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京城一私密馆舍内。
楼下的马车驶离, 渐渐缩小成了一个点,七皇子负手立在窗前,平静的神色中透着一股隐忍。
沉默的时间太久, 其身边的幕僚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此次因为殿下舅家的事情,殿下的韬光养晦功亏一篑不说, 其他几位皇子都开始借机围攻起了殿下,就连先前明争暗斗不断的二皇子和四皇子,也都纷纷停手将矛头齐齐对准了殿下,想要借此机会让殿下彻底出局, 永无翻身之地。
原先暗地里支持殿下的大臣, 这段时间也都全部变成了哑巴,甚至除了少数几个观望的, 大多都倒戈去了别处,这树还没倒, 猢狲就快要散尽了, 殿下最近的情况实在是不容乐观, 如若不然, 也不至于低头向三皇子投诚。
只是——
幕僚犹豫了一会儿, 到底还是道出了自己的担忧。
“三殿下真的会帮我们吗, 若是让他知道了我们只是利用并非诚心跟随, 只怕是不好收场。”
七皇子闻言嗤笑了一声, 他那三哥也就是长了副精明相罢了,那脑子可不是个聪明的。
“他若是真聪明, 先前就不会干出那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蠢事来。”
他之所以向其投诚,也是为了避免自己被疯狗撕咬罢了。
二哥和四哥再怎么想使手段, 那也是有迹可循,还能想办法提前应对, 唯独他这个三哥,想一出是一出,上了头根本就不会考虑后果,行事更是乱无章法,你压根就预判不了他会从哪个方向给你来上一拳,防不胜防。
之前赫连云铮那桩事,不就是最好的例证么。
想起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七皇子就恨得牙痒,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事情不该这样发展,可偏偏这一切就是发生了。
七皇子心情烦躁,唯有想起三哥片刻前的得意嘴脸时才好受了些。
那厮惯想将人踩在脚下,偏生又没那本事,这次他给了他机会。
“那蠢货现在说不定正在偷乐呢。”七皇子轻蔑一笑。
然而——
“偷笑你个头!”
一身怒喝过后,屋子侧面挂着的画就落了地,后面露出了个大窟窿,三皇子火冒三丈地从里头钻了出来,连发冠都被碰歪了,只是他这会儿正在气头上,却是顾及不了什么形象了。
他冲过去,一把薅住了七皇子的领口,目眦欲裂:“好你个老七!你竟然敢算计我!”
变故来得太突然,七皇子整个人有些反应不及,直到自己被其抓住衣领,勒得喘不过气,这才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他一边挣动,一边朝三皇子钻出来的地方看了去。
那里头还有一个人,几番抬腿试了试之后,似乎是觉得这样出来不雅,最后放弃转身朝旁边走了去,没一会儿,就从正门口绕了进来。
来人正是周崇柯。
而此时屋内已是扭打成了一团,三皇子气急,骑在七皇子身上,控住七皇子,哐哐搁那一顿锤。
“殿下!”
七皇子的幕僚大惊失色,赶紧上前,费了老鼻子劲才将三皇子从七皇子身上拖了开,可即便如此,三皇子的腿也没闲着,有一脚算一脚,专往人命根上踢,就是背后有人干扰,准头不太行。
七皇子得了喘息,抬手往嘴边一抹,一手猩红,他舌尖抵了抵后槽牙,也是被打出了火气,他长这么大,何曾被人这般羞辱过,七皇子从地上爬起来,高低都得打回去。
“敢算计我,还骂我是蠢货,你才是蠢货,你全家都是蠢货!”三皇子破口大骂,没一会儿就挣脱开了七皇子幕僚的掣肘,又和七皇子扭打成了一团。
周崇柯站在门口,见距离不太保险,又往后退了一步,当真是离战场能隔多远隔多远,这会儿里头两人都毫无理智可言,他可不想被卷进去。
看热闹看得正欢,周崇柯忽然察觉到了一道视线,他转过头,和头发散乱的七皇子幕僚四目相对。
对方看他眼神里,带着七分的震惊和三分的疑惑。
周崇柯愣了一下,而后一拍大腿,猛地想起了一件事来,好家伙,差点忘了他和三皇子是一边的!
坏了坏了,他得赶紧搬救兵去。
直到的周崇柯的背影消失不见,被殃及池鱼的幕僚仍旧还在震惊之中,他没看错吧,刚才那个和三皇子的下属似乎……是在幸灾乐祸?
……
事情闹到最后,三皇子拖着七皇子进了宫,七皇子的现状本不容乐观,这一下子更是直接将其推上了风口浪尖。
姚家养私兵的事,朝堂上很快有了结果,姚府男丁无一逃脱,皆数被判以斩刑,女眷则充作了罪奴,七皇子的母妃被削去了妃位,七皇子虽极力撇清自己对舅家的事情毫不知情,但在诸皇子的合力围剿之下,皇帝不堪众扰,遂命将其下狱等候调查。
墙倒众人推,七皇子深知自己已成了弃子,有些事情,他本不想这个时候掀出来,只是如今若是还不奋力一击,他之后只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他韬光养晦与世无争这么多年,自然不是真的什么也没干,手里多多少少都握了些把柄。
父皇笃信制衡之术,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彻底地打破这个平衡,让一家独大,只有这样,他才会有重归朝堂的机会。
正所谓置之死地方能后生,七皇子在牢狱之中以头撞柱留下血书一封,以死自证清白之余,还将二皇子和四皇子这些年来私下犯的事全部公之于众。
一时之间,满朝哗然,动荡再起。
唐淼蹲在牢中,是眼见着这牢里热闹了起来。
先是七皇子在牢中寻死,被御医抬了出去救治,后又是二皇子和四皇子的党羽一个接一个地蹲了进来。
唐淼每天听着他们对骂,只觉得这一天天的过得老快,甚至意犹未尽得都不想睡觉了。
打起来打起来!
唐淼看热闹不嫌事大,整个人天天都倍精神,要是谁能给她捎点花生米来那就更好了。
带着美好的畅想入睡,谁料她第二天再睁眼来时,却是听见了一阵鬼哭狼嚎。
唐淼一个轱辘从干草堆上爬了起来,整个人瞬间清醒,发生什么了她错过什么了?
嗖嗖地的跑到栏杆边,唐淼踮着脚奋力地将头往外挤,结果打眼一看,好家伙,外面的局势这么猛吗,四皇子本尊进来了不说,还带来了个消息说二皇子畏罪服毒自尽了?
唐淼双目瞪得圆鼓鼓,都惊讶得快合不拢嘴了。
上辈子二皇子和四皇子斗得凶,可也不至于这么凶,一切都好像被人为加速了一般。
想到这,唐淼的思绪渐渐发散了开,这一切……会不会是秋秋的手笔?
与此同时,三皇子府。
一下子没了两个竞争对手,剩下一个寻死未遂的老七,现在还在府里禁闭思过。
三皇子双手叉腰,仰天大笑,他活这么大,就没这么顺过。
“崇柯啊,这次多亏了你,要不是你那天叫我佯走侧听,只怕我现在还被老七给耍得团团转。”
三皇子拍了拍周崇柯的肩膀,心中那叫一个欣慰,有此良臣,何愁大业不成?
仔细想想,好像自从收揽了周崇柯做心腹,他就在其提醒下接连避开了不少大坑,也是从那时候起,他就变得事事顺遂了起来。
这么一说,周崇柯还真就是他的福星!
三皇子大手一挥,当即许诺,他日若他得位,必将少不了周崇柯的好处。
周崇柯脸上感激不尽,心中却不屑一顾,自个儿都是一盘菜,还想要把他给端上桌呢。
事情发展到如今,他也算是看出了一点端倪了。
怪不得虞秋秋让他到三皇子这来卧底,这前前后后,她光凭着三皇子这一个支点,竟几乎是撬动了全局。
四两拨千斤,走一步看百步,论手段,论智谋,那女人无一不令他心惊。
他可以确定的是,虞秋秋定然是在下一盘大棋,只是她最终的目的是什么……
周崇柯捉摸不透,却不由得拭目以待了起来。
“崇柯,你说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三皇子现在已经养成了行事之前先问一问周崇柯的习惯。
周崇柯不由思索建议道:“经此一役,七皇子虽然元气大伤,但也绝对不容小觑,从其在那样的境况下,还能凭借一己之力将二皇子和四皇子拉下马便可窥见一斑,为今之计,需得趁其休养生息,乘胜追击。”
三皇子听后深以为然,那老七平日里闷不做声的,结果一发起狠来就搞了个大的,还真就是应了那句会咬人的狗不叫。
“周卿言之有理,你的意思是我们接下来?”三皇子看向周崇柯,目露询问,他知道要乘胜追击,可是怎么追啊?
