,这次周崇阳被人打了三次,除却他这个变数外,另一个变数是什么?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
虞秋秋也重生了。
除了这个答案,褚晏想不通还能因为什么。
上辈子他娶了虞秋秋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对她关注不多,倒是不知她什么时候改的性情,但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是真正这个时候的虞秋秋,即便被周崇阳冒犯了,也绝对做不出将人打一顿的事情。
可若是虞秋秋真的重生了……
思及昨日虞秋秋若无其事地坐他对面看戏,她甚至还在笑。
褚晏心中波涛汹涌。
他甚至想要冲过去问问她,当她看见他从楼上坠落的时候,到底是什么心情?
褚晏撑着额头,闭眼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褚大人?褚大人?”徐大人纳了个闷地唤道。
这怎么还闭眼了呢,难不成是他说得太无聊了?
在徐大人锲而不舍的呼唤下,褚晏终于回过了神。
“大人是有哪里不舒服么?”徐大人关心问道。
褚晏视线聚焦:“无事。”
“先去——”他起身,虞府二字就要到嘴边的时候,他却又顿住了。
“先去宣平侯府。”褚晏改了主意。
……
宣平侯府。
府上一下子有了两个伤患,继母忙着照顾他爹,顾不上这边,这便给了周崇柯可乘之机。
周崇柯看着周崇阳那断手断脚,躺在床上不能动弹,脸还被扇成了猪头的模样,登时便笑出了声。
“说你孝顺,没想到你竟是这么孝顺。”周崇柯打量了一遍后调侃道。
“你这与父亲同甘共苦、共进退的精神,看得为兄还真是自愧不如啊。”
周崇柯手中折扇摇啊摇,说着说着又绷不住地笑了。
因为被打,周崇阳身上本来就这也痛那也痛的,周崇柯这狗东西还在这里幸灾乐祸!
幸灾乐祸也就算了,偏还要露出破绽教他听得明明白白。
这人分明就是连遮羞布都不要了。
周崇阳气得要死,简直就是遭受了身体和心灵的双重打击,要不是现在他这身体条件不允许,他早就冲上去打人了。
偏生这狗东西看他动弹不得,竟是越发地肆无忌惮。
“你把自己弄成这样,该不会是为了把我比下去故意的吧?”周崇柯的神色很是惊奇。
看着周崇柯这副臭不要脸的模样,周崇阳心里膈应得要死,奈何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脸被人给扇肿了,一说话就会扯到伤口,痛得不得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实在不想说话。
可要他就这么任由周崇柯嘲讽,他又不甘心。
周崇阳冷笑了一声:“你就笑吧,我已经让人报案了,你以为你能逃脱得了干系么?”
他可是因为周崇柯那个纸条才被引出去的!
周崇阳看周崇柯的眼神,大有一副要把他给拖下水的狠意。
周崇柯神色微变。
“你什么意思?”他质问道。
呵!
周崇阳的内心总算是平衡了一些。
你急了你急了,周崇柯你急了!
看着周崇柯那以肉眼可见沉下来的脸色,周崇阳不由得笑了起来,只是这一笑又扯到了伤口,看起来,笑得颇为狰狞,但是只要周崇柯心里不舒服,他的心里就舒服了。
痛!并快乐着!
虽然,他事后也猜到这件事情可能真的和周崇柯无关,是别人在打着周崇柯的幌子骗他出去,但这并不妨碍他攀咬周崇柯,反正他不好过,周崇柯也别想好过。
不管这事到底是谁干的,他已经打定主意要把周崇柯给咬死了,再说了,他可是被三伙人给打了三次呢,总有一个能扣到周崇柯头上去。
“禀二公子,京兆尹府的徐大人和廷尉司的褚大人来了,说是关于案件细节有些问题要问您。”下人进来禀报道。
周崇阳心中一喜,连忙示意快将人给请进来。
看来,让父亲派人去施压还是管用的,瞧瞧,连廷尉司的褚大人都亲自来查问这件事了,可见,他们对这桩案子还是很重视的。
周崇柯听到下人的话,明显错愕了一瞬。
周崇阳很是得意地看了其一眼。
他可是听说这廷尉司的褚大人和周崇柯历来就不太对付,那他想要拖周崇柯下水,不就事半功倍了么,看看,老天爷都在帮他。
在周崇阳的示意下,褚晏和京兆尹徐大人一进来就受到了隆重的礼遇。
只是,因为周崇阳不便移动,问话的地点便只能改到周崇阳的卧房。
下人搬了两张椅子到床边,以供两位大人落座。
其后边还另外摆放了一副桌椅,方便随行人员用纸笔记录。
褚晏和徐大人都进来了,周崇柯仍旧坐在那窗边的太师椅上,没有半点要离开的意思,这是打定主意要旁听了。
他倒要看看这周崇阳葫芦里卖的都是些什么药!
