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从船上下来后, 周崇柯感觉他的手都快不是他自己的了。
他一路跟在褚晏的后面,一会儿用左手捶捶右手,一会儿又用右手捶捶左手, 但没过多久,他便放弃了, 两只手酸痛程度不相上下,相互放松完全就是在拆了东墙补西墙,又拆了西墙补东墙,根本补不齐……
走着走着, 褚晏忽然停了下来。
周崇柯赶紧刹车, 这得亏是他腿没事,不然还刹不住。
褚晏双眸微眯、眉头皱起地看向他。
周崇柯不明所以:“怎、怎么了?”
“你跟着我做什么?”褚晏声色冷淡:“还没划够?”
周崇柯身形一颤, 声音登时矮了一截,呐呐道:“划够了。”
他划得够够的了, 这辈子都没这么累过……
褚晏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警告之意不言而喻。
周崇柯被他这眼刀生生钉在了原地, 不敢动弹。
周崇柯心下苍凉, 这要是放从前, 他岂能容褚晏这般嚣张, 也就是现在……
想到这, 周崇柯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 好汉不提当年勇。
他现在总算是明白贺景明当初为什么会那么怕褚晏了,这厮不做人的时候, 那真就不是人!
周崇柯心下悲愤,奈何却又不得不低头。
唉, 都是报应。
他从脸上挤出了个笑脸,试图打蛇随棍上:“怎么了, 哥?”
褚晏本就阴沉着的脸色,立马又黑了一度,谁是他哥?
周崇柯见势不对,连忙改口:“褚兄。”
褚晏狠狠刮了他一眼,冷哼了一声,拂袖而去时扬起的灰尘扑了周崇柯一脸。
周崇柯:“……”
这大舅子是真难搞啊。
见褚晏那走得是携风带雨的,周崇柯连忙又三两步追了上去。
一人做事一人当。
“褚兄,这事跟阿芜没关系,是我拜托嫂子带阿芜出来的,你可别把气撒阿芜身上……”
褚晏听得是额上青筋直跳,浑身都散发着低气压,顿步一个眼神就杀了过去:“你在教我做事?”
周崇柯审时度势,立马闭嘴,摇头:“不敢……”
是他多余了,没分清楚亲疏远近。
说罢,还做了个请的动作:您慢走。
褚晏收回视线,回到马车上时,虞秋秋和阿芜已经坐里头了。
阿芜依旧紧挨着虞秋秋,只是两人距离他的位置,却是隔了老远,若不是有车门挡着,她俩再挪一挪,怕不是要掉到车外头去。
褚晏冷冷瞥了一眼,出声道:“看来这马车还是太小了,限制你俩发挥了。”
虞秋秋和阿芜悄悄交换了一下眼神,开始了开始了,瞧这阴阳怪气的。
阿芜一整个把头低住,根本不敢说话,企图让褚晏忽视掉她的存在。
然而她的希望却是注定要落空,褚晏盯的就是她。
“逛街?呵!”
褚晏冷笑。
阿芜瑟缩了一下,呜呜呜,哥哥好可怕!
她用手扯了扯虞秋秋的袖子,发出求救信号。
虞秋秋立马仗义执言:“阿芜还是个孩子——”
“呵!”褚晏又是一声冷笑:“她是孩子,你是什么?”
虞秋秋撇了撇嘴。
——“这么简单的问题你不会自己推么?同理喽!”
虞秋秋抬眸,在褚晏的瞪视下,“我当然也是个孩子”这句话到底还是咽了回去。
——“算了,狗男人现在应该听不进道理,说了也是白说。”
虞秋秋索性摆烂,破罐破摔了属于是。
褚晏额上青筋突突直跳。
道理?她那是道理么?她那分明就是歪理!
人都说不见棺材不掉泪,她倒好,见了棺材也不掉泪。
瞧她现在这梗着脖子的样子,再看看阿芜,头都快低得挨脖子上去了。
她俩这心理素质,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回了府,阿芜趁褚晏不注意,一溜烟就回了自己的院子。
相比之下,虞秋秋可就没地方躲了。
魏峰远远看见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中间搁着好几步的距离。
刚才小姐回来的时候跑得比兔子还快,这会儿再看公子和那女人疏离的样子,三人这次出去,指定是不欢而散了。
魏峰心中一喜,公子出手,果然不同凡响。
这样的是事情再多来个几次,小姐肯定就和那女人感情淡了,如此,公子日后就算休了那女人,小姐也不至于太过伤心。
想到这,魏峰一整个神清气爽,距离报仇雪恨又进了一步。
而另一边,回到主院后,两人一进屋,褚晏便将下人全都屏退了出去。
虞秋秋:“???”
——“什么意思,这是要做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褚晏,却见他一副准备要盘根究底的样子。
虞秋秋:“……”
——“好家伙,这事还没过去?我还以为已经翻篇了呢。”
褚晏嘴角抽了抽,她以为……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想的。
“这是第几回了?”褚晏直视向虞秋秋问道。
虞秋秋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掰弄起了手指头。
——“一、二、三、四、五。”
褚晏瞠目,第五回了?!
——“上山打老虎,老虎没打着,打到小松鼠……”
褚晏:“……”
这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数的是他问的吗?
虞秋秋松开手,抬眸,面色一派认真。
褚晏等着静闻其详。
然而,虞秋秋却道:“不许问了啊。”
褚晏:“???”
她说什么?褚晏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出问题了。
褚晏:“你——”
虞秋秋抬手:“打住!差不多行了啊,再问我就要生气了。”
说完,虞秋秋两手的手背便撑在了腰上,一整个活脱脱的理不直气也壮。
褚晏:“……”
吸气、呼气……
这是什么招数,恶人先告状?到底是谁该生气?
褚晏呼吸粗重,忽地生出了一种控告无门的无力感。
而这时,他的唇角却忽地触上了一片柔软,虞秋秋亲了他一下。
褚晏凝眉:“???”
虞秋秋:“封口费。”
褚晏定定看了她一会儿,忽地被她给气笑了。
他将人拖过来抱坐在了腿上,嫌弃道:“你的封口费就这么点儿?”
虞秋秋挑眉,那不然呢?
索要不成,褚晏只好自己讨债。
末了,两人都气息微喘,褚晏抵着她的额头:“以后不许再帮周崇柯暗度陈仓了。”
虞秋秋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这事便算是彻底地翻过去了。
翌日。
魏峰思来想去,觉得还是有必要为公子分忧,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找到褚晏,提议让自己的义子去小姐身边做护卫。
“不休的功夫是老奴亲自教的,公子只管放心。”魏峰打了包票,接着又道:“老奴这义子,向来都指东不会往西的,公子若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便是。”
“再者,有个咱们的自己人在小姐身边照看着,也能让小姐少接触一些那些不该接触的人。”
比如那女人。
魏峰意有所指,对公子接受这个提议可谓是信心十足。
果不其然,褚晏听后,眉头一跳,似是有些诧异。
“阿芜的事情你知道了?”褚晏问道。
魏峰点了点头,当然,公子绝不是一个人在孤军奋战!
褚晏沉眉思忖了一会儿。
放个人在阿芜身边看着也好,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盯着阿芜的动向,有个知根知底的人做阿芜的护卫,也能防着点周崇柯打歪主意。
褚晏同意了这件事情,正要多嘱咐几句,抬眼却见魏峰一脸他都懂的模样。
然后,主仆两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解决了桩心事,褚晏一身轻松。
怪不得父王这般看重魏叔,就凭这闻弦而知雅意的本事,旁人就远不能及。
魏峰找到魏不休,耳提面命交代了一通。
当天下午魏不休就去阿芜那里报道了。
晚上得知哥哥在廷尉司有事要忙,不能回来用晚膳了,阿芜松了口气,放心地准备去陪嫂嫂吃晚饭。
临要出门时,魏不休忽地挡住了她,嘴唇几番掀动,似乎是有话要说。
阿芜问他:“怎么了?有事你说就行了,不用这般斟酌犹豫的。”
她也做过下人,知道做下人不容易,经常跟主子说句话都心惊胆颤的,生怕自己一句话说错,就引了主子不快。
是以,她现在对身边的下人都很是宽和,魏不休第一天来,不了解情况,有些拘谨放不开也是可以理解的。
阿芜耐心地等待他开口。
几番纠结下,魏不休终于找好了理由。
他看向阿芜那双一派澄澈单纯的眼睛,道:“属下觉得,您还是不要去跟夫人一块用膳比较好。”
义父说了,让他看着小姐不要和夫人走太近了,这些都是公子的意思。
阿芜没想到他会说这个,倏地一下瞪大了眼睛,很是不解:“为什么?”
魏不休抿了抿唇,开始挑拨离间:“属下听说夫人因为昨天的事情被公子叱责了,这会儿说不定正埋怨着您呢。”
“嫂嫂被哥哥叱责了?”阿芜的声音骤然拔高,然后提着裙子就急急往主院那边跑,“不行,我得去看看嫂嫂!”
“小姐!”魏不休在阿芜身后伸了只手,却是阻拦不及,只好赶紧追了上去。
他边追边在心里哀嚎,小姐是不是抓错重点了啊!重点是他说的后半句,不是前半句啊!
就这么跑过去,万一两人一对峙,那他不就露馅了么?!
阿芜对从自己院子到主院的路线已经很熟了,一阵风似的嗖嗖地就跑进了院,魏不休根本就没机会劝阻。
他看着小姐旋风一般的身影,停在主院外,满脑子都是——挑拨离间未半而中道崩殂。
“完犊子了……”魏不休绝望双手抱头。
阿芜进来的时候,下人刚把晚膳给摆上,虞秋秋看她气喘吁吁,笑着打趣道:“跑这么快做什么?我还能少你一口吃的?”
阿芜眨了眨眼,仔细观察了好一会儿虞秋秋的神色,这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昨天哥哥骂你了?”
虞秋秋头往后仰了仰,莫名其妙:“你听谁说的?”
“我身边的一个护卫告诉我的。”阿芜想也没想便把魏不休给供出去了。
虞秋秋目色微敛:“他还说什么了?”
“他还说你因为被哥哥骂了,心里埋怨我,然后不想跟我一块吃饭。”阿芜跟倒豆子似的,一五一十招了个干干净净。
虞秋秋心中冷笑了一声,这是有人在挑拨离间呢。
她掩下眸底的阴鸷,笑着拍了拍阿芜的后背,道:“没有的事,你哥哥没有骂我,我也没有不想跟你一块吃饭。”
阿芜听后,终于放下了心来,跟着虞秋秋一块坐到了圆桌边,嘿嘿笑出了一口白牙。
她就知道!哥哥才舍不得骂嫂嫂呢,肯定是那些人听风就是雨地在那瞎猜!
褚晏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月上枝头了。
看见屋里还亮着灯,他颇有些意外,这么晚了,虞秋秋竟然还没睡?
他一路走进内室,只见虞秋秋拿了本书在灯下翻着。
“什么书看这么入迷?”他问道。
虞秋秋抬头,将书合起,道:“书不好看,我在等你。”
褚晏受宠若惊,这可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只是短暂的惊喜过后,见虞秋秋的神色并无半点笑意,他这才意识到,虞秋秋等他或许是有什么事情要说。
他正了正色,问:“怎么了?”
虞秋秋开门见山,也不绕弯子,直接点名道姓:“我要魏峰做我的护卫。”
褚晏心中一惊,自从上次跟虞秋秋模糊说过魏峰父子的来历后,虞秋秋便没再关注这个事情了。
怎么今日突然又提起,而且还是要魏峰做她的护卫?
褚晏思考了一会儿,斟酌道:“魏叔年纪大了,再做护卫可能有些力不从心,要不,我另外指派几个人给你?”
虞秋秋轻哼了一声,拒绝:“不用,就他。”
——“那魏不休在阿芜面前捕风捉影乱嚼舌根,想也知道背后定是有人示意,那人既然敢得罪我,那最好是有承受后果的觉悟。”
——“呵!老虎不发威,还真把我当病猫呢!”
褚晏:“!!!”
魏叔让魏不休在阿芜面前说虞秋秋坏话了?
褚晏眸色暗了暗,对魏叔自作主张越俎代庖很是不悦。
看来,得找机会再好好敲打敲打他了。
只是——
褚晏看向虞秋秋,怎么让她消气却是个问题。
他倒不是怕虞秋秋折腾魏叔,怕就怕她和魏叔接触频繁了,会从魏叔身上察觉到些什么……
“怎么,不行吗?”褚晏的犹豫,虞秋秋却是看得心中冷笑。
——“狗男人不就怕我知道他是诚王之子么?那他还真是多虑了,这事我早就知道。”
褚晏身形忽地一僵,前所未有的震惊响彻在了他的心头。
她、她知道?!!!
第122章
褚晏的表情忽然就跟见了鬼一样。
虞秋秋歪了歪头, 问他:“怎么了?”
褚晏许久都没有回应,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的情绪鲜少外露,这般表情失控的模样, 虞秋秋还是头一回见。
她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咋了这是?真见鬼了?”
褚晏终于回过了神,虞秋秋的手直晃得他头晕, 他将她的手按了下来,只是症状却丝毫没有得到缓解。
他的思绪已经乱成了一团麻,勉强才清理出了星点头绪。
“我明天会叫魏峰过来。”褚晏同意了虞秋秋的要求,只是却说得有些心不在焉。
但好在虞秋秋目的达成后, 注意力便没放在他身上了。
当晚, 他借口有公事,宿在了前院书房。
书房内没有点灯, 他坐在黑暗中,仿佛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他的脑子里不断回荡着虞秋秋的那句话。
她说……她早就知道了。
这个早是有多早?
一天?一个月?一年?又或者是……上辈子?
褚晏抬手捏了捏眉心, 忽地又想到虞秋秋先前的一句话——
“我瞒你的事情多了去了, 可不是今天才有的。”
他嘴角轻扯, 似是自嘲。
当时听见的时候他没当回事, 以为不过是他已经知道的那些, 不曾想, 虞秋秋竟是所言非虚, 随便漏出来一个, 便让他的心情无法平静。
可笑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她,现实却告诉他, 他所谓的了解,或许仅仅是冰山一角。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褚晏脑子里的画面, 一茬又一茬地接连上演。
王府杀声震天,母妃将他和妹妹推出去时的决绝与不舍。
敌人步步逼近, 他带着妹妹在雨夜逃亡时的彷徨与绝望。
十年寒窗一心复仇,却看着最好的朋友因他而死。
扶了陆行知灵柩回来后,他将自己关在府里整整两个月,他没有办法接受,记忆里那么鲜活的一个人,已经永远地长眠了。
他还记得课业之余,他们曾一块站在凌云山顶,陆行知指着对面连绵的关隘,豪情壮志道:“迟早有一天,我要率领我们大雍的铁骑,将北辽赶出幽蓟十六州,夺回我们的失地!”
当时的陆行知眼神无比坚毅,他相信他能够做到,他也应该有机会去做到,可是……
褚晏仰头靠向了椅背,那段时间,每当闭眼,他的眼前便一片血红,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陆行知倒在血泊里的画面。
那个时候,陆行知才刚做了少帅不久,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陆行知为了证明自己,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可是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却因为他的一己私欲,生命永远的终结在了那一天。
他还有壮志未酬,他的人生才刚刚起步,他还有那么多想要去做的事情……
将自己关在府里的那两个月,褚晏浑浑噩噩想了很多,用朋友的牺牲,换来自己的升迁,换来与虞青山抗衡的力量,真的值得吗?
他迷茫了。
不管表面如何伪装,他本质上就是个极度没有安全感的人。
他不想再制造无谓的牺牲了,也不想再失去身边的任何一个人。
可是秋秋你知道么?仇恨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放下的。
这些年他忍着、压抑着、耗费了所有的力气,才将自己伪装得毫不在意。
甚至为了她,他尝试着在内心放下自己的仇恨,他屈从于心中爱意,以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就算对父母的愧疚会因此伴随他终身,他也已经做好了独自舔舐伤口的准备。
可是她现在却告诉他,她早就知道?
褚晏垂首凄笑,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笑话。
他费尽心力掩饰的,原来她早就知道,甚至即便知道,也仍旧无动于衷。
她明明都知道他经历了什么,她怎么能无动于衷!
当看着他面对虞青山的时候,她在做什么?
她在看戏!
他所谓的付出,是不是在她眼里根本就不值一提?
他在她心里,到底算什么!
褚晏发泄般地将桌上的东西全都扫落在地,而后跌坐回椅子上,视线垂落向暗处,不知是在气她,还是在气自己。
……
第二天,他叫来魏峰,通知了让他去虞秋秋身边做护卫的事情。
魏峰错愕,公子不是说让他离那女人远点儿么,怎么这会儿却是又要他去人身边做护卫了?
魏峰的疑惑几乎是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褚晏看见,却是不答反问:“是你让魏不休在阿芜面前挑拨是非的?”
