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两人走着走着, 忽然看见前头胡同巷子口出来了一个双腿残疾,靠手撑在地上挪动身体的人。
他举着一个碗朝路过的人乞讨。
“贵人行行好,赏小的一顿饭钱吧。”乞丐说着举起碗不断靠近。
“去去去, 别弄脏我衣裳!”前面的人呵斥,言语间对内乞丐嫌弃不已, 说话的时候更是一边摆手一边避去了老远,如同逃离瘟疫一般唯恐避之不及。
乞丐将碗放回了交叠的腿上,神情落寞,受伤又无助, 没办法, 他只好用手撑着转动身体,物色下一个乞讨的对象。
虞秋秋见状, 拽起褚晏立马加快了脚步:“快走快走。”
褚晏反应不及,被拖着走了几步, 然后停下拉住了虞秋秋, 神情间颇有些不认同:“他只是想讨要一顿饭钱, 给他些铜板便是。”
虞秋秋两手抄起:“要给你给。”
——“这么蠢的事情我可不干。”
那乞丐一听有人愿意给钱, 两手撑在地上一荡一荡挪动得飞快, 没一会儿就到了褚晏跟前, 举着碗, 吉祥话一句又一句地往外冒。
“祝贵人万事如意, 百事亨通,福寿双全, 吉星高照……”
褚晏听得,本来只往他碗里放了十来个铜板, 后来竟是生生追加到了几两碎银。
“谢贵人谢贵人,小的一定谨记贵人恩德……”
那乞丐激动不已, 一个劲地拉着褚晏给他磕头。
虞秋秋看着甚觉无趣,索性便迈步先走了。
褚晏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摆脱了那人,快步追赶上来。
“秋秋。”
褚晏一直找不到好机会改一改虞秋秋那凡事都事不关己的心态,今日这案例却是不错。
“勿以善小而不为。”
虞秋秋读了那么多书,不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无非就是不想做罢了。
褚晏正了正色,道:“这些银子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却能救人于水火、解人燃眉之急,何乐而不为呢?”
虞秋秋嗤了一声,不以为然,反问褚晏:“你有想过为什么这街上就他一个乞讨之人么?”
褚晏被她问得愣住,顺着她的话一想,心里竟是忽地一咯噔。
按理说,主街繁华人来人往,相应的,来此乞讨的人也会多一些,可他一路走来,却是的确没有碰见别的乞儿。
至于原因,褚晏稍作思索便想通了关壳。
无外乎是为了恭迎圣驾,涂州太守整肃市容图省事,将混迹于城中的乞儿全都一股脑地赶了出去。
照这么说的话,那他们刚才遇上的那个……
褚晏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姹紫嫣红。
虞秋秋挑眉,不厚道地目露出了嘲笑。
——“呦,这是想明白了?”
褚晏面色有点不自然,垂死挣扎:“他兴许是条漏网之鱼。”
纵使涂州太守曾经大力驱赶过,但涂州城这么大,偶尔漏掉一两个也是很有可能的。
虞秋秋轻笑。
——“好家伙,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吧?”
虞秋秋饭也不着急吃了,这笑话她今日是非看不可。
她拉着褚晏便往回走,顺着之前那乞丐出现的胡同进去,走到头之后拐了个弯,没一会儿便再次看见的那乞丐。
只是这回,那乞丐却是腿也不残了,一改方才的弱小无助,径直地往那牌庄走去,那步子走得真真叫一个六亲不认。
“你怎么又来了?”站在外头揽客的掌柜两手叉腰,挺着个大肚腩,吹胡子瞪眼:“都说了多少次了,我这不让赊账!”
那“乞丐”拿着手里的碗摇了摇,铜板和碎银的声音登时叮铃哐啷响了起来。
只见其下巴一昂:“爷今天有钱!”
“呦!”掌柜瞧见他碗里的银子,顷刻间便换了副脸色,当真是应了那一句有钱的就是爷,恭声道:“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呐,快快快,里面请里面请……”
“乞儿”很是受用,昂首挺胸大摇大摆,人都进去了,在外头还能听见他炫耀的声音。
“没想到吧,爷今天转运了,遇到了个人傻钱多的……”
“噗——”
虞秋秋没忍住直接喷笑出声,整个人笑得花枝乱颤,其间手还不停地在褚晏上臂拍打。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褚·人傻钱多·晏:“……”
终究是错付了。
褚晏立在那儿,脸色是由青转黑,又由黑涨成了红。
他垂目看向趴在他肩头笑个不停的虞秋秋,无助又无奈,这女人当真是一点面子也不给他……
笑得差不多就行了,还笑!
他将人从自己肩上扒拉了开,脸上一阵抽动,表情管理重启失败,索性便撇开了头:“不是饿了么?走了,去吃饭。”
虞秋秋被他拉着,却是意犹未尽。
——“没想到狗男人长了一张聪明不好惹的脸,结果却这么好骗,内心还怪单纯的。”
“勿以善小而不为哦~”虞秋秋在他耳边恶趣味地开始念魔咒。
褚晏嘴角抽了抽,终究是心有不甘,问她:“你是怎么确定他不是真乞丐的?”
难得被请教,虞秋秋收敛了点儿脸上的嘲笑,换上了一脸的高深莫测,启唇道:“感觉。”
——“他的身上散发着一股贪婪的味道,这样的人我可见多了。”
褚晏:“……”
本想虚心取取经,结果……这经让他怎么取?
褚晏一阵沉默。
虞秋秋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说的于人类而言实在是太玄,索性便换了个角度:“就算他是真的乞丐,你这般做,也只会助长其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治标不治本。”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你如果真想帮他们,那就应当利用你的身份、你的职务去向皇帝进谏能够真正利民的措施,并将那些措施落实下来。”
——“越是身居高位者,便越当着眼于大局,老是盯着这一亩三分地,盯久了只会深陷其中,忘了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虞秋秋的心声听着依旧冷淡,可却像是一道悠远的钟声敲响在了褚晏脑中,这样的震撼无以言表,迷蒙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脑海一闪而逝,速度之快,他来不及捕捉,只能遗憾地看着其溜走。
虞秋秋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在说话,狗男人在想什么呢?这眼睛都直了。”
褚晏握住她的手腕,眸中忽地漾起了笑意:“你说的对。”
虞秋秋眨了眨眼,不解:“那你笑什么?”
——“觉得我说的对,不应该是五体投地心悦诚服么?这笑是几个意思?”
褚晏拉着她继续往前走,缓声道:“我在笑我自己。”
天知道他原本的初衷是想让虞秋秋多一些同理心,结果……反倒是他被上了一课。
褚晏摇了摇头,一时间内心矛盾至极。
一方面,他觉得虞秋秋的这些想法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可另一方面,他心里却越发的空洞了起来。
良久后,褚晏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他得承认,他有私心,害怕在虞秋秋那里成为她所谓的那不该驻足的一亩三分地,想要在她那里得到不一样的对待,想要……被偏爱。
两人行至酒楼,用饭时,褚晏和虞秋秋说起了褚瑶的事情。
虞秋秋夹菜的手微微顿住。
——“褚瑶也在这涂州城?”
——“啧啧啧,狗男人逮了那么久都没逮到她,她这生命力,看样子是冥冥中被原书赋予了修正使命啊,只是她上回送走了姚文华和贺景明,这回是又要送走谁呢?”
虞秋秋抬眸看向了褚晏。!!!!!
褚晏心中一慌,什么原书?修正使命又是什么?还有,虞秋秋看他是什么意思?
虞秋秋的目光停留在了他的脸上,褚晏不由得屏住了呼吸等待下文,然而,虞秋秋看了他一会儿,却是又若无其事地夹起了菜来。
——“管她呢,反正不是我。”
虞秋秋撇了撇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叫一个生死看淡。
褚晏:“……”
他的一颗心,就这样被吊在了半空,甚至因为虞秋秋那意味不明的一眼,整个人都开始汗毛倒竖,思绪更是都乱作了一团。
有一种……被箭支瞄准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
——“唉……”
虞秋秋忽地在心里发出了一声叹息,接着,竟是破天荒地给褚晏夹了一筷子菜。
褚晏受宠若惊之余,心也跟着拔凉拔凉。
这是什么?临死前的慰问?
……
回到驿馆后,褚晏径直去找了周崇柯。
虞秋秋那置身事外的态度当真是令人齿寒,褚晏想不明白,一个人态度的前后差距怎么会如此之大?
之前他深陷重围的时候,虞秋秋分明还霸道至极,不容许任何人染指他性命。
这才过了多久……
褚晏咬牙,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虞秋秋对此竟似乎是乐见其成?
到底是什么导致了她发生这样的转变?
褚晏沉眉思索。
“嗒”地一声,周崇柯亲自给他沏了杯茶,放在了其手边。
“大哥找我何事?”
今非昔比,如今这一声大哥,周崇柯已经叫得很是顺溜了。
褚晏回神,掀眸看向周崇柯时却是语出惊人:“褚瑶就在这涂州城内。”
周崇柯正在给自己倒茶,闻言愣住,一时不察,滚烫的茶水从杯中溢了出来,他放下茶壶,慌忙找了块帕子去擦,却又被茶水烫到了手。
他放开帕子,指尖蜷缩狠狠地掐进了掌心,平静的眸底再也抑制不住地翻涌起了骇浪。
褚瑶,害死景明的罪魁祸首,这个名字,他死也不会忘记!
……
接下来的几天,褚晏、周崇柯、成远伯三方人马在城中开始了一场地毯式的大搜捕。
褚瑶东奔西逃,到了夜里,更是只能宿在虫蚁繁多的林中。
是夜,她靠着树干,抱着膝盖蹲在在地上,月光透过树叶映照在其脸上,明暗交织,越发显得那张脸阴鸷不已。
她的手里捏着一个火折子,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攥紧,似是下定了决心,扯下盖在膝上的旧衣裳,用火折子点燃,然后朝脸上盖了去。
“呜呜呜呜呜……”
林中响起了一阵压抑着的、强忍痛苦的呜咽。
第142章
连日的大雨, 使得皇帝继续启程南巡的时间不得不一拖再拖。
一转眼,在涂州竟是停留了半个多月。
而在此期间,三方人马联合搜寻褚瑶, 却是仍旧无果。
“她会不会是走水路离开了?”魏峰问道。
褚晏薄唇紧抿没有说话,可面色却是沉得吓人。
自他们到了这涂州城后, 船只都是严加把控的,褚瑶能够乘船离开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非她用游的。
但他没记错的话,褚瑶应当是不会游泳的, 再加上那流水湍急, 一个不会游泳的人,冒然下水和寻死没什么分别。
褚瑶那么惜命, 先是假死,后是不惜谋财害命也要四处逃窜躲藏, 这样的人, 不可能拿自己的性命去赌。
“她一定还在这城中!”褚晏说得笃定, 眸中的寒芒却是越发骇人:“加派人手再去找!”
他就不信, 一个大活人还能凭空蒸发掉。
魏峰领命而去, 一个女人找这么多天都没找到, 说实话他也有些恼火, 那娘们儿可真能藏啊!
到了中午, 虞秋秋、褚晏、阿芜还有周崇柯坐一块吃饭。
外面一直下雨,去哪都不方便, 虞秋秋已经在这驿馆窝了有好些天了,真真是无聊透顶。
“你那边有消息么?”褚晏看向周崇柯问道。
现在屋里就他们四个没有生人, 褚晏说起这事来倒也不避讳。
周崇柯摇了摇头,因着这个事情, 他近日心情都不太好,他就没见过这么滑不溜手的人!
褚瑶。
周崇柯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百思不得其解,整个涂州城都被他们翻了不止一遍了,这褚瑶若是在城中,还能躲去哪?
周崇柯沉思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个地方,他放下筷子:“你说,她会不会躲进了太守府?”
思来想去,也就只有这个地方他们没去找过了。
褚晏对这个猜测却不是很认同:“陛下现如今住在太守府,守卫森严,她要如何进去?”
事关陛下安危,这可不是塞点钱就能办到的事情。
再者,太守府内的所有人身份都是盘查过有记录的,且不说混进去难于登天,就算侥幸混进去了,她又要如何隐藏身份?
周崇柯似乎也想到了这一点,一时间,两人竟是相对无言。
阿芜安静吃饭,眼珠子却转呀转,不停地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听他们说起褚瑶,不知怎的,她总有一种在听说书的感觉。
死而复生什么的,那不是戏文里才有的桥段吗?
近来知道的一切,实是有点超乎她的认知。
她先前做下人,一般也就是做些最末等的粗活,能听到的都是下人们口里传的后宅八卦,什么爷今天又去哪个姨娘屋里了,哪个小妾又争风吃醋摔盘子了……诸如此类。
像褚瑶那些个腥风血雨的事迹,她实在是有些想象无能。
印象里,贺公子是位脾气极为温和的人,待褚瑶似乎也很好,她到底为什么要毒死贺公子啊?不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么?
阿芜一手撑着下巴,另一手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粒,她第一次见到褚瑶,还是在唐姐姐的生辰宴上,当时褚瑶很是好心地替她解了围,免了她一番尴尬,可是后面发生的种种,却是生生让那张温婉的脸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
人变坏……好像就是一个不断突破底线、垂直坠落的过程。
想着想着,阿芜不禁打了个哆嗦。
太可怕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坏人真是恐怖如斯!
阿芜噌噌噌地挪着凳子往虞秋秋那边靠了去。
虞秋秋吃饭吃得好好的,肩膀却是忽地一重,侧首一看,竟是阿芜将头靠在了她肩上。?????