只是,看见褚晏亲自来接手这件事情,周崇柯还是有些意外,他宣平侯府这么有面子,竟还能能劳动廷尉司派二把手来亲自办案?
周崇柯托着下巴,若有所思,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褚晏略微扫了眼周崇阳的伤势,相比起旁边的徐大人看得脸都皱了,褚晏就淡定多了。
他全程都面无表情地将周崇阳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
这一路看下来,脸肿了、手断了,腿也骨折了,看着是挺骇人的,但——
褚晏命带来的大夫将其身上的伤重新查看了一遍。
“回大人,总的来看,二公子身上的伤主要集中在脸部、手部还有腿部,其他的地方倒是没什么。”
周崇阳:“……”
他怒目瞪向大夫,什么叫做其他的地方倒是没什么,你就说说,这人身上除了脸、手和脚还能剩下多少地儿?
这说得好像他只是伤到了一小块似的。
“你是哪里来大夫,会不会看?”周崇阳忍着疼痛不悦道。
大夫被其瞪得退到了一边。
褚晏沉默着没有说话,可看周崇阳的眼神却压迫感逼人。
周崇阳抿了抿唇,后知后觉地才想起来,不管那大夫水平怎么样,但毕竟是这褚大人带来的,多少还是要给他一点面子,他后头还要借刀杀人呢,可不能把这“刀”给得罪死了。
“失言失言,褚大人莫见怪,你看我这样子也该知道,情绪不太稳定,褚大人应该也能理解吧?”周崇阳找补道。
褚晏挑眉:“这么说,周二公子对大夫查验的结果没什么异议了?”
“没异议没异议。”
即便一说话就扯得脸上伤口疼,但周崇阳还是很给面子地肯定了褚晏的话。
主要,仔细一想想,这大夫也没说错,他的确主要伤的就是这三个地方,只是听着没太表述出他的伤情之重罢了。
褚晏点了点头,然后转头便对负责记录的京兆尹府主簿道:“轻伤。”
周崇阳:“???!!!”
轻伤?
他没听错吧,这姓褚的管他这叫轻伤?
好家伙,他跟他客气两下,他还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这叫轻伤?
没看他手脚都动弹不得了么?!
这姓褚的怕不是眼睛有问题?他这么大个猪头脑袋他看不见?
“褚大人莫不是在说笑?”周崇阳不可置信地问道。
褚晏斜睨了他一眼:“你这说话不挺利索么?”
换而言之,都没影响说话,这不就是轻伤。
“……”
周崇阳简直快要吐血了。
他说话利索那是因为他在强忍疼痛、强作坚强好不好?
周崇阳想反驳,可——
“这不重要,我接下来问的问题,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褚晏截断了他的话头。
周崇阳黑眼,这怎么就不重要了?
这人莫不是欺负他不懂律法?
他伤这么重却被认定成了是轻伤,那难道不会影响到后续的量刑么?
这明明就很重要!
周崇阳想要强调一下这一点,但抬眼便看见褚晏的表情一本正经且严肃。
那样子看着又不像是在骗人,周崇阳又有些犹豫了。
他开始自我怀疑。
难道这个真的不重要?是他想当然了?
褚晏可没工夫等他想清楚,直接依照程序盘问道:“你昨天去哪了?”
周崇阳如实说了昨日去的那酒楼的名字。
褚晏:“为什么要去那个地方?”
周崇阳:“……”
想去就去了,还要有为什么?
周崇阳有点心堵,但为了引出之后那纸条的事,却也只能如实回了:“朋友约我去的。”
褚晏声音依旧平静,只是看周崇阳的眼神却带上了些许的审视,他说:“据我所知,宣平侯前天刚被人打了,现在还带伤在床。”
言外之意,你爹都被人打了,你居然还去喝酒?
周崇阳:“……”
这人怎么回事,问的话没一句是他爱听的。
他不是来破案的么,怎么听着像是挑刺来了?