他的视线冰凉,看得魏峰浑身忽地一震。
自重逢以来,公子对他还从没有这般冷厉过。
他很是不解,这不是他和公子心照不宣的事情么,怎么公子这会儿竟像是在兴师问罪?
他愣愣地点了点头。
即便已经知道,可听到魏峰承认后,褚晏心下还是又沉了几分。
他冷冷盯着魏峰看了一会儿,沉声警告:“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魏峰心中一凛,后知后觉地终于意识到,自己先前也许是会错意了。
他抬头看向公子,却被公子眸中凌厉的威势压迫地不敢直视。
魏峰垂首,心下复杂,一边欣慰于小主子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一边又心酸于跟小主子分开太久,小主子同他到底还是生分了。
魏峰低声应是,躬身退步正要退下,书房内却又突然响起了公子的声音。
“你——”
魏峰抬头,眸中似是亮起了一道光,公子想说什么?
“算了,你下去吧。”褚晏挥了挥手。
关于去虞秋秋身边做护卫,要有些什么心理准备之类的,他想了想,到底是没再多言。
让魏峰去虞秋秋那边受点教训也好,免得他再自以为是、自作主张!
怎么又不说了?
魏峰眸光熄灭,满怀心事地离开,然后依言去了虞秋秋那里报到。
虞秋秋笑着点了点头,接着派给了他第一个任务:“我让锦绣阁给我做了几身衣裳,你去帮我问问做好了没有。”
魏峰愣了愣,并没有马上领命而去。
他有些疑惑,这衣裳做好了,绣坊自会第一时间送上门来,没送来,那就是没做好,让他去问,那不是多此一举么?
魏峰抬头看向虞秋秋,却见其笑得一派纯真,那眼睛澄澈得几乎一眼就能望到底,打眼便知是个胸无城府的。
他按下心中疑惑,这女人可能是不太了解,只是想随便找点事情给他做吧。
罢了,出去跑一趟也好,省得他老在想公子没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
魏峰躬身行了一礼后,便领命出了门。
此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怎样的魔鬼特训。
府里的马不知怎的都被人给牵走了,他是走路出门的。
不过好在他是习武之人,脚程快,几刻钟后,便到了锦绣阁。
同掌柜再三确认过后,魏峰一头的问号。
怎么会没有呢?
那女人明明说让锦绣阁帮她做了几件衣裳,结果到了这里一问,掌柜却跟他说最近没有接到褚府的订单?
“真的没有吗?”这么老远走过来,魏峰有点不甘心。
然而客观事实却并不会因他的意识而改变。
“真的没有。”掌柜再次道。
魏峰眼前一黑,难不成是那女人记错了?
他纳闷地走了回去。
果不其然,虞秋秋似是才刚想起一般:“啊,我记错了,是绣云坊。”
“你再去一遍吧。”她眨了眨眼道。
魏峰:“……”
再度走路出门,从锦绣阁前面路过时,那锦绣阁的掌柜还热情招呼他,问他是不是回来帮主子定做衣裳的?
魏峰嘴角抽了抽,然后在掌柜的注视下进了锦绣阁旁边的绣云坊。
掌柜脸上菊花般的笑一僵。
淦!白笑了,浪费他感情!
片刻后,与先前一模一样的震惊梅开二度,再次出现在了魏峰的脸上。
“你说什么?”他拔高了声音,不可置信地问道。
绣云坊管事保持微笑:“夫人的衣裳前几天已经送过去了,是有什么不合身的地方吗?要不我派绣娘跟您回去走一趟?”
魏峰:“……”
沉默过后,魏峰的脸色黑沉如墨。
“不用了。”他回绝道。
都这样了,他若是还不知道虞秋秋在整他,那他这么多年就白活了!
魏峰从绣云坊出来,外头阳光灿烂,他的头顶却像是罩着一片乌云。
回了府里后,虞秋秋又是一脸惊讶。
“哦!”她像是才发现自己身上穿的衣裳似的:“对哦,做的衣裳前几天送过来了,我都已经穿上身了,瞧我这记性。”
魏峰心中一声冷笑,瞧瞧,这装得可真够像的,怪不得都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已经看透她了!
虞秋秋说完,魏峰却是反应淡淡。
呵!他吃过的盐比她走过的桥都多,别以为他不知道,像她这种心理扭曲的人,指定在等着看他痛苦、委屈,然后借以此取乐。
魏峰面无表情,他偏不让她得逞!
只是奈何他面上表现得疏冷,肚子却不争气,竟是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起来。
魏峰:“……”
该死!
这一上午净搁那来来回回地走了,他就是个铁人,那也得饿……
虞秋秋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偏还要做出一副宽和模样:“魏叔这一上午也辛苦了,这样吧,我想吃东四街悦来楼的四喜丸子,你去打包一份带回来,顺道给你自己也买点吃的。”
魏峰嘴角疯狂抽搐,说的好像是在体谅他,但其实他只是个顺带的,还要让他自己去买……
这马上就到饭点了,他就不能歇一歇在府里吃饭?
再说了,府里又不是没有厨子,这四喜丸子难道还做不出来了?非得去外面买?
甭管这人表面上说的多么漂亮,但内里其实就是想折腾他!
魏峰真是看得透透的了!
他睨了虞秋秋一眼,这人心肠咋就这么坏呢?公子知道她是这种人吗?
见他杵着不动,虞秋秋看了看屋外的日头,催促道:“这时间瞧着已经快晌午了,你快去快回吧,魏叔乃习武之人,这点脚程应当是不费力吧?”
魏峰:“……”
不给马吃草,还想让马儿跑,他是习武,又不是修仙!
魏峰纵使满心不情愿,却也不想被人给看低了去。
他捏着鼻子出了门,只是这次却留了个心眼。
到了东四街后,除了四喜丸子,他将附近饭馆、酒楼出名的菜都点了一遍,防的就是虞秋秋又故伎重施说自己忘了吩咐什么,让他回来再买。
只是这点的菜多了,重量也噌噌上涨。
他一手提着一个大食盒,路才走到一半,手就已经提酸了。
他将食盒放在地上歇了口气,望着眼前这条长长的路,虽然这一趟累是累了点儿,但长痛不如短痛,总好过再来上几趟。
凭着这口气吊着,魏峰拎着这两个巨大的食盒回了府,期间还得小心保持平稳,不能让里头的汤给撒了。
不得不说,人年纪一上来,和年轻时候的体力那就是真的比不得了。
这一趟下来,他是心累,腿累,手也累。
而更气人的是,等他回到府里后,虞秋秋却是已经吃上了,那一桌子的珍馐,摆在正中央的,赫然就是四喜丸子。
有这么大一桌子菜,显而易见是不可能再吃下其他的了。
魏峰:“……”
他看了看手边的两个大食盒,忽然感觉自己又被耍了。
她是不是早就料到他会多此一举?预判了他的预判?
完了,这么一想,魏峰更心堵了。
所以他这算是什么?自讨苦吃?
虞秋秋见状轻笑,放下筷子,一手托起下巴,眸中满是戏谑,偏偏说出来的话却是赞扬:“魏叔果然四肢发达,头脑也聪明。”
魏峰听得是腹诽连连,别以为他听不出来她在说反话,这分明就是在讽刺他呢。
“当然——”虞秋秋话锋一转。
魏峰冷笑,不用想他也能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无非是再说些安抚的话,毕竟,做人得留一线,日后才好相见。
他再怎么说,也是公子幼时的家臣,同府里其他的那些下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没有脑袋,我会更满意。”虞秋秋慢条斯理地说出了后半句。
魏峰忽地一怔,他虽然年纪大了,但也不至于耳背吧,她刚说什么?
没有脑袋会更满意?
这女人在开什么玩笑?这人没了脑袋那还能活?
他不可置信地抬眼朝虞秋秋望了去,却见虞秋秋脸色一派沉静,不见丝毫玩笑的痕迹。
魏峰瞳孔地震。
什么意思?她认真的?!
他的心中登时涌起了惊涛骇浪,这是一个闺阁小姐能产生的想法吗?
欣赏完魏峰脸上姹紫嫣红的表情后,虞秋秋忽地弯起了眉眼,语气俏皮道:“开个小玩笑。”
从主院出来后,魏峰心中的余震仍在继续,他看着自己手上倒竖的汗毛,陷入了沉思。
小玩笑?
从极致的冷漠到极致的甜美,她这变脸的速度可不像是在开玩笑,怪瘆人的……
思来想去,魏峰还是决定要将这事告诉公子。
虞秋秋竟然还有两副面孔,枕边之人若是心怀不轨,那得多危险啊!
他绝不能让公子被蒙蔽在鼓里,得给公子提个醒,让他提防着些。
只是,他等公子回来,这一等竟是等到了半夜。
月上中天了,公子才从廷尉司回来。
魏峰疑惑,廷尉司最近有这么忙么?
魏峰站在廊柱边,这处没有灯,只能靠月色借点光亮,公子看见他后,明显加快了脚步,他心下一阵感动,然而——
褚晏走近后,语气竟是失望之极:“怎么是你?”
魏峰:“???”
心碎一地,公子以为是谁?
“什么事?”褚晏问道。
魏峰跟着他去了书房,然后倒豆子似的,将虞秋秋今天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地说了一遍。
褚晏撑着额头,却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这么晚回来,没让人传话,虞秋秋竟然也没问。
褚晏按压着额头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不知是气的还是怨的。
照虞秋秋这漠不关心的样子,怕不是他消失个十天半个月,她也一样发现不了!
所以,他到底是在想证明些什么呢?
证明虞秋秋有多不在乎他?
真是自取其辱!
褚晏心中一阵懊恼,魏峰说了些什么,他是一句也没听进去。
“公子?公子?”魏峰唤道。
褚晏回神,见其一脸的关心,叹了口气,无奈问道:“你刚说什么?”
魏峰:“……”
公子果然还是太累了,都怪他,这个时间了还在打扰公子。
再从头说就太耗费时间了,魏峰捡了几句重点:“公子一定要小心夫人,据老奴今日的观察,夫人可不像她面上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只怕是个心机深沉、心思歹毒之人,公子切不可掉以轻心啊!”
见魏峰说得一阵后怕,褚晏心下了然,看来这是被虞秋秋给吓唬过了。
他的嘴角轻轻扯了扯,不知想到了什么,寂如寒潭的眸中竟是忽地闪烁起了光亮。
说起来,旁人惹了虞秋秋,虞秋秋为教其做人,那是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其极,向来都是以真面目示人的。
唯独……在他面前却不这样。
褚晏指尖微动。
这么说,他在虞秋秋那里还挺特别?
褚晏双目微敛。
“行了,我知道了。”
魏峰从前院出来,许是因为揭发了虞秋秋的真面目,他憋屈了一天的心情总算是舒爽了一些。
如今,公子知道了虞秋秋有两副面孔,日后一定会多加防备。
魏峰满心欣慰地回望,以公子之才智,定不会被那女人给蒙骗拿捏——
等等!
魏峰骤然瞪大了眼睛,那快步往主院去的是公子?都这个时间了,公子不索性宿在书房,这怎么还往主院去?
更关键的是,还是在他揭露了虞秋秋真面目之后!
魏峰嘴张开,忽地有点糊涂了,才松快了一点的心情,转瞬又被堵得死死的。
公子刚不是说他知道了么?!!!
……
走在青石板路上,褚晏越想越觉得,虞秋秋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在乎他。
回想昔日种种,虞秋秋似乎总是有意识的在他面前营造一种美好的印象。
什么善良、娇柔、无邪、如花朵般纯洁……
她管这叫人设。
虽然这人设与她本人不能说是完全一样,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但她既然愿意在他面前按捺住本性,这何尝又不是另外一种在乎呢。
在她心里,他和旁人终究还是不一样的。
这么晚了还没回去,虞秋秋嘴上不说,但心里说不定正在担心他。
想到这儿,褚晏加快了脚步。
一进院,他便看见屋里还亮着灯。
褚晏唇角微微勾了勾,心道果不其然。
只是,当他满心欢喜地推开门,却看见——
第123章
褚晏站在床前。
床上之人呼吸均匀, 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褚晏看着,心登时凉了半截。
虞秋秋没有等他……
褚晏就这般看了她一会儿,忽地嘴角溢出了一丝嘲弄的笑意。
原是他自作多情了。
他的眸光黯淡了下来, 转身准备离开。
可当他看见屋里那快要燃尽的烛光时,脚步却又忽地顿了顿。
虞秋秋没有点灯睡觉的习惯, 会不会是等他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褚晏薄唇紧抿,指尖不自觉地蜷进了掌心。
……
翌日。
虞秋秋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她略微有些诧异,狗男人的生物钟很准,通常她醒来的时候, 他都已经起来很久, 又或者早就上朝去了,她都没有比他起得早的时候, 仔细想想,这竟还是头一回。
虞秋秋看着他的睡颜, 觉着有些新鲜。
她将手从被窝里抽了出来, 指尖从他的额头沿着高挺的鼻梁轻轻下滑。
好看的事物总是更容易令人欣赏的。
即便是睡着了, 褚晏这张脸也依旧杀伤力惊人。
这得亏是她定力好, 若是个意志不坚定的, 怕是凭着的这张脸就能陷进去。
她的指尖最后停在了他的唇上, 这处的触感似乎与别的地方不同, 更软些。
虞秋秋灵魂深处的噬血因子隐隐有些躁动, 狗男人毫无防备、任人宰割睡着的样子,实在有种让人想要为所欲为的冲动。
她的指尖在他唇上戳了戳, 最后没忍住咬了一口。
牙齿破开薄皮,血腥味儿在口腔绽开, 虞秋秋满足地闭了闭眼。
——“狼为什么会爱上羊呢,光是想想那味道就很难不爱吧。”
褚晏吃痛, 从睡梦中醒来,骤然听见这句,脑子还有点迷糊。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怎么乍一听像是冲破禁忌的爱情故事,仔细一琢磨却又感觉是个弱肉强食的血腥故事?
他睁开眼,虞秋秋的面庞近在咫尺,垂目,他甚至都能看清她卷翘浓密的睫毛。
她在做什么?
褚晏张口想要询问,可下一瞬,软软的舌尖却在他的伤口处舔了舔。
轰!
一根名为理智的弦断掉,神经都仿佛被带起了一阵颤栗,可正当他期待着其深入时,作乱之人却是退开了。
不够,这根本不够!
褚晏只觉他全身上下的汗毛都在叫嚣着他想要,顾不上疼痛,褚晏急切地扣住了她撤退的后脑勺。
……
当天,褚晏上值罕见地迟到了。
嘴上破皮的地方,形成了一小块暗红色的血痂,很是显眼。
进了廷尉司后,他毫不意外地收获了一路的注目礼。
甚至下午回府,阿芜见了他都目露诧异:“哥你嘴怎么了?”
褚晏默了默。
被问的次数太多,他这会儿都已经有点麻木了。
褚晏面不改色:“被猫抓了。”
猫?
阿芜蓦地睁大了眸子:“府里有猫?”
在哪里?她怎么没有看见?
“嗯,有。”褚晏淡淡应了声,然后转身从后面的随从手里拿来了物证——一只出生不到三个月的白色小奶猫。
“哇!”阿芜两眼放光,一下子就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她两手将猫从褚晏手里接了过来,抱着爱不释手:“它好可爱!”
毛绒绒、软乎乎、而且一点都不认生,好乖哦。
小奶猫的脸颊往她手心蹭了蹭,阿芜瞬间心都快要化了。
可是——
跟人这么亲近的小猫怎么会抓人呢?
她狐疑地看向褚晏,目露谴责,该不会是哥哥做了什么让小猫咪不高兴的事吧?
褚晏:“???”
这是什么眼神?
被哥哥皱着眉头瞪了,阿芜默默反省了一下,好吧……哥哥都被抓成这样了,她再谴责他的确是有点不应该,但是——
阿芜:“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我们不是故意的,对不对~”
褚晏:“……”
这胳膊肘往猫拐得,再在这里待下去,他怕是真的要心梗了。
褚晏拔步就走,眼不见为净。
然而,阿芜却是眼疾手快地拽住了他的袖子:“你还没有告诉我它叫什么名字呢。”
褚晏嘴角抽了抽,瞥了其一眼,然后没好气地扯出了自己的袖子,斩钉截铁:“不知道。”
阿芜:“???”
不知道?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猫的名字?
“他居然装不认识你诶?”阿芜托着小猫跟其告状,企图让其认清楚自己主人的真面目,然后换个主人。
随从旁边路过听见,忽地顿步几番欲言又止,有没有可能,大人是真不知道这猫的名字?