“怎么了?”虞秋秋不明所以。
阿芜却朝她甜笑:“嫂嫂人美心善,阿芜喜欢贴着你。”
虞秋秋沉默了。
——“人美我承认,但是心善……”
虞秋秋看阿芜的眼神顷刻渐渐复杂了起来,这妞看人的眼光属实是不咋样。
——“不过,这倒是侧面说明了我人设立得还不错,可问题是……”
虞秋秋微微叹了口气。
——“这人设立再好有个屁用!狗男人不配合,黑化进度还不是遥遥无期?”
想起这个虞秋秋就心痛。
——“我多好的剧本啊,被狗男人强取豪夺虐身虐心,然后奋起反抗咔咔乱杀!这前半节当真是顺风顺水,偏偏就差那么临门一脚的时候狗男人给我掉了链子!”
虞秋秋夹了一块排骨,啃得是龇牙咧嘴,本想泄愤,但是——
——“该死!这排骨真好吃!”
虞秋秋正吭哧吭哧吃着,抬眼却看见褚晏在盯着她看。???
“看我干嘛?”虞秋秋问。
褚晏定定看着她不说话,一直以来盘旋在他心头的问题,仿佛终于有了答案。
所以,他不是错在对虞秋秋不够好,而是错在对她太好,没让她虐身虐心?
褚晏太阳穴突突直跳,全身的血液也仿佛在蹭蹭蹭地往头上冲,他活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这种要求!
关键是,沿着虞秋秋这逻辑,她对他性命不甚在乎的态度似乎也就说得通了。
说白了,不就是觉得他没价值了,索性让他自生自灭么?
想通的这一刹那,褚晏当真是如坠冰窖,明明是五月的天气,却是生生让他感受到了一股来自深冬腊月的冷风。
褚晏咬牙。
看吧,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就是这等下场!
褚晏一直不回答,虞秋秋也没闲着。
——“今日这厨子排骨做得属实不错。”
虞秋秋嚼啊嚼,视线落回盘中。
——“唔,还有最后一块!应该没有人跟我抢吧?”
褚晏听见,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夹起排骨就准备往虞秋秋碗里送。
虞秋秋眼睛一亮。
——“原来是要给我夹排骨啊,笑死,刚看他那样子,我还以为他要起义了呢。”
她捧着碗去接,笑眼弯弯。
然而,褚晏的筷子伸到一半,也不知是想到什么,忽然停住了,只见他一脸唾弃,紧接着就来了个大转弯,最后一块虞秋秋挚爱的排骨落到了周崇柯碗里。
周崇柯:!!!受宠若惊!
阿芜:???什么情况?
虞秋秋:……笑容消失。
她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晏。
——“好啊,刚才的感觉竟然不是错觉,狗男人这是真的要起义!”
虞秋秋看褚晏的眼神越发幽深了起来。
褚晏轻嗤了一声,无所畏惧。
他瞥开视线,面若冰霜地唤了人进来,吩咐道:“让厨房再上一份红烧排骨。”
虞秋秋:“……”
沉默。
还是沉默。
——“狗男人怒地怒了一下?”
虞秋秋收回视线,只觉莫名奇妙。
“难不成是更年期到了?”她暗自嘀咕。
褚晏:“……”
……
几日后,连续的阴雨结束,天空终于放了晴。
虞秋秋站在窗前伸了伸懒腰,开始计划今日行程。
再在这屋里待下去,那真就是快要发霉了!
想好要去哪,虞秋秋便拉上阿芜出门。
褚晏和周崇柯近日没了繁忙的公务,也跟着出来,缀在了两人身后。
先前下雨,街上都冷冷清清,甫一放晴,这街上立马就热闹起来了。
不少大店为了揽客,门口还排起了杂耍。
虞秋秋和阿芜为了找不同,时不时便停下观看,几刻钟过去了,还没逛出这一条街。
“她们以前也这样吗?”周崇柯压低了声音问道,不是很懂且大为震撼。
就这么来来回回一个路数的玩意儿,也能看上这么久?
褚晏斜睨了他一眼,生无可恋但不予置评。
周崇柯:“……”懂了。
眼见着这样的情景也许会持续一天,世上生无可恋的人又多了一个。
与此同时,望江楼。
不比其他酒楼的热闹非凡,望江楼作为涂州的第一大酒楼,今日却是处于歇业状态。
天晴了,皇帝择日便要启程,太守包下了他们酒楼,明日为皇帝践行。
这可是个莫大的殊荣。
望江楼上上下下都在为此做准备繁忙不已,不仅是厨房,整栋楼都来了个大清洗。
“这地板必须得给我擦得一尘不染!”
“还有那屋里的器具,全都得给我擦得铮光瓦亮!”
……
管事一路走去,对干活的人耳提面命,一条条俱是高标准严要求。
褚瑶捏着块帕子擦窗框,不经意地往下一撇,却是瞥见了熟人。
她的动作停顿。
楼下,虞秋秋将买的小玩意儿一股脑地往褚晏手上挂,褚晏虽是一脸无奈,却也是任由她去了,旁边的周崇柯俯身侧耳不知在听阿芜说些什么,两人有说有笑的。
那一张张美满幸福的脸,深深地刺痛了褚瑶的眼睛。
他们凭什么笑得那么开心?凭什么她就要活得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凭什么所有人都想要她的命!
褚瑶捏着帕子的手越攥越紧。
然后“哗——”地一声,管事一竹鞭敲了过来。
“都什么时候了,干活还敢走神!”管事横眉竖眼:“你还想不想再在这干了?啊!”
褚瑶背后被抽了一鞭子,却是顾不得喊痛,哆嗦着立刻跪了下去,她必须要留在这里。
“管事且饶过我这一回,我再也不敢了,一定会好好干的。”
褚瑶便说边磕头。
大肚管事见她认错的态度还算不错,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算你识相,这回就算了,下回再让我发现你干活不认真,仔细我剥了你的皮!”
褚瑶感激抬头:“谢谢管事,谢谢管事……”
管事目露嫌弃,这人一脸的黑痂,脸上都没一块好肉,他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放,见过丑的,没见过这么丑的。
“行了行了。”管事摆了摆手,最后敲打了一番:“珍惜着点!要不是店里缺人手,像你这副鬼样子,可找不到这等好活计!”
“是是是……”褚瑶连声附和,待其走后,脸色立马便阴沉了下来。
说得好像是在施恩似的,她能到这干活,难道不是因为她只要求包吃住不要钱么?
褚瑶关上窗子,洗了次擦布,接着跪地上擦起了地板,其间面目狰狞,手上的力道更是越擦越猛。
……
一路上走走停停的也累了,虞秋秋转头准备寻个地方歇脚,却猛不丁瞥见褚晏和周崇柯那来不及收敛的苦大仇深。
虞秋秋:“???”
——“一个个的居然还有两副面孔?刚才还笑脸相迎乐在其中呢。”
“什么意思啊?”虞秋秋瞪眼:“不是你们自己要跟出来的么?摆出副臭脸给谁看呢?”
摆臭脸?!
阿芜闻声一个转身立马加入了审判队伍。
周崇柯:“!!!”
哦豁!
这事儿他没经验啊,周崇柯求助地用胳膊肘杵了杵旁边的褚晏:大哥,你说句话啊!
褚晏轻飘飘地瞥了周崇柯一眼,出息!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忧心所致。”褚晏虽未点名道姓,但在场的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此话一出,周崇柯对褚晏的崇敬简直犹如滔滔江水。
高啊!既合情合理地解释了他俩刚才的苦相,更关键的是,这说的还不完全是假话。
那褚瑶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这一日没抓到人,他这心确实难安。
虞秋秋眼神在两人脸上逡巡了一个来回,接着两手抄在了胸前,略作指点:“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之所以找不到人,不是因为她躲得太隐蔽,而是因为她根本就没躲?”
周崇柯不解,脑子一时还有点转不过来:“什么意思?她没躲的话怎么可能找不到?”
虞秋秋摇头叹了口气,论起反派的自我修养,周崇柯还是欠了点火候。
“那不是很简单么?”
——“高级一点的夺舍,中级一点的换皮,低级一点的易容,再低级一点的……”
“她毁个容不就行了?”
虞秋秋轻轻松松列举出了好几个办法,最后结合现实情况,说了个最基础的,然而就这,褚晏听了都仿佛震惊不已。
虞秋秋:“……”
——“搞什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方法多得很,我还没说其他的呢,这就被吓到了?”
看见前头有个茶馆,虞秋秋言尽于此,撇下两人,带着阿芜进楼喝茶。
“原来如此。”
周崇柯摩挲着下巴,一时间茅塞顿开!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照褚瑶那枕边人都能下得去手的狠劲,虞秋秋说的这个居然还挺有可能!
“大哥——”
周崇柯欲与褚晏商量一下更改搜捕方向的事情,谁料,一转头却是看见褚晏一副尤在惊骇之中的表情。???
虞秋秋猜测的角度虽然的确与常人不同,但也用不着这么惊讶吧?
周崇柯:“大哥?”
褚晏回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冷嗖嗖:“你知道什么是换皮么?”
换皮?
顾名思义……周崇柯打了个哆嗦,这朗朗乾坤、烈日昭昭的,大舅哥突然说这玩意儿作甚?
这人换了皮岂还能活?琢磨起画面来怪吓人的。
“嘁——”
褚晏看他这样子,嗤笑了一声。
你也没好到哪去!
周崇柯:“???”
第143章
翌日, 涂州太守在望江楼为皇帝举办践行宴,随行的诸位官员及家眷也在受邀之列。
通往望江楼的路两边站满了人,俱是候在这为睹龙颜的百姓, 虽然有官兵开道,但来的人实在太多, 这路生生变得狭窄了起来。
褚晏一行人光是在这路上就花了不少时间,到的时候,还未进去,光是在外头听那声音, 便知里头定是已经热闹极了。
虞秋秋今日穿了一身繁复的宫装, 长发挽起,露出了纤白的脖颈, 头顶的珠翠更是与那一身华丽的衣裳相得益彰,衬得人格外俏丽, 刚下马车, 便引来了两侧围观之人的惊叹。
她稍稍驻足打量了一番这望江楼, 今日这里可谓是重兵把手, 里三层外三层的, 怕是飞了只蚊子进去都别想轻易出来。
“怎么了?”褚晏侧首问她。
虞秋秋唇角微微勾了勾:“没什么, 进去吧。”
阿芜跟在两人身后, 左看看右看看, 激动又忐忑,说起来,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皇帝呢,阿芜提着裙摆的手颤颤, 有点小紧张。
因着距离宴席开始还有小半个时辰,三人先去了雅间稍作休息。
过了没一会儿, 周崇柯寻了过来。
“大哥,借一步说话。”
褚晏见其神色凝重,心想八成要说的是褚瑶的事情,便和虞秋秋交代了一声:“我出去一趟。”
……
望江楼厨房,褚瑶蹲在灶前烧火,心却是早就飞到外头去了,整个人心不在焉。
“让你把火烧大一点你是耳朵聋了吗!”炒菜的厨子很是恼火,敲着锅铲大喝。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里走神,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褚瑶被吼得身躯一震,见脚边的木柴只剩下一根了,黑沉着脸起身去搬柴火。
烧烧烧!就知道叫她烧!不就是个破炒菜的,神气什么!
在这待了几天,天天从早被使唤到晚,就没个歇息的时候,褚瑶这怨气,那简直比鬼还深,偏偏——
褚瑶穿过天井,站在大堂门边望了望把守在楼梯处的侍卫,一口银牙差点咬碎。
近在咫尺,她竟然没有办法上去!
“人呢!搬个柴去这么久,这是去砍柴了还是去种树了?你个狗娘生的……”
身后又传来了厨子骂骂咧咧的声音。
褚瑶听着气血上涌,万般不情愿地回转过身进了柴房。
“催催催就知道催!”
她找了一个竹筐,哐哐哐地拾了木头往里头扔。
本来心情就不好,这一干活心头的阴影更是瞬间又扩大了。
她起身撑了一下因着连日干活而酸得不行的腰,这一停顿下来,真是忍一时越想越气。
她又上不去,在这干活是图什么?自讨苦吃么!
褚瑶看着那成堆成堆摞起的木头,心里不爽,发泄地抬腿就是一脚。
木头散落在地,咚咚声一片。
褚瑶原本烦闷不已,听着这声音却是忽地愣了愣,这声音……怎么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太一样?
她看着眼前这四散在地的木头,似是想到了什么,激动地跪趴在地上四处敲击。
她早就听说有些官员常去的地方会单独修一道贯穿上下的秘密逃生通道,以备不时之需,难不成这望江楼也有?
……
四楼的另一间雅间内。
周崇柯看着同褚晏一道过来的虞秋秋,沉默了一瞬。
虞秋秋颇有些不满:“怎么?我不能来吗?”
“那倒不是。”周崇柯否认,真正的原因他怕说了虞秋秋会生气,她来了不就没有人陪阿芜了么……
早知如此,他还不如就在那边说呢。
周崇柯心下叹了口气,罢了,这望江楼守卫森严,阿芜一个人呆着,想来也出不了什么事,实在不行,他说快点便是了。
“我昨天派人去城中医馆问了一遍,前段时间,城南的一家医馆接诊过一个面部烧伤的女子,据见过之人的描述,基本可以确定应该就是褚瑶。”周崇柯语速很快。
虞秋秋坐在椅中,一首撑着下巴,一手把玩着杯盖。
——“我还当是查出什么了呢,结果就这?没劲!”