哦,他爹卧伤在床,他就不能出去跟朋友喝酒了?
再说了,这跟他被人打了有什么关系?照他这意思,他被打了就是活该呗?
是这问话的程序本来就这样,还是只有他单单遇到了这样的?
周崇阳气得背过气去,但偏生又不太好发作。
虽然他爹也没怪他,但这事的确是有违孝道,说出去到底还是不太光彩,周崇阳回得磕磕绊绊。
本就说话的时候脸就痛,偏生这人问的又都是些不好回答的问题,周崇阳那脸是肉眼可见地黑了下去。
再加上脸本来就有些红肿,那乍一眼看过去,都不是黑里透红,那是红里透黑,瞧着还有点滑稽。
旁边的徐大人实在是忍不住偷笑了一声。
周崇阳的眼刀立马就杀了过去,那目光,简直恨不得要吃人。
徐大人咳嗽了两声以作掩饰。
褚晏的问题却是还没问完。
“你在那酒楼里做了什么?”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周崇阳有点不耐烦了。
不是要抓打他的人么,净逮着他去酒楼的事问到底是几个意思?
“在酒楼里,除了喝酒看戏还能做什么?”周崇阳很是没好气地回道。
褚晏就跟没听出来一样,继续问:“你就没遇见什么人?”
什么人?
周崇阳想到虞秋秋,脸色瞬间更臭了:“就遇见了虞相的女儿聊了两句。”
“聊了两句?”褚晏拇指紧按向食指的白玉扳指,沉静的眸光微动:“聊了什么?”
周崇阳:“……”
不是,这你也要问?
周崇阳这会儿是真被问出火气来了。
这人是来查案的吗?
磨磨唧唧问一大堆,没一个问到点子上的。
等他答了,那他是不是还要问他为什么要跑去调戏虞秋秋?
真让他问了,写到了案宗上,那他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你到底会不会查案,净问些有的没的?我是出了酒楼之后才被人打的!”周崇阳强调道,试图将其注意力拖入他预想的方向。
褚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沉声吩咐主簿记录道:“拒不配合,避而不答,试图引导,情况可疑。”
周崇阳:“!!!”
周崇阳这会儿也顾不上扯到伤口会痛了,气得破口大骂:“我怎么就不配合了,你到底会不会办事?明明是你一直在这问东问西,现在怎么就成了我不配合了?”
“我直接告诉你吧,我是因为看见我兄长给我递的纸条,才去了那个地方被人埋伏了的。”
褚晏倒也不怒,声音淡淡:“哦?那纸条在哪呢?”
周崇阳沉默了。
这不废话么,他都被人打了,想也知道纸条肯定是被人给抢走销毁了呀!
“反正。”周崇阳梗着脖子:“这事肯定和我兄长脱不了干系!”
褚晏冷笑了一声,再度示意主簿记录:“拿不出证物,随意攀咬,证词可信度存疑。”
周崇阳:“……”
他怀疑他被针对了,真的……
周崇阳那怀疑人生的样子,全程安静旁听的周崇柯都看乐了。
他还以为周崇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合着,是在这等着呢。
周崇柯靠向椅背,将手中的折扇甩开摇了摇,看周崇阳的眼神都带了些怜悯。
想法很美好,只可惜啊,他碰上的却是褚晏。
虽然他日常看褚晏不顺眼,但别的不说,这姓褚的确实是比他正直多了,至少,褚晏绝对干不出公报私仇的事情来。
以他对褚晏的了解,这人即便与他再不对付,也不会屑于用这样的手段,周崇阳居然还想利用褚晏来对付他?天真!
“阿芜,给褚大人上杯茶。”周崇柯吩咐道。
应付这么个蠢货,想必是辛苦了,周崇柯难得善解人意。
“是,世子爷。”
阿芜一直站在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听到这话立马就去沏新茶了。
“褚大人,请喝茶。”阿芜将茶端了过去躬身道。
褚晏接过茶杯时,不经意看了其一眼,谁料,这一看竟是叫他给愣住了。
第60章
阿芜低垂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只手, 可——
褚大人从她手里接茶杯,接了但又没有完全接过去,她的手上仍旧还是能够感受到茶杯的重量, 这就搞得阿芜有点不敢松手,怕自己手一松, 褚大人又没有拿稳,这个杯子就掉下去了。
阿芜很是疑惑,这时间就跟停顿了似的,褚大人怎么还不把杯子端走啊?