毕竟,这猫来得也挺突然的……
进到主院,真正的始作俑者正半躺在摇椅上,一边吃着茶点,一边让人在旁边念着话本,整个人随着摇椅轻轻摇晃,悠哉悠哉好生惬意。
想起今日廷尉司内无处不在的目光,以及自己如坐针毡的窘境,褚晏快步走了过去,手撑在其两侧的扶手上,按停了摇晃中的椅子。
感觉到上方罩过来的阴影,虞秋秋睁眼,紧接着听见了狗男人的质问:“故意的?”
虞秋秋眼神闪了闪,开始装蒜:“什么故意的?”
——“明明是狗男人自己太脆皮,我这么白的牙还能是个坏的?”
褚晏嘴角抽了抽,真是快要被她给气笑了。
尽是歪理。
褚晏气恼又无奈,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企图约法三章:“以后不许再咬了。”
虞秋秋窝在躺椅上,撇了撇嘴。
——“没劲,狗男人玩不起。”
“……”
褚晏语滞,刮了刮她的鼻子,改口退而求其次:“你咬别的地方。”
这露在外边的,他遮都没法遮。
虞秋秋眉梢高挑。
——“哦?狗男人这底线还是个动态的?”
差不离快到晚膳的时间了,褚晏将虞秋秋从躺椅上拉了起来,两人进屋。
魏峰放下手里举着的话本,面无表情。
所以……没有人在乎他死活是么?
他堂堂八尺大汉,要肌肉有肌肉、要身高有身高、要年龄有年龄,如今,却在这里给人念话本……
魏峰抖了抖手里的书册,一下子将这精神污染源拎得老远。
这都是些啥?啥??啥???
随便瞥上两眼,入目的便是——
“那李郎好生俊俏,直教人心肝儿颤,待我想个法子,将他给哄骗了去……”
“这夜里李郎横竖是睡不着,遂起身凭窗远眺,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芸娘怎的还不来寻他,莫不是有了新欢?”
这扑面而来的酸臭味儿,魏峰看得是满脸抽搐,他一把年纪了哪里看得了这些,让他念这个简直就跟酷刑没什么两样,就是这会儿,他抠地的脚趾都没有办法全然放松下来。
真是悔不该识字!
看着公子与虞秋秋相携进屋的背影,魏峰立在树下,头顶顷刻间雨雪交加,整个人仿佛凝固成了一座石像。
方才,那女人都没说什么,公子竟是自己将原则一降再降。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像是话本里的那个棒打鸳鸯却不成的尖酸刻薄老婆子,看着李郎泥足深陷却无能为力,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魏峰痛心疾首,公子你糊涂啊!
饭毕,虞秋秋抱着没听完的话本继续在看,边看还边在心里嫌弃。
——“这魏峰念得真是一点感情都没有,白瞎了我的话本子。”
褚晏给她倒了杯水放在手边,闻言默了默。
让魏叔念话本,亏她想得出来……
这一册剩下的不多,虞秋秋没两下便翻完了,之后将书扔到一边,下了榻去翻箱倒柜寻下册。
褚晏拎起她随手仍在榻上的书,一目十行地粗略扫了扫,啧啧啧,这李郎对芸娘一片丹心,芸娘却只是想跟他玩玩,上册的结局可不怎么好。
看完后,褚晏很是唏嘘。
虞秋秋找到了下册,嗒嗒地又跑回了榻上。
见她看得入迷,褚晏纳罕:“这芸娘对李郎那般薄情,你竟也看得下去?”
虞秋秋掀眸看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要看不下去,这不挺好看的么?”
——“干大事的女人,岂可耽于情爱?”
接着,她的视线便又落回了书上。
虞秋秋:“芸娘深得我心。”
褚晏:“……”
呵!这女人就口是心非吧。
还干大事的女人岂可耽于情爱……
也不知今儿早上抱着他啃的是谁,昨天晚上等他等得睡着的又是谁?
他都不稀得揭穿她。
褚晏摇了摇头,嘴角微勾着撇开了视线。
天色暗了,绿枝进来添灯。
在距离褚晏身侧不远的地方,绿枝掀开灯罩,小臂粗的大蜡烛竟是见了底儿,她纳闷地嘀咕了起来:“奇怪,这蜡烛我昨天才换的新的,怎么这么快就烧没了?难不成是我昨天夜里忘记进来熄灯了?”
褚晏轻扯的嘴角忽地僵住。
她、她说什么?
忘记熄灯?
那灯不是虞秋秋给他留的?!
心上忽地下起了冷雨,褚晏急急抓住了虞秋秋的手臂:“你昨晚什么时候睡的?”
虞秋秋掰开了他的手,一脸的莫名其妙:“还能什么时候睡,到点就睡了呗。”
猜测被证实,褚晏薄唇紧抿成了一条线。
怪不得看这话本看得这么津津有味,她莫不是同书中的芸娘对李郎一样,她对他也只是玩玩?
这样的结论令褚晏心火直冒。
见虞秋秋手朝他给其倒的水伸了去,褚晏眼疾手快将杯子给夺了过来,愤愤仰头喝干,然后重重将空杯子放下,发出了咚的一声。
虞秋秋双目震惊:“!!!”
你、不、是、给、我、倒、的、吗!
呵!
褚晏冷哼了声,没好气斜睨了她一眼,起身便甩袖出了门。
虞秋秋:“???”
褚晏一气之下搬去了前院。
冷战第一天。
虞秋秋只当其在发羊癫疯,没当回事。
冷战第二天。
虞秋秋琢磨出点不对劲,狗男人认真的?
冷战第三天。
虞秋秋狂喜!
好家伙,她被虐身虐心的洗白剧情终于要来了么?这不得赶紧把战线拉长点儿?
“绿枝!绿枝!”虞秋秋兴奋呼叫。
……
前院。
随从得了消息匆匆跑进书房。
“大人,大人不好了!”
随从跑得是上气不接下气。
褚晏皱眉:“咋咋呼呼做什么?”
随从边喘气边道:“夫人、夫人她——”
“不要跟我说她的事情!”褚晏怒斥打断,气急败坏,就跟被踩了尾巴似的。
几天过去了,褚晏每每想起仍旧咬牙切齿。
那女人居然敢玩他?
她莫不是以为这世上只有她一个人没心没肺?
“呵!”
褚晏冷笑,玩玩而已,谁把谁当真?其实他也不是很在乎!
随从被呵止后一脸难色,说,还是不说,这是个问题。
说吧,大人最近和夫人不知是怎么了,竟有一副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可不说吧,这事儿大人之后从旁人口中听到,那岂不是更尴尬?
思来想去,随从脖子一梗眼一闭:“夫人已经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娘家了!”
“你说什么?!”褚晏倏地一下站了起来,冷面崩了个彻底,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失态。
“夫人她——”
随从复述到一半,面前似是刮过了一道疾风,再定睛一看,屋里哪里还有大人的身影。
随从:“……”
呵!男人!
第124章
虞秋秋的东西都收拾出了好几箱, 阿芜在一旁看着着急得不行。
“嫂嫂,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
阿芜抓住虞秋秋的袖子,却被其将手给拂了开。
“你不用再劝我了。”虞秋秋眸光黯淡, 眉宇间更是似有一番凄苦,说着便背过了身去。
看着嫂嫂抬手擦拭眼泪的背影, 阿芜想要再度触碰的手,就这样停顿了下来。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哥哥和嫂嫂平日里感情不是挺好的么?怎么突然就发展成这样了?
见绿枝东西都快收拾得差不多了,阿芜是看在眼里, 急在心里。
哥哥分明满心满眼都是嫂嫂, 怎么会舍得让嫂嫂伤心呢?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阿芜止不住地踮脚张望。
她不是已经派人去通知哥哥了么?哥哥怎么还不过来?
放在院中的箱子,陆陆续续地被下人抬走装车。
终于, 在绿枝拎着最后一个包袱出来的时候,哥哥出现在了主院门口。
他走路的速度很快, 面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慌乱。
阿芜心上一喜, 看哥哥这般着急的模样, 她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哥哥, 你快跟嫂嫂解释解释呀。”还未待褚晏彻底走近, 阿芜便急切地催促道。
虞秋秋正想着还有什么遗漏的东西, 听见阿芜的话, 后背忽地一僵。
——“不是冷战么?狗男人怎么过来了?”
她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见褚晏正疾步朝她走来,心底立马敲响了警钟。
——“什么情况?狗男人该不会是要来道歉求和的吧?”
——“不是吧?早知如此, 我就不收拾东西直接走了。”
——“这下好了,他过会儿要是真跟我道歉, 那我是原谅还是不原谅呢?”
见褚晏在她面前站定,虞秋秋心底一阵哀嚎。
——“苍天呐, 好不容易找到了个离开的借口,狗男人可千万不要是来跟我道歉的,这机会多难得啊,天知道我等了多久!”
褚晏看着虞秋秋,启唇想要说些什么,可没待出声,却又复而闭合。
虞秋秋的心声像是一盆凉水,兜头从他头顶淋了下来。
他的眉头隆起,目色也由最初的炙热渐渐冷却。
他就这般看着她,看了许久,终于心死地确定,虞秋秋是真的想要离开他。
褚晏垂眸,唇角忽然溢出了一丝苦笑。
这桩婚事本就是他强求而来,强扭的瓜不甜,他早该看清的。
她迫切地想要离开他,甚至觉得这机会千载难逢。
先前忍了那么久,那还真是辛苦她了。
再抬眸时,褚晏眸中的情愫仿佛沉入了湖底。
事已至此,如果这是她希望的,那他的挽留还有什么意义?
“不是要走么,我挡你路了?”他冷冷道,掩在袖中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
虞秋秋闻言心中一喜。
——“没挡路,没挡路,这路宽得很。”
——“好家伙,吓死我了,差点以为狗男人是来求和的呢。”
虞秋秋咬了咬唇,一脸的哀莫大于心死,哭泣着飞奔离开。
身后抽泣的声音越来越远,直至再也听不见,褚晏自嘲地冷笑了一声。
她还真是敬业,就连最后,都不忘将这戏一唱到底,他是不是应该感谢她,还愿意装出副受伤的样子来?
褚晏袖中紧攥的手松开,所以……他到底在期待些什么呢?
静立庭中良久,褚晏转身,却对上阿芜满目失望的眼神。
阿芜死死地瞪着他。
嫂嫂要走,哥哥居然连挽留都不挽留,甚至还说出那样的话?
阿芜震惊、意外、又生气。
“呵!”她朝褚晏冷冷哼了声,憋了一肚子气走。
如胶似漆的感情也能说变就变,男人果然没一个是好东西!
回了自己院子,门房的人抬进来了个硕大的长条形木箱,说是周大人送的。
阿芜打开一看,发现是一扇折放的屏风。
“这屏风还是双面绣呢,瞧着好生精致,周大人这一看就是用了心的。”身边的丫鬟笑着打趣。
若是放在往常,阿芜听了指定会害羞,觉得不好意思,但是现在有了嫂嫂的前车之鉴,她却是冷静下来,多了一份旁观者的审视。
哥哥先前对嫂嫂不也一样千依百顺、呵护备至,可是结果呢?这男人变起心来,可比女人绝情多了!
她再相信爱情她是狗!
“呵!”阿芜轻嗤了一声,睿智的双眸仿佛看透了一切:“都是些裹着糖衣的砒霜!”
她才不要上当受骗。
阿芜将箱子重重盖上,连带着先前周崇柯送她的那些礼物也全部清了出来。
她指着地上的那一堆东西,吩咐道:“宣平侯府的人还没走吧?让他把这些全都带回去!”
几刻钟后,宣平侯府。
“世子爷。”
随从回来复命。
周崇柯抬眸,眸中带笑,显然是胸有成竹,不过,他还是问了句:“怎么样?那屏风她喜欢么?”
随从抿了抿唇,世子爷这般自信倒是把他给弄得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怎么?表达的喜欢太多,不知该从何说起?”周崇柯说完便笑出了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唉,真是拿她没办法。
随从:“……”
有道是期望越大,失望便越大,照世子爷这般节节攀升的自信程度,他可不敢再耽搁了。
“阿芜姑娘把您送的东西退回来了。”随从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道。
闻言,周崇柯脸上的笑僵住,脸上的神情更是一息入冬,眼睛瞪得像铜铃,满目的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随从默了默,冒着死亡的风险,又给了世子爷迎头一击:“不止是这次的,还、还有之前的……全都退回来了。”
“你说什么?”同样的话再度从周崇柯嘴里说出来,只是这次声音却是劈了叉。
随从抬头,不仅理解,而且同情。
世子爷,接受现实吧。
“东西都在外面放着呢。”随从一举击碎了周崇柯最后一丝幻想。
周崇柯快步走了出去,看着那一地大大小小的盒子,整个人风中凌乱了……
“不是。”周崇柯步下台阶,在那返还的一堆东西前面来回踱步。
“为什么呀?”他发出灵魂一问。
就算她不喜欢这次送的屏风,那也不至于把先前的东西也给退回来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崇柯不解,且一脸懵。
这样的疑惑,在他给阿芜去信几封询问却了无回应后,到达了顶峰。
一日下值,周崇柯坐在廷尉司对面的小摊上,支着下巴,目光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大门。
褚府他进不去,给阿芜写信她也不回,周崇柯现在是两眼一摸黑,他寻思着他也没做错什么事儿啊?这怎么冷不丁就被判了个死刑呢?
百思不得其解,没办法,他只好来这堵褚晏了,看看能不能从褚晏那旁敲侧击到什么消息。
等了许久,廷尉司里的人出来了一波又一波,都快走完了,还没看见褚晏的影子。
周崇柯纳闷,他来的也挺早的了,褚晏该不会是走得比他还早吧?
正惊疑间,褚晏从里头出来了。
周崇柯松了口气,连忙迎了上去。
“褚兄!”他笑着打了声招呼,可这一走近,却仿佛像是靠近了什么雪山似的,竟感觉凉飕飕的。
“有事?”褚晏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不善,语气更不善。
周崇柯打了个寒颤,瞧这一身的戾气,他合理怀疑就是只狗路过都得被褚晏踢一脚。
做事也得看时机,眼下这时机显然不对。
识时务者为俊杰。
周崇柯默默后退了一步,摇头:“没事。”
看着褚晏离开的背影,周崇柯双眸微微眯了眯。
平日里,褚晏赶着回去都是骑马的,怎么今儿个却是走路了?
不对劲啊,周崇柯抬手一边思考,一边摩挲着下巴。
片刻后,他追上去挡住了褚晏的去路。
褚晏皱眉,不悦加重。
周崇柯深呼吸气。
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大舅哥心情不好,这等谁来谁死的气场也的确是有点骇人。
但是!
危机危机,这一半是危,还有一半是机啊!
他不得趁此机会帮大舅哥排忧解难一下,就算不能让其松口,改善一下关系也好啊。
周崇柯收起手中折扇,面露微笑,诚挚邀请:“哥,喝酒么?”
……
两个时辰后。
地上倒了一堆的酒坛子,这里面,还混着个不省人事的周崇柯。
褚晏起身,冷冷看了其一眼,不屑:“废物!”
酒量还不如虞秋秋。
想到那人,褚晏心中刚排解了一点的郁气,仿佛又回来了。
褚晏轻嗤:“尽是些没用的酒!”
乘着月色回到府中。
不知怎的,他竟一路走进了主院。
褚晏停在庭中,看着面前这漆黑一片的屋子,忽地自嘲地笑了笑。
都没有人等他,他还回来这里做什么?真是醉糊涂了。
褚晏转身,身后却忽然照过来了一道光亮。
他眸光微颤,几乎是立刻回过了头。
屋里的烛光亮了……
褚晏心跳声忽地动如擂鼓,大步朝屋内走了去。
几息后,褚晏和随从大眼瞪小眼。
褚晏面无表情:“你在这里做什么?”