褚晏眉头紧拧,似是在思索着什么。
明天一早他们就要启程了,即便已经有了新的方向,但全城搜捕一遍下来少说也要好几天,今日之内找不到人的话,就只能派人留下来继续搜。
只是事已至此,不能亲手将其了结,到底多有不快。
她到底会躲在哪呢?
褚晏的指尖一下一下在桌上轻点着。
如果是他的话……
思索间,褚晏脑中忽地一道白光闪过!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褚晏眸光一颤:“不好!褚瑶很可能就在这望江楼内!”
此话一出,周崇柯登时心如擂鼓,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几乎是立刻冲了出去。
走廊外,一作仆役打扮的女子正鬼鬼祟祟往两边的雅间张望着,听到开门的声响看向前方,猝不及防地和周崇柯来了个四目相对。
褚瑶瞳孔一震,当即转身便跑。
该死!周崇柯那样子明显是认出她来了,出师未捷就先暴露,她这到底是什么运气?
“有刺客!拿下她!”周崇柯高声喝道。
楼内的侍卫闻声而动,顷刻间,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层层叠叠。
褚瑶拔足狂奔,拐了一道弯后,想从原先发现的秘密楼梯下去,谁料刚进杂物间拉开那道暗门,这道楼梯的底下竟然也有人正在上来。
“他奶奶的,那丑八怪长成那样居然还敢上楼,被我逮到非得剥了她一层皮不可!”
管事的咒骂声在这狭小的空间内格外清晰,听声音,上来的似乎还不只管事一人。
前有狼后有虎,褚瑶一下子慌了神,她几乎是本能地朝楼上跑了去。
“什么声音?上头的梯子有人在走!快,她在上面!”
乱中出错,褚瑶心慌不已,一步迈好几个台阶地往上跑,然而这望江楼总共就五层,她没几步便跑到了顶。
耳听着下面追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褚瑶环目四望。
不行!她不能待在这儿,这里空间太小了,又没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待人追上来只会被瓮中捉鳖。
飞快地权衡过后,褚瑶推开了五楼杂物间的门,不曾想却是再度与一张熟面孔四目相对,只是这一次,在看到外头之人面孔的那一刹那,她却是忽然无比地庆幸自己的这个选择。
此刻,追来的脚步声依旧四面八方,但——
天无绝人之路!
片刻后。
褚瑶挟持了阿芜,一柄锋利的匕首横在其脖间。
两人立在栏杆边上,身后便是滔滔的江水,虽是一个退无可退之地,可楚瑶看着周崇柯那大惊失色的脸庞,心底却是快意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褚瑶忽地笑了起来,配上那张布满了黑痂的脸,远望去,只令人觉得癫狂至极。
“你和褚晏追杀我的时候可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褚瑶的声音仿佛是从齿缝里发出来的,透着一股暗恨。
说着,她手中的匕首又往阿芜脖间嵌了一分。
皮肉被割破,鲜血从阿芜脖间蜿蜒而下。
“崇柯……”阿芜被吓得浑身无力,两手掰着褚瑶横在她脖间的小臂,却是撼动不了分毫,满眼绝望地向周崇柯求救。
周崇柯心中捉急不已,瞥见不远处褚晏已经弯弓搭箭对准了褚瑶,强令自己冷静先将人稳住:“你别激动!有什么条件都可以提,你先放开她!”
“放开她?”褚瑶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过后忽然厉声:“我放过她谁放过我!”
一旦没了人质,她的死期也就到了,真当她是傻子吗?!
“不准过来!”发现周崇柯在不断朝这边靠近,褚瑶立即握着匕首用刀尖指向了他。
而就在这时,褚晏瞅准了时机,放箭射向褚瑶抬起的那只手。
尖锐的箭镞没入了褚瑶的手臂,匕首从其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
眼见着褚瑶没了武器,周崇柯大步朝前奔去,想要趁机将阿芜拉回来。
大势已去,褚瑶不可置信地看向箭支射来的方向,方才走投无路她都没哭,可是这一刻,泪水却盈满了她的眼眶。
“哥哥……”褚瑶低声喃喃,不知是在唤褚晏,还是在唤她心中的执念。
十三岁的时候,褚晏接了她进京,她直到现在还记得褚晏当时温声和她说话的样子。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被珍视。
她像是一个久行于沙漠的人突然看见了绿洲,拼了命地汲取着这一份亲情,不曾想,最后却还是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
可她纵使有千错万错,却自问从来没有对不起他,她从来都是为他着想的啊!她甚至可以为他去死!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般对她?他凭什么这般对她!凭什么在给了她那样如珠似宝的呵护之后又给了别人!
褚瑶哀莫大于心死,说时迟,那时快,在周崇柯冲过来的那一刹,她回身抱住了阿芜,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托着她往栏杆外一跃而下。
“阿芜!”
坠落间,上方传来了两道撕心裂肺的喊声。
面朝着那滔滔的江水,褚瑶笑了。
从前便是这样,她什么都争不过阿芜,阿芜明明是个养女,却偏偏得到了嫡母所有的宠爱,她在自己家,竟是生生低了这外人一等!
她拼尽全力,什么都力求做到最好,可即便如此,嫡母也从未对她展露过笑颜,留给她的永远就只有几句不痛不痒的夸赞。
天知道她有多羡慕阿芜,她什么都不用做,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回首过往,她竟是一生都在求而不得。
这教她如何甘心,怎能甘心!
她得不到的,阿芜凭什么得到!
她就是死,也要让所有人都活在痛苦之中!
第144章
“唔唔唔……”
身体骤然失重, 阿芜整个人都吓懵了,她想要尖叫,喉咙却像是被什么给堵住了一般, 怎么也找不到释放的出口,连喊叫都是闷闷的。
崇柯疯了一般冲过来, 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惊慌,为了拉住她,他大半个身子都探到了栏杆外。
“阿芜!”
她后知后觉地明白发生了什么,混沌的大脑骤然清醒, 她拼了命地伸手去够, 可她的身体在坠落,怎么努力也够不到, 只能看着自己离那只手越来越远。
绝望、恐惧、难过、遗憾……重重复杂的情绪在这一刻齐齐朝她涌来。
泪水从眼角滑落,她从未想过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死去, 也从未有一刻, 像这般痛恨于自己的弱小、无能。
如果, 她再强大一点、再冷静一点就好了。
褚瑶翻转过身, 紧紧扣着阿芜, 用后背撞向了漫卷着黄沙的江水。
入水那一刻的疼痛几乎令人神魂出窍, 可看见褚晏那张泰山崩于前都不改色的脸庞, 此刻却布满了显而易见的崩溃, 她竟是忘却了疼痛。
他一定很恨她吧。
褚瑶笑得越发快意了,每逢阿芜忌日, 还能让人因恨而想起她,多好啊。
身体沉入江中, 求生的本能令她挣扎了起来,可个人的力量和这奔流的江水相比何其渺小, 泥黄的水强势将她淹没,即使间或浮上水面,她的意识也不可抑制地涣散了起来。
她就这样被怒流的江水挟卷而去,世界仿佛变成了一张巨大的白纸,那些个鲜活的人影一个个变得透明淡入纸中消失不见。
刹那间,生命的消逝仿佛有了形状,她忽地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在走向那已经不可更改的命运。
那命运像是一座大山,倾压过来的时候,她甚至都生不出反抗一丝反抗,无力且绝望。
罢了,就这样吧。
正当她准备接受这一切的时候,一道声音忽地在她颅内响起,褚瑶瞳孔猛睁!
……
望江楼的栏杆边,褚晏眼睁睁看着阿芜被急流的江水冲走却无能为力。
他的大脑一阵轰鸣,顷刻间空白成了一片,他仿佛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虞秋秋拦腰将他从栏杆边拖了回去。
——“这也就是我了,换个人来,就狗男人刚才蹦的那几下,指定得拦不住掉下去。”
虞秋秋边拖边在心里吐槽,脸上却是一整个面无表情。
听见虞秋秋的心声,褚晏似是找回了一丝魂魄。
他如同拽着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了虞秋秋的手。
虞秋秋:“???”
“救救阿芜,求你救救她,你可以救她的,对不对?”褚晏目露哀求,像是将所有的希望都交付给了她。
虞秋秋定定看向褚晏,内心却是丝毫不为所动。
——“我是可以救她,只是……狗男人要不要猜猜我先前为什么和阿芜分开呢?”
她垂眸掩下了眸底的情绪,再抬眸时,满眼都是显而易见的惊愕。
“夫君你在说什么呀?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救她,江水那么急,你是想让我去送死吗?”
虞秋秋连连质问,捧着心口一副受伤之态,声泪俱下。
“是啊,连日下雨江里涨水,会凫水的人都未必敢下江,褚夫人如何去得?”就连一旁的侍卫都看不下去了,这褚大人怕是受了打击脑子不清醒,在这病急乱投医呢。
虞秋秋做唱俱佳的表演如同一盆冰川之水,坠直地从他头顶淋下。
虽然早就领会过虞秋秋的冷漠,但他一直以为那只是她不懂,假以时日自己是可以改变她的。
如今想来,他生出的这想法才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一个生性凉薄的人,如何会被外物所感化呢?
见死不救!她什么都料到了,却选择了见死不救!
阿芜那么依赖她,那么喜欢她,她怎么能……
褚晏松开手,眸中的希冀消失不见,似是终于认清了现实,收回了自己的痴心妄想。
他整理好情绪,撇开众人,面色阴沉大步下楼,他的妹妹,他自己去救!
望江楼内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管事一整个五雷轰顶。
完了……
楼里今日闹出了人命,罪魁祸首还是他给招进来的杂役,那丑八怪死了是一了百了,而他,上头若是怪罪下来……
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后果,管事瞬间浑身脱力,竟是倒地晕了过去。
保卫工作出现重大纰漏,皇帝很是不悦,今日这践行宴,到底还是取消了。
启程的时间提前,涂州太守一路送到城外,看着那浩浩荡荡的队伍的越行越远,这才抬起袖子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其旁边的侍从见状立马递上了帕子,太守接过却是怒气上涌,额上青筋乍现,直接将帕子摔在了地上。
这些日子他是伏低做小、点头哈腰地小心伺候,皇帝对他的印象那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结果临到这最后收尾了,却出了个这么大的岔子,前功尽弃!
“叫望江楼的管事给我滚过来!”太守怒喝。
……
绵延的车马在官道上行走着。
亲眼看见了的事情,平日里秋秋和她那出事的小姑子又似乎关系还不错,虞青山不放心虞秋秋一个人待着,将人叫来了自己的马车。
“褚晏他妹妹现在生死不明,急着寻人顾不上你也是人之常情,你一个人坐马车若是害怕,便过来同爹爹说说话,嗯?”虞青山放柔了声音,跟哄小孩似的,仿佛虞秋秋是个脆弱的瓷瓶,唯恐刺激到她。
虞秋秋:“……”
她根本就没有害怕好么……
不过吐槽归吐槽,看着虞老爹那担心的模样,拒绝的话到底是没说。
“知道了。”虞秋秋应了一声。
接连几日,虞青山找到机会就不停地宽慰虞秋秋,生怕她那因着那事心里留下什么阴影。
“人活在这世上就是这样的,永远都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一个会先来,但是你也不必害怕,更不需要自责,这些都不是你导致的,重要的是……”
虞秋秋听得昏昏欲睡,直到虞老爹发表完长篇大论,问她中午想吃什么时,这才回神掀眸看了他一眼。
虞青山满腔父爱,目含鼓励地等待着虞秋秋提出自己的要求,人难过的时候,吃些好吃的,也能转换转换心情。
虞秋秋抿唇,首先,排除掉一个最没兴趣的。
“我不想喝鸡汤。”虞秋秋控诉道。
虞青山点头:“行行行,咱不喝鸡汤,这路上喝多了汤汤水水的容易闹肚子,咱吃点别的,这人活着啊,就是要及时行乐,要勇于正视自己的需求和欲望,不要去压抑自己,有诗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虞秋秋沉默,又来了。
“嗒、嗒、嗒嗒嗒嗒嗒……”
雨打在车顶,发出几声闷响,起先声音还稀稀拉拉的,没一会儿就密集了起来。
“怎么又下雨了?”
虞青山撩开车帘看了一眼雨势,眉间隐隐有些担忧。
此次南巡碰见的下雨天也太多了些,前段时间才下了半个月,晴了没几天又开始下了,连日的雨水,若是碰见山体松动……
眼见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加之下雨天路滑泥泞,极容易导致马车寸步难行甚至发生意外,恰好附近有处寺庙,皇帝便下令众人先去寺庙避雨。
临下马车时,虞秋秋看着下头那湿哒哒的黄泥,皱起了眉头。
褚晏在的话肯定就会背她走了,可现在……
虞秋秋叹了口气,她可一点都不想往这黄泥浆上踩。
似是看出了她的为难,旁边的护卫立马躬身道:“小姐稍等,属下去搬几块石头来。”
一番折腾下来,虞秋秋终于同众人一道进了庙里。
庙里的禅房有限,除了皇帝休息用的,其他的便优先分给了女眷。
虞秋秋立在檐下,望着这倾盆的大雨和远处的青山,不知是在想些什么,竟是怔怔有些出神。
忽地,那山竟是动了起来!
紧接着,外头便传来了惊呼:“山体滑坡了!那路上好像还有人呢!”
虞秋秋快步走到了前头,一把夺过了侍卫手里的千里眼,雨下太大,饶是用千里眼也看不清远处来人的模样,只能约莫看见人的轮廓,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
该死!这狗男人还真会挑时候!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这会儿过来了。
虞秋秋将千里眼扔回给侍卫,转身快步回屋。
“那几个人只怕是活不了喽,也不知是谁这般倒霉。”
旁边听见侍卫惊呼的人一阵唏嘘。
这等恶劣的天气,即便是看见了,也没有人前去营救,主要就是去了,那也来不及呀,隔了有这么远呢。
然而就在这时,一道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黑影却是在飞速朝那边靠近。
“我去!那是什么?”