难道是自己的脸吓到褚大人了?
思及此, 阿芜抿了抿唇, 头埋得更低了。
她忽地有些失落,心想着自己是不是又给世子爷丢脸了, 这褚大人会不会认为世子爷是故意派个丑丫鬟来膈应他?也不知道这褚大人若是生气了,会不会对世子爷造成什么影响。
阿芜的心里忐忑极了。
好在, 没一会儿褚大人便将她手里的茶杯接过去了。
阿芜悄悄地松了口气, 但是这褚大人接了过去却没喝, 阿芜的心又提了起来。
她退开的时候, 悄悄抬眸看了一眼, 只见这褚大人眉目微沉, 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阿芜又开始胡思乱想了起来, 难道是她哪里做得不好惹褚大人不快了?
她的心惴惴的,下意识地用目光寻向了世子爷。
只见世子爷斜靠在椅中, 翘了个二郎腿,手中折扇还一摇一摇, 这动作但凡换个人,定会看起来吊儿郎当, 可奇怪的是,世子爷做起来却只让人觉得慵懒华贵。
见其脸上神情很是轻松惬意,没有半分异样又或是不悦。
阿芜悬着那颗心才算是彻底地放了下来,看世子爷这反应,应该……是没事吧?
阿芜快步退到了一边。
大抵是因为褚大人明察秋毫,没有任由二少爷污蔑世子爷,阿芜其实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这会儿冷静下来,她更是觉得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褚大人这么正直,怎么会以貌取人又或是计较这点小事呢?
褚晏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了旁白的小几上,发出了“嗒”的一声轻响。
刚刚看见那个丫鬟脸上的疤痕,褚晏几乎立时便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瑶儿的手臂上也有很大一块这样的疤。
但可笑的是,当他想起褚瑶,浮现在脑海里的第一个画面,却是瑶儿将他从楼上推落时,脸上那狰狞又近乎疯狂的笑容。
他无比清楚地知道,她是故意的。
褚晏的头又开始胀痛了起来,他不明白自己温婉善良的妹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最后在她眼里看到的居然是恨……
她恨虞秋秋。
恨到要置她于死地。
可是……
为什么?
自重生以来,褚晏一直都想不明白这件事情,他根本找不出瑶儿恨虞秋秋的理由,他下意识地不愿接受这个现实,不愿相信瑶儿其实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副模样,甚至还有可能是面目全非。
而这个丫鬟的出现,却猝不及防地揭开了他的自欺欺人。
褚晏没了再在这里和周崇阳作对的心思,后续的事情便交给了京兆尹徐大人,他提前回了府。
他把自己的关进了书房,从书架的最底层,他抱出了一个一臂长半臂高的木箱,将木箱的锁扣打开,里面是是一卷卷的画轴。
他将画轴全部打开铺在了地上,看着画中的人,褚晏的神情却有些怔怔。
这些都是瑶儿从小到大的画像,是他中举那年,再度和收养瑶儿的富商取得联系后,那位富商老爷派人送过来的。
画像中,瑶儿总是微微低着头,一副怯弱不敢直视人眼的样子,一地的画像里,竟没有一幅是带笑的。
他那时候看见瑶儿的画像,满脑想的都是一定要考中进士,然后将瑶儿接回来,让她不再过闷闷不乐寄人篱下的日子。
后来他也的确做到了,他自认已经倾尽了一切在弥补瑶儿。
他对她,几乎有求必应。
看着瑶儿日渐开朗的笑容,他本以为瑶儿已经走出了那段阴影。
可是……
他的脑海中再度浮现出了瑶儿推他下楼的画面。
落阳斜照进窗,停在光洁的桌面上,反射出的光,耀目至极。
而褚晏坐在椅中,却是整个人都仿佛陷入了黑暗之中。
他仰头靠向椅背,而后又抬手揉了揉眉心,可这却丝毫缓解不了他心中的痛苦。
就在这个时候,随从敲门进来了。
“大人,二小姐来了,说她在寺里给您求了个平安符,想要亲自送给您。”随从禀报道。
褚晏闭了闭眼,沉吟了片刻,却道:“就说我不在。”
“诶?”随从很是错愕,他没人听错吧?