周崇柯:“……”
特么的,最讨厌和蠢人说话!
他都提示道这份上了,这人脑袋长了就不会用一下的?怎么什么事都要他来想?
周崇柯深吸了一口气,心下有些不耐烦,却也只能按压下,继续提点道:“近日的事,殿下也应当看见了,虞相影响之大,在朝中可谓是一呼百应。”
“陛下如今正值壮年,只怕是仍旧无意立太子,殿下若想上位东宫,势必就得走群臣拥立的这条路子,而虞相……”
周崇柯点到即止,索性三皇子这回是终于开窍了。
只见其眸光一亮,压低了声音:“你是说,拉拢虞相?”
……
是夜,虞秋秋身披玄色斗篷,再次来到了唐国公府。
是的,再次。
唐国公见了她,没有了最初的惊讶,挥退众人,亲自给其沏了杯茶,俨然是座上宾的待遇。
虞秋秋摘下兜帽,接过茶盏,不卑不亢,不见半点拘谨。
唐国公眉梢微挑,颇有些刮目相看,此女子之定力,就是放在男子之中也不多见。
人人都道虞家的姑娘是个草包,只有虞青山自个儿在那天天吹嘘自己女儿哪哪都好,连文武双全都敢吹,如今近观,却不曾想虞青山吹嘘的竟都是真的。
天知道那天这姑娘提溜着个人无声无息出现在他唐府,他有多么活见鬼,好在这事到底过去也有一段时日了,他唐得胜纵横沙场多年,不说见多识广,也不至于过了这么久还跟个毛头小子似的大惊小怪,算是说服自己接受了虞秋秋传闻和真人之间的巨大反差。
在唐淼入狱的前一天,虞秋秋便将那日与陆行知同去围剿的禁卫军副统领抓来交给了他。
这些时日,所谓的禁军副统领不知所踪,完全是他们人为的结果。
多日按兵不动,再加上朝中的疾风暴雨如今也已经步入了停歇,对于虞秋秋此番的来意,唐国公隐隐约约猜到了些。
果不其然,虞秋秋抿了口茶,放下茶盏后露出了微笑。
“时机已到,国公爷可以收网了。”
第202章
姚家一案已经尘埃落定, 可晟帝案上的奏折,却还是像雪花一般堆来,扫都扫不尽。
晟帝随便翻开几张看了两眼, 气得当即就把手里的奏折撕了个粉碎。
接连处置了几位皇子,他多年来经营的平衡失控, 虞青山竟然还不满足,现在又联合起群臣上书为唐淼求情。
甚至那蠢货老三,这次竟然也跟着在起哄!
这一桩接一桩的,还真就应了虞青山那日在朝上说的事有主次先后。
晟帝想起就来气, 真是显出他来了, 就他虞青山办事有条理是吧!
“什么都是虞青山说的算,朕这位置要不要也干脆叫那姓虞的来坐算了, 啊?”
晟帝火气上涌,对着旁边的总管太监一顿喷, 吓得人连头都不敢抬, 更别说接茬了。
“问你话呢, 哑巴了?”
总管太监心里苦, 他是有几条命啊, 这话是他能接的么?
人家能几次三番联合动群臣, 有没有可能是众臣都觉得其有理啊?
再说了, 姚家干出事, 哪一件不够其掉脑袋的,几位皇子犯下的事民怨沸腾, 如若不处置,天威何在, 民心又何在?
当然了,这话他也只能心里想想, 说出来是万万不能的。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陛下现如今只觉得虞相把持了朝堂要和他夺权,就是淑妃娘娘还活着,跟陛下说这些,陛下只怕也是听不进去的。
晟帝火冒三丈,气得脸红脖子粗,过了一会儿冷静下来,眼色逐渐阴沉。
他岂能事事都如了虞青山的意,这次如若不是那唐淼横空插了一脚,哪里会发生后面那一连串的事情?
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竟然还想全身而退?
不可能!
虞青山不是想救么,呵!晟帝冷笑了一声,他倒要他虞青山到底是有多大的本事,给他个死人是不是也能救回来!
“来人——”
晟帝出声刚唤人,谁料大白天的,他手下的影卫竟是急匆匆进来,都已经快要走到他跟前了。
晟帝脸色一变,直觉不好。
只见那影卫单膝跪落了下去,出口便是一道晴天霹雳,“陛下不好了,郭副统领被唐国公给拿住了,现在唐国公和陆老将军正在进宫的路上,怕是要来跟陛下您要说法。”
“什么!”
晟帝一个踉跄,站立不稳差点平地摔倒,得亏了旁白的总管太监眼疾手快,才险险将其给扶住了。
看着陛下这大惊失色的样子,总管太监心下叹了口气。
陛下这回啊是彻底地玩脱了,把柄落在了人家手里,就是想不放人只怕是也不行了,甚至不仅如此,陛下说不准还得反过去安抚人家。
只是,郭副统领落人手里的时间着实是有些微妙。
姚家和七皇子接连被处置,看似是给了陆家交代,但实则压根就没有触及到关键。
而后二皇子和四皇子相继出局,虞相在朝上呼风唤雨和陛下对着干,更是让陛下形同立于孤立之地。
而恰巧又是在这个时候,郭副统领落到了唐国公手里,先是朝中平衡被打破,后是虞相步步紧逼,现在唐国公和陆老将军也……
总管太监往深处一想,只觉背脊生凉。
陛下这回若是不弃车保帅,和唐陆两家离了心,届时,虞相再和唐陆两家勾结上,陛下只怕是当真就要孤立无援,皇位不保了。
如若这一切都不是巧合,那这分明就是在一步一步蚕食陛下手中的权力,背后之人想要架空陛下!
总管太监扶着晟帝到龙椅上坐下,心惊不已,可旋即他却又摇了摇头。
无论是其他几位皇子相继出局,还是三皇子跟着虞相一道为唐家姑娘求情,近来发生的事情,细数下来,似乎桩桩件件都有三皇子的身影,可以说,现在所有的利益几乎都指向了三皇子,可……
不是他信不过三皇子,总管太监思绪顿了顿,好吧,他就是信不过三皇子,三殿下那脑袋可不像是能下这么大一盘棋的。
可除此之外,那所谓的幕后之人,他却也是想不到别人了,陛下拢共就这么几个皇子,现下桃子几乎已经到了三皇子嘴边,总不可能凭空再冒出一个摘桃子的。
难道……真的是他想多了?一切真的都只是巧合?
总管太监心事重重,良久后,心下默默叹了口气,但愿这一切真的只是巧合吧,如若不然,那布局之人运筹帷幄的本事该是何等可怖,这分明是将所有人都用作了棋子。
……
廷尉司牢狱外,狱卒将唐淼引到门口,做了个请的姿势。
唐淼抬头望向天空,天色湛蓝,万里无云,她就这么看着,也不觉得刺眼。
她真的出来了。
秋秋的许诺都是真的,她真的堂堂正正地出来了。
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看着天上的飞鸟,久违的自由气息扑面而来,唐淼感觉自己身体都仿佛轻盈了,原来只要敢想敢做,一切真的都会实现。
“哗——哗——”
唐淼被甩了一脸的水滴,还当是下雨了,结果转头一看,好家伙,她爹手里拿着一把艾草,咣咣又是往她身上一顿甩。
知道的是在给她去霉气,不知道还以为她爹在砍人呢,能把艾草握出砍刀的气势来,那也是没谁了。
唐淼被抽得一跳一跳的,连声喊停,“爹够了够了,你都打到我的肉了!”
“呵!”唐国公没好气,“就是要让你痛了才好!”
一个女孩子家家的,离家出走就算了,还胆大包天混进了军营,知道家里人有多担心么!
唐国公抽了几下仍不解气,沾水增加了重量又往其身上一顿砸。
这水砸身上,要说痛么,倒是也不痛,但任谁也遭不住这么万箭齐发呀。
唐淼抬手用胳膊挡着头,边往马车方向跑边抗议:“爹,不带你这么六亲不认的啊,我还是不是你闺女了?”
唐国公听了又是一声冷笑,“我闺女叫唐淼,你不是叫唐大刚么?”
唐淼:“……”
轱辘爬上马车,唐淼自觉理亏,安静了。
唐国公在其之后上来,见她坐得规规矩矩的,只觉得好气又好笑。
他松手将艾草往旁边一扔,唐淼却以为唐国公还要打她,当即又抬胳膊挡住了头:“呀!我待会儿还要领旨受封呢,您这么抽我,我不要面子的么?”