第145章
“世子爷!”
一声惊叫消失在了轰隆的倾塌声下。
顷刻间, 泥土混杂着石头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迸飞的尘土好似弥漫的硝烟,周遭灰蒙蒙一片。
马匹受惊仰天嘶鸣, 周崇柯被甩落在地,轰隆的声音越来越近, 整个地面都仿佛在颤抖,他的身后已经有大片的树木和道路被摧毁了,滑坡的范围越来越大,他顾不得思考, 撑起身子, 连滚带爬往前奔去。
可这本就是山路,再快也快不到哪去, 脚下的地在动,他逃跑的速度和地面倾塌的速度比起来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谓的人定胜天, 在如此绝对的力量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连日的奔走已经让他十分疲惫, 此刻腿更是像被灌了铅, 每一步都无比沉重。
终于, 一步踏空, 他整个人都随着泥土往下陷落了去。
周崇柯仰头看着上头同步倾倒下来的山体, 不知为何, 竟是忽然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轰隆隆——”
山体倒塌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
他的脑中一阵嗡鸣,紧接着, 竟是闪现出了几段陌生的画面。
“雪崩了!世子爷快走!”他的随从被雪掩埋之前发出了最后一声嘶吼。
白茫茫的雪毫无预兆地倾塌了下来,亦如此刻!
可是——
周崇柯瞳孔震颤, 他什么时候遇见过雪崩?
脑海中的画面一转,这次是在宣平侯府, 他收到了一封信,打开信的前一刻还在笑,看清信上的内容后,却是整个人身形一晃,信上说阿芜死了,他死死抓着随从的手臂说要去见她。
陌生的记忆一道一道地闪过,越来越快。
一下是他在山间汗如雨下开垦荒地。
一下又是他蹲在个山中的屋子前等阿芜回来。
甚至……还有他掐着虞秋秋的脖子,目眦欲裂:“是!我是疯了,被你逼疯的,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满意了吗!”
刹那间,荒谬、震惊、不可置信……种种情绪轮番在他脑海中转换,他甚至忘了自己正在坠落。
那是……他的前世?
他忽地有些喘不过气来。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道无形的丝线正在收紧,勒得他无处遁逃。
天上的雨连成了线密密麻麻,仰头看去,恍若万箭齐发。
原来,一切早已注定,这便是他的命运。
周崇柯唇边溢出一丝苦笑,此番原是想回来同陛下说明后返程送阿芜的灵柩回京,这下倒是可以直接去地底下陪她了。
真好啊,他也不用担心黄泉路上褚瑶再欺负她了。
他的目光渐渐涣散,雨水滑入了他的眼眶,整个世界在他眼里似乎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鱼缸,模糊的视线随着水波荡漾,隐隐地,水面似有一只神之手在拨动。
紧接着,他停止了坠落,一只手从上方拽住了他!
“怎么是你?”上方的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是惊讶。
周崇柯心头一震,即将消散的神智竟像是回光返照一般再度聚拢了回来。
只是他的视线已经模糊,怎么也看不清。
是谁?
他用最后的力气眨了眨眼,在看清来人模样的那一刹,周崇柯瞳孔猛睁!
……
后半夜。
“吱呀”一声,虞秋秋住的屋子房门被推开。
一人立在门外,身形颀长,整个人像是被浸透了水,水滴答滴答地在往下落。
他脱下身上那已经形同虚设的蓑衣扔在了门边,抬步进门,行走间,地上留下了一排水印。
他摸索着点燃了蜡烛,拖着疲惫的身体打开墙角的箱子,换下了身上已经湿透的衣裳,然后,整个人像是脱力了一般,背靠着墙坐在了地上。
褚晏仰头倚向墙面,面色麻木,双目失焦。
跋山涉水见到的却是阿芜尸体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浮现在他脑海。
褚晏痛苦地抱住了头。
无论他多么努力,还是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不明白命运为什么要这般捉弄他,夺走了他的父母还不够,连好不容易寻回来的妹妹,也要一并带走。
褚晏双肩发颤,整个人仿佛走到了崩溃的边缘,一下一下敲击着自己的头。
世界上最残忍的不是暗无天日,而是原本可以。
他终究不是圣人,做不到了无埋怨,在坐在阿芜身边等待棺木送来的时候,他不止一遍地想着,如果虞秋秋当初肯伸手救阿芜,是不是一切就会不一样?
泪水从眼角滑落,褚晏抬头看向对面熟睡在榻上的人,忽地脸色一变!
“秋秋!”
他踉跄朝榻边奔了去。
秋秋现在整个人就像是烧红的烙铁,不仅裸露在外的皮肤红得吓人,连额上的温度也是滚烫得不正常。
“秋秋!秋秋!”
褚晏一遍一遍唤着虞秋秋的名字,却怎么也唤不醒她。
他心惊肉跳,胸腔内的心跳一下快过一下,整个人方寸大乱。
“太医,对,叫太医!”
他强迫自己冷静,终是理出一丝头绪,即刻唤来随从另其速去请太医。
没有冰,在等待太医过来时间,褚晏打来了一盆凉水,用帕子沾湿了帮其擦拭降温。
可无论他将帕子换多少遍、又擦拭多少次,虞秋秋身上的温度仍旧居高不下。
他不在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褚晏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秋秋的身体一直都是很好的,他连喷嚏都没见她打过一个,更别说是风寒。
她的身体如今发生了这样的变化意味着什么,褚晏根本不敢去想。
“秋秋,不要吓我……”
褚晏将人搂在怀中,侧脸贴在她滚烫的额头上,整个人惊慌失措,无边的恐惧更是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终于,随从带着太医回来了。
褚晏如同见到了救兵:“太医,快救救她!”
太医方向随身的药箱,打眼一看,登时就被吓了一跳,这这这……这莫不是被蒸熟了?
太医不敢再耽搁,立刻上前探了探虞秋秋的额头,结果这一探更是令他心惊。
好家伙,见过发烧的,没见过烧成这样的!
太医一边把着脉,一边不可置信地瞪着两个大眼珠子看向虞秋秋,仿佛在看什么现世奇迹。
都烧成这样了,人居然还能活着?
南巡路途遥遥,像应对发烧、头痛、肠胃不适之类病症的药都是提前准备好了的,只是虞秋秋这等情况太医属实也是第一次见,内因是什么一时不好下定论,只好加了些量先给开了几副退烧的药。
等药熬好又是几刻钟后了,此前褚晏用酒帮她擦拭了几遍,仍旧是收效甚微。
“大人,药好了。”随从将熬好的药端了过来,对褚晏的状态很是担忧。
小姐意外逝世,大人本就已经大受打击了,夫人若是再出什么事,大人只怕是……
随从将托盘放到一边,叹了口气退下。
待药稍稍放凉,褚晏将虞秋秋半扶起圈在怀中,端起药碗自己仰头喝了一口,俯首托着她的脸正准备给她渡进去,察觉到掌下温度的变化,整个人忽地愣住。
他稍稍退开了一些,然后就亲眼目睹了虞秋秋身上那异常的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了去,直至恢复白皙。
褚晏瞳孔震颤,立马又用手背摸了摸她的额头。
褚晏:“……”
这天底下怕是没有比她更健康的人了。
将人默默放了回去。
“咕咚——”
喉结滚动,那含在口中的药,褚晏自己咽下去了。
……
翌日,虞秋秋一觉睡到大天亮,刚有点清醒还未睁眼,鼻子就先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她的鼻子抽了抽,什么鬼?这怎么闻着像是酒味儿?谁往她床上倒酒了?
真是岂有此理!
虞秋秋一个打挺坐了起来,边摸边看身下的被单,试图找到气味的源头。
然后她的动作便顿住了,她抬手嗅了嗅。
“……”
沉默,深呼吸气。
“谁把我腌了!!!”
屋内爆出一声怒喝。
褚晏走至门前被震了一下,接着足尖一转原路返回,假装自己没来过。
洗了个热水澡后,确定自己身上那股花雕酒的味道没了,虞秋秋这才勉强恢复了优雅。
褚晏去皇帝那边请罪得了恩准离队回京,再度回禅房时,虞秋秋正一个人执着棋子对弈。
她的脸上一派岁月静好。
褚晏顿步,看她这样子,胸口却是闷闷的。
虞秋秋抬眸,看了他一眼又继续下自己的棋去了。
——“倒是个运气好的。”
她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一阵沉默过后。
“你昨天做什么了?”褚晏问道。
虞秋秋落子的手似乎在空中停滞了一瞬,接着,“嗒”地一声,白子落下,她复又夹起了一颗黑子。
“没干嘛。”虞秋秋风轻云淡。
——“认错了人而已。”
见他似乎还想追问,虞秋秋索性主动岔开了话题。
她往旁边那装了不明褐色液体的碗一指:“这什么呀?”
褚晏沉默。
太医给虞秋秋开的药不仅剂量翻倍,就连苦味都是翻倍的。
就是现在,他的喉间似乎还残留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良久后。
“阿芜死了。”褚晏定定看着虞秋秋道。
虞秋秋派自下着自己的棋,无悲无喜。
——“狗男人告诉我这些是想看见什么呢?”
——“是想看见我痛哭流涕?还是想听我忏悔?”
——“那他可要失望了,就算再来一百次,我还是做出同样的选择。”
棋子接连落下,棋盘渐渐被填满,白子和黑子杀得不分伯仲。
——“执棋者,感情用事,这难道不可笑么?”
褚晏瞳孔猛缩,像是被针扎了一般。
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于她而言,竟然只是轻飘飘的一句感情用事?
褚晏讥笑了一声。
一次一次又一次,他究竟还在抱着什么不切实际的期待!
终是心死,褚晏冷面转身出门,抬目便见随从迎面跑了过来。
正巧褚晏也有事要问他,“周崇柯还没到么?”
回来途中,他的马没休息够不肯走,周崇柯便走在了他前头,按理说,应该是比他先到才对。
随从跑近停下,几番欲言又止。
“周大人他……”随从垂首:“周大人兴许是在山体滑坡中遇难了。”
“你说什么!”褚晏抓住随从,情绪激烈。
“听人说当时有个跑得极快的能人异士朝那边靠近过,周大人也有可能、也有可能还活着……”
随从连忙找补,声音却越来越弱,听着有些底气不足,到底不敢打包票。
主要是那所谓的能人异士,看见的人都说得神叨叨的,什么快如雷电迅如疾风,怎么听着都不像是在描述人,别不是看错眼,其实是个跑得飞快的动物吧……
褚晏却从他的话里铺捉到了关键,“什么能人异士?”
随从比划:“就……据说是黑色的,移动得特别快,还有……”
褚晏没等他说完,转头快步回屋,似是有了猜测想要印证什么,进屋后他径直走向自己装了衣裳的箱子,打开一顿清点。
他记得很清楚,他一共带了两件披风,而这里头——
褚晏眸色微敛。
这里头……少了一件黑色的。
第146章
褚晏去而复返, 引起了虞秋秋的注意。
——“狗男人在那翻什么呢?”
见他蹲在箱子前翻来翻去,虞秋秋这心一下子就提了上来。
她的衣裳大都鲜妍,就没有那等不打眼的颜色, 昨日出去的时候,她便随手从狗男人那箱笼里拿了一件披上, 现如今那披风早就被她给毁尸灭迹了。
原想着就算少了一件衣裳他应该也不会注意到,虞秋秋转头就没把这事给放心上了,可现在……
褚晏在那翻的时间越久,虞秋秋这心竟是越发地虚了起来。
——“不是吧?狗男人该不会是真的在找那件披风吧?”
褚晏一手按在衣物上, 翻找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本是想再仔细找找确认一遍,这会儿听到这话, 却是不必再去确认了。
真的是虞秋秋。
所以她去救了周崇柯,周崇柯没死?
她不肯救阿芜, 却肯去救周崇柯?
褚晏心情复杂, 按在衣物上的手的不由得收紧, 抓出了深深浅浅的褶皱。
他想要问她为什么, 可想到什么, 忽地又愣住了。
“你昨天做什么了?”
“没干嘛, 认错了人而已。”
虞秋秋的回答仿佛又在他颅内响了起来。
她说她认错了人……
褚晏指尖微动, 一个猜测从心头冒出来, 怎么按都按不住。
他又不由得转头看向了虞秋秋,想从她脸上看出些端倪。
不知从何时起, 关于她,他似乎失去了对自己判断的信心。
即便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仍旧忍不住去怀疑,不敢相信。
棋盘上的厮杀已经临近尾声, 可虞秋秋却是心不在焉了起来。
——“狗男人看我干嘛?”
——“他该不会是怀疑那披风是我拿走的吧!”
虞秋秋火冒三丈,想起什么,吧唧一下又灭了。
——“好吧,的确是我拿的。”
——“但……”
虞秋秋挺直腰背。
——“是我拿的又怎样?狗男人这么盯着我看他礼貌吗?”
思及此,虞秋秋一个眼刀就瞪了回去:“看我干嘛?”
——“你的眼睛吵到我了知道么!”
虞秋秋心声恶狠狠,主打一个理不直气也壮。
褚晏看着她那副气鼓鼓模样,半响无言。
怪不得表情这么逼真,这人的心理锚点一般人还真想象不到。
褚晏没有回答,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你昨天见过的周崇柯吗?”
虞秋秋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押题居然没押对?”