他侧目看了看窗外映出的人影,大人是闭着眼睛没看见,可他却是已经开始脚趾抠地了。
随从无所适从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
以往二小姐过来,大人不都挺高兴么?
避而不见,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回。
随从不解,但看大人靠在椅中那阴沉沉的模样,明显就是心情不好,也不知道是谁惹了他,竟然生气得连二小姐都不见了。
关键这地上还铺满了二小姐的画像。
随从打眼一看,登时就更疑惑了。
大人这总不可能是看画像把自己给看生气了吧?
就……奇奇怪怪的。
搞不清楚状况,随从这是既不敢问,又不敢劝。
主子决定的事情,哪里轮得到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来置喙,就是——
随从走出去时的步伐极慢,甚至恨不得连关门都来个慢动作,但这距离实在是没几步,他就是再磨蹭也磨蹭不了多久。
二小姐呆呆地立在门外。
往日里,二小姐来他虽然也会禀报,但通常都是走个过场,府里谁不知道大人待这妹妹那可真是掏心掏肺,是以,二小姐要进来,根本没人会拦着她,但今日……
随从默了默,这不是情况特殊出了点意外么?
随从看着褚瑶,笑得很是尴尬。
二小姐都在这站了有一会儿了,刚大人说的……不出意外,二小姐应该是都亲耳听见了吧?
“二小姐……您看……这……”随从尴尬得说话都有点烫嘴,心里更是暗自嘀咕,大人让他说他不在,这借口给找的……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大人这是摆明了不想见二小姐,都这么说了,他若是再放二小姐进去,岂不就是在打大人的脸?
可怎么委婉地把二小姐请走,又是个问题,他甚至都想和二小姐打个商量了。
要不……您就当大人今天不在?
褚瑶此刻的脸色很是难看。
哥哥明明在里头,却对她避而不见,这还是她头一回在哥哥这里吃了闭门羹。
说不惊愕,那定是假的。
她垂眸咬了咬唇,有些委屈,完全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哥哥为什么不愿意见自己?
“二小姐……要不,您下次再来,或者仆帮您转交?”
随从看了看褚瑶手里装着求平安符的荷包,提议道。
褚瑶侧首往屋内的方向看了看,沉默着没有说话。
不过一窗之隔,她不信哥哥听不见这外面的动静,可哥哥……
褚瑶攥着荷包的手不由收紧,她来这,其实主要就是想见见哥哥,送平安符不过是个借口罢了,既然见不到人,那——
“我过几天再来吧。”褚瑶将荷包收起,转身后,脸色便沉了下来。
哥哥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对她生气,一定是发生什么事情。
褚瑶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了成远伯府。
“世子爷呢?”褚瑶回了府之后左右不见人,本就心情不好,憋了一路,这会儿倒像是终于找到了个发泄口了似的。
她不再掩饰心中的不悦,直接表露了出来。
褚瑶眼刀扫向屋内的丫鬟:“世子爷又出去了?”
听出了褚瑶语气中的怒气,丫鬟们一个个都低下了头噤若寒蝉。
看见她们反应,褚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心中的不满简直快要溢出来。
别人一个个都知道要上进,唯独贺景明却是整日游手好闲,整天这里逛逛那里看看,半点心思都没有放在正途上。
难不成他以后就打算等着承袭这伯爵,抱着这空壳的爵位度日了不成?
哥哥一定是对他失望了,自己完全就是被他给连累的。
除了这一点,哥哥根本就没有理由不见她。
褚瑶就这么阴沉沉地坐着,不知过了多久,贺景明回来了。
他面上带笑从门外进来,察觉到这凝重的气氛,还错愕了一瞬,之后看见褚瑶的脸色,心中更是疑惑。
褚瑶脸色不佳,怔怔地盯着某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贺景明眉头微蹙。
这是怎么了,不开心?
他略作思忖,又看了看手里提的油纸包,唇角微勾地将其藏到了身后,想走近了再给她一个惊喜。
为此,他还示意了屋里的丫鬟不要出声。
只是没待他走近,褚瑶便发现了他。
行动失败,贺景明遗憾地叹了口气。
褚瑶看着他许久都没有说话,贺景明不解,正要开口询问,褚瑶却先了他一步。
“你怎么不穿我给你做的那些衣裳?”褚瑶忽地问道。
他总是穿月白或者浅蓝之类的颜色,哥哥从来都不会穿成这样。
褚瑶盯着他却是越看越越焦躁,找不到,她从他身上找不到哥哥的影子了。
听到褚瑶的责问,贺景明愣了愣。
她是因为这件事情在生气?
