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玉市是一座修建于海上的城市,虽然它占地不足一万平方公里,与海上霸主伽罗基地丝毫没有可比性,只是尘世间的一粒沙。
虽是一粒沙,但出生在冰玉市的人依旧很爱它。这里曾走出现过天文学家、科学家、诗人,甚至有传说神明也曾光顾过这里。
每个人都像维持城市运转的铆钉,在自己的位置发光发热。但看似被光芒照耀的地方,总会有黑暗悄然滋生。
星兜孤儿院——是本市最大的一座收容机构。这里收容着近七十名未成年儿童及院长在内的二十余位工作者。
楼慕就是这座孤儿院里的一员,准确的说,刚刚穿越来的楼慕,成为了孤儿院中的一员。
当他的思维短暂的联系上这个世界,透过朦胧的视线,他看到了这堪称混乱的场面。
孤儿院后身的钟楼修建在悬崖的上方,那里临近大海,夜晚经常能听到海风在海面上呼啸的声音。而塔顶悬挂的那口大钟,平时无事时是绝对不会被敲响的。
“当——当——当——”
此刻,撞钟的声音就像催促死神赶快收走逝者灵魂的丧钟,在人的脑子里时刻拉着尖锐的警报。
“赶快!赶快赶快!”负责看管孩童起居生活的护工李娜高声喊叫着,她推搡着刚刚呼吸了此世第一口新鲜空气的楼慕,“所有人!赶快回到你们的屋里去!去穿上衣橱里最漂亮的那件衣服,去迎接你们的新妈妈!去迎接崭新的人生!”
孩子们如同鸡窝里乱窜的小鸡。他们叽叽喳喳,被穿着黑色长裙、系着白色围裙的高挑女人驱赶着钻进房间。而作为被驱赶的其中一员,楼慕站在房间的衣柜前,根据刚刚女人的行为,站在原地思考了片刻,还是决定遵照当前的形式,先不去做突兀的事,摸清楚情况再做下一步行动。
于是他打开了衣柜的门,在空荡荡的衣柜中翻到了那件浅金色带蕾丝花边的礼服。
“咚咚咚!咚咚咚!!”
当衣服被穿好,催命的敲门声在走廊里逐一响起,护工李娜高喊着让所有人赶快出来。
于是换好衣服的孩子依次来到走廊。当丑小鸭褪去了灰色的羽毛,重新走出来的孩子们就如同童话里走出来的公主和王子。他们抬起早已熟练而麻木的微笑,随着护工李娜来到了礼堂。
楼慕就站在人群中,与众人一同步入这教堂一样的建筑。
高高的拱形穹顶,不规则的琉璃彩瓦投射下太阳的微弱光线。四周的廊柱上雕刻着带有神圣气息的花纹,青色的神女石雕提着花篮,站在礼堂的尽头,像这边微笑。
礼堂的大门是在这时突然被人推开的。
内向推进的厚重木门发出腐朽的声响,璀璨的阳光一寸寸自门后铺撒进屋子,背光处的人影被照得一片模糊。人群中,楼慕不得不抬起手,眯起眼睛,从指缝中看眼前的这一切。然后,清脆的脚步声被耳朵捕捉。
姿态雍容的女人拎着红色的貂绒小包走进礼堂,金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滑落肩膀。她有着保养良好的肌肤,鹅蛋一样的脸庞,以及柳叶一样古典细腻的眉眼。
“罗夫人您好,我是本院的院长张佳。”
面容慈祥的胖老太太走出人群,她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笑着与冰玉市最大的房地产商的儿媳握手寒暄。
但这位罗夫人似乎并不打算将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简单的握了下手后,罗夫人朝着孩童们轻抬下巴。
“都在这儿了?”
心中打好的腹稿一字未用,张院长的面容出现些许尴尬,但她很快便调整好状态,依旧维持和蔼的笑容。张院长点点头:“对,都在这里了。孩子们得知是罗夫人要收养他们,可是兴奋的一宿没睡。”
“是么。”罗夫人不置可否。
她抬起纤细的手指抚上锁骨,那里,一枚鸽子蛋大小的祖母绿宝石项链正闪烁着夺目的光华。罗夫人用眼神搜索着人群,目光不像是在看人间最纯洁美好的存在,反倒像在挑选商品。当女人的目光落在楼慕姣好的面容上时,她把玩宝石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
“那边那个孩子。”罗夫人指着楼慕,“你出来一下。”
贴了钻石的火红色长指甲正对着自己,命令式的口味不禁让人皱起眉头。
人群中,楼慕并没有动弹。
穹顶高挑的礼堂突然变得落针可闻,罗夫人悬空的手臂因为缺了回应而迟迟没有落下。
这场面看起来似乎有些尴尬。
“啊,又是先挑那个傻子。”
有沉不住气的孩子撇了撇嘴,一个红发碧眼的女孩悄声对着同伴说道。而这声音在寂静的礼堂显得那样刺耳且无理。
“般罗!”