她可是马上就要成为大雍的第一位女将军了呢!
唐淼哇哇一顿大叫,可身上却始终没有感受到痛觉。???
她小心翼翼地解除了防御姿态,结果她爹手里的“武器”早就被扔到一边去了,这会儿正看猴似的在看着她呢。
唐淼:“……”
这就有点尴尬了。
“咳咳咳……”唐淼挽尊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看向窗外,单方面地当做了什么也没有发生。
回府后,唐淼沐浴更衣,拾掇了一番出来,宫中派来传旨的总管太监没一会儿便卡着时间到了唐府。
此次唐淼当机立断,剿灭叛贼有功,陛下对其巾帼不让须眉十分欣赏,特破例敕封其为昭勇将军,以兹诰赏。
宣读完圣旨,总管太监将其交到了唐淼手里,看着面前这位大雍的第一位女将军,一时间感慨颇多。
这唐家小姐也算是因祸得福了,此番不仅脱罪,还反而荣耀加身,完全可以说是多方博弈的结果,但凡局势对陛下来说不那么糟糕,这位昭勇将军只怕就不复存在了。
总管太监谢绝了唐府挽留用饭的好意,颁布完圣旨后便回宫复命去了。
唐淼被唐国公叫去了祠堂,让其跪在列祖列宗面前将此事告知。
看着自己的女儿朝列祖列宗磕头,唐国公心情复杂。
他唐得胜五个儿子,最后才得了个幺女,谁料这唯一女儿也是个假小子。
唐国公既后悔自己对唐淼太过纵容,老带其去军营让其野了心,又骄傲于自己的儿女个个骁勇,即便是女子,也不堕他唐家威名。
事已至此,她已经走上了这条路,那就注定没有回头箭了,有些事情,无论是作为父亲,还是作为这大雍守国门的将领,他该叮嘱的还是得叮嘱。
“我唐家满门昭烈,你五个兄长更是都驻守在边疆,为将者,当守护山河,忠于江山社稷,忠于黎民百姓,忠于——”
唐国公顿了顿,后面的忠君几番欲言之下,到底是咽了回去。
陛下这次虽然将罪名全都推到了郭副统领头上,但内里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又看不分明呢,不过是他和老陆不想为了自己泄愤而陷天下万民于水火之中罢了。
至于往后宫中权柄如何更迭,只要对内不起战事,他也只消冷眼旁观。
“你要记住,我唐家没有畏战畏敌之辈,你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往后无论生死,你都只能往前……”
唐国公的叮嘱,唐淼当着列祖列宗的面起誓,一一都记在了心上。
……
时至隆冬,虞府。
被虞秋秋派出去寻人的初一和十五,终于带回了个好消息。
“回禀小姐,人找到了!”
虞秋秋挑眉,“哦,人在哪?”
“在钦州。”
“钦州?”虞秋秋有些意外,可转瞬却又忽然笑得意味深长了起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褚晏他爹诚王以前的封地似乎就在钦州……
那人那么多的地方不躲,偏偏躲在了钦州。
虞秋秋唇边的笑意加深,有意思。
傍晚,褚晏从陆府回来,虞秋秋见其心情低落跟丢了魂似的,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悠悠叹了口气,问道:“陆行知还是没醒?”
褚晏摇了摇头,“大夫说他脑子里有个淤块,得等淤块散了,才有可能醒来。”
可是这么久了,万一行知他……
褚晏下意识地排斥大夫口中那所谓的最坏的结果,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忽然抬头满含希冀地看向了虞秋秋,她会不会有办法?
虞秋秋脖子往后一仰,莫名其妙。
——“看我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治病这种事情我可不会。”
褚晏泄了气,是了,虞秋秋虽在杀敌上天赋异禀不假,可这治病救人妙手回春的功夫,他还真就没见她使过。
难道……真的只能听天由命了么?
行知如果真的醒不过来,这件事情真的就这么算了么?
褚晏垂眸沉默了半响,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之后,他忽然抬头,目光无比坚定地看向了虞秋秋,问道:“你之前说过的会帮我,还算数么?”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帮他?”
虞秋秋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仔细回忆了一番,忽然眼睛一亮!
——“嘿呦嚯,狗男人消沉摆烂了这么久,这是终于要上道奋进了?”
“当然算数!”虞秋秋立刻肯定道,不给他丝毫反悔的机会,朝他伸出了手,积极得很:“拉勾!”
——“上了我这贼船,狗男人就等着飞吧。”
“……”
褚晏嘴角抽了抽,某人心里说着豪言壮语,结果却做着拉勾这等小孩才会做的事情,她哪怕是改成击掌呢?
“愣着干嘛,我手都快要举累了!”虞秋秋翘着小拇指催促道。
褚晏叹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妥协地朝她伸了过去。
行吧,拉勾,他倒要看看她那飞船能有多快。
第203章
又一年开春。
贺景明看着面前这个赖在他家不走的人, 一时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翰林院其他的人都被指派出去主持乡试了,你称病躲在我府上,这合适么?”贺景明担忧问道, 他也不知这是一种什么心理,明明翘班的是周崇柯, 可他却总有一种自己也干了坏事的罪恶感。
“被发现就被发现了呗,大不了让三皇子去摆平就是了。”周崇柯丝毫不慌,不同于贺景明的紧张,他可以说是松弛感满满, 两根指头夹着棋子敲了敲棋盘, 催促道:“快,到你了。”
贺景明摸起一颗白子, 观察了下棋盘上的走势,很快就将子给落了下去, 接着又担忧地看向了周崇柯, 只是这回, 他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此事敏感, 即便是自己的府中, 贺景明也怕隔墙有耳, 往四周看了看, 确定附近没人, 这才压低了声音隐晦问道:“你这么一条道走到黑,真的不会出事么?”
他虽然不懂朝堂之事, 但三皇子怎么看瞧着都不像是个靠谱的,且不说其能力配不配得上野心, 光凭三皇子一家独大这么久了,陛下仍旧没有要立太子的意思, 便可见其只怕是不得圣心。
周崇柯铁了心地要把三皇子推上位,可别到时候人没推上去,还反倒把自个儿给搭了进去。
闻言,周崇柯落子后,掀眸看了贺景明一眼,见其实在担心,便给他吃了颗定心丸:“放心,我有人罩。”
没有人比他更懂站队,他能出什么事?
贺景明:“……”
他担心的就是罩他的那个人不行好么!
三皇子如今瞧着是没什么对手了,可陛下正值壮年身体康健,没准以后还会有皇子呢,没准陛下长寿,三皇子熬不过陛下呢?这后头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变数可大了去了。
贺景明见轮到了自己,一心二用又落了一子,完了又跟周崇柯透露起了小道消息。
“我听我爹说,陈御史前不久不知从哪寻了个酷似当年淑妃的女子,认作义女给送进宫里去了,据说这段时间深得盛宠。”
依他看,照这趋势,陛下膝下再添皇子,也只是时间问题。
周崇柯手里盘着几颗黑棋,正思量着要落向何处,听到贺景明说的话,整个人忽然为之一顿。
他猛地抬头看向贺景明:“你刚说淑妃?”
贺景明一阵无语,“我是说宫里进了个酷似淑妃的——”
“别说话!我好像快要想明白了。”周崇柯抬手打断了他。
贺景明:“……”
一会让他说,一会儿又不让他说,他最好是真的在想什么重要的事情!
贺景明死亡凝视。
然而周崇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根本就没有接收到他的警告,整个人都陷入了回忆之中。
上上辈子,皇帝膝下成年的皇子死的死、废的废,最后皇位落到了最年幼的九皇子身上,而九皇子的生母,就是陈御史这次送进宫的那个和淑妃像了七成的女子。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淑妃……贺景明刚才提到的淑妃!
淑妃和上一世的褚瑶中的是同一种毒,可后来的事情也印证了,那根本就不是毒,是假死药!
淑妃很有可能还活着!
长久以来,他对褚瑶憎恶太深,连让她出现在回忆中都觉得晦气,下意识地选择了淡忘那个人,以至于他竟然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件事情。
上一世,淑妃是死是活,对当时的现状根本影响不了分毫,即便知道了假死的秘密,也没有人去探查,可是这一世……
联想起虞秋秋先前的诸多布局,周崇柯只觉先前看不明白的地方一点一点变得清晰了起来。
不论是逼七皇子掀桌打破平衡,还是让手握的重兵的唐陆两家与皇帝离心,桩桩件件,看似是为了救出唐淼而铺垫,可如今再回过头去看,周崇柯却几乎可以肯定,虞秋秋的目的,绝对不仅仅是救出唐淼。
她在刻意地制造一个缺口。
从皇帝的角度来看,三皇子一家独大需要有人制衡,手握重兵的武将和自己离了心,需要有人居中调和,而那个人,连个影都还没有的九皇子显然是指望不上,至于被罚了紧闭思过的七皇子,陆行知可是到现在都还没醒,唐陆两家靠七皇子去调和,那不是在火上浇油么?