贺景明心中发出了长长的一声叹息,瑶儿给他做的衣裳用的都是些深色的布料,他不喜欢那样沉闷的颜色,这件事情,他其实跟瑶儿说过好几次了,但是每一次瑶儿都只是应下,下一次选的还是同样的颜色,只不过改了个样式而已。
贺景明对此很是无奈。
说实话,他有时候甚至都怀疑,褚瑶深情地看着他的时候,心里真的爱他吗?
贺景明看着褚瑶几番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他不想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猜测,引发一些没有意义的争吵。
“最近天气都很好,郊外的景色应该不错,我陪你去踏青如何?”贺景明岔开了话题,笑着提议道。
瑶儿最近可能是太累了,出去走走有助于放松心情。
贺景明越想越觉得这个提议不错,甚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连去哪做什么都已经想好了,他们可以先去庄上住几天,他可以带她去泛舟,或者去爬山,她不想走太多路的话,他还可以带她去骑马……
“踏青?”褚瑶听到这句话脸色却更差了,看贺景明的眼神更是失望至极:“你就不能做一些你该做的事情么?不要成天想着玩乐行不行?”
“你是伯府的世子,你就算不愿意去科考,你还可以通过荫庇入仕。”
“你明明有这样的条件,有这样的资格,为什么一定要放纵自己闲散度日呢?”
褚瑶的心上涌上了浓浓的不甘,她明明可以慢慢将他修剪成哥哥的模样,可他为什么总是我行我素,连这么一点小小的愿望都不肯满足她。
他不愿穿成哥哥那般的沉稳模样,也不愿意像哥哥那般在朝中进取,他一点也不像哥哥。
贺景明听着褚瑶的指责,沉默了许久。
半响后,贺景明喉结滚动了好几次。
“你后悔了?后悔——”嫁给他。
贺景明的声音艰涩。
褚瑶擦了擦眼泪撇开视线,没有回答。
贺景明垂首苦笑了一声,最后,他将藏身后的油纸包轻轻地放在了褚瑶手边的小几上。
然后转身离开。
褚瑶垂眸,视线落在了纸包的字样上,她很轻易地认了出来,那是她最喜欢的那家糕点铺的糕点。
泪珠再度从她的眼角滑落了下来,他总是这样,无限地包容她,却又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她的不堪。
“可是——”
贺景明快要跨出门的是时候,忽地又停了下来。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道:“我一直都是这样散漫的一个人。”
他没有那么多的野心,也没有什么宏伟的目标,他所求的不过就是轻松自在四字而已,在遇见褚瑶之前,他一直都是这样生活的。
听到这样的指责,他也会觉得委屈。
她明明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以为褚瑶选择他,便代表着接受了这样一个不思进取的他。
可——
褚瑶心思敏感,那些伤人的话,说出来她又该胡思乱想了。
贺景明唇角微动,其余的,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褚瑶低垂的睫毛轻颤,整个人一动不动,就像是被定住了一般,眸中缓缓浮现出了些许的迷茫。
……
翌日,寻味斋。
虞秋秋被小二引到了一出幽静的雅间,推开门,褚晏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只见他穿了一身玄色广袖锦袍,上面仅是缀了些暗纹,仍旧是他历来习惯的郑重沉稳装束,他负手而立在窗前,乌发束之以白玉冠,光看这背影,当真是一丝不苟,高冷极了。
褚晏听到动静,转过了身来,此刻再配上他那张肃穆不可侵犯的脸,莫名又多了股禁欲的味道。
褚晏示意虞秋秋就坐,在小二递菜单过来时,又示意让小二将单子直接递给虞秋秋。
虞秋秋挑眉,颇有些意外:“褚大人今日找我来,是要请我吃饭的?”
“关于宣平侯父子被打一案,有些事情需要向虞小姐了解一下,用膳不过是顺带罢了,褚某还不至于让虞小姐饿着肚子来接受问话。”
褚晏说得面不改色,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虞秋秋听了却眉梢微挑。
——“不挑上午,不挑下午,顺带地挑了中午。”
——“不去府衙,不去虞府,又顺带地挑了这死贵还得预约的寻味斋。”
虞秋秋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褚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