张院长沉下脸色,声音变得不悦。
女孩被呵斥的畏缩了一下,但还是有些不服气。
女孩用稚嫩的声音回道:“张妈妈,我说的是事实。每次孤儿院来人,都会先挑那个傻……”
“够了!”张院长厉声打断,“护工呢?把这没礼貌的孩子带下……”
“张院长。”罗夫人张开五指,打断了张院长的话。
“……”
罗夫人没理会张院长短暂的错愕。她将视线转向女孩,迎上对方的目光,突然弯下腰,兴味的问道:“你刚刚说——他是个傻子?”
女孩快速的瞥了眼人群中的楼慕,她本想表达不屑,可对上楼慕清明的双眸,心中突然出现片刻的心慌。她不知道平时眼神浑浊、仿似找不到聚焦的男孩今日为何变得有些不一样,但家世优越的收养人近在咫尺,女孩突然鼓起勇气,想要抓住这个机会。
“对!科迪就是个傻子!对别人的话永远不会做出回应!他平时……”
女孩将楼慕使用的这具身体平时做过的糗事如数家珍般一一道出,就好像是一道寸步不离的影子,有的、没的、真的、假的说的事无巨细。
“是么……”听到这些话的罗夫人站起身,不管女孩说的话她信了几分,傻子总归是不能收养的。有些可惜的望了眼不远处面容漂亮到惊人的男孩,女人收回目光,低头问女孩,“你叫做般罗是吧?”
听到罗夫人的询问,女孩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就连白皙面容上的雀斑似乎都跳起了舞蹈:“是、是的夫人!”
“好,那就选择你吧。”
罗夫人转向张院长,纤纤玉指轻轻地指了指面前的女孩,随后迈步走出礼堂大门。
“麻烦张院长一会儿把收养证明转交给我的助理。”罗夫人的声音不紧不慢,“今天把那孩子收拾干净,明天我会派人过来接她。”
门外,身穿黑西服的保镖一一跟上女人的步伐。
“……是。”
张院长的低声回应被高跟鞋离开时的脆响覆盖。
直到礼堂的大门被其他护工关闭,明亮的空间重新晦暗下来,只余穹顶悬挂的吊灯闪着微弱的光辉。
“耶!!!”
人群中,被选中的女孩憋不住的尖叫出声,兴奋的与伙伴拥抱在一起。
身份的蜕变,让张院长识时务的不去呵斥女孩没礼貌的行为。她瞥着兴奋的女孩,神情中带着些异样,终究没有说些什么话,率先离开。
被留下的其他护工开始招呼起自己管辖范围内的孩童。
“好了孩子们!”护工们拍拍手,“去准备准备,要吃晚饭了。”
人群中,还在疯闹的女孩朝着楼慕挑衅般抬起头。她本意是炫耀自己比对方会争取机会,而他这个傻子永远也享受不到这份殊荣。可对上楼慕似笑非笑的视线,女孩就像被冰冻住般僵在原地。
今天的科迪……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被注视的感觉,就像青蛙遇见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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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夕阳如一团烈火沉入大洋的彼岸,天际余留下来的微弱火苗被黑暗一点点蚕食殆尽。星兜孤儿院的食堂亮起了温暖的灯。
望不见尽头的长桌两侧坐满了孩子,褪下华丽礼服的他们如同路边的乞丐,让人丝毫生不出看上一眼的谷欠望。
而这些脏兮兮的孩子中,唯一还保持干净的,大概只有即将被收养的红发女孩般罗了吧。
她已经开始模仿起罗夫人的走路姿态,看起来十分刻意而夸张,就像偷插孔雀翎羽的杂毛鸡,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对,她早已幻想无数遍自己出现在上流社会的样子了,而孤儿院的一切将是她璀璨人生里的、一个毫不起眼的黑历史。
“般罗,你去大家族享福可别忘了我们。”
“当然。”女孩高傲的抬起下巴,灿烂的笑容已经装饰上虚伪的色调,“我会说服妈妈也收养那美的,放心吧。”
其他孩子闻言,开始不断向女孩输送赞美的话,就好像也能因此获得离开孤儿院的资格一般。一时之间,恭维的声音在长桌上嗡嗡作响,平时严厉的护工们此时却对这样的画面视而不见。
也对,人都是有趋利避害的心里的。孤儿院的孩子们如此,作为成年人的护工更是榜样。