——“狗男人不是要问的不是披风,而是周崇柯?”
——“不带这样临场换题的,我都准备好狡辩了……”
虞秋秋垂眸心下一阵嘀咕,再抬眸时却是又狐疑了起来。
“你问这个做什么?他没跟你一块?”她没有回答,反而将问题给抛了回去。
奈何褚晏却是不接招。
“你知道周崇柯在哪么?”他又问。
虞秋秋:“……”
——“我问我的,他问他的是吧,狗男人如今倒是不好糊弄了。”
虞秋秋手中执着一颗棋子,迟迟没有落下。
她收回视线,面前的棋盘上黑子距离取胜只差一步,白子则是差了两步,而此刻她手中执着的正是黑子。
落子即结束,按理来说她不该犹豫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褚晏追问,步步紧逼。
虞秋秋抿唇,看了看手中的棋子。
——“原本以为这次的洗白剧本已经无法奏效了,不曾想……”
咔哒一声,棋子落下。
——“既是有捷径,又何必去重开走远路。”
褚晏眸光微颤,看向虞秋秋和她手下的棋盘,而这时,虞秋秋却是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朱唇轻启:“他在哪与我何干?”
不耐的脸色,冰冷的语调,凉薄到褚晏尽是分不清她到底是在假装,还是撕开了假面。
褚晏喉结滚了滚:“周崇柯昨天遇上山体滑坡,很可能已经遇难了。”
“这不正好么?”虞秋秋轻笑:“他和阿芜前后脚走,黄泉路上还能做个伴呢。”
褚晏深深看了她一眼,忽地脸上带上了些怒容:“好笑么?他人的生死在你口中竟是可以拿来说笑的筏子?”
虞秋秋脸上笑意微僵。
褚晏冷冷瞥了她一眼,终是拂袖而去。
“我果然不该对你再抱任何期待!”
屋内剩下虞秋秋一人。
良久后,她双肩颤着笑了起来。
这次倒是意外的顺利呢。
虞秋秋将关在小黑屋的系统扒拉了出来,通知它:“黑化倒计时,你做好记录,到时候要是评估不过,我唯你是问!”
系统:【???】
刚被放出来,怎么感觉好像有点跟不上时代了,这就要黑化了?
系统懵逼地加载了一遍历史剧情,然后——
【!!!!!】
好家伙,女主日夜兼程救男主,男主感动了一段时间又露出了本性,要柔弱的女主跳江去救自己的妹妹不说,连准妹夫遭遇意外身故都要迁怒到女主头上!
惨,太惨了,这确实是可以黑化倒计时了。
系统刷刷刷地抓取剧情撰写报告,连后面的发展方向它都想好了——
女主心灰意冷,终于认清了男主凉薄的本质,然后一朝醒悟,去你的渣男!天大地大老娘最大!被强取豪夺的小白花华丽转身,自立自强成为新时代的女魔头……
如此一来,虞秋秋身上的反派烙印也就能够洗白了。
毕竟,女魔头能有什么错呢,她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才过分强大了些罢了。
……
屋里待久了有些闷,虞秋秋打算出去透透气。
只是外头还在下雨,她只能在这一排禅房的屋檐下走走。
前面地面不平,雨水漫进来积了个小水坑,虞秋秋两手将裙摆微微提起跨了过去,谁知就这么小幅度的一个动作,却是教前头一人看得目瞪口呆。
虞秋秋:“???”
她的双眸微微眯了眯,这人谁啊,没见过人走路么,稍微大步跨了一下而已,那眼珠子至于瞪成这样么?都快比铜铃还大了……
虞秋秋心生不满,正想着要不要将他骗去无人的地方,套个麻袋狠揍一顿,好叫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做世间险恶。
“您是……褚夫人?”面前男子的提问打断了虞秋秋的思绪。
虞秋秋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确认记忆里查无此人,眉梢微挑:“你认识我?”
话落,面前的男子忽地激动了起来,连忙自我介绍:“在下是这次南巡随行的医官,昨夜里您发了高烧,褚大人唤了臣来给您看诊。”
虞秋秋眉头皱起。
高烧?她什么时候发过高烧?
她什么体格,怎么可能会发烧?
虞秋秋满目狐疑,忽地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心头一跳,难不成是插手他人命运遭到反噬了?
思及此,虞秋秋看向太医,试探问道:“我昨晚烧得很严重?”
“那可不么!”
太医跟虞秋秋描述了一下她昨晚的情况,一整个激动到不行。
要知道,昨儿这褚夫人都烧成那样了,脸红得跟蒸熟的大虾似的,结果喝了他的药,今儿个就活蹦乱跳了,他这妙手回春得自己都不敢相信啊。
“敢问夫人是几时用的药,用过几次,喝了之后是多久见效的,身体的感觉又如何呢……”
太医的问题一个接一个,昨儿他采取了保守治疗,就只是开了些清热退烧的药,说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无非就是剂量稍微给得重了些,可是!就这一点小小的改变,竟然产生了如此奇效!
太医震惊!狂喜!这简直就是医学界的重大发现啊!必须得好好记录下个中细节,回去再试验试验,能不能青史留名就看这一波了!
太医掏出一本随身的小册子,还有一支墨干了没洗的毛笔,用雨水沾湿了一点笔尖,准备就绪,目光灼灼地看向虞秋秋。
虞秋秋沉默,根据太医方才的描述,她基本可以确定昨晚那是警告了,这得亏她是悬崖勒马没给周崇柯续命,如若不然,昨晚只怕就不是小小警告,而是真正的反噬了。
太医还在殷切等待着她的回答,看她的眼神,仿佛她是医学界的新大陆。
虞秋秋眼角抽了抽,他那药她根本就没喝……
不过——
今儿早上她问起那药的时候,褚晏的神色好像怪怪的,莫名有种往事不堪回首的逃避感。
虞秋秋来了兴致,问太医:“你说昨天是我夫君叫你来的,他当时什么反应?”
……
雨中,褚晏撑了一柄伞。
前面有不少侍卫正在冒雨忙碌着,有清理碎石的,还有刨土的。
快要入夜的时候,一声惊呼打破了寂静——“找到了!周大人的遗体找到了!”
随从陪同站在褚晏旁边,闻言猛地抬头,便见那些个侍卫一拥而上,没一会儿,便将人整个从土里刨了出来。
尘埃落定,随从小心翼翼地看他家大人,本想安慰两句,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大人的脸上却似乎并没有什么哀伤的神色,反倒不知在想什么,竟是怔怔有些出神。
“大人?”随从唤他。
褚晏神思回笼,定定看向随从:“如果牺牲一个人,就有可能救下所有人……”
褚晏说到一半,忽然又停了下来,他摇了摇头:“罢了,这事问你你也不知道,走吧。”
褚晏转身,随从跟在他后面,挠了挠头,大人刚才到底在说些什么啊?
……
回到寺庙的时候,褚晏心情却是忽地忐忑了起来,今天他故意说了些重话,也不知伤到她没有。
思及此,褚晏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可谁料刚走到禅房那片,还未进屋,就在外头听到了虞秋秋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死我了,狗男人哭了,他居然哭了?”
——“怪不得问他那碗里装的是什么他不答话呢,肯定自己在那搞了出生离死别,结果尬得鞋底抠穿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
虞秋秋在屋里头桌子拍得啪啪响,笑声更是震耳欲聋。
褚晏顿步,站在屋外,脸色死沉死沉。
第147章
听着屋里发出的笑声, 随从很是好奇。
“夫人这是在屋里笑什么呢?”
褚晏回头瞪了他一眼。
“???”
随从一头雾水,立马开始自我反省,然而……了无头绪。
他抓了抓后脑勺, 大人瞪他干嘛?
正思索间,便看见大人转身朝相反方向走了去。
随从连忙追了上去, 一脸惊奇:“大人您不是要进屋么?”
回来的时候急吼吼,这怎么都走到门前了,却反而又不进去。
褚晏没有回答,越走越快, 直到那笑声被他远远抛在身后再也听不见, 这才放缓了步子。
虞秋秋都笑成那样了,可想而知, 他此刻若是进去,又会经历怎样一番嘲笑!
随从一路跟在褚晏的后头, 到了光亮处才猛地发现, 大人的耳根竟是通红通红。
随从倏地一下瞪大的眼睛, 好奇得抓耳挠腮, 发生了啥?他寻思着他刚才也没走神呐……
褚晏走到廷尉司众人住的地方停了下来, 回头一看, 随从竟还跟在他身后, 眉头微蹙:“你还跟着我做什么?”
随从愣了一下, 经这一提醒,总算是想起了自己的要紧事, 大人明日就要启程回京,他还得去收拾东西检查车马呢!
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 瞧他这记性,光顾着好奇去了。
随从头皮一紧, 赶紧开溜:“这就走这就走。”
褚晏收回视线,准备推门进去,听到里头众人讨论的话,手却是忽地又顿住了。
“听说没,因着这连日大雨又山体滑坡的事,虞相在陛下跟前,可是受了好一顿挂落呢?”
“此乃天灾,如何能怪到虞相头上去?”一人问道,声音很是惊奇。
“这你都想不明白?附耳过来……”
之后的声音越来越小,可那人要说的,即便听不见,褚晏稍加思索也猜了个差不离。
时人大多迷信,皇帝出行,天公不仅不作美,反倒还连日下雨又降天灾,可想而知,民间对于此事,议论会有多么沸然了。
人们会说皇帝不祥遭了天怒,故而上苍降下的天罚。
事实上,当初在涂州,已经有不少这等声音了,这次的山体滑坡,又更像是印证了这传言。
甚至以此为依据再往前追溯,前年冬天的雪灾、临州的地动以及去年南方的洪涝……桩桩件件,似乎都能算作是皇帝不祥的佐证。
要知道,即便是帝王,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
这次南巡路上发生的种种,若是舆论发酵扩散开来,可不是桩小事。
有心反叛的人,完全可以借此来做文章拉大旗,说皇帝失了天命,不是上天认定的天子,进而聚众起义,甚至连名头都是现成的,这都不叫起义,这叫替天行道。
而相比之下,虞相在百姓中间的名声,却是好上太多。
试想,帝王是不祥之人,底下的宰相却是个贤相,这如何能教皇帝接受这落差?
再加上,皇上决定今年南巡,只怕是多多少少也有些想亲近百姓、打压虞青山风头的用意在里头,如此打压不成反惹一身腥,皇帝心里不顺针对虞青山也就不奇怪了。
褚晏推门而入,里头议论的声音立马来了个紧急暂停。
众人在那炕上围坐着吃酒,视线齐齐朝他看了过来。
褚晏面不改色,扫了一眼墙边的大通铺。
这处的寺庙不大,随行的人员又多,房间很是紧张,即便是官员,大多都得和同僚共住一间屋,不过相比起下人,官员这边的情况已经算是好多了。
那些下人住的地方,小小一个屋子就恨不得塞下二三十个人,那真真就是地上都得睡满。
他扫了一眼那炕的长度,又看了一圈屋里的人,估摸着挤挤应该也能住下,刚想开口说自己今晚在这住,闻达却抢先他一步开了腔。
“褚大人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寒舍?”
这语气听着阴阳怪气,闻达原以为廷尉之职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可谁知他时运会那么不济。
先是投靠四皇子,四皇子被禁闭,之后又转头投靠七皇子,结果七皇子没过多久也被关了禁闭,咱就说这运气那也是没谁了。
最后他成了墙头草不算,还两边都嫌弃,真真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什么也没捞着。
因着这事,他对褚晏那是嫉妒得很,人家有岳丈托底,干什么不是事半功倍?
去年四皇子去赈灾,回来的时候遇刺,褚晏去了,分明什么也没查到,可微妙的是,自那之后,陛下对他的态度却是好了不少,这其中要说没有虞青山在帮褚晏转圜,他可不信。
甚至就连这次他们被困在寺庙,分房的时候,褚晏也因着虞相的关系,和其夫人独得了一个屋子,不必和众人挤一块。
诸般种种,闻达是越想越酸,凭啥他就没有这等给力的岳丈,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在闻达怨念的注视下,褚晏后知后觉自己若是开口要住这,多少沾了点不识好歹的意思,到了嘴边的话就这么又咽了回去。
他手握成拳掩唇咳嗽了一声:“没什么,过来坐坐。”
“你们刚在说什么?”褚晏明知故问。
屋内一片寂静,就连闻达也转头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说你岳丈的小话呢,这可不兴告诉你。
众人心虚了一会儿,之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纷纷向褚晏表示起了关切。
“褚大人节哀。”
天可怜见的,先前妹妹被人假冒就算了,好不容易将真的认回来,不到一年又意外身故了。
要知道,他那妹妹可是和周大人定了亲的呀,周大人年轻有为,仕途又蒸蒸日上,这桩婚事若是成了,不知又会给褚晏带来多少助益,此前,众人可是对此羡煞得很,不过现在嘛……
几天的功夫,褚晏的妹妹和准妹夫都接连遇难,此番遭遇,就连他们都有点同情他了。
再加上虞相那边又……
“唉——”
褚晏都还没叹气,其他人倒是替他叹起了气来。
人这运道啊,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不好说也说不准呐……
否管众人心里是幸灾乐祸还是怎的,面上表露出来的关心却是一个比一个真。
褚晏:“……”
他在这里只坐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夜幕降下,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去处,褚晏索性去了大雄宝殿听僧人诵经,这一坐坐了好几个时辰,再回到屋里时,虞秋秋已经睡下了。
他坐到床边,借着外头的一点光亮,抬手将她的发丝拂到了耳后,盯着她的睡颜看了好一会儿。
虞相如今又成了陛下的眼中钉,也不知虞秋秋知不知道这事。
说起来,虞秋秋对旁的事都漠不关心,对虞青山的事情却是有几分不同。
他方才听着梵音想了许多,如果秋秋因为某种原因不能够插手他人的命运,那为何虞青山却是个例外?要知道,上辈子虞青山可是死在了最前头。
想来想去,几经对比虞青山和唐淼、阿芜、周崇柯几人的不同之处,褚晏隐隐约约有了些猜测。
或许,命运不是不能更改,而是不能由他人简单粗暴地直接更改。
虞青山能活到现在,归根结底,虞秋秋的帮助只是一小部分,虞青山自己的手腕才是他活下来的根本原因。
就像是治病,一个人病入膏肓了,这个时候来个大夫一副药就将人治好,显然是有违常理。
而想要那人不再因病而死,最好的举措是预防,其次才是前期治疗,而虞青山的情况,虞秋秋的介入显然已经是后期了,属于治疗有成效,但却不能治本,所以,即便虞青山逃脱了一时,皇上依旧会将矛头再次对准他。
推测间,褚晏的拇指无意识地在虞秋秋脸上小范围地来回摩挲。
虞秋秋生生被他给摸醒了,呼了口粗气,睁眼后开口便是质问:“你在干嘛?”