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剩下的那一个……
一个疯狂的猜测从周崇柯脑海中冒了出来,咚、咚、咚……他的心脏颤动,跳得一下比一下快。
虞秋秋那个疯女人!
贺景明抬手在周崇柯面前晃了晃,这人到底在想什么,表情就跟那赌鬼一夜暴富了似的,贺景明好奇得不行。
“诶诶诶,你别光想啊,也说给我听听。”
良久后,周崇柯从巨大的思想冲击中回过了神,看向贺景明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贺景明:“???”
不是,看着干嘛,他倒是说话呀!
周崇柯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这才平静开口:“没什么,想起了一位高人。”
“高人?什么高人?”贺景明好奇追问。
周崇柯却笑了笑,垂眸看向了面前纵横交错的棋局,感叹道:“大概……是棋圣吧。”
走一步看百步,这世间,大抵不会有比她更会下棋之人了。
……
“怎么样,到这来清静多了吧?”
虞秋秋两手背在身后,一边倒着走,一边和褚晏说话。
今年乡试,褚晏被派来了钦州当主考,一听说主考官到了,有些个心思活络的,就开始转着弯的想办法来拜访他了,甚至连虞秋秋这边也不断有夫人以各种名义地想要宴请她套近乎。
为了避嫌,虞秋秋索性就带着他走了小路出来踏青,免得在府里待着,时不时地就有人上门来,偏生他们是借住在人钦州巡抚府上的,人主家邀请的人,即便知道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小心。”
褚晏看她倒着走,提心吊胆的,总怕她摔着,伸过了手去想要牵她。
“你摔了我都不带摔的。”虞秋秋看着他伸过来的手,小声嘀咕了一句,不过手却没躲任由他牵了,顺便换了个方向,走在了他旁边。
此处地处钦州府城的边角,有一大片青翠的竹林,透过竹间的缝隙望去,隐隐约约地,似乎还有一处掩映在其中的湖泊,倒是个清幽的好地方。
“诶?有竹笋!”
虞秋秋见地上冒着尖尖的角,弯下腰去,咔嚓就掰断了一根,凑到鼻尖闻了闻,是新鲜的竹笋香,她来了兴致,将手里的竹笋塞给褚晏,甩开他就又四处扫描物色起了下一根。
褚晏阻拦不及,等她再跑回来时,他两手就已经快塞不下了。
见虞秋秋兴致仍旧未消,甚至还不减反增,褚晏在她转头又要跑出去时,赶忙腾出了只手来拉住了她。???
虞秋秋:“怎么了?”
褚晏示意她看向湖边,提醒道:“那边有个小院,应当是有人居住,万一这竹林是有主的,摘多了不好。”
“这样啊。”虞秋秋朝他示意方向看了去。
——“可我就是故意的呀。”
故意的?
褚晏还没来得及疑惑,虞秋秋就拉着他朝那湖边小院的方位走去了:“是不是有主的,去问问不就知道了,顺便去讨点水喝,我有点渴了。”
小院的前头围了有一圈竹篱笆,边上有几丛花探出了头来,花苞饱满硕大,看得出来被主人打理得很好,褚晏扫了一眼,猜测住里头的人应该是个好说话的。
“有人么?”褚晏抱着一怀的竹笋问道。
“小桃,外头好像有人来了,你去看看。”
屋内,卧病在床的美妇人听到声音,半抬起身子唤道。
可过了好一会儿都不见小桃应声,这才想起小桃出门去给她抓药了。
美妇人从床上撑坐了起来,透过竹窗往外望去,院子外头似乎站了有一男一女,看穿着,瞧着不像是坏人,许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她扶着床头的柱子,动作缓慢地下了床,拄着一根竹杖打开门走了出去。
可当她走近,看清那男子的眉眼时,手里的竹杖却忽地从手中脱落,当的一声落在了地上。
“怎么会……”
美妇人视线模糊,一时间竟仿佛见到了故人。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美妇人哽咽问道。
褚晏愣住,不明白面前之人为何这般激动,不过出于礼貌,他还是报上了自己姓名:“晚辈姓褚名晏,路过此处,想替我夫人讨口水喝,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褚晏……”美妇人低声呢喃,冰凉的眼泪从眼角滑落,猛然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将头转到了一边,抬手擦干。
“水缸在那边,你自己去取吧。”美妇人指了指灶房的方向,便踉跄着转身回了屋。
虞秋秋一直都在暗暗地观察着她的反应,心中的猜测,几乎在此刻印证了八成,顿时感慨连连。
——“这世界果然就是盆巨大的狗血,这一趴的剧情是什么,白月光与替身?然后完了替身还被甩了?”
褚晏盛了一碗水回来,听到这句,差点脱口而问什么白月光和替身。
他险险将到了嘴边的疑问给咽了回去,将碗递给虞秋秋:“喝吧。”
虞秋秋接过,刚开始说渴了,是想引褚晏过来,这会儿却是有点真渴了,她抿了几口,这水也不知道是从哪接的,喝着有一股甘甜的味道。
“你要喝么?”虞秋秋剩下半碗,递到了褚晏嘴边。
褚晏一口喝干,将碗洗干净放了回去,离开之前,两人遇到了在美妇人身边伺候刚从外头回来的小桃。
问清楚了外头的竹林是无主之地,索性天色还早,他们也不急着回府,褚晏便同其借了一把柴刀,准备砍些细竹给虞秋秋做个简易的竹筐,装她那些摘的竹笋。
褚晏坐在湖边的石头上忙活,虞秋秋则又往林中溜达着找竹笋去了。
美妇人躲在水榭边,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定定地看了褚晏许久,似乎是在透过那张相似的容颜缅怀故人。
“你在看什么?”她的身后忽然传过来了一道声音。
美妇人心猛地一跳,惊悚回头,只见虞秋秋头微微歪了歪地看着她。
担心眼前的女子将她误会成是什么奇怪的人,美妇人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他有些像我认识的一位故友,没有别的意思。”
“父子之间,相像不是很正常么?”虞秋秋轻笑:“您说呢?淑妃娘娘。”
美妇人脸色大变,后退了一步:“你、你叫我什么?”
第204章
几次拉拢虞青山不成, 三皇子也是来了火气。
看着面前这些被退回来的礼,三皇子越看越冒火,走过去一脚就把箱子给踹翻了。
人家诸葛亮, 刘备三顾茅庐都请出来了,他虞青山倒好, 油盐不进,摆的谱可真够大的!
三皇子两手叉腰,气得像是烧开了水在冒烟的瓦罐,他本以为自己入主东宫的事情应该会很容易, 谁料, 在这第一步上就卡住了。
虞青山滑不留手,现在局势都已经明朗了还不肯站在他这边, 而其他那些大臣又个个都在看其脸色,见虞青山不动, 也跟着一块装糊涂, 就跟看不见他似的。
从前二哥、四弟还有老七都在牌桌上, 不站他就算了, 可是现在!他只感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
“他们也不想想, 现如今有谁还能与我相争?继续观望是能等后妃再生出个皇子来, 还是能等哪个皇子死而复生啊?”三皇子插着腰在殿中来回踱步, 走到周崇柯面前两手一摊, 完全没有办法理解那些人究竟在想什么。
周崇柯嘴角抽了抽,你还别说, 三皇子觉得不可能的这两点还真有可能实现。
他抬头看向三皇子,眼神复杂, 这人也是有点乌鸦嘴在身上的。
三皇子说着又磨起了后槽牙,他还就不信了, 这般优势在他的情况下,他还能爬不上去?
“崇柯,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三皇子看向了他最信任的心腹,习惯性的等着周崇柯为他出谋划策。
周崇柯就等着他这句呢,当然不会吝惜主意,假作沉吟了一会儿后道:“有道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虞青山既然不肯支持殿下,那不如就拿他来个杀鸡儆猴,也让其他人看看,得罪了殿下,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三皇子一听眼睛登时就亮了,有道理啊!虞青山要做拦路虎,那他把虞青山踢开不就行了?