随从举了举手里抱着的东西:“给您拿换洗的衣裳。”
褚晏:“……”
他消化了好长一段时间。
许是酒劲上来了,疲累和胀痛席卷而至,思绪似乎也变得有些慢了。
他抬手掐了掐自己的眉心,声音低哑:“放这吧,今晚我在这睡。”
……
翌日,晨光从窗外洒落,褚晏躺在床上,半梦半醒间,习惯性地往旁边捞了捞。
手捞空,他猛然惊醒了过来,想起虞秋秋已经离开好几日了,身体再度回落,看着帐顶怔怔出神。
周崇柯说女人心海底针,不能听她们嘴上说了什么,而要思考她们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他当时沉默。
虞秋秋在想些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她在想怎么摆脱他。
褚晏苦笑着闭了闭眼。
托周崇柯的福,他再一次认清楚了现实。
可是……
褚晏心中弥漫着委屈。
比起她心里想的,他宁愿相信她嘴上说的。
……
几日后,万寿节,皇帝寿辰。
百官携女眷进宫祝寿,寿宴的位次是由鸿胪寺事先安排好的,不可随意落座乱了次序。
虞秋秋本以为自己跟着虞老爹来会被安排到虞老爹旁边,可没想到跟着宫女指引到了地方后,旁边坐的却是褚晏。
虞秋秋默了默,瞥了其一眼,只见其面色冷淡,看见她来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很好,局面有望继续保持。”
虞秋秋放心坐下。
为着这寿宴,几位皇子挖空了心思准备寿礼。
二皇子送的是一块形似仙鹤栖于松木的太湖石,寓意松鹤延年。
七皇子送的是一幅金线绣的万寿图,寓意万寿无疆。
相比之下,尚处禁闭中的四皇子送的却是自己亲自抄写的《地藏王菩萨消灾延寿经》。
重复抄写的数百卷经文装满了整整一大箱,那经文抄一遍都费精费神,更不要说抄这么多还无一字错漏,不知是夜以继日抄写了多少个日日夜夜。
皇帝为之动容,四皇子一党见机立马借口四皇子拳拳孝心,若不能当面给陛下祝寿该是何等遗憾,纷纷请求陛下暂时解了四皇子的禁足。
皇帝感动之下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
四皇子解了禁足入殿祝寿,一时间,当真是父慈子孝。
众皇子言笑晏晏,兄友弟恭。
只是,这和谐的表面之下,却似乎涌动着暗流。
四皇子如今解了禁,虽说是暂时的,但皇帝被哄得正高兴,寿宴完了再禁足的事情,只怕是要不了了之了。
二皇子跟其有过节,自是不想见到这局面,两人对视而笑,多多少少是有点笑里藏刀。
而七皇子左右逢源,看起来是在两人之间调和,但那些话也就是听着漂亮,入了当事人耳里,指不定还火上浇油。
虞秋秋观察着几位皇子间的眉眼官司,看热闹正看得津津有味。
忽地,她脸上表情却是一僵,她眨了眨眼,而后不可置信地转头朝旁边看了去。
身侧的男人正襟危坐,侧颜冷峻,瞧着一整个神圣高冷不可侵犯,可是底下这手……
虞秋秋目光下移。
男人指节分明的手指顺着她的掌心,一路摩擦滑进了指缝……
第125章
眼见着自己的手被扣住, 虞秋秋心头一跳。
——“怎么回事?说好的局势稳定呢?狗男人这什么意思啊?”
她的视线再度上移,却见狗男人目不斜视,依旧一副冷峻模样, 有一种人手已经分离、手干的事情跟他无关般的淡定。
虞秋秋眉头皱起,没好气正要将自己的手给抽出来时, 褚晏却是自己松开了。???
虞秋秋疑惑更甚,看狗男人那一本正经的模样,若不是手上还残留着余温,她都要怀疑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了。
——“耍我?”
她愤愤将两手交叉揣进了袖子里, 心中不住地分析起狗男人的动机。
虞秋秋端坐着, 视线斜睨向身侧。
琴师技艺精湛,殿中琴声悠悠、曲笛相和, 狗男人握了个酒杯在手中把玩,杯中的酒随着悠扬的曲调一晃一晃, 将洒未洒的, 终于, 一曲毕, 他将酒杯递至唇边, 浅尝了一口。
虞秋秋眼角抽了抽。
——“好家伙, 这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
褚晏面色不改, 唇角却勾起了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在察觉到某人即将炸毛时,他放下杯子, 战术性撤退,起了身去更衣。
虞秋秋拢在袖中的手攥成了拳。
事了拂衣去, 轻轻的不带走一片云彩?
头一回陷入被动,虞秋秋心情很是不爽, 这狗男人绝对是故意的!
舞女进殿,翩翩的舞姿配上轻盈的水袖,可谓是视觉盛宴,直教人赏心悦目。
可虞秋秋看着,却是心头阴云阵阵。
等着吧,狗男人不是想玩欲擒故纵么,有道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待会儿就无视他,看他要怎么收场!
今日宫宴的举办地点,是在邻水的一处宫殿,去更衣的话,得绕着湖走上小半圈。
距离有些远,褚晏倒也不急,今晚月色很好,月光倒映在湖面上,月影晃荡,时不时被水中鱼带起些微波澜。
他就这般走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宫灯绵延,想起刚才虞秋秋的反应,褚晏摩挲了下自己的指腹。
她有些抗拒,但又好像……没那么抗拒。
这是不是说明……事情其实还有回转的余地?
他的眸光闪了闪,终是加快了脚步。
迎面走来了几个人,中间那着了一身水蓝长袍的男子,明显被两边的人拥簇着。
“姚兄,看你这红光满面的,最近是好事将近啊。”
中间的男子笑了笑,眉宇间很是得意:“这都被你们给看出来了,过几日我要去唐府下聘,你们有空就做个陪吧。”
“事关姚兄人生大事,那我这必须得有空啊。”
“不过,听说那唐小姐相看了不少人家,却唯独对姚兄点了头,小弟佩服。”
“是啊,你是怎么打动那冷面煞神的?说来给我们听听,我可好奇死了。”
“这个嘛……”
褚晏与他们错身而过,却忽地顿住了脚步。
刚才那人的脸在记忆里有些模糊,但是,要去唐府下聘,还姓姚……七皇子的表弟,姚文华?
褚晏的眸色蓦地沉了沉。
上辈子,唐淼便是在与姚文华定亲不久后剃发出的家。
他本以为这一世,唐淼看着比上辈子开朗了许多,应当不至于再走上上辈子的老路。
可没想到,在他离京那段时间,唐淼和姚文华竟是已经走到下聘这一步了?
事情太过突然,他离京前甚至都没有听到过风声。
上辈子唐淼到底为何出家,唐国国公府瞒得很紧,只说是为病重的老太君佛前祈福。
但那之后没过多久,姚家训养死士意图谋反的事便被掀了出来,姚府满门抄斩,七皇子虽极力撇清说自己不知,但依旧受到影响,遭了皇帝猜忌被迫蛰伏了几年,也就是二皇子和四皇子最后斗得两败俱伤,才给了他再度冒头的机会。
审这个案子时,他当初也有参与,按理说,姚家蓄养死士多年都未被发现,做得自是隐蔽非常,突然被掀出来,他猜测,这其中只怕是有唐国公的手笔。
由此看来,唐淼出家的事情必跟这姚文华脱不了干系。
他虽并不反对唐淼寻找新的归宿,但若明知其所托非人还袖手旁观,实是有负故友之托。
褚晏垂眸,心下若有所思。
再回到殿中时,虞秋秋正欣赏着舞蹈,脸上挂着笑,只是直到他落座,视线都没有丝毫转移,浑似没有发现一般。
——“呵!狗男人看见了吧,我看美女跳舞看得可高兴,根本就不稀得搭理你,你就是空气!”
褚晏挑眉,压了压嘴角,是么?
宫宴开始这么久,他也有些饿了,面前摆满了珍馐,他拿起筷子一一品尝。
一刻钟过去了,褚晏在吃饭。
又一刻钟过去了,褚晏还在吃饭。
又又一刻钟过去了,褚晏的筷子还没放下。
虞秋秋:“……”
——“吃!吃!吃死你算了!”
——“欲擒故纵这么久,宴会眼看着就要结束了,狗男人居然还不收线?他不收线我怎么打脸?”
——“啊啊啊啊啊啊这一城要是扳不回来,我今晚上还怎么睡得着?可恶!”
虞秋秋咬牙切齿。
而就在这时,褚晏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宫宴上的菜品类多,但分量少,再加上他吃得慢,吃了这么久,其实也就半饱而已。
随着他的筷子放下,身边之人明显提高了警惕。
——“来了来了,狗男人忍不住了吧?”
——“哼!出来混总是要还的,我可不是你这区区计谋就能降住的女人。”
然而,直到宫宴结束,两人都界限分明,褚晏更是坐得像是一个行事端方的正人君子,没有丝毫逾越。
甚至散场时,他还先一步离开了,背影不带丝毫留恋。
虞秋秋:“……”
搞什么?
狗男人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这路数怎么越发的难以捉摸了?
回程的路上,虞秋秋眉头皱起,颇有些怀疑人生,难不成是她自作多情了?
虞青山看见,心下了然。
女儿突然回府,他原本猜测定是褚晏那臭小子惹了女儿生气,还准备找机会收拾那小子一顿。
可今日在宴上,他的位置高了几个台阶,却是将两人的状态看得分明,宴会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这两愣是瞧都没瞧对方一眼。
与其说是褚晏惹了秋秋不快,倒不如说他俩现如今是相看两厌。
虞青山心下叹了口气,回到府中后,叫住了准备回闺房的女儿。
“爹,怎么了?”虞秋秋不解。
虞青山一脸慈爱,抬手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爹知道,感情的事情强求不来,即便最初两心欢喜,也有可能走到相互厌恶。”
褚晏当初顶着压力请求赐婚,替秋秋挡了入宫的事情,他很感谢他,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因此委屈自己的女儿,在他的心里,女儿永远是第一位的。
“你如果想和离的话,爹不反对。”
在虞秋秋惊讶的目光中,虞青山笑了笑,语重心长:“你要记住,不管你做什么选择,爹永远都会站在你这边、永远都是你的后盾。”
不用像刚才那样在马车里独自苦恼不敢说出口,更不用担心会给他蒙羞。
他虞青山若是在乎那些世俗的眼光,这么多年又怎会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
人这一辈子,也不过数十载,功名利禄那是追逐不完的,是非对错也自有时间证明,只要无愧于心,其余的随心随性便好,心之所安,方为归处。
他的女儿,他就是养一辈子又如何?
虞秋秋看着虞老爹,怔怔有些出神,不得不说,虞老爹这思想在这个时代简直堪称炸裂,甚至放到任何时代也是极为先进开明的存在。
她的心底忽然涌动起了一股从未感知过的情绪。
原来,这便是父爱么?
她抿了抿唇,感觉好像……还不错。
不过——
和什么离?她现在距离合理黑化还差点儿条件,等她攒齐了,直接丧夫不好么?
虞秋秋觉得她还是有必要和虞老爹澄清一下,免得他好心办坏事。
“我目前没有要跟他和离的打算。”虞秋秋认真道。
虞青山有点诧异:“真的?”
你俩那楚河汉界就只差没直接写着老死不相往来了,这还能过下去?
“秋秋啊,你跟爹说实话,你是不是在顾忌些什么?”虞青山满眼心疼:“你不用顾忌,就是这天塌了,那不还有爹给你顶着吗?你放心地说出来便是。”
虞秋秋无奈地叹了口气,这怎么说实话还有人不信呢?她能有什么顾忌,别人顾忌她还差不多。
“真的!”她又强调了一遍,说罢还重重地点了点头。
虞青山狐疑着打量了虞秋秋许久,看女儿这样子,也的确不像是在勉强。
嘿!他就纳了个闷了。
难不成是他老了?落伍了?这玩的是什么情趣啊?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虞老爹,虞秋秋回了自己的院子,一进门,却发现屋里坐了个不速之客。
虞秋秋的脚步顿住。
“回来了。”褚晏放下手里的茶杯,抬眼看过来,眸中带着些微的笑意,语气很是熟稔,跟方才在宫宴上,简直判若两人。
“……”
虞秋秋眼角抽了抽。
——“所以,在宫里的时候狗男人赶在我前头走,就是为了到虞府来堵我?”
——“啧啧啧,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如今这狗男人还挺诡计多端呐!”
——“不仅会欲擒故纵,还学会声东击西了?”
虞秋秋面无表情:“你是怎么进来的?”
她回来的时候,门房的人可没说他来了。
褚晏倒是诚实:“翻墙进来的。”
虞秋秋双眸微微眯了眯,见狗男人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心中忽然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也不知道狗男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我方才在花园跟虞老爹说的话,他应该没听见吧?”
虞秋秋暗暗打量了褚晏一眼。
——“狗男人是骑马走的,这骑马肯定比坐马车快,他如果出宫后就径直过来的话,算算时间,那应该是撞不上。”
思及此,虞秋秋松了口气,不过,她还是问了一句。
“你来多久了?”
褚晏抬手支起下巴,轻描淡写:“不久,回去收拾了些衣裳再过来,也就你跟岳父再三强调没想跟我和离那会儿吧。”
“再三强调”四个字,褚晏还特意给加了重音。
虞秋秋:“……”
她磨了磨后槽牙。
——“强调就强调,还再三强调,我明明就只说了两次,狗男人以为这是四舍五入吗?!”
不过,等等!
虞秋秋双眸忽地睁大,不可置信地朝褚晏看了去。
——“回去收拾了些衣裳?狗男人说他刚还回去收拾了衣裳?”
虞秋秋目光在屋内紧急扫荡。
然后,在褚晏旁边的另一个椅子上,发现了一个包袱……!!!!!
虞秋秋心中登时警铃大作。
——“狗男人想干嘛?!”
褚晏起身,朝她一步步走了过去。
第126章
看着褚晏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虞秋秋似乎听见了计划破裂的声音。
——“哦不!”
饶是心理素质强悍如她, 这会儿也是破防了。
——“这是什么黑化未半而中道崩殂的人间惨剧?”
——“毫无缘由地被冷落,多么好的虐心剧情,怎么走着走着就变形了呢?到底是哪里出的问题?”
——“明明只要狗男人再冷落一段时间, 我由最初的望眼欲穿到心灰意冷,这个时候再找机会侧面激化一下矛盾, 狗男人指定变本加厉,然后我彻底死心,这不就可以黑化了么!”
虞秋秋光是想到这就恨不能拍大腿。
——“黑化之后再把狗男人咔咔一灭,我简直就是虐文女主觉醒之后反杀渣男的成功典范, 就这还能洗不白?”
眼看着褚晏已经走到了她跟前, 虞秋秋心死地发出了最后一声长叹。
——“功亏一篑,天要亡我!”
然而, 褚晏停下后,却这般近距离地看了她许久。
他的眸中似乎带着一股被刺伤的疼痛。
虞秋秋眨了眨眼:“???”
——“狗男人这般看我干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负心汉呢……”
空气依然静默, 正当虞秋秋以为他突然毒发被人给毒哑了时, 褚晏却开口了。
“早点休息吧。”他抬手拂开了虞秋秋鬓边的一缕碎发, 将其挽到了耳后。
虞秋秋头微仰着, 继续等待他的下文。
然而他说完这句话, 却没有下文了……
虞秋秋怔住, 心中疑惑。
——“这就说完了?”
褚晏将手放下, 然后转身拿了自己的衣裳, 便进了隔间的浴房。
虞秋秋刚想说让人给他送热水来,里面就传出了哗啦的水声。
虞秋秋:“……”
现在这个季节, 虽说不热,但也没有说很冷, 他要洗冷水……也行吧。
虞秋秋没再管他,将繁重的宫装脱下, 换了身轻便的衣裳,然后又将头顶的朱钗发饰摘下,这才起身去了隔壁的另一个房间。
那里头有一个可以泡澡的大浴池,虞老爹特意令人给她挖的,这会儿水应该已经放好了。
一进门,果不其然,连花瓣绿枝都已经给她洒满一层了。
房中热气氤氲,花香扑鼻。
虞秋秋下水,还有绿枝给她按摩头皮,这泡澡泡得别提有多惬意。
等她泡完澡再回房时,褚晏竟还没有出来。
她纳闷地先行上了床,不知过了多久,虞秋秋睡得迷迷糊糊时,忽听见浴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她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随着褚晏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中不由得警惕了起来。
——“狗男人大晚上过来,待会儿该不会兽性大发吧?”
——“不过……”
虞秋秋思维又开始发散了起来。
——“虐身的剧情里面不还有个霸王硬上弓么?嘶,这么一想,好像也不是不行,但问题就是不太好把握尺度,一个不好,就从霸王硬上弓变成你情我愿了。”
——“再加上,狗男人先前的态度怪怪的,剧情好像也没有完全崩掉。”
虞秋秋心下有点纠结。
——“算了,还是禁欲吧,万一之后狗男人又继续作妖了呢,这剧情说不定还能续上。”
反复思量取舍过后,虞秋秋终于做了决定。
——“待会要是有苗头的话,我就一掌劈晕他!”
没一会儿,褚晏掀开被子一角,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洗了冷水的关系,褚晏一上床,她就感受到了一股冷气。
虞秋秋默默将手刀准备好。
然而,褚晏上来躺下后就没动静了,两人之间相隔的距离再塞下一个人都绰绰有余。
虞秋秋:“???”
——“好家伙,狗男人大老远跑过来是陪睡的?盖着被子纯陪着睡?”
虞秋秋没忍住在黑暗中微微支起了上半身。
这时,褚晏似乎有了动作。
虞秋秋:“!!!”