褚晏整个人身形一僵。!!!!!
第148章
两人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产生了片刻的凝滞。
褚晏反应过来,嗖地一下将手收了出来。
他移开视线,一派冷硬:“这是我的位置, 你睡里面去。”
虞秋秋皱眉。
——“问东答西,这和他摸我脸有什么关系?”
她没好气地往旁边挪了挪, 忽地像是想通了什么,双目圆瞪。
——“狗男人该不会是想一巴掌把我给呼醒吧?”
“!!!!!”
褚晏呼吸一滞,她是怎么敢想的?!
在虞秋秋的瞪视下,褚晏连躺下这个动作都变得格外小心了起来, 生怕虞秋秋一个暴起, 将他给踢飞了出去。
好在虞秋秋也只是怀疑,并没有做出什么实质性的举动。
褚晏平安躺下, 翻了个身,侧卧着背对虞秋秋。
怪不得都说老虎须拔不得, 这都是前人之鉴、金玉良言啊!
褚晏两手捂在心脏的位置, 悄悄地深呼吸气。
虞秋秋盯着他的后脑勺看了一会儿, 收回视线,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脸, 手下温度不均, 刚才他手停留过的地方, 都磨擦生热了!
——“诶西! ”
身后虞秋秋好像动了一下, 褚晏一整个呼吸暂停!
等了一会儿,没有迎来痛击, 褚晏假作调整睡姿往后瞄了一眼,而后长舒了口气, 原来她只是翻了个身……
黑暗中,褚晏睁着眼睛, 听着身侧逐渐均匀的呼吸声,却是久久酝酿不出睡意。
上次他死后直接重生到了五年前,如果用他的死能够换来所有人的新生,那他当然愿意。
可是……他真的还能再重生一次么?
内心的不确定似一双有形的手不停地在撕扯着他,破口越来越大,不安争先恐后地涌入,占满了他的心头。
他迫切地想要寻找一个确切的答案,却没有一个人能够回答他。
他翻了个身。
“咚!哗……”
他的脚再次踢到了虞秋秋推置在床尾的案几,脚趾吃痛,案几上许是放了棋盘,他这一脚撞上,棋子也被震落了许多。
褚晏闭眼等痛劲缓过去,叹了口气,终是掀开被子坐起,认命地挪去床尾收拾,虞秋秋惯不爱收拾这些。
黑灯瞎火,褚晏仅凭着手一顿摸索到底是不得法,索性把灯给点上,将震落的棋子全都捞回棋盘,然后将整个棋盘都端去了桌子那边,而后返回去将案几收到床下,又从床尾的地方摸出了两个装棋子的圆盒。
回到桌边,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棋盘,褚晏失笑,虞秋秋下五子棋下得把棋盘都填满了,这厮杀的过程还挺激烈。
他揉了揉眉心坐下,开始一颗颗地分拣棋子,拣着拣着,似是想起了什么,褚晏手上的动作忽地一顿!
“把棋子都收回到它该去的地方,才能开始下新的一局,不是么?”
……
翌日,雨依旧下得哗啦哗啦,天气状况不容乐观。
一大早,虞青山就被皇帝叫去一顿训斥,硬是要他拿出个应对的章程。
“陛下这也忒不讲道理了,这天气岂是老爷您能够左右的?”季平一边帮着虞青山研墨,一边替其打抱不平道。
虞青山闻言抬头瞪了他一眼:“慎言。”
这可不是在府里,当心隔墙有耳。
季平闭嘴了,虞青山伏案继续撰写歌颂皇帝功德的颂词。
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却也不难。
陛下逼他拿出章程,是真想让他去和天公叫板把雨逼停么?非也,他虞青山若有这本事,还做什么宰相,早就位列仙班了。
此事归根结底,无外乎还是这“名声”二字给闹得。
既已搞清楚了症结,他想要名声,那便给他便是,有什么可动气的呢?气来气去还不是只能气死自己,这要是能反弹气死别人,不用说他早就努力了。
“哎呦——”
这一想远,笔下的字就写错了,虞青山猛拍大腿,看吧,他就说只能气到自个儿吧……
虞青山叹气,这张算是作废了。
陛下如今正看他不顺眼,若是有错字涂改,少不得又要挑刺说他心不诚了。
“咚咚咚——”
门被敲响。
季平放下墨条,“应该是姑爷来了。”
姑爷原本打算今日启程回京,老爷叫姑爷今早过来一趟,估计是想照例嘱咐几句,但……
季平打开门,看了看门外的姑爷,又看了看那丝毫不减的雨势,微微摇了摇头,这天气,姑爷今日只怕是走不了了。
季平把路让开,让褚晏进来。
褚晏朝虞青山拱了拱手,打了一声招呼。
虞青山指了个位置让他坐,开口便是:“我瞅着你也走不了了,你文章写得怎么样?”
褚晏愣了一下,这前后两句之间……有联系?
没待他回答,虞青山又拍了一下大腿:“瞧我这记性,你当年可是状元。”
自古以来,就没有一个状元文章写得不好的。
思及此,虞青山笑得一脸慈爱。
来壮丁了么这不是!
片刻后。
褚晏对着面前的纸和笔,陷入了沉思。
所以……虞青山把他叫来,就是为了让他帮忙拍皇帝马屁?
见褚晏迟迟没有落笔,虞青山皱眉:“怎么不写?”
褚晏抬头,虞青山脸上写满了质疑,仿佛在说——怎么,这么简单的你都不会?
褚晏:“……”
倒也不是不会写,而是……
褚晏看向虞青山手边那密密麻麻的几张纸,薄唇微抿,虞青山写这些东西的时候,当真就没有一点心理障碍么?
似是读懂了褚晏的疑惑,虞青山瞪眼:“大丈夫能屈能伸,都像你这般死脑筋,活着都得看运气!”
褚晏:“……”
他长呼了一口气,终是强忍羞耻提笔落字。
末了,虞青山写完一篇,活动手腕的间隙,起身踱步到了他这边,开口指点:“当年削藩的事情也可以写写嘛。”
废止皇室子孙裂土封王,加强中央集权,集中力量对抗邻国入侵,这分明也是件利国利民地举措。
褚晏停笔,捏着笔杆的指尖用力到泛白。
“削藩。”褚晏怔怔低语,忽而看向虞青山,目若鹰隼:“那不是你的政绩么?”
由虞青山提出,又由他力排众议实施,赶尽杀绝,不念丝毫情分,就为了坐稳他的位置!
虞青山啧了一声,心叹褚晏还是太过天真:“这拍马屁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真要那么考据去写史书得了,拍马屁拍马屁,管他拍出来的是个什么屁,闭眼一顿拍不就行了。
虞青山摇头,年轻人,到底还是太年轻,太较真不说,脸皮也忒薄了些。
褚晏瞳孔缩了缩,眼睛仿佛被虞青山这无所谓的态度刺痛,紧紧地盯着他:“你就不后悔吗?”
效忠的君王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除之而后快,即便如此,也不后悔么?
虞青山忽地正了神色,双眸微微眯了眯:“后悔什么?”
褚晏喉结滚动,迎向他的目光,不闪不避:“我听闻当年相爷科考时被人顶替落榜,是诚王相信你的才华,顶住压力一查到底还了你公道,若不是诚王,你岂能有今日?更不要说诚王之后还曾对你大加提拔,而你——”
褚晏眼眶泛红,后槽牙发紧:“却将屠刀挥向了自己的恩人!如此背信弃义之举,你当真就没有丝毫的后悔吗!”
“呵呵呵呵呵……”虞青山垂首轻笑,再抬头时,笑意骤然收敛,目露厉色:“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北辽入侵,藩王各自为政,一盘散沙!”
“如若不削藩夺权整顿军队,你以为,当初被北辽侵吞掉的会仅仅只是幽蓟十六州?”
“是!诚王的确于我有恩,可我虞青山首先是大雍的臣子!”
“在其位谋其政,难不成为了这知遇之恩,我要置天下万民于不顾?坐视那北辽铁骑长驱直入践踏我大雍?”
“诚王的命是命,那千千万万无辜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么!孰轻孰重,你难道还分辨不清?”
虞青山怒斥得脖子青筋乍现。
“后悔?”虞青山直视向褚晏,斩钉截铁:“我从不后悔主张削藩,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
从虞青山屋里出来,虞青山的话仿佛仍旧环绕在耳边,褚晏呼吸急促,胸口更是起伏不止。
孰轻孰重,他怎么会分辨不清。
可是,百姓无辜,那他呢?他做错了什么?
他只知道,他失去的是疼爱自己的父王和母妃!
泪珠从眼角滚落,褚晏扔掉了伞,任由雨水拍打在脸上。
理智和情感来回撕扯,连哭都不能名正言顺,他难道就不委屈了吗?
褚晏走到一棵无人的树下,发泄般一拳锤了上去。
他就像是一只被困在民族大义里的野兽,伸冤不被允许,连想要放声地嘶吼,他都没有办法满足自己。
如果他双亲的牺牲是正义,那为什么要独留下他来承受这无尽的痛苦!
褚晏一拳一拳锤向了树干,锤到手破了皮也恍然不觉。
忽地,身后响起了一道声音。
“下雨站树下,你是想被雷劈死吗?”
褚晏捶树的动作停顿,这声音……沉浸在悲伤中的大脑仿佛被抽出了一丝清明。
是虞秋秋!
褚晏心跳忽地漏了一拍,连忙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泪混合物。
可饶是如此,他仍旧不敢回头。
他想,现在一定很狼狈,若是叫虞秋秋看见了,还不知道要被她怎么嘲笑。
但恼人的是,虞秋秋惯来就走路没声,雨声更是模糊了他对人声远近变化的判断,他不确定虞秋秋是不是在朝他靠近。
“不许过来!”褚晏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声喝道。
停在不远处压根没动的虞秋秋:“???”
——“狗男人在自作多情什么?我可是很有安全意识的,又不是活腻了,这大下雨天的,谁往树下走啊……”
褚晏一手撑在树上,闭了闭眼,逐渐恼羞成怒,是!他自作多情行了吧!
“你走!”褚晏大喊。
——“嚯!脾气还挺大。”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走就走,当我不敢么!”
虞秋秋无语地轻嗤了一声,直接将手里拿着的另一柄油纸伞扔地上,转身得那叫一个美滋滋。
黑化进度+1。
然而——
乐极生悲,阴暗的天地忽然白光乍现!
“轰隆隆!”
一道惊雷紧接着响起,期间,似乎还伴随了一声惨叫!
“!!!!!”
虞秋秋不可置信回头,褚晏站的那棵树被整个劈成了两半,中间站了一个人,焦黑焦黑……
“啊啊啊啊啊!”
虞秋秋仰天长啸,整个人都暴躁了。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狗#%&#&#%*……都跟你说了下雨天不要站树下!!!”
第149章
“小姐, 您怎么了?”绿枝关心问道。
自午睡起来后,小姐就臭着一张脸,看起来似乎是心情不太好, 难不成是中午小憩的时候做噩梦了?
虞秋秋深吸了一口气,手里攥着个杯子, 却是越收越紧连指尖都泛起了白。
她咬牙切齿:“我没事!”
不过是又重生了一次,黑化进度又清零了而已,多大点事儿啊?
虞秋秋将手里得杯子放回桌面:“呵!我高兴得很!”
绿枝听着,整个人瑟缩了一下, 真真是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 小姐嘴上说是高兴,可偏生配了副怒容, 怎么听都像是在讲反话,不像是真高兴的样子……
苍天诶, 小姐那泥人似的性格, 也不知是做了个什么梦, 竟是气成了这样?
绿枝垂首给虞秋秋添了杯茶, 心里却是挠心挠肺好奇得不行, 想问吧, 小姐这会儿明显正在气头上, 她可不想去火上浇油, 只好默默退到一边,暗自揣测。
难道……小姐是梦见自己嫁了个丑八怪?