距离长桌不远处的座位上,楼慕百无聊赖的把玩着汤勺,对周遭表现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其实他的耳朵是在收集有用的信息。
近期被大人物收养的孩子;
行驶在海上的列车,最近好像安装了最新型的深海菌种驱逐装置;
菌种,似乎是某种怪物的统称……
“哎,可惜了科迪。”
坐在楼慕右手边的蓝发男孩双手捧着脸,突然一脸惋惜的叹了口气。
“本来那位夫人看中的是你,去享福的也应该是你才对。”
这话听起来,就像蓝发男孩也跟着错失了一个亿一样。
楼慕向蓝发男孩投去视线,不过考虑到这具身体原来的人设,他并没有开口解释。
其实以今日那位罗夫人挑人的态度上看,就算被选中了,也不一定就是去享福了。
“哎,实在是太可惜了,科迪。”
但并没看出成年人之间的弯弯绕绕的男孩依旧对这件事显得耿耿于怀。
没去理会再次叹气且一脸忧郁相的男孩,楼慕将视线转回到桌子上。
在这座被时间洗礼的布满裂痕的桌面上,刷的褪色泛白且不规则的铁碗反射出楼慕这具身体的样子。
那是一张有着西方人的五官又结合了东方人柔美线条的脸庞。蓬松微翘的黑发,淡粉色的嘴唇。高挺的鼻梁上,黑珍珠一样的双眸深邃迷人,就像夏夜里的繁星,很容易让人迷醉在那片梦幻般的银河里。
少年人拥有一张雌雄莫辨的精致脸庞,同时又带着橱窗里陶瓷娃娃般的易碎感。
拥有这样一副样貌,不管走到哪里都将会是受欢迎的存在,可惜,前身在头脑方面却有着不可逆转的缺陷。
勺子在指尖翻转出花样,楼慕注视铁碗中的自己,表情丝毫没有变化。无他,只因这容貌与穿越前的他一模一样,任谁看了26年,都要看腻了。
拥有菌种的世界,危险系数应该不低。而自己这幅容貌——楼慕扬起灿烂的笑,这笑容带着一丝前世的懒散以及狐狸般的狡黠。
嗯,看来得尽快了解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呢。
餐厅内,护工们游走在长桌之间的过道上。她们单手捧着木桶,用木质的长柄勺舀出桶中浅褐色粘稠状的物质,将它们分发到孩子的铁碗里。那是孩子们今日的晚餐,同样也是他们深夜不至于饿到睡不着的胃部填充物。
楼慕是被那种逐渐浓郁的、堪称刺鼻的焦糊味拉回思绪的。耳中突然清晰的吵闹声就像浮潜在水下的人冒出水面,纷乱的信息突然解除了屏障般,瞬间接踵而来,这让人不由想到菜市场蜷缩在笼中的鸡鸭。
他抬起头时,护工李娜手中的汤勺正好向他这边送来,不过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越过头顶直接送到碗里,而是停顿在半路,整个浇在了他的头上。
大厅里安静了一瞬。尖锐的笑声从红发女孩般罗的口中发出。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聚焦到了楼慕这里。
滚烫的粘稠物质顺着发丝滑下脸庞,被烫伤的火辣触感一路从侧脸至下巴最后滴落在衣襟上,最后在心头化作无名之火,火辣辣的堵在胸口。
楼慕平静的迎上护工李娜恶意的目光。
“看什么?小傻子。”
早就说过成年人的世界比孩童还要势利,李娜向般罗投去一枚讨好的目光,随后,她居高临下的看着楼慕,嗓音刻薄而不留情面。
“失败者是没有晚餐的。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四周都是看好戏的目光,当然,也不乏同情与不忍。蓝发男孩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却是后者。
这具身体是有发疯前科的对吧?
无名之火如游蛇般缠上指尖。楼慕快速的将男孩的记忆过了一遍。
嗯,确实有。
他继续用那种深沉而又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李娜,那样深邃的眉眼就好像夏夜里的一汪湖泊,而水下,似乎暗藏着噬人的毒蛇。
楼慕歪着头勾起笑。
那就发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