褚晏翻了个身,背对向她。
虞秋秋:“……”
——“确定了,真是我想的那个陪睡,这关系可真纯洁啊……”
——“行吧,倒是免了我再把他打晕了。”
虞秋秋躺了回去。
良久后,就当虞秋秋快要睡着的时候,身侧忽然响起了褚晏的声音。
“阿芜担心你我才过来的。”
这声音听着没甚波澜。
虞秋秋:“哦。”
她打了个哈欠,彻底进入了梦乡。
翌日再醒来时,褚晏已经走了。
绿枝端了水进来,趁虞秋秋洗漱的功夫,绿枝先去叠被子。
看见不远的榻上放了个半散开的包袱,绿枝索性也一并收拾了。
只是当她把包袱完全打开,发现里面是男子的衣物时,心中诧异了一瞬,这怎么看着像是郎君的衣裳?
绿枝回头看向虞秋秋,询问:“小姐,郎君昨晚来过了?”
虞秋秋洗脸动作顿了顿,绿枝竟不知道?难不成狗男人走的时候也是翻墙走的?
她的目光落向那绿枝手里的衣裳,不知在想些什么,半响,忽地轻笑了一声,看来,还真是阿芜担心她,为了交差才不得已过来的,除了她,他甚至没让任何人知道他来过。
“给他放那吧。”虞秋秋淡淡道。
就这几件衣裳,也没有再找个箱子收起来的必要。
下午的时候,褚晏派人传话说他今晚宿在廷尉司,不回来了。
虞秋秋听后,心中浮上了一丝异样。
怎么说呢,她和褚晏现在的关系,就好像是如胶似漆不足,冷淡疏离有余,处在了两者的中间地带,有一种……相敬如宾的感觉。
她默了默,压下了心底的陌生情绪,面色平静:“知道了。”
……
廷尉司。
除了值守的守卫,其余的官员大部分都回去了。
褚晏所在的值房也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随从进屋,将白日里查到的信息汇总递到了褚晏面前。
“大人?大人?”
灯下,褚晏不知在想些什么,随从唤了他好几遍才回过神来。
褚晏接过随从手里的资料,翻看前却又忽地顿了顿,看向随从,眸中倒映着明明灭灭的烛光,似是迷途之人想要寻求一个答案。
“如果——”他的声音艰涩:“一个人的妻子处心积虑地想要杀他,你觉得……那人的妻子爱过他吗?”
随从倏地一下瞪大了眼睛,这还用想么:“那必然是没爱过啊!”
“不过——”随从忽地又话头一转。
褚晏追问:“不过什么?”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爱生恨。”随从摩挲着下巴道。
一室静默。
褚晏垂眸,手按在纸边,上头的字却怎么也看不入脑。
“倘若,没有恨呢。”
“没有恨,那就是纯粹讨厌这个人呗。”随从很快下了结论,紧接着便八卦地凑了过去:“大人,您说的是谁呀?”
谁家竟是娶了这么个毒妇,这都已经知道了还不赶紧休了?
褚晏按着纸的手,忽地用力,指尖泛起了白。
“一个朋友。”他道。
随从愣了愣。
一个朋友?
大人……有朋友么?
他疑惑地挠起了后脑勺。
褚晏草草翻了翻手中的资料,怎么也看不进去,便索性问道:“查出些什么了?”
随手还在脑子里回想大人何时多了个朋友,忽地听到问话,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啊?”
随从看了看褚晏手里的那一沓纸,这不都……写在纸上了么?
见大人似乎是认真的,随从虽有些不解,却也只好口述汇报了一遍。
“您让属下去查慈济局的孤儿去向,这查出来的结果,果然大有问题。”
“这十几年间,尤其是身体健全的男童,上面所登记的收养人家,几乎都是假的。”
褚晏放下资料,转动着手上的扳指,随从说的这一点,他并不意外。
因为上一世,那些个男童,就被七皇子的舅父姚世忠秘密训养成了死士。
不只是京中的慈济局,还有其他地方的,他记得最后统计出来,竟达数千人。
“没有查到这事跟姚府的关系吗?”褚晏问。
“没有。”随从摇了摇头,眸中却满是震惊:“您怀疑那些去向不明的男童跟姚府有关?”
若是都跟姚府有关的话,这么多年那些个男童一批一批长成青年,姚府要这么多人是想做什么?
想到一种可能,随从立马倒抽了一口凉气,一下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义愤填膺道:“大人,您可一定要将这事给查得水落石出啊!”
褚晏沉默。
这件事情,从此处如果无法着手的话,他能查的其实有限。
姚家训养的本就是死士,而且人数众多,即便他知道那些人的藏身之处,他可用的人手也根本就不够,贸然过去,不过是以卵击石。
上辈子,明面上是京城邻县的县令带人去围剿的,但一个县哪来的那么多精锐,思及唐淼出家,以及她和姚家不了了之的那桩婚事,他猜测这背后定有唐国公在暗中助力,又或者说,主力本就是唐国公的人,那县令不过是代领了一个功劳。
褚晏揉了揉眉心,其实,若能将此事告知唐国公自是最好,但他却没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事情。
唐国公此人粗中有细,没有确切证据,未必会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就带兵过去。
再者,就算唐国公信了,若中间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唐国公扑了个空,事后少不得要被安上个公器私用的罪名。
他需要证据。
褚晏手指在桌上轻点,眉头凝起,不断回忆着。
忽然,他似是想到了什么,提笔疾书了起来。
夜深,一支箭羽射进了唐国公府。
“什么人!”
箭支破空的声音惊动了唐国公府暗处的护卫,立马便有几人朝那黑影追了过去。
而府内,那射在门上的箭支被取下来后,很快就送至了唐国公手里。
唐国公解下了箭身上捆的纸,展开看后,却是脸色一变!
第127章
翌日, 兵部铸造署。
铸造署的监丞突闻唐国公手下的副将程英程将军来了,连忙迎了出去。
“唉哟,今儿这是刮的什么风, 竟将程将军您给吹来了?”
监丞对此很是猝不及防,心下直犯嘀咕, 再者,他这铸造署噼里哐啷的,干活的尽是些一身臭汗的大粗老爷们,环境也比不得别处官署那般体面。
“您看咱这也没什么准备, 接待不周, 还望程将军见谅。”监丞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打个补丁再说。
程英摆了摆手:“无妨, 我也只是一时兴起过来看看,新铸造的一批兵器怎么样了?领我去看看。”
监丞随即了然, 他就说程将军怎么会这个时间过来, 原是为了这事。
“程将军这边请。”监丞在前面领路。
进了这铸造署, 拐了个弯儿, 入眼的便是一排排的排房。
打铁的工匠一个个都光着膀子, 手里抡着大锤, 捶打声此起彼伏。
许是因为炼铁的地方也在这儿, 人走在中间, 明显感觉到温度都比外头高了不少,热气熏天的, 程英走了没一会儿,额头上便冒了一层细汗。
军中用的较多的是枪和戟, 程英拿起一把旁边锤炼出来的成品试了试,听着那破空的声音倒很是利落干脆, 拿在手里的重量也不错,还算称手。
然后他又接连试了一些其他的刀剑,末了,大致满意地点了点头。
监丞见状堆笑:“将军放心,唐国公拱卫京师,兹事体大,咱供给将士们的定是上等的兵器,断不会以次充好。”
程英边听边走,见到堆放废铁的地方时停了下来,这些都是断裂不成形的兵器,堆起来比人还高,竟似是一座小山。
“这些都是炼废不要的?”程英很是砸舌,这数量也委实太多了些。
监丞笑了笑,解释道:“将军您别看这堆着有这么多,但回头都是要跟换下来的旧兵器一样熔了回炉再炼的,不会浪费。”
程英眉梢微挑,顺着话问道:“你是说这些废铁进去有多少,出来就有多少?”
“不不不。”监丞连连否定,他可不敢保证这个:“这一进一出,中间难免会有损耗,出不了这么多。”
“原来如此。”
程英一副受教模样,似是对这件事情很是好奇,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以一万斤废铁为例,大致的损耗会有多少?”
监丞抬起袖子抹了抹额上的汗。
他滴个老天爷,程将军怎么好奇起这事来了?
“这个……”监丞有些支支吾吾:“有时候多,有时候少,这也没个规律的,最后还得以实际为准……”
“这样啊。”程英似乎只是随口一问,见其答不出来,也没有拿着不放。
监丞默默松了口气,然后转瞬就听到程英问:“你们这新练出来的兵器配上甲胄,库存有多少了?”
“约莫是两千多副。”监丞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立马紧紧捂住了嘴巴。
他哭丧着一张脸,这程将军也太狡猾了,怎么还有这般突击套话的……
怪不得先前问东问西问那么多,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重点在这儿呢!
监丞后悔不迭,然而却为时已晚。
新造出来的这一批兵器,不只是唐国公那边,禁军那边可也盯着呢。
尚书大人再三嘱咐了,绝不能将库存数量透露出去,不然底儿被人摸清了,他之后都没法跟两边扯皮讨价还价。
见程英脸上带着微微笑意。
监丞却是满心凄苦。
这、这他要怎么跟尚书大人交代?
监丞目露祈求地看向程英,企图哀求其高抬贵手,然而——
没用!
程英压根不吃这套,他背手微微一笑,吩咐道:“这两千副唐家军都要了,你先把东西清点好,待国公爷找你们尚书批了条子,我立马会令人运了旧的来换。”
直到将人送走,监丞仍旧一脸灰败。
他抬手啪啪地就给自己嘴来了几下。
“让你说话不过脑子!让你说话不过脑子!这下好了。”
完犊子了……
程英回到唐国公府,汇报内容的重点却与监丞想的大相径庭。
“回国公爷,那废铁的损耗没有定数,若是被有心人利用,的确有很大的空子可钻。”
程英说完,唐国公与其俱是心下一沉。
他们大雍的铁矿历来都是由朝廷直接管控,为的就是防止民间私铸兵器,若真有人钻了这个空子,长年累月积累下来,可不是个小数目。
“国公爷,接下来要怎么办?”程英问。
唐国公冷哼了一声:“你立马回营将不能再用的兵器和甲胄都收上来,我明天就去找兵部尚书李遂批条子,咱们就用这废铁,来个引蛇出洞!”
程英与唐国公想到了一处,废铁的数量一多,若有人真钻这空子,面对这般庞大的诱饵,不可能不上钩。
“是!”程英领命而去。
夜幕降落,华灯渐起。
唐国公于灯下,反复地看着手里的那封密信。
信中所言,根据程英白日里打探到的,细思之下,竟极有可能是真的。
他的眉头深凝。
“这信,到底是谁送来的?”
……
第二天。
姚文华气冲冲地冲进了其爹姚世忠的房里。
“爹,你说唐家到底是什么意思?说好了今天去下聘,那唐国公竟是令人传了话来说他没空,让我之后再选个吉日。”
“我连陪同充场面的人都招呼好了,他说改日就改日,那我的面子往哪搁?”
姚文华气得重重坐下,仰头灌下一杯凉茶,尤不解气。
姚世忠看着手里刚收到的飞鸽传书,笑了笑:“唐国公今日的确是有事要忙,不过是改个日子,那新娘子还能飞喽?只要内里得到了实惠,面子丢了也只是一时的,发这么大火气做甚?”
姚文华双目睁大,满目的不可置信,他爹居然帮外人说话?
见儿子在气头上,没听出来他的言外之意,姚世忠叹了口气,将手里的纸条递了过去,道:“你岳丈可是送了我们一份大礼。”
大礼?什么大礼?
姚文华接过纸条,看后脸上的怒气登时便被喜色给代替了。
“这么说来,我们很快又能接到一批‘废料’了?”
姚世忠点了点头。
飞鸟尽,良弓藏。
他早就看出来,他们上头的这位皇帝心胸狭隘,是个只可共患难,不可同富贵的。
当初他急流勇退,为的就是养精蓄锐,暗中积蓄力量。
事实也证明,他的策略是对的。
当年削藩一事,虞青山不也同他一样功绩赫赫,可现在呢?
虞青山站在那高处不肯下来,这些年被皇帝打压得还不够么,这日子可不见得比他好受。
即便他最近贤名日盛,皇帝顾及民心不敢动他,但这贤名能护佑他一时,难不成还能护佑得了一世?他能保证他日后不会行差踏错?
这世间,有奶的才是娘,只要有人给予更大的利益,谁还会记得他虞青山的恩惠?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自古以来就不是一句戏言。
说到底,还得自身拳头硬。
姚世忠自得地捋着白须,那虞青山终究还是没活明白。
他看了看面前喜上眉梢的儿子,好笑道:“这下不气了?”
姚文华将纸条放了回去:“爹说得对,面子都是虚的,内里得到的实惠那才是真真正正自个儿的,再者,待日后那唐淼进了门,儿子好好将其调教一番,还怕拿捏不了唐国公?”
“这么想就对了。”姚世忠起身,很是欣慰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瞧瞧,这又是他比虞青山强的地方,生个女儿抵什么用?欲成大事,儿子才是真正的左膀右臂。
“等唐国公那批旧兵器送去,你记得安排好人,切记不要出了纰漏。”姚世忠嘱咐道。
姚文华:“爹你放心,路子都是原来的,儿子心中有数。”
……
上午拿了条子,下午唐国公手下的兵便将旧兵器和甲胄给一车车地运过来了,完了之后把库房那些新的搬了个空,那些个兵一个个训练有素,动作快得很。
监丞在旁边看着,只觉眨眨眼的功夫,他这库房就空荡荡了,就跟土匪进村被扫荡了一样,真真是一件也没留下。
因着他那漏风的嘴巴,尚书大人被唐国公拿住了七寸,最后没拗过,只好捏着鼻子批了条,禁军统领事后闻见风声,立马就跑去尚书大人那闹了,尚书大人好声好气安抚了大半天,最后把他叫去了撒气,连骂的话都不带重样的。
他这一天是光在那听挂落了。
真就是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呗……
“大人,属下看您这脸色不太好,要不您先回去休息休息,这清点的事情,交给属下来办就是了。”说话的是监丞手下的一个主簿。
有人分忧,监丞自是乐得轻松,再者,他今儿这心灵的确是受到了创伤,需要回去缓缓。
“行吧。”监丞几乎是立刻接受了这个提议,走之前才想起嘱咐了一句:“你仔细着些。”
主簿躬身俯首:“大人放心。”
监丞走后,几个衙役问道:“是现在就开始清点么?”
这满地堆成山的甲胄兵器,能修的得拿去修,不能修的才会熔了重新炼。
而在这之前,他们得先分拣一遍。
主簿看了看天色:“时候也不早了,这事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做完的,先放这儿吧,明天再来清点也是一样的。”
衙役们听完后一个个都露出了笑脸,还是主簿懂得体贴人啊,不像监丞,为了应付上头的任务,时常催促他们干活。
众人勾肩搭背地离开。
是夜,月黑风高。
铸造署被打开了一道小门,今日刚送来等待熔铸的废铁,被一群穿着黑衣的死士运出来了整整三车。
而另一边的暗处,唐国公见状则命人悄悄跟了上去,定要摸清他们窝藏的地点,以便日后一举端之。
待人都走后,兵部尚书李遂顷刻便朝唐国公行了个大礼。
“你这是作甚?”唐国公见之便要将其扶起。
李遂却是感激不尽坚持要将这礼行完。
若不是国公爷今夜拉他过来,他还不知要被蒙在鼓里多久,手下出现了这样的纰漏,皇上怪罪下来,他自是难辞其咎,国公爷今日告知于他,分明就是为了拉他一把,是在给他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国公爷大恩大德,李遂没齿难忘,当行此礼。”
唐国公很是无奈,白日里他押着其批条子太过蛮横,听说李遂后来应付禁军统领应付得焦头烂额,告诉他这件事情,一则是想要里外兼攻,二则,也有一部分是想要补偿的意思。
拗不过他,唐国公只好受了这一拜,然后便将人拉了起来。
“你回去定要从内部好好彻查此事,记住,只能交给信得过的人去查,不要走漏风声。”唐国公叮嘱道。
“李遂省得。”
……
李府。
跟了一个不受宠的小妾,丫鬟自觉没有奔头,伺候得很是懈怠。
这夜,丫鬟又比小妾先睡了。
小妾倒也不恼,一笑置之。
正是因为不受宠,主母才容得下她,她才能在这府里待下去,直到……
小妾眸光闪了闪。
她是个孤儿,从前同她一块生活在慈济局的女孩,或是病死,或是被人明面上领回去做女儿,实际上是为图省钱买个丫鬟,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幸运地蒙姚府恩惠,有尊严地活了下来,她是其中之一。
姚府请了夫子教习她们琴棋书画,教她们为人处世,以及怎样才能在后宅之中平安地活下去。
她因此受益良多,滴水之恩,涌泉难报。
小妾立于树影下等待了许久,这才终于见到李遂回了府。
他的模样看着仿佛心事重重。
这么晚了老爷才回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发生了什么?