“果然还是周卿一针见血。”三皇子拍了拍周崇柯的肩膀,老怀欣慰,他何德何能,竟能得一如此能人为他图谋,只是——
“这杀鸡……要怎么杀啊?”他手上又没有虞青山的把柄,总不可能让他上下两嘴皮子一碰撒泼打滚吧,父皇不吃他这套的……
周崇柯微微一笑,没有把柄,那他告诉他一个不就完了。
周崇柯朝三皇子招了招手,示意其附耳过来。
三皇子一看周崇柯有招,立马侧耳过去,听其耳语了一番过后——
三皇子双目睁大,先是震惊,然后紧接着又是狂喜。
“好好好!此乃天助我也!”
……
钦州府府衙。
褚晏正在随机复查乡试的考卷,一佥都御史带人进来,却是二话不说就当将他铐上了锁链,说他犯了国法要将他带回京去听候发落。
褚晏不明所以,问来人:“我犯了什么国法?”
那佥都御史一声冷笑:“你人出现在这儿就已经是证据确凿,怎么,褚大人这是在质疑我冤枉了你?”
褚晏一听,疑惑更甚了,什么叫做他出现在这就已经是证据确凿,这钦州的地界他莫不是还踏足不得?
想到什么,褚晏心脏猛地一跳,整个人顿住。
钦州曾是他父王的封地,难道说他的身份已经……
那佥都御史见褚晏脸色微变,哼笑了一声,这下知道自己事迹败露了?当即抬手令人将其带走。
这位佥都御史是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御史的手下,陈御史和虞青山向来就不对付,而褚晏又是虞青山的女婿,有这层关系在,想也知道,佥都御史对褚晏自然不会太客气。
抓到人之后,他们几乎是一刻不歇地就开始往回赶了,京里头可还有场硬仗,虞青山到现在都还在极力帮褚晏撇清辩解,他得赶紧把褚晏他们母子带回去助御史大人一臂之力,到时候,看虞青山还有什么话说。
大雍的律法规定,为了保证乡试的公平,官员外派主考都是禁止回自己原籍或父母所在地的,褚晏明知故犯借由职务之便访亲,那可真是给他家大人送了份大礼。
至于褚晏,佥都御史看了一眼囚车里的人,眸中闪过一道野望,这只不过是道开胃菜罢了,真正的大鱼还在后头。
只要虞青山还想捞自己女婿,他家大人就不怕寻不到虞青山的错漏,若能借此把虞青山给拖下水,届时陈大人取而代之,他离升官也就不远了。
佥都御史心潮澎湃,见虞家小姐迎面匆匆赶来,面色焦急,顷刻间,他只觉得那架青云梯离自己越来越近了。
现在还只是抓人就紧张成这样,到时候若要砍头,这虞家小姐岂不是要死命催自己老父亲救人?
谁人不知虞相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星星不给月亮的,可谓是疼宠至极,这钩,虞青山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因这,佥都御史还特意允准了虞秋秋和褚晏说话,巴不得两人再难舍难分些的好。
虞秋秋追上囚车,给褚晏塞了个包袱,里面装了些吃的。
“秋秋……”褚晏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手上传来的触感却令他整个人为之一愣。
与其面上的担心不同,虞秋秋借着给他塞包袱,却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
——“狗男人应该懂我这是什么意思吧,上了我的船,那可是会飞得很快的,至于他嘛,不用想太多,坐稳就行了。”
褚晏眉头一跳,赶忙掩饰住了自己脸上的异样。
什么意思?他被抓难道是在虞秋秋的预料之中?还是说……这本就是她刻意而为之?
可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褚晏光只知道虞秋秋要带他飞,可到底要怎么飞、飞去哪儿,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此刻的他,心中有无数的问题想要问,但显然,现在不是个提问的好时机,他紧盯着虞秋秋,只期望着她能再给他多一点的提示,他也好提前有个准备。
然而,他的希望注定是要落空了,虞秋秋有自己的戏要唱。
只见她眼眶蓄泪,两手抓着囚车的栏杆,一口的哭腔逼真至极:“夫君你放心,有爹在,我一定会让他救你的,你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想活了呜呜呜呜呜……”
褚晏头一回见她这般寻死腻活的,嘴角抽了抽,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配合。
大丈夫流血不流泪,他总不能也跟着一块抱头痛哭吧?
褚晏内心挣扎,正在进行一系列的天人交战。
——“狗男人这是什么表情?”
虞秋秋心中不满,只觉得其严重影响了自己的发挥,借着抬袖子擦眼泪的功夫,中场休息一顿吐槽。
——“真是悔不该刚才拍他那一下。”
——“演技真是太烂了,跟个呆子似的,就这还是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呢。”
——“看来这事不跟他通气是对的,真情流露都够呛,让他知道了自己演,那指定得露馅儿,这么一看,我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褚晏:“……”
……
人是坐马车去的,回是坐囚车回的。
褚晏这一被押解回来,那可真是往油锅里添了水,滋啦滋啦引得一众人跳了起来。
三皇子联合陈御史抓着这事不放,要定其死罪。
虞青山自然是极力相护:“褚晏分明是到了钦州才寻到了自己的生母,而并非寻到了生母,才利用职务之便去到钦州,事有先后,不知者无罪,请陛下明察!”
“什么不知者无罪,虞相如今竟也学会了睁眼说瞎话。”
三皇子出声嘲讽,心中冷笑,这老家伙有眼无珠,到现在还不见棺材不掉泪,周崇柯说得没错,狗急才能跳墙,定要将其逼到绝境才行。
三皇子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陈御史,陈御史心领神会,立马迈步上前,直指虞青山,可谓是胸有成竹。
“褚晏声称自己是孤儿,实则其年幼时和生母走散,这些年私下里一直都在寻找自己的生母,甚至这件事情,还调用了你虞府的人,他分明是在年前就寻到了其生母踪迹,你虞府的下人都招了,证据确凿,你竟还敢为其狡辩!”
陈御史咄咄逼人唾沫横飞,奈何虞青山却不是一般人,心理素质梆梆硬,不仅没被吓到,还反而质疑起了陈御史:“那下人到了你们手里,自然是你们想怎么审就怎么审,你拿什么证据证明,你那所谓的证据确凿不是屈打成招?”
“你!”陈御史气得手发抖,这虞老贼狡辩不成竟往他身上泼起了脏水,他以为这样就能洗清褚晏身上的罪名吗?做梦!
“呵!我屈打成招?我看分明是你虞青山在这强词夺理、混淆视听以图蒙混过关!”
“你说褚晏是被冤枉的,好,退一万步讲,就算他是被冤枉的,那他原本被分派去主考的地方是沅州,后来却被人为调换成了钦州,这你怎么解释?这难道不是你虞青山的授意?”陈御史冷笑了一声,眉眼锋利,言之凿凿:“这件事情你清清楚楚,是你虞青山在给他行方便!”
虞青山沉默,三皇子见势立马也跟着声讨质问了起来。
晟帝高坐龙椅之上,就这般看着虞青山被围攻,只觉心底抒出了一口郁气,自七皇子之事起,虞青山就屡次和他作对,他想削弱虞青山相权已不是一天两天,如今这也算是瞌睡来了就有人递枕头,倒是头一回看老三那小人得志的模样这般顺眼。
负责去押人的佥都御史从殿门外进来,与陈御史目光对上时,微微点了点头。
陈御史心中暗喜,立马拱手向晟帝请求道:“褚晏的生母已经被押解回京,现在正在殿外等候,真相为何一问便知,请陛下亲审!”
这次他特意嘱咐了让人将褚晏和其生母是分开押回京,直接断绝了他们途中窜供的可能性。
褚晏那人,从其之前作陪北辽皇子的时候,他就看出来了,能让一国皇子吃瘪的,岂会是个好对付的,但他那生母可就不一样了,一介山野妇人,到了圣前,只怕是还未问话就先吓破了胆,相比之下,要好击破得多。
晟帝点了头,宣人上殿。
殿门外,一位美妇人拾级而上,缓缓走来。
她没有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竟然还会再次回到这个地方。
人人都道诚王霁月清风,乃是这天底下顶好看的谪仙郎,他和他的王妃,更是这京城最恩爱的神仙眷侣,可在那见不得光的角落里,无人知晓,她曾无数次的在他打马经过的路上,偷偷地看他,是的,她爱上了自己闺中好友的夫婿。
每每见他们出双入对,她的心里就汹涌着无尽的羡慕和嫉妒。
她也曾唾弃过自己,也曾劝自己放下这段不为人知的爱慕,可是她做不到,直到后来,她见到了彼时还未登基的陛下。
他和诚王有着相似的面容,在他的脸上,她总能见到诚王的影子,那一刻,满腔的爱慕,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她飞蛾扑火一般,嫁给了那个人。
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自己会就这样将对一个人的爱慕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就此过完这一生,可自从陛下陛下登基后,她就发现她错了。
身边之人自私、虚伪、多疑、暴躁、易怒……那所谓的谦和,只不过是他伪装出来的假象,成为后妃后见他的每一面,都让她觉得无比的恶心。
她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于是,她选择了逃离,她要带着自己的孩子逃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
起初,一切都很顺利,可也许是上天也见不得她这般任性,她的小五承受不住假死药的药性,在离开京城的途中,在她马上就要拥有新生活的时候,永远地离开了她。
她大受打击,之后好些年都在为她的小五祈福忏悔,可噩耗,却再度传来,朝廷削藩,诚王身死,那个她魂牵梦萦,只敢于无人处小心翼翼倾注视线的诚王死了。
他怎么会死了呢?