小姐今年年方十四, 现在已经是年尾,过了这个年, 明年就要及笄了,可不同于其他人家的姑娘早早定了亲, 她家小姐的婚事到现在可还没有着落呢。
思及此,绿枝叹了口气,老爷对小姐的疼爱自然是没话说的,甚至担心继室苛待小姐,自夫人病逝后,便一直没再续娶,一心扑在官场上,到现在已经当了十多年的老鳏夫了,但是,也正因为这府里没有个女主人替小姐操心寻摸,老爷又公务繁忙,小姐的婚事就耽搁了,到现在都还不见眉目。
翻过这个年,明年的三月便是春闱,现在已经有不少举子进京准备了,老爷门生众多,举子中有不少托了关系递文章进来请老爷指点的。
这些天,府里人来人往,也不知小姐是听谁说的,说老爷有意榜下捉婿,这是在提前考察那些举子。
小姐急了,跑去前院偷看往来的举子相貌,结果这一看,接连好几天吃饭都没胃口。
虽然小姐嘴上没说,但绿枝却是觉出来了,小姐八成是觉得那些人长得都不好看,心里头不乐意呢。
这么一想,绿枝越发觉得小姐做的梦指定和这个有关系,不然不会气成这样。
“小姐放心,您的婚事老爷肯定会征求您意见的。”绿枝宽慰道。
对于这一点,绿枝还是很有信心的。
虽说女子的婚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老爷对小姐的疼爱有目共睹,向来都以小姐为先,事关小姐的终身大事,老爷断不会越过小姐直接拍板,肯定是会和小姐商量的。
虞秋秋沉默,看了绿枝一眼,朱唇轻启复又闭上。
算了,她误会就误会了吧,倒是免了她再解释了。
“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绿枝依言退了出去并带上了门。
虞秋秋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试图平复心中的怒气。
然而——
笑死,根本平复不了!
“狗#%&*……”
虞秋秋骂骂咧咧,每每想起都咬牙切齿。
系统听着,都忍不住开始同情虞秋秋了,任谁玩个游戏快通关的时候被清空进度,那都得疯。
【不要悲观,你要实在洗白不了,大不了去和主神求求情嘛,低个头为奴为婢什么的,虽是苟且偷生,但也能活着不是么?】
系统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还有点小小的幸灾乐祸,让虞秋秋关它小黑屋,看吧,没有它的参谋那就是不行。
虞秋秋忽然冷了声音:“谁告诉你我洗白不了?”
【???】
虞秋秋说完,啪地一下又把系统关进了小黑屋。
她的嘴角溢出了一丝冷笑。
她的黑化进度的确是清零了,但系统就这么确定,她没有留后手么?
虞秋秋眸色微敛。
她早就说过,不管走到哪一步,她都会赢,无非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真正高明的棋手,怎么会孤注一掷只奔着一条生路?
可笑!
……
“吁——”
身骑白马的少年将军勒停了缰绳,他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小麦色的皮肤,头发束成了高马尾,骑在那马上,整个人格外英姿勃发。
他下马,走进了位于这胡同巷子深处的幽静宅院,进了院子后,陆行知边走边问:“阿晏呢?”
这处宅子在他名下,长久都闲置着,自从知道褚晏要赴京赶考后,他就让人把这处宅子给收拾出来了。
再加上这里位于巷子深处,周围都比较安静,借给阿晏住,让他在此安心备考,实在再好不过。
离春闱没几个月了,他昨天才来给阿晏送了几本书,一般是不会这么频繁来打扰他的,但——
那些个举子实在是不讲武德,他可是眼看着虞府的大门都快被擦出火星子了,一个个争先恐后地把文章往里递,他断不能让阿晏落后了去!
虞相深得陛下信重,他一句话的分量,那可是一句抵万句,这谁要是入了虞相眼,虞相哪怕只是在陛下面前提上那么一嘴,陛下有了印象,日后殿试这名次说不定就大有不同了。
不等下人回答,陆行知就快步往前走了去,整个人火急火燎,还没进屋就在外头喊了起来:“阿晏阿晏,快把你的文章给我!”
他推门进屋,谁料褚晏竟好像才午睡醒来,这会儿正坐在那床上发呆呢,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这可真是稀奇,陆行知纳罕走近,抬手在褚晏面前晃了晃:“回魂了!”
褚晏被这中气十足的声音震得耳鸣了一瞬。
他缓缓转头,看向面前之人,定定看了许久。
陆行知愣了一下:“你这是什么眼神?”
搞得好像很久没见过他了一样。
褚晏:“好久不见。”
陆行知:“???”
好久不见?
陆行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疯了?你不是昨天才见过我么?我来给你送了几本书,你还说那书极好,这么快就忘了?”
别不是读书读傻了吧?
褚晏双目怔怔,原来只过了一天啊。
可是……行知啊,对于我来说,前后两世加起来,那已经是长达十余年的岁月了。
陆行知不明所以,他总觉得今天的褚晏好像怪怪的,看他的眼神里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像是……缅怀。
他甩了甩头,立马把这想法给扔出了脑子,他又没死,阿晏缅怀个啥呀?
“你刚坐这想什么呢,我在外头叫你都没听你应声。”陆行知下意识地转移开了话题。
谁料,褚晏却是再度语出惊人:“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刚被雷劈了。”
陆行知:“……”
沉默过后,他直接上手摸了下褚晏的额头,摸着还不忘嘀咕:“奇怪,这好像也没烧啊。”
这是在这说什么糊话呢?
陆行知不解地看向褚晏,忽地,褚晏像是想起了什么,脸色大变,立马下床穿鞋,抓着他着急问道:“今天几号?现在是哪年哪月?”
陆行知惊了,阿晏莫不是真读书读傻了吧?
“你明年就要参加春闱了,现在是盛元二十一年腊月十三啊。”
“腊月十三……”褚晏呐呐地重复了一遍,整个人似乎被这日子给打击到了一样,竟是站立不稳,踉跄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阿芜寄养的那户人家失火的日子,就是今天!
即便他现在就启程往沅州去,那也已经来不及了……
褚晏闭了闭眼,整个人看起来懊悔至极。
他早死几天就好了,早死几天的话,是不是重生的时间也能提前一点?
“你怎么了?”陆行知在旁边看着完全就是一头雾水,他寻思着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吧?
褚晏很快打起了精神,即便不能让阿芜免遭大火,他也要现在就赶往沅州去,至少……至少不能让阿芜再遭劫难以至于失忆。
“我有急事要去趟沅州,借你的马我用一下。”褚晏边说边往外走。
“沅州?你好端端的去沅州干嘛?”
“我要去接阿芜。”
“阿芜又是谁?”
“阿芜是我妹妹。”
“你还有妹妹?”
陆行知跟在褚晏后头,心里的震惊那是一山更比一山高。
然而,褚晏还没走出大门,陆行知派给他的随从就追上来拦住了褚晏的去路。
他掏出一封信,递给褚晏:“宣平侯府的世子前些日子送来的,说是让我在您哪天突然急着出门的时候,再拿给您看。”
褚晏愣了愣,周崇柯给他的?
春闱是在明年,按理来说,现在周崇柯应该还不认识他才对,难道……
想到什么,褚晏接过信封,快速将封口撕开,心跳都不由快了几分。
陆行知:“???”
“宣平侯府世子,那不是周崇柯么?你什么时候认识的他,我怎么不知道?”
陆行知的声音越拔越高,内心的疑惑也是越扩越大,他凑了过去,想看看周崇柯都写了些什么,然后——
“大哥?!!!”
陆行知的声音劈了叉:“他居然管你叫大哥?”
陆行知说着,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向褚晏,眼神之受伤,仿佛是在说——你除了我居然还有别的弟?
陆行知目露谴责:好啊褚晏,我什么事都告诉你,结果你这瞒着我的事还挺多啊。
褚晏:“……”
他叹了口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呵!”陆行知两手抄起,“那是哪样?”
褚晏沉默。
陆行知冷笑:“说不出来了?”
褚晏薄唇微抿,深吸了一口气,直视向陆行知的眼睛,正色道:“我和周崇柯是上辈子认识的。”
陆行知:“???”
“哦,不对,准确来说,应该是上上辈子认识的。”褚晏又更正了一下。
陆行知:“?????”
“你在胡说什么,我看起来很好糊弄么?”陆行知瞪眼怒斥。
褚晏耸了耸肩,转身往回走:“看吧,我说了你又不信。”
“不是!”陆行知怒容收敛,脸上的表情也演变成了震惊,再度追了上去:“你认真的?”
褚晏:“那不然呢?你以为我在编故事?”
他可是实打实地死了两次。
陆行知:“……”
究竟是他疯了,还是褚晏疯了?
“你不是急着要去沅州么?”
这怎么又往回走了?
褚晏扬了扬手里的信:“已经有人过去了。”
周崇柯重生的时间比他早,快的话,现在说不定已经接到阿芜了,他这个时候再过去,路上能不能遇见都是个问题,别到时候又成了你找我我找你,还不如就在这京城等着周崇柯带人回来。
……
沅州。
褚瑶睁眼,入目的是一顶烟粉色的绸帐子。
“这里是……地府?”
模糊的视线渐渐变得明晰,褚瑶撑坐了起来,用手撩开了帐子,只见一个丫鬟从屏风后绕了进来,对着她面露微笑:“小姐您醒了,铺子里的账册已经送过来了,夫人正等着您去好教您看呢。”
褚瑶看着那丫鬟的脸,眉头皱起:“小环?”
这不是她从前在田家的丫鬟么?
有了这一丝记忆牵头,褚瑶再度环视了下她所在的这屋子,立马便认了出来,这里是她在田家的闺房!
所以……
一个荒谬的想法忽地从脑海里蹦了出来。
所以……这里不是地府,她重生了!
褚瑶目露震惊,然后很快转变成了狂喜。
上辈子卷入江水后,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虞秋秋的声音忽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
“我让你再活一次如何?”
那声音听着蛊惑至极,像极了诱骗,但是——
虞秋秋说的竟然是真的!
她上辈子根本就没有搞错,虞秋秋果然是妖孽!
惊讶和喜悦混杂在褚瑶心头,她浑身都在因此而激动得颤抖。
虽然不知道虞秋秋为什么要帮她,但她既然重生了,就不可能再犯和前世一样的错误。
这一次,等褚晏接她进京后,她要再嫁给贺景明,然后好好和他过日子,她的心里,从此只会有贺景明一人。
至于褚晏,上辈子对她赶尽杀绝,这辈子,她绝不会再手软,只等她嫁给景明之后,就找机会了结了他!
褚瑶暗恨咬牙。
哦对了,还有虞秋秋。
若是以为帮了她,她就会对其感恩戴德,那虞秋秋可就要失望了,她可没有求她,是虞秋秋自己要帮的,不过,虞秋秋若是肯将自己的力量为她所用,她倒是可以考虑帮虞秋秋保守秘密。
“小姐?”丫鬟见褚瑶坐在床上迟迟不动,只好再次提醒道:“去晚了,夫人又该说您了。”
“知道了。”褚瑶应得有些不耐烦。
田家是商户,嫡母教她看账本,让她学经商,无非就是为了把她嫁到另一个商户去给人家做牛做马。
商户的儿子不能去科考,嫁入商户,她这辈子都翻身无望,士农工商,她永远都只能做下等人!
若是真如了嫡母的意,那她这辈子还能有什么盼头?
从前就是这般,她虽是田家庶女,但好歹也是正儿八经的田家血脉,阿芜,哦不对,她现在叫田苒,与她什么都要学不同,田苒一个养女,却是被宠得无忧无虑,什么都只需学个大概就行了,嫡母还会哄着她鼓励她,不像她,学得就算比田苒好上千百倍,嫡母也依然不会满意,时常严加指责。
而这一切的缘由,盖是因为嫡母打听到了田苒的亲哥哥已经是个举人,日后说不定还会有大前途,这才宠着田苒,想日后巴结人家哥哥呢。
想到这儿,褚瑶又是一阵暗恨。
凭什么田苒什么都不用做,就天然的高她一等!
褚瑶指甲抠进掌心,垂眸掩下眸底的阴鸷,这一次,她必要将田苒铲除干净,以绝后患!
……
是夜,夜深人静。
看着面前燃起的熊熊大火,褚瑶笑得开心极了。
每个房间都被她吹了迷药,田苒的房间她还上了锁,所有人都睡得死沉,没有尖叫,没有挣扎,他们会在睡梦中安详地死去。
瞧瞧,她多仁慈啊。
“哈哈哈哈哈哈……”
火光印在褚瑶的脸上,其面容癫狂至极。
没有人可以阻碍她,这一世,她依旧还会是褚瑶,依旧还会是高贵的世子夫人。
就算这一切都是她偷来的又怎样,能偷一辈子,又何尝不是她的本事?
褚瑶肩膀一耸一耸,笑得愈发面目狰狞。
“快!已经起火冒烟了,先进去救人!”
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听脚步声,竟像是来了一群人。
褚瑶心中猛地一惊!
怎么回事?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了,怎么可能会有人来?
脸上笑容不再,她的心脏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不等她反应,紧接着,田宅的大门便被外面的人给撞了开,一群捕快提着水桶涌了进来,而跟在后头的,竟然是周崇柯和贺景明!
轰——
那一瞬,褚瑶只觉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
周崇柯怎么会来这?难道他也重生了?他还带着景明,难道景明也……
“景明,带人押住这纵火犯,别让她跑了!”周崇柯把这事交托给贺景明后便冲进去救人了。
褚瑶很快被人拿下,捆她的都不是绳子,而是锁链。
褚瑶挣扎,却反被压跪在了地上,而她面前的贺景明,从前爱她、包容她、她决心要与之相伴此生的贺景明,却是在担心进去救人的周崇柯。
贺景明冲着周崇柯破门进屋的方向大喊:“你自己小心点!”
褚瑶无法接受,也不愿接受!
她开始剧烈挣扎,却被身后的捕快一脚踹倒在地上,警告的声音更是听起来恶狠狠:“给我老实点!”