她心下嘀咕,默默将此事给记下。
……
有道是兵贵神速,唐国公本就是带兵之人,自然更懂得这个道理。
在探清楚地点后的第二天,唐国公便立马带了人手过去围剿。
褚晏本就在密切关注此事,唐国公的动静瞒住了别人,却是没逃过他的眼睛。
按理说,唐国公已经有所行动,他应该放心的才是,毕竟,上一世唐国公这一仗也打得极为漂亮,几乎是窝点被端了之后,姚家才反应过,而那个时候,一切已成定局。
可不知为何,这次他的心中却是隐隐有些不安。
他亲自带着随从在姚府附近地高楼盯守,时刻关注着姚府的动静。
“大人,之前进去的那女人出来了!”随从忽然有了发现。
褚晏起身,快步走至窗前,一边接过随从手里的千里眼,一边道:“你立马跟上去,查清楚她是什么人,这里交给我。”
有虞秋秋这个活例子在,褚晏如今根本就不敢轻视任何一个女人的杀伤力。
“是!”随从领命而去。
而褚晏则继续用千里眼在此处观察。
不安的感觉越发浓烈,褚晏只盼着是自己想多了。
然而,事与愿违。
那女子离开后没多久,姚世忠和其儿子姚文华便从两道门分别离开,行色匆匆。
他们要去做什么?!
这时,随从回来了。
姚府和李府只相隔了一条街,随从回来得很快。
“大人,那女人是兵部尚书李遂的小妾。”
褚晏心中一震,兵部尚书?
坏了!这事定是打草惊蛇了!
怪不得方才姚家父子行色匆匆,此事关乎姚府身家性命,姚家为了不让此事暴露,必定会倾尽一切力量灭口,即便……他们面对的那个人是唐国公。
不好!
褚晏登时心如擂鼓,立马吩咐随从:“你马上回去让魏峰带人去城门跟我汇合!还有……”
……
褚府。
魏不休在庭中来回踱步。
距离义父和公子离开的时间都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了,两人还没有消息,他心里急得不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你在那走来走去,我眼睛都快要被给你转晕了。”阿芜道。
魏不休停下,定定看向阿芜,目露纠结,虽说义父叮嘱了这事不要告诉小姐,免得小姐担心,但……万一公子和义父真出事了怎么办?
魏不休深吸了一口气,他鲜少违背义父的话,但是人命关天,孰轻孰重,不违背也得违背了。
“小姐,公子他……”
几刻钟后,阿芜六神无主地跑到了虞府。
彼时,虞秋秋正在府中听戏,着了一身红色的齐胸襦裙,阳光下甚是惹眼。
看见阿芜慌慌张张地过来,她还诧异了一瞬。
“这是怎么了?来,先坐。”虞秋秋将她拉到了椅子边。
这戏排得不错,没有什么是看一场戏解决不了的。
然而,虞秋秋的一番好意,阿芜却是注定要辜负了,她现在哪里还有心情看戏。
阿芜一把抓住虞秋秋的袖子,央求道:“嫂嫂,你快找人救救哥哥吧。”
虞秋秋眉头微拢:“你哥怎么了?”
阿芜很快将魏不休告诉她的,全都一股脑地转述给了虞秋秋。
虞秋秋听完后,脸上竟是露出了罕见的暴躁。
“狗男人你死定了!”
“一不在我眼皮子底下就开始玩命是吧?”
“你这么能你咋不上天呢!”
虞秋秋一路骂骂咧咧地去了马厩,飞身上马,身姿之利落,甚至御马飞驰的飒爽模样,比之唐姐姐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阿芜一整个惊呆了,这是她温婉、柔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如娇花一般的……嫂嫂?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蓦地开始怀疑起了人生。
可是——
“嫂嫂你去哪?!!!”
阿芜追在后头大喊。
她现在整个人都是蒙的。
嫂嫂不是应该去找虞相么,可那离开的方向,她怎么看着不太对劲呢?
那是……
阿芜从所剩无几的神智中间搜刮,忽地灵光一闪。
那是城门的方向!
阿芜:“!!!!!”
第128章
此处地处深山之中, 四周群山环抱,在中间形成了一个方圆十里的平地,环绕的山形成了一座天然的屏障, 在进入这处凹地的出入口,有着规模不小的村庄。
村里的村民, 男女老少皆有,表面上同其他地方的村民没有什么不同,但其实他们都是姚家安置于此处的人。
他们不仅为内里密训的死士提供粮食,同时也是山外侧的另一层屏障, 能够很好地防止生人误入此地, 从而发现内里的秘密。
除了姚家会时不时会送来些“废料”,他们几乎是自给自足, 从不与外界联系。
若不是跟着姚家人顺藤摸瓜到了这里,又有谁能想到这看着平平无奇的村落竟是暗藏乾坤呢?
为了拿下这个地方, 唐国公属实是费了一番心力。
他从掩映的入口进入这群山环绕的平地, 这里除了供死士住的排房, 还设有兵器作坊以及演练场。
唐国公行走在其间查看, 面色黑沉如墨。
驻守于此地的死士已尽数伏诛, 尸体铺了一地, 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气。
他们拒绝了招安, 奋战至死。
唐国公的视线从他们的脸上一一扫过, 这些都是他们大雍朝的子民,他们看着也不过是十几二十多岁, 朝气蓬勃、拥有无限可能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却为了个虚无缥缈、自以为是的“正义”而丧命。
从他们出招的力度和敏捷程度来看, 一个个都筋骨不错,的确是练武的好苗子, 若是加以引导投入军中,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有所建树。
唐国公叹了口气,说不痛心,那定是假的。
他把程英叫了过来,嘱咐道:“将外头那些村民都押送至县衙,另外,通知县令,让他将此事快速呈报上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们差不多就可以抽身了。
程英应声称是,末了却仍忍不住义愤填膺:“那姚世忠早年间交出了兵权,本以为是个淡泊名利的,不曾想却是个障眼法,背地里竟干出这等丧心病狂之事。”
这些死士,一番清点下来,竟有八百多人,数量比亲王的府兵还多,而且一个个都身手不凡,手起刀落间更是面色麻木,仿佛是些只知杀伐没有思想的傀儡,便是他们这等久经沙场历练之人,与其对上都精疲力尽、伤亡惨重。
可想而知,他们平日里受的都是些是怎样非人的训练。
若是假以时日,让他们成了气候,莫不是要将天都给翻了去?
程英光是想想都后怕。
两人一道朝外走去,忽然,一士兵疾跑过来:“报!外面突然来了大批援兵,有合围之势!”
“什么!”
程英和唐国公俱是脸色一变。
登上高处,看见黑压压朝这边围拢过来的大批死士,这属实是超乎了他的预料,唐国公脸色之黑沉比之方才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姚世忠,原是我还小看了你。”
“押上那些‘村民’撤!”
他们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再跟他们对上,即便是唐国公也不能保证自己有胜算。
一声令下,众人立马开始撤离。
此处山岭众多,没有办法骑马,只能依靠步行。
大批的村民严重拖慢了他们的速度,眼看着追兵越来越近。
唐国公心知这样下去不行,当机立断:“程英你先带着人走,我留下来拖住他们!”
程英一下子就着急了,有他在,怎可让国公爷来断后。
“国公爷你带人走,我留下!”
唐国公看了其一眼,见其态度坚毅,便没再争执。
现在争这个,只会浪费时间。
他拍了拍程英的肩膀,眸中情绪万千,最后化成了一句:“注意安全。”
程英点头,他在唐国公麾下已经多年,个中默契自不必再多言。
唐国公带着村民离开后,程英立马令弓箭手准备,同时,因为他们现在处在山坡上,占据地利,程英又命人推过来待会儿要抛滚下去的石块,以减慢敌人的上山速度,最后,还分出了一批人,去后方伐出一条防火带,以便不得已采取火攻的时候,不至于让那火烧得漫山遍野,形成一道火墙即可。
然而,他们不想放火焚山,敌人却是不会考虑这些,他们只想以最快的速度杀人灭口。
只见一支支绑着油布燃烧着的箭支,如同箭雨一般飞射而来。
近来天气干燥,箭支甫一落地便起了火,顷刻间,火势蔓延得很快。
“疯子!”
这是想将他们全都烧死在这山上!
不得已,程英带人后撤。
这时候,伐出来的防火带稍稍阻隔了火势,但也只是一点而已。
那燃烧着的箭被他们射得到处都是,就连那防火带的另一边也已经是火焰四起了。
他们很快便追上了唐国公。
程英:“国公爷我们得想办法绕回大路上去,不然等火烧过来必将会困死在这山中。”
唐国公面色凝重。
三面围攻,留一个口子将敌人引到预设了埋伏的地点,这本就是军事中常用的法子。
绕回到大路上去,也未见得就是一条生路,但是——
在大风的加持下,火势蔓延得越来越快。
留在这山中只有死路一条!
凭借多年带兵行军的经验,唐国公观察了下地上苔藓的生长位置,立刻便确定了方向。
“走!”他大喝道。
许是害怕走慢了被烧死在这山中,这一回,先前还在刻意拖慢速度的村民们,却是不用催也一个个自觉加快了步伐。
程英冷眼看着,只觉得替这些人感到悲哀。
他们一心为姚家,以为姚家会救他们,结果呢?姚家放火烧山的时候,可是半点都没有顾及他们的性命,说不定,一个不落死个干净,没了人证,姚家父子还会拍手称幸。
半日过后,他们终于绕出了山林,回到了土路上。
然而,不出唐国公所料,这里果然有埋伏!
双方再度交手,倾刻间刀光剑影、彼此间都杀意凛然。
然而,唐国公一行人先前本就大战过一回,又走了这么久的山路,铁打的人也会疲乏。
交战之下,一时间竟是落于了下风。
姚世忠里立于另一侧的高坡上,用千里眼远望着,见唐家军露出了颓势,彻底将其诛灭已只是时间问题。
他放下千里眼,眼中笑意轻蔑。
“唐得胜你敢背刺老夫,就该想到会有这等下场!”姚世忠阴狠道。
说罢,他便将手里的千里眼递给下属。
然而变故突然生!
脚下传来震动,一下属立马侧耳趴地上仔细听了听。
“是马蹄声,数量不少!”
什么!
姚世忠将递到一半的千里眼立刻又拿了回来。
只见远处尘土漫天,而那马上的人,姚世忠看见后却是脸色大变!
褚晏?
他怎么会来这里,这件事廷尉司也插手了?
若这事已经捅到了明面上,那就糟糕了!
姚世忠心如擂鼓,又用千里眼仔细看了看,跟褚晏一同来的那些人,除了少数几个,其余的都身着官服,瞧着似乎是捕快。
姚世忠心下沉了沉。
不论来的是廷尉司之人还是县里的捕快,都无一不说明着这事恐怕已经包不住了。
为今之计……
姚世忠目色一凛:“传令下去,先处理那些人证!”
只要没有证人,就算他们控告,他也未必不能反咬一口,皇上本就忌惮唐得胜手中的兵权,只要利用得当,再加上七皇子从中转圜的话,这局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褚晏带来了援军,姚家死士腹背受敌,一下子减轻了唐家军的压力。
“国公爷!”
唐国公看见来人是褚晏,讶异了一瞬,想起了那封密信,似是明白了什么,同时心中也冒出了一丝疑惑。
褚晏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但现在显然不是再去想这个的时候。
死士改变了攻击重点,直接冲着那些手无寸铁的村民去了。
程英:“不好,他们想要死无对证!”
村民们被直捅过来的刀剑惊吓得尖叫不止,爆发之下有几个竟是挣脱了绳索,开始四处逃窜了起来。
唐家军一边要应付死士,一边还要注意不要误伤他们,场面很是混乱。
好在褚晏带的援军够多,很快便撕开了一道口子。
唐国公见状,立马便令人押着人证朝那边突围。
有褚晏他们相助,唐国公突围很顺利。
“国公爷你们带着人快走,这里有我和程将军!”褚晏高声道。
唐国公深深看了他一眼,事已至此,开弓已没有回头箭,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他们势必要将姚世忠的罪名坐实,只要把人证带回去,姚世忠纵使是长了十张嘴,证据确凿,那也休想颠倒黑白!
“走!”唐国公没有犹豫,带着人疾速离开。
而在高坡之上得姚世忠见状,登时大喝:“给我追,拦住他们!”
数十个黑衣人纵身而上!
褚晏即刻回援。
人证已经带走,程英也不恋战,两路人马会合,垫在唐国公一行人后面,为他们扫清追上来的死士。
姚世忠眼见大势已去,面上终于露出了焦急之色:“文华去调人还有多久到?”
属下摇头,也是一脸的焦急。
他们姚家蓄养死士自是不可能全放在一处,后来的这批加上已经被歼灭的那些,还不到总数的一半,大部队还在后面没有赶来。
然而,说曹操曹操就到。
地面震动的程度,比之褚晏来时有过之而无不及,属下忽地面露出了喜色:“少爷来了!一定是少爷带人来了!”
褚晏和程英一路护送着唐国公和人证往城中的方向奔去。
听到身后奔腾而来的马蹄声,褚晏和程英回头,俱是心头一震。
程英惊讶出声:“他们怎么还有那么多人?这姚家到底养了多少死士!”
褚晏早就心中有数,倒是比程英要淡定一些,只是即便如此,看着身后追击过来的追兵,他也不由得生出了一股无力感,他没有想到大部队会来得这么快。
饶是他们已经加快了速度,身后追兵和他们的距离也是越来越短。
看到前方路越来越窄,直至被两侧的石壁围成了只供几人同时通过的口子。
褚晏和程英默契地停了下来。
这是一个绝佳的防守之处,只要守住了这个地方,他们就过不去,可以最大限度地拖延时间,为唐国公平安带人证进京制造条件。
魏峰一看对面人数众多,立即道:“公子你先走!”
褚晏摇了摇头,事情因他而起,他又怎么能让他人垫背而自己做逃兵呢?
魏峰急了,他好不容易同小主子重聚,若是再看着小主子在他面前丧命,那他可真是白死都不足惜,还有何颜面去见诚王?
“公子!”魏峰的声音不由得加重了几分。
然而褚晏却是心下已决,他的面色坚毅。
当年陆行知让他先走,他走了,至今仍在后悔。
同样的事情,他已经不想再经历第二遍了。
追兵很快追击而至,箭支耗尽,双方短兵相接。
刀光剑影里混杂着喷涌而出的鲜血,打斗声此起彼伏。
“放弃挣扎吧,你们那点人根本就不是我们的对手!”对面喊话道。
可惜,没有人回应。
战也是死,不战也是死,那不如奋战到底!
褚晏手中的剑已经挥到麻木,程英比他更累。
眼见着一人的剑朝程英后背刺了去。
褚晏大喝:“小心!”
程英当即侧身,那人刺了个空,褚晏立刻上前抹了那人的脖子。
被云遮了一天的太阳,临到傍晚,却是又露了出来。
两人背靠背,俱是气喘如牛,他们都心知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了。
相比于他们的强弩之末,敌人的攻势却是丝毫不减。
程英轻笑:“看来我们是回不去了。”
坚持了这么久,算算时间,唐国公一行人应该已经进城了吧?
如此,便值了。
“是啊,回不去了。”褚晏低声道。
说不上是遗憾,还是难过。
褚晏抬头看了看天,他死了,虞秋秋一定很高兴吧?
她那般处心积虑要他的命,如今他死了,倒是省了她再找黑化的借口了。
想到这,褚晏唇边溢出了一丝苦笑。
他们带来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也许,很快就要轮到他了。
一剑劈来,他仰面躲了过去。
但精疲力竭的他,已经无力再站直了,他任凭着身体下坠。
他好累,真的好累。
“公子!”
魏峰大喊,疯了一般地朝褚晏奔去。
而就在这时,一剑从魏峰身后刺来,还未到达褚晏跟前,他便被刺中,口中喷涌出了一口鲜血。
就在他昏死过去的前一瞬,他看见,一柄剑从褚晏上方朝下刺了去,直指心脏!
不!!!
魏峰的手指抠进了泥地。
褚晏闭眼,可剑却并没有落下。
“啊——”
上方传来了一声凄厉惨叫。
紧接着又是一阵咯吱的声响,好似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褚晏勉力睁开他困顿的眼睛,却看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挡在了他面前。
她的手里捏着个变了形的头颅,轻轻松松的连人带头扔了出去。
场面似乎产生了片刻的凝滞。
狂风带起了她的裙摆,招展烈烈,仿佛是一面胜利的旗帜。
红衣女子来时迅疾如闪电,众人只觉一道红影闪过,再定睛一看时,她便已经杀入了重围之中,甚至都没用武器,就那么徒手……
众人看向地上那个七窍流血之人,死状之惨烈,直叫人不忍直视。
即便是已被驯作杀人机器的死士,这会儿也目露出了惊骇!