是诚王将帝位让给了他,是他求着让诚王将帝位让给了他!
他能安坐在那龙椅之上,皆仰赖于诚王的成全,他凭什么让他死!他怎么敢让诚王死!
无论外界如何传言那人是因为虞青山的屡次建言不得已而削藩,她都从来不信,因为她知道、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那人人畜无害的皮囊下,住着怎样的一只禽兽!
在无数个深夜里,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如果她没有自私地离开,会不会就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她藏在心中珍视的那个人,长眠地下,永远都没有办法再回来了,她为此而崩溃痛哭,也越发地憎恨起了龙椅上的那个人,只是她的力量太过微小,身体也越来越差,根本就没有办法撼动其分毫,更别说替诚王还有他的王妃报仇了。
她自知时日无多,搬到了诚王的旧日封地,以期能在离他最近的地方了此残生。
可世事流转,谁又能想到,诚王的孩子,竟然还活着……
美妇人跨进殿门,她的底子原本就极好,二十年过去,岁月也并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这大概是上天唯一优待她的地方了,也是她现如今唯一可以利用的筹码。
“咳咳咳——”
风一吹,又让她这俱本就苟延残喘的身子咳嗽了起来,掩唇的帕子移开,入目颜色鲜红。
她将帕子攥紧收起,强忍着喉间的不适,抬头看向了的御座上的那人。
德不配位,他竟也心安理得。
诚王从一开始就信错了人,从前,她没有机会替其报仇,那么现在……就让她来纠正这一切。
美妇人的出现,令殿中曾见过淑妃之人满目惊骇。
陈御史脚下不稳,往后退了好几步,口中不住地念叨着:“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什么可能不可能的?”三皇子抓住陈御史的胳膊,这老家伙再退就要退到他身上来了。
看着朝中的老臣全都是一脸的震惊,淑妃“逝世”的时候,他才几岁,哪里还会记得人家长什么样,这会儿整个人完全在状况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一个个都顾着惊讶去了,也没个人来给他解答,三皇子抓着陈御史抖了抖,“喂喂喂,见鬼了?就算人家徐娘半老风韵犹存,你们也用不着这样吧?”
陈御史没有理会三皇子,又或者根本就没有那个神思去理会,不管这人是真的淑妃起死回生,还是巧合生得和淑妃像极,从看清来人脸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一切都大势已去了。
“完了……都完了……”
三皇子:“???”
呸呸呸!哪里来的乌鸦嘴?
三皇子嫌弃地将陈御史丢到一边,你才完了,你全家都完了!他可是离大胜只差临门一脚了好么?今儿个人任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挡不住他。
老家伙靠不住,三皇子清了清嗓子,准备一会儿自己亲自去上。
然而——
要说在场反应最大的,却还不是陈御史,而是晟帝。
“淑仪?”
晟帝不可置信地站了起来,只觉一切是梦,汹涌的思念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踉跄着就要往下走。
“陛下!”
侍立在旁的总管太监惊呼,连忙跑过去扶住晟帝。
晟帝却不管不顾地甩开了太监的手,执意要去验证这场梦的真假。
他明明宣的是褚晏的生母,可为什么见到的却是他的淑仪?
……
都察院审讯处,褚晏上午刚被关进来,结果不到中午,就有人毕恭毕敬地来请他出去了。
“五皇子殿下,陛下宣您进宫,想要见您呢。”
褚晏愣住,还疑惑地往自己身后看了看,确定这屋里除了他没别人,这才又看向了来请他的总管太监,抬手指了指自己:“你刚是在叫我?”
五皇子?他?
第205章
三皇子府。
周崇柯从外头进来, 打眼望去,竟是没有寻到人,直到一个酒瓶子轱辘轱辘地从柱子后头滚了出来, 他这才发现,柱子的那个地方, 露着有半边肩膀。
周崇柯摇了摇头,难怪他刚才没看见。
他走了过去,刚靠近就闻见了一股熏天的酒味,三皇子背靠着柱子坐在了地上, 半眯着眼, 脸颊酡红,也不知是喝了多少。
稍有不如意, 就把自己造成这幅颓废模样,他要是能成大事, 那得是对手运气有多衰?
“你来了。”
三皇子掀起眼皮, 抬望地看着周崇柯, 忽然笑了起来, 可转瞬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似的, 笑着笑着就哭丧起了脸。
“我输了, 我彻底地输了……”他头靠着柱子, 仰头呢喃着。
淑妃竟然没死, 如今还大张旗鼓地回到了宫中,可这, 却不是最让他难以接受的。
他最难以接受的是,褚晏, 虞家的赘婿,竟然是他的五弟?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三皇子自嘲地笑了起来:“他现在是被认回来了, 你敢信么,跟一个刚认回来的皇子相比,我竟是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褚晏是虞青山的女婿,不用拉拢,虞青山天然地就会站在他那边,甚至他年幼和淑妃走散,都能遇到陆将军,还进军营做了陆行知的陪读,这天底下的好事,怎么就全让他给占了。
他费尽心思都得不到的东西,褚晏却唾手可得。
三皇子从地上爬起来,晃晃悠悠地朝周崇柯走去,抓着周崇柯的肩膀:“我努力这么多年,扫清了那么多的障碍,到头来却是在为他做嫁衣!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上天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其站立不稳,边说边往周崇柯身上倒了去,周崇柯拖住他,嫌弃地将头撇开了老远。
还在这里问为什么呢,他努力什么了?跟个无头苍蝇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到头来也不过是感动了自己,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看清,他所谓的成功,是别人多番布局的结果。
一颗没有思想的棋子,那就注定了永远只能做棋子,是翻身做不了主人的。
周崇柯将这醉鬼给拖到了榻上,大白天的就醉成了这样,晚上宫中为五皇子设了宴,他这样子去怕不是要出事。
周崇柯用手扇了扇萦绕在他鼻尖冲天酒气,转头出去找了下人让其煮一碗醒酒汤过来,至于其喝了酒到底能不能醒,那就不关他的事了。
……
晚上宫宴,晟帝为了正式昭告五皇子的身份,特意宴请了群臣。
席上,看着父皇对褚晏百般亲近的样子,满眼都是失而复得的欣喜,三皇子端起酒樽,仰头喝干,只觉得刺眼极了。
即便褚晏对父皇的态度疏离,甚至还有几分冷淡,可父皇却是半点都不介意似的,仍旧笑脸相迎,热脸贴冷屁股都乐在其中。
他在父皇身边这么多年,父皇都从未用那般慈爱的眼神看过他,他褚晏刚回来就得到了所有的优待,凭什么!就凭他是淑妃生的么?
三皇子心里悲凉极了,淑妃假死再回来父皇都能原谅她,这世间还有什么他们母子得不到的?
三皇子胸口堵得慌,越想越不甘心。
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是这个时候,偏偏是褚晏!
三皇子一腔愤恨无处抒发,令宫人将酒樽斟满,再次仰头一饮而尽。
大好的局面,横空冒出一个摘桃子的,这任谁看了心里那道坎都过不去,他褚晏凭什么!
如果早一点知道褚晏是流落在外的老五,他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活着回到京城!
酒劲上头,三皇子看向褚晏的眼神越发地怨恨了起来,既然都已经假死了出去,为什么又要回来,他为什么不死在外面!
本就在白日里宿醉过一场,三皇子的头越发地沉重了起来,看人都有了重影,可他对褚晏的憎恨却丝毫未减,欲望仿佛被酒给放大了一般,想要除掉褚晏的心几乎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是啊……褚晏为什么不死在外面?是死不掉么?