甚至怕她爬走,还一脚踩在了她背上。
褚瑶屈辱狼狈地趴在地上,害怕和恐惧后知后觉汹涌而来,两行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怎么会这样?
虞秋秋既然让她重生了,为什么又让周崇柯重生?
她的指甲抠弄进了砖缝,想明白缘由的她,差点将牙齿咬碎。
“虞秋秋你这个魔鬼!”
她根本就不是真心想帮她。
如果虞秋秋真心想帮她,又怎么会在她获得新生,以为未来可期、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并为之欣喜若狂的时候,让另一个人来粉碎掉这一切?
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从云端直坠地狱,她被虞秋秋给耍了!
“景明、景明……”
想明白了关壳,褚瑶拼了命地朝贺景明爬去。
“景明救我,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救救我,我是被冤枉的,对……我是被冤枉的。”
褚瑶哭着朝贺景明伸手,贺景明却是皱着眉头后退了一步:“什么往日情分?”
话落,看着贺景明那道陌生的目光,褚瑶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熄灭了。
景明没有重生,他不记得她了……
这个世界上,连最后一个爱过她的人也没了。
褚瑶失声痛哭,周崇柯带贺景明来的目的就是这么,他不愧是虞秋秋的走狗,狠毒得跟虞秋秋如出一辙,连一丝念想、一丝寄托都不肯给她留!
她绝望地拼命伸手,想要去够景明衣摆,却怎么也够不到,咫尺的距离,犹如天堑。
“田菀,我叫田菀。”
她仰头,哀求地看向贺景明:“记住我,好不好?”
周崇柯抱着人从里头出来,见到这,目露戾色,直接开口盖过去了褚瑶的声音:“景明,走了!”
“哦。”
贺景明如言转身,三两步跟上周崇柯,看他抱着个昏迷的女子,不由得调侃:“你不厚道啊,这大老远的让我陪你来,结果是陪你英雄救美?”
周崇柯顿步,侧身定定看向贺景明:“曾有个人跟我说,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现在,我把这句话送给你。”
长点心吧!
贺景明:“???”
崇柯到底在说什么?
他的命运当然是掌握在他手里的,他爹要他去考进士,他不想去,他爹都拗不过他呢。
周崇柯叹了口气,只好继续操心:“那纵火犯刚跟你说什么?”
贺景明用力回想:“她说她叫,叫——”
“想不起来就别想了,记着这个做什么!”周崇柯打断。
贺景明回神:“也是哦。”
两人回了客栈。
翌日,县衙的师爷跑来问周崇柯,毕恭毕敬:“世子爷,依您看,那纵火之人该如何处置?”
周崇柯掀眸,目色冰冷却漫不经心:“她不是喜欢火么?”
师爷眸光一闪,立马懂了。
当天下午,关押田菀的地方就“意外”失火,田菀被烧死后,周崇柯还去确认了一眼。
“世子爷怎么说?”县令没想到周崇柯会去看,当时不在现场,只好事后找来师爷问。
师爷躬身:“世子爷没说别的,只是问了您姓名。”
问了他姓名?
县令愣了一下,随后反应了过来,立刻击掌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世子爷问他名号,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在世子爷面前挂上号了呀!
好好好!
他胡老三日后出门必得挺直腰板,呵!他可是京里有人的!
第150章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从褚晏那里得知自己前世英年早逝后,陆行知那是一个字也不信。
他摊开自己的左手,伸到褚晏面前, 指着其中的一条掌纹:“你看这,喏喏喏, 我的生命线这么长,都连到手腕这里了,我怎么可能英年早逝?”
“随便来个算命的,都会说我肯定长寿得很。”
褚晏:“……”
他竟无言以对。
陆行知为了证明他在瞎说, 竟连这个都拿出来当证据了……
他自己好好想想, 这玩意儿能当真么?
褚晏看着这犟种,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
罢了, 他不愿信就不愿信吧,他也不强求了。
人生在世, 谁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会先来?
被雷劈了一遭, 褚晏如今看得很开, 如果拒绝相信能让陆行知心里更舒服的话, 那又有何不可呢?
褚晏将两手揣进袖子, 坐得是老神在在:“行了, 今天的说书说完了, 你还有什么事吗?”
陆行知:“???”
这收兵收得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刚褚晏不还在反反复复自证吗?这怎么突然就承认自己是编的了?
陆行知心里有点毛毛的。
真是奇了个怪了, 褚晏不反驳他了吧,他反倒是有点动摇了。
“你说真的?”陆行知将信将疑。
褚晏掀眸看了他一眼, 很快又收回了视线,回得很是随意:“我编的。”
“……”
无语半响, 陆行知指着褚晏谴责:“看吧,我就知道你是编的, 编的还有像模像样,差点就被你给骗了!”
“照你说的,我那时都快和阿淼成亲了,那我怎么可能舍命救你?你是孤家寡人一个,我可还有阿淼,我要是死了还怎么去娶她?”
褚晏也懒得反驳了,直接点头:“嗯,你说得对,有道理。”
只是这话吧,他听着耳熟得很,之前有个姓陆的也是这么说的。
陆行知:“……”
不得劲,就跟一拳打在了棉花上似的,浑身都不得劲。
不是!这人怎么回事?
以前还挺认死理的一个人,如今怎么像是被岁月给磨平棱角了?别不是真……
陆行知沉了脸色,这个想法甫一冒出来,立刻就被他按了回去。
呸呸呸!褚晏编的这故事还真是有毒啊,险些又把他给绕进去了。
陆行知连忙起身,没好气:“我走了!”
再在这里待下去,他迟早得怀疑人生。
从这宅子出来后,陆行知便径直去了唐府。
“当、当、当……”
石子撞击地面的声音,一声接一声。
唐淼从震惊中回神,从屋里跑了出来,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直到看见那个她思念了无数次的人,此刻正坐在墙头上,这才终于有了重生的实感。
唐淼咬着唇,泪水却仿佛决了堤。
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一幅褪色的画卷被人重新描摹上了颜色,而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此刻正在朝她走来。
唐淼再次迈步朝他奔了去,撞进他怀中,紧紧地拥住了他。
陆行知愣住,脸上温度徒升,一时间手都不知道要往哪放了。
“怎、怎么了?”他喉结滚了滚。
埋在他肩上的人摇了摇头,声音却闷闷的:“没什么,就是……想你了。”
很想,很想。
陆行知身形僵住,阿淼的反应实在太反常了,不知怎的,他竟是又想到了褚晏今天说的那个故事。
“你死后,唐淼一直不肯嫁人,随着她年岁增大,唐家人越发着急,逼着她相看了不少次,后来……她剃发出家了。”
陆行知喉间哽塞,褚晏说的那些虽然荒谬、闻所未闻,但他听着却不是没有动摇过。
可是,他要怎么接受自己心爱的姑娘最后却落得这般结局呢?
此刻光是回想褚晏说的那些话,他的心脏就已经又开始抽痛了。
陆行知抬手轻触上唐淼的后背,一股冲动突然占据了心头。
“我们成亲吧。”
他原本的计划是想等自己挣得功绩后,去向皇上请求赐婚,好让唐淼风风光光地嫁给他。
可是现在,他却是不想再等了。
“我去找人看日子,就这个月,好不好?”
谁知,唐淼却是没有应声,圈着他肩颈的手也渐渐松开,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甚至,她抬头甫一对上陆行知的视线,还慌张地避了开。
陆行知:“???”
……
第二天,怀疑了一晚上人生的陆行知顶着个黑眼圈又去找了褚晏。
彼时,褚晏正准备出门,突然就被冒出来的陆行知拦住了去路。
褚晏皱眉:“你不忙么?”
怎么成天往他这跑?
“现在还在征兵,年后才开始操练,我忙什么?”陆行知没好气,别想先声夺人转移开话题!
陆行知死死地盯着他,质问:“你是不是在耍我?”
不是说阿淼为了他都剃发出家了么,结果他昨天说成亲,阿淼她、她——
她、拒、绝、了!
干脆利落地拒绝了啊!!!
陆行知深呼吸气,咬牙切齿,他这绝对是被褚晏给耍了。
褚晏:“……”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
“你是在说我昨天编的那个故事么?”褚晏发出灵魂一问。
陆行知嘴角抽了抽。
该死!
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他再质问反倒像是他在无理取闹了。
陆行知闭了闭眼,行吧,他认栽。
“不过,你这是要去哪?”陆行知问道。
褚晏:“约了牙行的人去看房子。”
房子?
陆行知又是一惊:“看房子干嘛,你要租啊?”
“嗯。”褚晏点头:“我妹妹再过些日子就会抵达京城,那时候估计离大年三十也没几天了,我总不能让她在客栈里过年,得先给她准备好住的地方。”
“你让你妹妹直接到这——”陆行知说到一半忽地收了声,也是,褚晏也就算了,一个姑娘家的住他名下的宅子来,的确是有些不太好,别到时候被好事者歪曲成了是他养的外室,反倒坏了褚晏妹妹的名声。
陆行知索性话头一转:“你去哪里看房子,我正好闲着,也去帮你参谋参谋。”
……
两人在城里转了大半天,有好几处房子陆行知看着都不错,可褚晏却愣是不满意。
“刚那不是挺好的么,两进的院子,不仅宽敞瞧着也气派。”陆行知实是不知道褚晏挑剔的点在哪。
褚晏望着某个方向,沉吟道:“太远了。”?????
陆行知:“远?哪里远?”
那离主街不是挺近么,买什么东西都很方便。
褚晏薄唇微抿,沉默着没有回答。
离虞府太远了。
“走吧,先去吃饭,吃完饭再去别处看看。”
两人看完上午的最后一处宅子,出来后,直接沿着这巷子走到了尾,这巷子通往河边,沿河有不少馆子,可以就近去对付一顿。
只是,刚走到头拐了个弯,褚晏却忽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陆行知在他后头,被他挡了视线,绕出来顺着褚晏望去的方向看,结果这一看,也跟着愣住了。
现在正是饭点,桥上都没什么人,两个女子站在那桥上很是显眼。
“阿淼怎么会在那,她旁边的那姑娘又是谁?”
看两人交谈的样子,仿佛很是熟悉,可陆行知瞧着阿淼旁边那姑娘却是眼生得很,是阿淼的朋友么?他怎么好像从来没听阿淼提起过。
“那是虞相的女儿。”褚晏出声替他解了惑。
“原来是虞家小姐。”陆行知头点到一半,敏锐地反应过来,吃惊看向褚晏:“你怎么知道那是虞相的女儿?你认识啊?”
褚晏:“……”
他何止认识,那是他前世、前前世的妻子。
褚晏定定望着那桥上的人,心中很是忐忑,也不知道她消气了没有……
桥上。
唐淼看着正在往桥下扔鱼食的虞秋秋,犹豫了一会儿,到底还是问了出来。
“我真的……能够做到么?”
上一世,虞秋秋在跟随南巡队伍出发之前,来寒钟寺看过她一回。
当时,她已心如死灰,原以为虞秋秋也是来开导她的,谁料,虞秋秋却当着她的面,用一颗石子熄灭了殿中所有的烛火,然后问她:“要和我作交易么?”
虞秋秋逆着光站在殿门口,那一刻,她仿佛见到了神明。
“什么交易?”
“我可以让你再见到陆行知,而你——”虞秋秋顿了顿,接着道:“往上爬,竭尽你所能地往上爬,我要你手握雄兵十万。”
她当时听着只觉荒谬,“且不说我是女子,我一个出家人,如何能够掌兵?”
虞秋秋轻笑:“女子又如何?你会有机会的。”
说罢,虞秋秋便离开了。
她后来每每想起都只当虞秋秋是在说笑,直到——
她重生了。
唐淼目光紧紧地盯着虞秋秋,急切地想要得到一个肯定。
虞秋秋扔鱼食的手微滞了一瞬。
“能不能做到,这取决你自己。”她的声音无波无澜,翻掌将手里的鱼食全都抛进了水里,拍了拍手,这才转头看向唐淼:“不是么?”
取决于……她自己?
唐淼微怔,垂首看了看自己那长了薄茧的手。
“怎么,你退缩了?”虞秋秋双眸微微眯了眯。
“不!”唐淼将手攥成拳,抬头看向虞秋秋,神色无比地坚定:“我要去做。”
重活一世,她终于恍然明白了前世困住她的到底是什么,她从来都不甘心困在牢笼,她想要做那展翅高飞的雄鹰!
她不想被谁护在羽翼之下,她想要成为能够和行知并肩的人!
是!这个目标对一个女子而言的确很疯狂,但——
女子又如何?
事在人为,古时候不也有木兰从军,不也有穆桂英挂帅么?只要她不畏惧,是女子又如何!
以前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人生还能有另一种选择。
甚至,当她望着这个选择通向的路,她的心头为之激荡,血液也仿佛在为之沸腾!
“我要去做,我想去做!”唐淼再次重复道,神色之庄严,似是在宣誓。
这一世,她想为自己而活!
虞秋秋唇角微勾,笑容在这阳光下的格外的昳丽,她抬手按在了唐淼的肩膀上,附在她耳边,却是恶魔低语:“那你就去做。”
眼瞧着虞秋秋转身,似乎是准备离开,褚晏不由得往前走了几步。
虞秋秋会看见他么?一定会吧,他就在这河岸边,周围也没什么遮挡,她的视线只要从这边扫过,就一定会看见。
果不其然,虞秋秋转身的时候,视线便往他这边带了过来,褚晏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只是,虞秋秋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而过并没有停留,像极了没有发现他,若不是——
——“呦,那不是天打雷劈的那谁谁谁么?”
褚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