“你是谁?!”为首一人问道,声音听着有些惊颤。
虞秋秋面部蒙着一层轻纱,裸露在外的眼神轻蔑,语气更是狂妄:“将死之人,知道这个有什么意义?”
对面显然是被她给激怒了。
他们的人数多达上千,这女子竟敢出此狂言,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给我上!就地格杀!”
为首的一死士冷声下令。
顷刻间,数十道身影齐齐朝虞秋秋围攻而去!
“呵!找死!”
只见虞秋秋身形如鬼魅,头骨碎裂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即便是众人围攻,竟也无法伤其分毫,甚至冲过去的人还未看清虞秋秋的所在之地,便已经七窍流血而死。
刚才的下令之人心中巨震。
怎、怎么会这样!
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想起她刚才护住的人,死士头领立马更换了策略,企图让其露出破绽一举将其诛杀。
“先解决掉地上那——啊!”
话还未说完,其喉间便发出了一声惨叫。
鲜血从头顶直流而下,他双膝跪地,朝前直直地栽倒了下去,两眼不再对称却依旧圆瞪,竟是死不瞑目!
“不自量力!”虞秋秋冷笑。
见识了虞秋秋的本事,随着虞秋秋靠近,死士们一个个目露出了惊恐。
即便他们人数众多,可是这一刻,却没有人再怀疑这女人能以一敌千是句虚言。
那女人看他们的眼神,仿佛在看一群死物。
女人脚下的红绣鞋挂着两个铃铛,那是真真正正的一步杀一人,在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是她的对手。
全场静默,伴随着尸体倒地的声音,铃铛声也叮叮当当格外清脆,听在他们耳中,恍如来自地狱。
众人两股颤颤,心脏咚咚狂跳,脑海中浮出两个大字——死神。
是死神!
死神降临了!
虞秋秋冷光扫过他们漏怯的脸,嗤笑了一声。
——“狗男人要死也只能死在我手里,你们算是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
那道红色的身影,携着满身的戾气,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里大杀四方。
身体的脱力和长途奔袭鏖战后的困倦席卷而至,褚晏虚睁的眼有些撑不住了。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的唇角忽地微微勾了勾,这女人……可真霸道啊。
第129章
从这红衣女子出现到现在, 短短两刻钟的时间,数以千计的死士一个个都接连丧命于她手,甚至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实力太过可怖, 他们根本就不是其对手。
作为死士,他们的人生从来就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敌人死,要么自己死,从来就没有第三条路,可是现在, 他们却未战先怯, 纷纷后退了好几步,心中竟是生出了想要逃跑的欲望。
面前的女子, 身姿纤细,虽然蒙着面纱, 但光是看那双露在外头的眼睛, 便可想象到其容貌的不凡。
可就是这双极为好看的眼睛, 眸色却是那个的冰冷, 他们在其眼里, 仿佛是一群蝼蚁。
铃铛的声音越来越近, 悬殊的实力差距令他们的心底无比绝望。
刹那间, 他们好似看见了地狱之门在向他们敞开。
“嗒嗒嗒……”
一阵马蹄声响, 远方再度扬起了尘土。
还有?
虞秋秋皱眉,低声咒骂了一句。
没完没了了是吧?
若是她的实力没被封印, 再来几千个也不过是挥挥手的事情,可这……这不是被封印了么!
虞秋秋有点暴躁, 她凶狠地回头,一队人马在加速靠近, 尘烟散去后,她定睛一看,发现为首的竟然是周崇柯!
那马上的人,似乎也一眼锁定了她。
虞秋秋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沉默了。
就她这一身红,只要是个没眼瞎的,就不可能看不见……
她眉头紧拧,这周崇柯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时间不等人,她的目光再度射向剩余的那几个死士。
刚才他们可都是见过她动手的,断不能留活口!
虞秋秋双眸微微眯了眯,眸光冷得似乎淬着寒冰。
死士持着剑不住后退,脸色俱是如出一辙的灰败。
一个就很难对付了,竟然又来了一批援军。
看来今日这一死是逃不掉了。
思及先前听到的同伴惨叫,光是凭那声音,便能够想象到那是怎样的无法忍受之痛。
如果能够让他们选择的话,他们宁愿死在他后来的那批人手里,起码死之前不会那么痛苦。
不过这想法估计也只能是想想了,事实是,他们根本就没有选择。
只见那红衣女子从地上捡起了一把剑。
尚存的五个死士心中俱是一咯噔。
剑、她拿剑了!
刚才她没用剑,同伴们就已经死状惨烈了,这回她拿了剑,那他们岂不是要被碎尸万段?
屏息间。
虞秋秋沉目越走越近,剑尖拖在地上,发出刺啦的声响。
过了一会儿,她停下来,转换了姿势,只见其两手握住剑柄,深吸了一口气,紧接着——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们不要过来啊!!!”
虞秋秋握着剑,在空中胡乱挥舞。
严阵以待的死士们俱是一愣。
这是什么招数?
红衣女子一边叫着让他们不要过去,自己却是挥着剑一个劲地往他们这边冲。
死士:“……”
她要不要听听她自己在喊些什么?
冲刺间,女子脸上的面纱脱落,露出了面纱下的惊恐表情。
死士们眼角抽了抽,有的时候真的很想骂人。
她在惊恐什么?该惊恐的是他们才对吧!!!
死士们一边忍受着近在咫尺的魔音攻击,一边不断格挡着精准朝他们脖间砍来的乱剑。
这女人挥剑毫无章法,肉眼看似乎是他们占据了上风以多欺少,但若是精通剑法的人看了便会知道,这女人下手的角度十分刁钻,简直令人防不胜防。
他们光是防守,便已经疲于应对,更别说是找机会进攻了,局势完全就是一边倒。
几息的功夫,五个人中便有四个被抹了脖子。
最后剩下的一个,见无力回天,竟是自暴自弃地自己朝她的剑锋撞了上去。
只是他自己撞的,没有虞秋秋划得利落,倒在地上捂着脖颈上的血口抽搐不止,双目突起,面容看起来痛苦至极,看向虞秋秋的目光中似乎多了几分祈求。
虞秋秋垂眸冷冷瞥了其一眼。
敬酒不吃吃罚酒!
痛快的死法不要,非要感受一下过程?
呵!
虞秋秋冷笑了一声,既如此,那她便成全他,自己选的路自己去受着吧!
她将手里的剑随手往地上一扔,登时换了一副面孔,惊慌失措地跑了回去,揪着褚晏肩上的衣裳不住摇晃。
“夫君你不要吓我!你死了我可怎么办啊!”
虞秋秋绝望地哭嚎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褚晏已经死了三天了。
甚至为了逼真一点,她还手掐大腿,逼出了几滴泪来。
“吁——”周崇柯勒停了缰绳下马。
虞秋秋见状,却是更声情并茂了。
她加大了摇晃褚晏的幅度,双肩都仿佛在颤抖,一口的哭音:“这里好多的尸体,我好害怕,你快点醒来好不好?”
这一切听在地上那将死未死的死士耳里,给气得喉间又喷出了一口鲜血。
这女人居然说她害怕?
这满地的尸体都是她的手下败将,她居然还在这里说她害怕?
生不能敌,死了还要欺负他们口不能言。
真是岂有此理!
他从不知世上竟还有这般无耻之人。
死士挣扎着朝虞秋秋的方向爬了过去,面目狰狞:你有本事看着我的眼睛再来说话!
“小心!”周崇柯大喝!
虞秋秋余光瞥见靠近的爬行生物,当即又是一波崩溃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走开!走开!走开!”
虞秋秋一边尖叫,一边用脚往后踢蹬,那死士连头带脸被她踢得咚咚响,没一会儿便趴在地上不动了,显然是死透得不能再透。
周崇柯冲了过来,见状心有余悸地问道:“没事吧?”
天知道他刚才看见虞秋秋朝那几个死尸挥舞刀剑时,有多么震惊。
他当时骑在马上,心都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要知道她面对的可是五个死士啊,一个不好,虞秋秋说不定就会被他们给抹了脖子当场血溅三尺,那他回去还怎么跟阿芜交代?
就是这会儿,周崇柯心中仍旧后怕不已。
不过——
他的视线朝后扫去,方才围攻虞秋秋的那几个,已经没气有一会儿了……
周崇柯心情复杂,这算不算是乱拳打死老师傅?
想到这,周崇柯看虞秋秋的眼神顷刻间多了几分敬佩。
这女人果真是胆识过人,一个弱女子竟然敢拿起剑来以一敌五,能够有惊无险,真是不知该说她胆子大还是运道好了……
感受到周崇科带着审视意味的视线。
虞秋秋:“???”
这是什么眼神?
难不成是她刚才表现得太过勇猛了?
虞秋秋心里咯噔了一声,该死!她已经很收敛了,这都能大吃一惊?
那他要是再早来一会儿,岂不是要被吓晕过去?
她垂首在周崇柯看不见的角度不住龇牙,心里却在飞速想着该怎么挽救自己弱不禁风的形象。
不远处有一滩血,虞秋秋眼珠子一转。
有了!
她抬头,仿佛这才看见地上的血似的。
“啊!血——”
一声短促的惊叫过后,虞秋秋惊吓过度“晕”了过去。
短短的时间内,她甚至连倒下去的地方都看好了,不偏不倚,直接一头栽到了褚晏胸膛上,不触半点尘土。
没办法,这周围实在是没有别的干净地了。
反正狗男人也不知道,便拿他当个肉垫吧。
周崇柯:“……”
刚还夸她胆识过人,结果……晕血?这女人居然晕血?!
沉默。
还是沉默。
周崇柯撇开视线,一言难尽,原是夸早了……
车轮咕噜咕噜地在官道上行走,虞秋秋和褚晏被抬上了同一辆马车。
这马车是临时准备的,木板上只垫了些稻草,虞秋秋躺在上面,一脸的生无可恋。
这一路都是些石子路,马车在这路上走着,车身不停地在震动,她的身体也跟着一块儿抖啊抖。
有时路过个坑,她的后背甚至还会被颠得腾空。
虞秋秋面色麻木。
想起自己方才情急之下表演的种种,虽说也算是力挽狂澜了。
但是——
虞秋秋闭了闭眼。
往事不堪回首。
整、段、垮、掉!
她的脚在空中懊恼地踢出了圆弧。
只差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儿!
周崇柯若是再晚来一点的话,她就能从容地将那几个人给解决掉了,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何至于走到这般地步,还不得已演了那么一出天崩地裂的戏码?
虞秋秋光是想起就脚趾疯狂抓挠鞋底,恨不能时光倒流。
她刚才搞了一出撕心裂肺的,那这之后冷战还要怎么继续下去?她还要怎么黑化?
万一狗男人醒来后知道了,又被她给感动了可怎么办?
啊啊啊啊啊啊啊,真是败笔!
虞秋秋一整个懊恼得不行。
就这么躺着,实在硌得慌。
虞秋秋将褚晏的手臂展开,垫了垫脑袋,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许是累了,这马车一路晃晃悠悠的,她竟也睡着了。
再醒来时,马车已是进了褚府大门。
虞秋秋先下了马车,在一旁看着褚晏被人抬了进去。
事先叫来的太医立马上前给其把脉,查看伤势。
半响,反复确认了无误之后。
太医眉头松快了些,还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严重,大多只是些皮外伤,敷了药包扎一下就好了,至于现在这般不省人事的模样,大抵是极致的紧绷过后突然放松导致的,倒也不妨事,等其睡到自然醒就好了。
听了太医的话后,围在床前的众人纷纷松了口气,虞秋秋浑水摸鱼,皮笑肉不笑地跟着意思了一下。
她在想,到底要怎样离开才会比较自然,不至于太过突兀……
是的,即便事已至此,虞秋秋仍旧不信邪,大好的局面怎可前功尽弃?且容她再挣扎一下。
阿芜送太医出门,虞秋秋混在队伍中间,企图神不知鬼不觉地遁走。
虽然在他人眼中,她为了狗男人简直是奋不顾身,有道是患难见真情,这感情谁看了不得说一声感天动地,但……那只是维护她剧本稳定的必要操作罢了!
现在危机解除,她脑子又清醒了,继续维持冷战,那也很正常吧?
虞秋秋抿唇点了点头。
没错,就是这样!
——“狗男人的区区苦肉计罢了,真女人从不吃这套!”
然而,刚走了还没几步,床上的男人似乎有了动静,阿芜听见立马转身。
“哥哥你醒啦!”阿芜惊喜道。
虞秋秋心头一跳,不是吧,这么快就醒了?
她轻手轻脚地加快了脚步。
可众人的视线不知怎的竟是齐齐聚焦到了她身上。
虞秋秋:“???”
——“不是!狗男人醒了,你们都看我干嘛?”
众目睽睽之下,她的撤离计划只好暂缓,然后甫一回过身——
虞秋秋:“……”
破案了。
原是狗男人在盯着他,其他人都是顺着狗男人的视线看过来的……
一室静默。
众人的视线在虞秋秋和褚晏的之间来回横扫,然后脸上的表情随着静默时间的拉长越发疑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虞秋秋咬牙。
——“好哇,狗男人你恩将仇报!”
她不情不愿地酝酿了一下情绪,然后飞扑进褚晏怀中,嘤嘤啼哭:“夫君,人家好担心你哦,你吓死我了~”
众人展眉,脸上带着微微笑意,看吧,他们就说少了些什么吧?这就对了嘛。
阿芜见状,嘿嘿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悄悄招呼着众人退了出去。
很快,屋里便只剩下了褚晏和虞秋秋两人。
表演结束,虞秋秋立马便准备从褚晏怀里退出去。
谁料身子刚一动就碰到了阻碍。???
狗男人不知什么时候竟是将手环上了她的后腰。
虞秋秋抬头看他,却被他眼中的眷恋晃了神。
“我好想你。”
他的唇干得有些发白,说这句话的时候,扯动间,唇上竟是洇出了细细血丝。
虞秋秋沉默。
男人注视着她的眼眸,颤颤巍巍的火苗明明灭灭,小心翼翼,又盛满了期待。
虞秋秋肯赶来救他,是不是说明……
褚晏喉头发紧地滚了滚,艰涩出声:“你——”
虞秋秋目色微敛。
——“狗男人该不会是想问我想不想他吧?”
她歪了歪头。
——“好吧,还是想了的。”
骤然听见答案,褚晏本就因忐忑而狂跳不止的心脏,跳动得似乎又快了几分。
只是,未等他喜上心头,一盆凉水却又泼了下来。
——“一看见狗男人这头,就想起我还没来得及捏的那几个头盖骨,别的不说,就先前那一手捏一个的手感,简直了,嘎嘣脆,不知道——”
虞秋秋视线上移,觊觎地打量起了褚晏的头盖骨。
褚晏:“!!!!!”
他默默将虞秋秋的脑袋扣回胸膛,闭嘴了。
不该问的问题,还是不要问比较好。
察觉到怀中之人的挣扎,褚晏心中酸涩,却是倔强地收紧了臂弯。
胸腔震动,他的声音沙哑,似是祈求:“不要走,好不好?”
第130章
“放开。”
虞秋秋不为所动, 声音更是无波无澜。
满室寂静。
褚晏指尖轻颤,心脏的抽痛仿佛瞬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还是不行么……
他低垂下眼眸,眸底一片黯淡。
可是——
“不放。”
酸涩翻滚上喉间, 他的声音似乎比方才又低哑了几分。
他抬眸:“你是我的妻子。”
她说过不会同他和离,甚至他有危险的时候, 她还会第一时间赶来救他。
他不相信他在虞秋秋心里当真没有一丝半点的位置。
“不放。”
褚晏满心的委屈无处抒发,双臂收紧,侧脸在她头顶蹭了蹭,又重复了一遍。
他不想放, 一点也不想。
虞秋秋嘴角抽了抽。
——“狗男人这是在耍赖?开玩笑, 这我能惯着你?”
虞秋秋直接反手至身后将他的手给掰了开,然后支起上半身脱离了他的怀抱。
只是正当她准备起身离开的时候, 目光瞥见他微红的眼眶,忽地又顿了顿。
褚晏不顾身上的伤痛, 撑起身子从背后不管不顾地贴了上来, 声音越发艰涩, 控诉道:“你刚刚说担心我的。”
短暂的沉默过后, 虞秋秋按压下了心底的异样, 一如既往地铁石心肠, 她目视向前方, 朱唇轻启:“刚才人多, 说说而已。”
话毕,虞秋秋明显感觉拥着她的人身形僵了僵, 然后,她忽觉肩膀一沉。
虞秋秋:“……”
她愣了愣, 侧首,这人将头埋在了她的肩上, 方才说的话,他是充耳不闻。
虞秋秋被他给气笑了:“你知道你这像什么吗?”