三皇子笑得渗人,晃晃悠悠离席唤来了个人,吩咐了些事情。
那人听了之后却被吓得咚地一声跪了下去,这祖宗在说什么胡话呢,五皇子刚被认回来,在这节骨眼上,又是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若是出了人命,那、那岂不是……
“殿下,殿下您三思啊!或者您找周大人商量商量也好啊!”三皇子身边的侍从跪地劝道。
然而,他不说周崇柯还好,一说起周崇柯,三皇子却是连周崇柯也一并给恨上了。
如果不是周崇柯让他去对付褚晏拖虞青山下水,又怎么会牵扯出后面的这一连串的事情来!
褚晏现如今的位置,是他!竟然是他一手送上去的!
三皇子看着跪在地上的下人,目光越发地阴毒,区区一个下人竟也敢忤逆他!
三皇子抬腿就踹了他一脚,而后拽着其衣领,将人给拖了起来,额上青筋乍现,神情癫狂:“让你做你就去做,我用得着你来教我做事?啊?”
褚晏都敢踩着他上位了,他不反击难道等着任人欺负吗!
……
片刻后,一上菜的宫人端着食盘埋着头随着队伍往前走去,越往前走,他的手就颤抖得越发厉害,像是怕极了一般。
“嗒嗒嗒……”
食盘上端着的瓷盅因着他手的颤动,上盖移位磕碰发出了声响。
“毛手毛脚的你抖什么?”突来的呵斥,仿佛成了压垮那宫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抬眼对上虞秋秋那似笑非笑、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轰地一下,大脑一片空白。
被、被发现了……
“铛——”
距离褚晏的位置只有最后的一步之遥,宫人一个腿软摔倒在地,瓷盅碎裂,里头煮得浓白的乳鸽汤流得到处都是。
这场宫宴,褚晏本就是焦点,上菜出了这样的纰漏,很快就有人察觉出了异常。
侍立在晟帝身旁的总管太监几乎是立刻便命人将那宫人给控住了,而后取来了银针,亲自走过去蘸了蘸地上残留的浓汤,不到一会儿,那银针就黑了,这分明就是剧毒!
晟帝一看,登时大怒,“来人!把他给朕拿下!”
他的小五才刚回来,就有人忍不住想要动手了,真是好大的胆子!
晟帝气冲脑门,敕令必须立刻马上查出那幕后主使之人。
……
是夜,廷尉司大牢又添了一位重磅人物。
三皇子被扔进去的时候,甚至酒醉着还没醒,是被人给抬进去的。
周崇柯受其牵连,也一并被关了进来等候调查。
两人的牢房相邻着,隔壁鼾声震天,周崇柯躺在草堆上,被吵得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烦躁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阴沉沉地瞪了对面那人许久,咬牙切齿,这睡眠质量可真是有够好的……
翌日,日上三竿,三皇子终于从睡梦中醒了过来,看清楚自己所在之地后,很快爆出了一声惊天怒吼。
“谁干的!!!”
周崇柯在隔壁哼笑了一声,还在这问是谁干的,看来这酒是还没醒。
三皇子听到动静,朝旁边看了去,接着又是一声惊呼:“崇柯你怎么也在这,我们被人端了 ?”
周崇柯嘴角抽了抽,“殿下昨夜让人干了什么,都不记得的了?”
三皇子愣住,“昨夜?”
昨夜他让人干什么了?
三皇子使劲在自己的记忆里挖了挖,没一会儿,脸上就浮出了惊恐,求证般地看向了周崇柯:“老、老五被我给毒死了?”
周崇柯深吸了口气,都不是很想回答他,就他那漏洞百出的计划,到底是谁给他的自信会成功啊?
见周崇柯不说话,三皇子那颗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一半害怕,一半激动。
老五要是死了,那他是不是又可以……
“五皇子没死。”周崇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毫不留情地出声戳破了他的幻想,声音悠悠:“是你被人给供出来了。”
你被人给供出来了……
供出来了……
出来了……
周崇柯声音在他的耳边不住回荡,三皇子仅剩的那点侥幸咔嚓地碎了。
怎会如此!
三皇子肉眼可见地慌乱了起来,六神无主地抓着栏杆,看周崇柯的眼神,就像是在看救命稻草:“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有办法救我出去的对不对?”
“我昨天喝醉了,这些我都可以跟父皇解释的,是那个下人在陷害我,对,是他在陷害我!”
三皇子说着说着语无伦次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走廊的尽头传来了脚步声。
周崇柯唇角勾了勾,起身甩袖抖了抖身上的褶皱。
狱卒打开了他的牢房门,躬身道:“事情已经调查完,周大人您可以回去了。”
“嗯。”周崇柯颔首,神色淡淡,仿佛早就已经预料到了一般。
一旁的三皇子却急了,“那我呢,事情不是已经调查完了么,他跟我是一边的,凭什么只有他可以出去?”
他不住地捶打着栏杆,周崇柯听见却是顿住了脚步,回过身嘲弄地看着三皇子,眸中不见半分恭敬。
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周崇柯忽而轻笑:“我真的,是你那边的么?”
三皇子怔愣住,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什么意思?”
周崇柯没有回答,摆了摆手,终是扬长而去。
这人啊,得站在胜利的一方。
许久之后,三皇子终于复盘出了自己失败的原因,狱中再次爆出了一声惊天怒嚎。
“周崇柯!你敢耍我!!!”
第206章
褚晏成为五皇子后, 并没有搬去皇帝给他准备的府邸,仍旧住在虞府。
夕阳西下,他从宫里出来, 迈进虞府大门,刚走到前厅, 便见人已经到齐了,都在等他。
“回来了。”虞青山抬手示意让下人上菜。
虞苒朝他招了招手,小声抱怨:“快坐,就等你了, 你也太慢了, 我们等你等得都快要瘦了。”
“就是就是。”虞秋秋也跟着一块附和。
褚晏在虞秋秋旁边的位置坐下,往虞苒脸上扫了一眼, 只觉得好笑,哪有人晚吃了一顿就瘦了的?
不过, 他今日确实是回来晚了。
褚晏端起茶盏:“那我以茶代酒, 自罚三杯?”
“切!没诚意。”虞秋秋轻嗤了一声, 紧接着就拆了他的台, “你这哪是自罚三杯, 我看你分明就是渴了。”
“哈哈, 被拆穿了吧。”虞苒幸灾乐祸, 笑得活像是发财了一般。
褚晏捏了捏虞秋秋放在桌下的手, 看破不说破,这么拆台, 是亲媳妇么?
虞青山被虞苒的笑声给感染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没一会儿, 菜上齐了,虞青山发话:“好了, 都是自己人,还能真跟你计较不成,开饭。”
一顿饭下来,四人其乐融融,厅中洋溢着欢声笑语。
褚晏身处其中,笑看着秋秋和虞苒交谈,很奇怪,他们明明在外经历了那么多翻天覆地、惊心动魄的事情,可一踏进这道门,却仿佛只是过了再平常不过的一天。
这样平凡的温暖,填满了他心脏的每一处空隙,无端的令人心安,还有……眷恋。
“怎么了?”虞秋秋歪了歪头,见他一直都在盯着她看,出声问道。
褚晏轻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就是……想再多看看你。
……
时光飞逝,褚晏以皇子的身份参与政事,渐渐在朝中站稳了脚跟。
他们走过了麦穗金黄的金秋,在冬季来临的时候,淑妃的身体久病之下药石无医,终是没能撑过这个冬天。
晟帝得而复失,再次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撒手人寰,悲痛之下,竟是昏了过去。
“陛下!”
宫中又是一片兵荒马乱,自那之后,晟帝又感染了一场风寒,身体状况开始每况愈下。
七皇子得知了消息,急得在殿中来回踱步。
终于,派出去的人回来了。
“怎么样?查清楚了吗?”七皇子抓住那人焦急问道。
下属点了点头,“查出来了,那个叫虞苒的,原本叫田苒,是沅州一田姓商户收养的养女,后来,田家发生了一场大火,周崇柯和成远伯府世子将其从火场中救了出来,自那之后,虞苒便同田家断绝了关系。”
七皇子皱眉:“周崇柯?你说是周崇柯救的她?”
沅州于京城来说,可谓是山高路远,那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碰巧路过的地方,这里头分明就是有蹊跷!
“是。”下属再度颔首,“据说,那田苒有个哥哥,而周崇柯是受她兄长之托前去接她的,但奇怪的是,田苒被周崇柯带回京城后,却被接进了虞府,之后没过多久,就改姓了虞。”
七皇子听着,眉头越皱越深。
“周崇柯、虞府、褚晏……”
来投奔兄长的人,怎么会无缘无故住到陌生人的府上,虞苒会这么做,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她的兄长,其实就是后来入赘到虞府的褚晏!