就像是一只将头埋进沙子的鸵鸟。
虞秋秋解开他扣在腰间的手,将两人的距离拉开,嘲讽话语就要脱口而出,可当她直视向其眼睛的时候,已经涌上喉间的话,却又忽地咽了下去。
男人的眸中满是绝望,似乎已经到了濒临破碎的边缘。
虞秋秋将头转了回去,移开了视线。
——“搞什么?就跟个知道自己要被抛弃的大狗似的……”
虞秋秋心里嘀咕,陌生的情绪再度袭来,令她很不适应。
她坐在床边,唇角几番翕动,半响后——
“一个时辰。”虞秋秋忽然开口道。
褚晏眼睫轻颤,仿佛站在悬崖边上即将一脚踏空的时候,被人给拉了回去,得到了恩赦。
虽然……只有一个时辰。
他贪心地想要争取,可是又害怕自己开口,最后会连这一个时辰也没有。
虞秋秋依旧目视着前方没有看他,褚晏试探地靠近,再度从背后拥住了她,头靠在她的颈侧,见她没有抗拒,这才终于放下了心来,低低地应了声:“嗯。”
一个时辰也好,只要她肯陪在他身边,怎样都好。
虞秋秋心头忽然有点酸胀,那股陌生的情绪好像又回来了。
——“搞什么?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就跟我在欺负人似的……”
陌生的情绪在心头盘旋不去,说不上来是什么,她只迫切地想要将其甩掉。
沉默了一会儿,虞秋秋终于找到个借口,说得心安理得又义正言辞——
“再晚,我爹会担心我。”
话落。
“呵!”
门外忽地传来了一声冷笑,紧接着,门便被人给拍了开。
虞青山黑沉着脸,声色俱厉:“你还知道我会担心你?”!!!
虞秋秋心上一咯噔,一把便将粘她身上的男人撕下扔回了床上。
咚地一声,褚晏……褚晏忍气吞声。
“爹,你怎么来了?”虞秋秋起身相迎,却被虞青山一个眼刀杀过来钉在了原处。
虞秋秋尴尬抠手指,虞老爹好凶……
“我怎么来了?”虞青山冷哼了一声:“我不该来是么?没赶上给你收尸,你是不是还挺遗憾呐?啊?”
“你翅膀硬了,自己有几斤几两不知道?”
“我就问你,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你过去了你能干嘛?啊?”
“有事你就不会找爹?这么大的事,你跟爹说,爹还能不管?”
“你一个女孩子家的,身边一个护卫也不带,就这么莽撞地跑出去,这次是运气好没碰见歹人,万一你要是运气不好呢,你让爹怎么办?白发人送黑发人?”
虞青山平日里哪舍得骂虞秋秋,这回却是逮着就劈头盖脸一顿训,可见是真气着了。
虞秋秋低头,不服气地撅起了嘴。
——“我能干嘛?我能全部杀光一个不留!”
——“告诉你,再等你找人过去,黄花菜都凉了。”
——“遇见歹人还能怎么办,那就算他倒霉呗。”
虞青山说一句,她就在心里顶一句。
“真是太不像话了!”虞青山训完来了句结束语,结果打眼一看虞秋秋竟是还噘着嘴全无反省之意,他这火气,那是蹭蹭蹭地又给冒上来了,偏生怕吓着女儿,又不好说太重,只好自己生闷气,太阳穴憋得突突直跳。
“这事都怪我,不怪秋秋。”虞青山说话跟放连珠炮似的,褚晏撑坐起来好一会儿,才终于插上了嘴。
虞青山本就还在气头上,甫一听见这句,登时就找到了集火对象。
“不怪你怪谁?你还想怪我女儿?”
虞青山吹胡子瞪眼。
“要不是因为你,秋秋能跑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你还有脸说话?”
“这么大的事情,你闷不做声就去干了,怎么,是怕老子知道了拖你后腿?”
褚晏:“……”
什么叫做引火上身,这就叫做引火上身。
褚晏似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训,脸上的表情变换了好几轮,还没有稳定下来。
“噗——”虞秋秋在旁边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虞青山听见,那是一个眼刀又杀了回去:“你笑什么?”
虞秋秋立马收笑,老实摇头:“没、没什么。”
虞青山没好气瞪了其一眼,紧接着竟开始了无差别攻击。
“一个两个,没有一个是省心的!”
“做事情,一拍脑门就去干了,完全不会考虑后果!”
……
虞秋秋默默坐回了床边,低头听训,和褚晏一整个难夫难妻。
阿芜本是陪同虞青山一块进来的,自进屋后,在旁边看得那是一愣一愣的,只听虞相将哥哥和嫂嫂训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两人被训得是连声都不敢吭一句。
阿芜深表同情,默默给虞伯伯端了一杯茶过去,好让他歇一歇。
然而,茶端过去了,虞青山却是没有立刻接,反而转头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
阿芜心上一咯噔。
完蛋,差了忘了自己也是个糊涂蛋。
“我错了。”
阿芜见势不对,立刻滑跪。
“我不该一遇事就方寸大乱,连带着嫂嫂也跟着一块冲动,更不该没拦住嫂嫂,还有……”
虞青山:“……”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接过茶盏,不得劲地哼了一声。
这女娃子反省得也忒全面了点,都不好挑刺……
“呼——”
成功逃过一劫,阿芜悄悄松了口气,果然,人得识时务,头铁是不行的。
褚晏见状,目光落在妹妹这唯一的幸存者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若有所思。
虞青山喝完茶在这坐了片刻,用眼神警告了两人好几轮,这才鸣金收兵。
见其要走,虞秋秋顺势便打算跟着一块回去。
可刚一起身,褚晏却又拉住了她的手腕。
虞秋秋:“???”
褚晏:“你说一个时辰后再走的。”
“啧!”虞秋秋用气音道:“差不多就行了,你四舍五入一下。”
褚晏无声控诉,不松手。
虞秋秋深吸了一口气,上手掰他手指头,理由充分:“没看见我爹生气了么?我不回去赶紧哄,这父女关系破裂了你负责?”
听到动静,虞青山顿步回身,紧接着眉头皱起。
啧啧啧,这演的又是哪出啊?还拿他做起筏子来了?
“行了,我不用你哄。”
还父女关系破裂,单枪匹马去寻人的时候没见她害怕,这会儿倒是会自己吓自己了。
虞青山只觉好气又好笑,不过,见女儿有这心,他心里到底还是宽慰了些。
虞秋秋:“……”
——“不,你要。”
一计不成,虞秋秋又生一计:“我的东西都搬回去了,不回去的话,都没衣裳换。”
——“之后怎么圆之后再想法子,先回去再说。”
虞秋秋自觉这理由无懈可击,褚晏也的确松开了手,然而——
“我也有衣裳在那边。”褚晏松开她后,作势准备下床,看这样子,竟是准备和她一块回去。
虞秋秋双目圆瞪。
——“狗男人这算盘打得可真够响的,他那才几件衣裳,竟也好意思说出口?”
——“把他一块带回去了,那我折腾一趟的意义是什么?”
“你疯了,身上还有伤呢,动来动去,等会儿伤口又裂开了。”虞秋秋赶紧阻止他,说着就捞起了他的袖子,手臂上缠着的纱布果不其然被洇出的血染红了,看吧,证据确凿!
虞秋秋小脸严肃,犹如判官。
——“小样儿,跟我斗,你就老实搁这待着吧。”
然而,这边大捷,后方却来了个背刺。
虞青山看着两人那难舍难分的样子,甚觉刺眼,自古只说红颜祸水,可他看这男人的容貌太突出了,八成也是个蓝颜祸水,瞧让他家秋秋给操心的。
“行了,你俩的衣裳我让绿枝给你们一块带回来。”
虞青山直接一锤定音。
真是看不下去,欺负老鳏夫么这不是?
虞青山骂骂咧咧地离开。
虞秋秋:“……”
阿芜去送人,回身带上门时,瞥见哥哥捏了捏嫂嫂的手心。
阿芜抿唇轻笑,嫂嫂要搬回来住了,那哥哥和嫂嫂应该算是和好了吧?
嘿嘿,真好!
阿芜开开心心地将虞青山送到了府门口,马车都起步了,还在踮脚招手:“虞伯伯慢走。”
直到马车拐角消失不见了,阿芜才从府门进去。
在去往主院和自己院子的岔道口,她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回了自己的院子,只吩咐了小厮让其拿了新的纱布和金疮药去给哥哥重新包扎一下。
她进到自己的小书房,从书架的最底下拿出了一个盒子。
打开盒盖,里面都是周崇柯先前给她写的信,全都完好无损,她一封都没有拆开。
阿芜抱着盒子回到了书桌前。
之前以为哥哥对嫂嫂变了心,她对爱情失望透顶,以为这世上不会有什么永恒的感情,都是骗人的,连带着把世子爷也一块打死了。
她那么长时间都没有理他,可当她着急忙慌去找他帮忙时,他还是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阿芜忽地有点愧疚,她是不是太过分了,世子爷什么也没有做错,却受了无妄之灾,好像是有点蛮不讲理……
盒子里的信被塞得满满当当,想也知道世子爷当时一定很茫然。
阿芜抿了抿唇,将信拆开,虽然现在才回信有点晚了,但她想了想,还是认认真真地一封一封地回复了。
临到傍晚的时候,周崇柯收到了一个大信封,鼓囊囊的,摸起来似乎有厚厚一沓。
他拆开,一张张地细看。
半响后,周崇柯撑着额头,一整个哭笑不得:“原是遭了池鱼之殃。”
他垂目思忖,开始居安思危,这种事情,有一就有可能有二,有二就有可能有三,老这么被动下去,也不是个事啊。
他换了个姿势摩挲下巴,忽地抬眼问随从:“你说,我现在去褚府提亲的话,会不会显得像是在挟恩求报?”
随从挑眉,挟恩……求报?
“恩在哪?”随从发出灵魂一问。
周崇柯瞪眼:“我不是救了他和虞秋秋么?要不是我及时赶到——”
他说着说着,音量开始走低。
好吧,就算他没及时赶到,好像……影响也不大。
周崇柯泄了气。
不过,程将军醒来后,他问了程将军,据其所言,当时战况十分惨烈,他们都没剩几个人了,对面还有黑压压一片呢,之后他们被人袭击了后颈昏迷,完全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怎么到最后反倒是那些死士全丧了命?
“嘶——”
周崇柯倒不是不希望程将军他们平安无事,他这纯粹就是想不通。
他到那的时候,就一个虞秋秋在,也没见着其他人啊。
总不可能是虞秋秋干的吧?
这一猜测甫一冒出来,周崇柯就摇了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虞秋秋一个杀了五个那是运气好,可要说她一人干掉了上千人,不是虞秋秋疯了就是他疯了。
“不可能不可能……”
否决了这个离谱的猜测,问题瞬间又回到了原点。
周崇柯支着下巴:“你说,到底是谁力挽的狂澜?”
随从想了一会儿,先给他去掉了一个错误答案:“反正不是您。”
周崇柯:“……”
这随从不能要了。
……
是夜,褚府,主院内。
虞秋秋呈大字状躺在床上,褚晏被挤得只占到了一点边边。
只见她翻来覆去,忽地一个打挺坐起,双眸微微眯了眯,危险靠近,语调幽幽地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故意说你有衣裳在虞府,故意引我阻止你,为的就是让我爹开口好遂了你的意?”
虞秋秋越说越觉得像是中计了,死死盯着狗男人。
——“我倒要看看你怎么狡辩?”
——“等我找到破绽,哼哼……”
虞秋秋咬牙切齿。
褚晏……褚晏从阿芜那里得到了启发,直接承认了。
“嗯,故意的。”他点了点头道。
虞秋秋黑眼,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他说什么?”
褚晏定定看着她,目光真诚,开始自我反省:“我诡计多端,不择手段,胜之不武。”
最后总结:“我错了。”
虞秋秋:“……”
沉默。
还是沉默。
虞秋秋深呼吸气,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晏。
——“不是!狗男人这脑子坏掉了?还是说有什么后遗症?”
——“可问题是,我拿他当肉垫的时候,也没压着他头啊,充其量就压到了胸口!”
虞秋秋蓦地开始怀疑起了人生,看褚晏的眼神就仿佛在看一个变异物种,总觉得他脖子哪个地方,说不定还藏了一个头。
然而,盯了他半天,这狗男人的却是坦荡得很。
虞秋秋:“……”
该死!话全让他给说了,他可不就坦荡得很么……
虞秋秋骂骂咧咧,心里不得劲,生气地躺了回去,手脚敞成了大字,继续挤占狗男人的生存空间。
褚晏半边身子都露到了床外。
他的眸光闪了闪,忽地揉起了胸口。
“秋秋——”
他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太舒服。
“我有点胸口痛。”
虞秋秋心中冷笑了一声。
——“呵!又是苦肉计。”
——“胸口痛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
她闭眼装睡,没理他。
褚晏继续道:“是不是在回来的马车上被你给压到了?”
“才不是!少在这瞎说。”虞秋秋否认得很快,完了还轻嗤了一声。
——“我可不是在马车上压到的,我的在尸堆里压到的。”
褚晏:“那是不是——”
“你不是要睡么?”虞秋秋倏地一下坐了起来。
——“哪来的这么多是不是,搁这有奖竞猜呢?”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强硬道:“快睡!”
褚晏巴巴看着她不说话。
虞秋秋扫了一眼他快要掉下去的身体,默了默。
——“行吧,各退一步。”
她往里挪了挪,终是让出了一点领地,末了,还不忘用眼神警告——“不许再问了,再问可就不礼貌了。”
蜡烛燃尽熄灭,褚晏如愿离她近了一点儿,唇角微微勾了勾。
翌日。
虞秋秋在褚晏怀中醒来。
她眨了眨眼,竟有片刻的呆滞。
男人的睡姿,同睡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
虞秋秋松开攀爬在其身上的手脚,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
习惯,真是件很可怕的事情。
她闭了闭眼,似乎有些懊恼,什么叫做一夜回到解放前,这就叫做一夜回到解放前!
过了没一会儿,还在睡梦中的某人,便习惯性地伸手将她又给捞了回去。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迷蒙中的人忽然睁开了眼。
目光相接,虞秋秋没有错过他眼底的慌乱,小心翼翼,患得患失,他在害怕她生气。
虞秋秋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感受到他的手一点一点地从她的腰间撤离,连同他眼底的光亮,一同滑落了。
“抱歉。”
他低垂下了眸子,像是做错了事情一般,安安静静地等待着审判。
虞秋秋沉默。
弯折下一个人的傲骨是什么感受呢?
虞秋秋曾经期待过,可答案,却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快感。
她得承认,眼前的这个人,于她而言存在着某种吸引力,感性上,她或许现在并不想将其彻底地毁掉,可理性上——
“你上辈子坠楼而死,是我一手策划的,褚瑶只不过我的一颗棋子罢了。”
她一边冷酷地揭开了血淋淋的事实,一边等着欣赏着他的表情,心底的恶在蠢蠢欲动。
——“看人挣扎,看人痛苦,我曾经以此为乐。”
——“狗男人根本就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轻易感动,可是会丧命的。”
褚晏:“我知道。”
虞秋秋歪了歪头,目露诧异。
——“他知道?”
褚晏声音淡淡:“我知道是你做的。”
他甚至还知道那所谓的灵魂互换并不是意外。
可是——
那又怎样呢?
褚晏抬眸,目色沉静:“是我活该。”
虞秋秋:“……”
她忽地愣了愣。
——“这大实话说的,真是猝不及防。”
等会儿……
不是!
“你不愤怒,不害怕?”
虞秋秋声音忽地拔高,猛然凑近,目光在其脸上逡巡着,企图从平静中寻找出一些违和的蛛丝马迹。
可是,没有……
——“疯了,狗男人疯了。”
虞秋秋观测得出了结论。
褚晏薄唇微抿。
是啊,疯了,明知道有危险还忍不住靠近,很早之前就疯了。
所以,只要允许他待在旁边就好,不爱他也没关系,好不好?
褚晏目露祈求。
良久。
虞秋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抬手利落地扯开了他的寝衣,掌心没有阻隔地覆在其胸口上,挑眉:“还痛?”
她的手触感微凉,褚晏心脏猛缩,眸光也跟着颤了颤。
那沉入湖底的星光,仿佛再度翻涌了出来。
他神情微怔,呐呐道:“不痛。”
虞秋秋轻笑:“可是它跳得好快。”
“因你而动。”
他的心脏,他的喜怒哀乐。
褚晏呼吸急促,像是得到了某种暗号,天旋地转,密密麻麻的吻落下。
“秋秋。”
“秋秋。”
……
他的声音喑哑,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当天。
阿芜忽地收到了褚晏令人送来的一箱翡翠原石。
阿芜一头雾水:“哥哥突然送我这个做什么?”
送东西来的下人摇了摇头,他也只是依命行事,并不清楚缘由。
“大人只说让您开着玩。”下人道。
阿芜:“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