而周崇柯,堂堂一侯府世子,竟然会心甘情愿帮彼时还只是个举人的褚晏去沅州接人,这便足以说明褚晏和周崇柯早就认识,并且关系匪浅。
更耐人寻味的是,虞府在其中充当的角色……
光凭褚晏和周崇柯两人,显然不足以成气候,事情的关键在虞府,而有这个手腕,也有这个能力推动这一切的,有且仅有可能是虞青山!
让褚晏的妹妹改姓虞,这等掩人耳目之举,更是恰恰说明了他们从那时起,就已经开始了布局。
七皇子想明白其中关联,忽然笑了起来。
“怪不得,怪不得三哥会输得那么彻底,原来,那些人是蓄谋已久有备而来!”
那周崇柯分明就是虞青山安插到老三身边的棋子,他们都被利用了!
“好一出偷天换日,将我们耍得团团转,一个个都成了垫脚石,他虞青山可真是好心计!”
只可惜,被他给发现了。
七皇子双眸微微眯了眯,有了把柄在手,已然是胸有成竹,吩咐道:“田家的人在哪,叫他们来见我。”
下属听后却低垂了下了头,脚下未动。
七皇子眉头蹙起,“怎么,我说的话没听见么?”
下属闭了闭眼,声若蚊蚁:“田、田家人搬走了。”
“搬去哪了?”
“不知道……”
“不知道?”七皇子的声音骤然拔高,“这么重要的人证,你跟我说不知道?”
下属咚地一身跪了下去:“属下在沅州查问了许久,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许是、许是被人给藏起来了。”
七皇子强忍怒气,手扶上额头又放了下来,命令道:“去把虞苒给我抓过来,现在立刻马上!”
下属还是没动。
“虞、虞苒也不见了……”
“什么!”七皇子脸色大变。
下属跪在地上直哆嗦:“属下没带回人证,便想着将功补过去抓虞苒,可、可是……”
“废物!”
七皇子一脚将其踹翻,先前的胸有成竹如同一个笑话,关键的人证一个接一个地被藏了起来,这绝对不是巧合,该死!虞青山定是已然有了防备,他们打草惊蛇了!
……
虞府。
“知道围猎的精髓是什么吗?”虞秋秋卖起了关子。
褚晏将她抱坐在腿上,笑了笑,配合捧场道:“是什么?”
虞秋秋转头看向他,抬手一边在他胸口画圈,一边道:“精髓在于,不能把所有的路都给堵死,得给他留一条。”
“哦?”褚晏来了兴趣,“愿闻其详。”
虞秋秋调整了一下姿势,在他怀里找个舒服的位置,这才道:“堵得太死了,容易把人给逼入绝境,到时候就不知道他会从哪个方向鱼死网破了,这样反而会陷入被动。”
褚晏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受教了。”
“噗——”
虞秋秋被褚晏这副好学生的模样给逗笑了。
——“狗男人越来越好玩了,还怪配合的。”
褚晏用头抵了抵她的额头:“笑什么?”
“没什么。”虞秋秋憋笑,清了清嗓子,接着道:“留下一个缺口呢,才能够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让事情沿着自己想要的方向去发展。”
而现在,那个缺口……
七皇子府。
“殿下!殿下不好了,五皇子集结了大批人马,怕是要准备逼宫。”
下属一路飞奔着,将这个消息带了回来。
七皇子尚处禁闭之中,正在抄佛经,一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静心得下,“你说什么?”
下属大口喘气,又将消息给复述了一遍。
七皇子骤然站了起来,案几倾倒,墨汁将刚誊抄好的佛经洇黑了一大片。
今日是除夕,褚晏要在今晚逼宫?
七皇子神色怔怔。
“殿下,我们的现在该怎么办?褚晏这分明就是知道已经被我们盯上,准备先下手为强了。”
下属着急得不行,“殿下,您快拿个主意啊!”
七皇子闭了闭眼,谨慎使然,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不想动手。
外祖培养的死士并没有全部被歼灭,还有一支在他手里,不到万不得已,他也并不想动用那批人马,可是现在……
“殿下,不能再等下去了,如果真叫褚晏得了手,那他第一个要斩草除根的就是您啊!”
下属的声音在耳边,声声如泣血。
可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下定决心,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他想要静下心来,谨慎地思考这其中到底有什么陷阱,可心跳却一下比一下快,时间更是不等人,根本就容不得他静心。
“殿下!”
终于——
七皇子睁开了眼,“传令下去……”
入夜,华灯初上。
宫门外人影幢幢,一批又一批伪装成禁卫军的人,就这般堂而皇之地被人给放了进去。
七皇子等人隐在暗处,看清了那放行之人后,不禁咬牙,“唐淼,这件事情唐家人竟然也参与其中。”
他外祖之事后,父皇为了安抚唐家,让唐淼接任了禁军副统领一职,不曾想,唐家却是没领父皇的情,反而暗地里倒向了虞青山和褚晏他们。
七皇子心下暗沉,同身边的下属道:“你说得对,今夜我如果不博上一把,待褚晏成事,那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静候了约莫半个时辰,宫中隐隐约约地传出了兵戈相见之声。
七皇子一声令下:“杀进去!”
话落,七皇子带头冲锋,集结过来的死士紧随其后。
一时间杀声震天,几场恶战过后,七皇子带着人一路冲向了晟帝所在之处。
可当他到了地方,看见戏台上做士兵打扮的人时,却是傻了眼。
那所谓的兵戈相见之声,竟是戏台上在重现当年圣祖爷打江山的场景。
七皇子心猛地往下一落,不好,他中计了!
然而,君已入瓮,现在才反应过来,已经是为时已晚。
七皇子的带兵而至,引得现场一阵骚乱,群臣朝晟帝围拢了过去,晟帝本人看着他更是怒不可遏:“老七,你这是要做什么?造反吗!”
七皇子心知大势已去,心一横,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高声道:“降臣不杀,取陛下和五皇子首级者,重赏!”
晟帝听见,气得手都发起了抖,“你、你……逆子!来人!给朕拿下他!”
唐淼带领的禁卫军,很快包抄了过来,没了先前的放水,七皇子一行人很快便寡不敌众落了下风。
擒贼先擒王,唐淼几个纵跃杀入中心,一柄剑直接横在了七皇子的脖子上。
胜负分晓,七皇子被五花大绑匍倒在地,他抬头看向父皇身边的褚晏,那人从始至终都是一副淡淡的神色,从容旁观着他往死路上跳。
亏他先前还在嘲笑老三愚蠢,不曾想,自己也步了老三的后尘。
七皇子不甘心极了,他既已无生路,那他褚晏也别想好过!
在被拖走之前,七皇子扯着嗓子大喊:“褚晏他是假的,他根本就不是五皇子,你们都被他给骗了!儿臣愿对天起誓,我说得句句属实,父皇您一定要详查啊!褚晏串同虞青山,意图夺位!儿臣是被冤枉的!儿臣是被冤枉的啊!”
然而,经历了一场逼宫,晟帝对其早已经没有了任何信任可言,甚至听了这话,反而气血直冲天灵盖,当着这么多人面造反的人竟也敢说自己冤枉,这是当他聋了、瞎了吗!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知悔改,还在这里攀咬!亏得老五先前还替你求情,想要把你放出来一道过年。”
晟帝的脸色因愤怒而涨得通红,怒斥的声音沙哑到几近失声:“狼心狗肺的东西,逆子!逆子!!!”
“陛下!”
晟帝身体本就没好全,这会儿又气急攻心,一口气没喘上来,竟是气昏了过去。
褚晏连忙命人将其抬入殿中,召了御医紧急会诊。
群臣被疏散,离去时,心有余悸之余,也不由得感叹起,经此一事,东宫之位花落谁家,俨然已是乾坤落定,这天下,怕是马上就要成为五皇子的天下了。
唐国公走在后头,当众人的目光都投向褚晏时,他却看向了褚晏旁边的虞秋秋。
他叹息着摇了摇头。
姚府事发,七皇子置之死地而后生,不惜以死来证明清白,而现在,他又用行动证明了先前所谓的清白都是谎言。
想要拿住他人把柄的人,到头来,却将自己的把柄交了出去。
那七皇子真是可怜又可悲,竟是直到最后,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对手是谁。
唐国公走在宫道上,仰头看天,头顶月色皎皎。
“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