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他诉说心事:“同样的……也不想给最爱的哥哥添麻烦。”
“其实伽罗白在身为人类时, 已经接受自己的死亡了。”
雨水模糊了面前男人苍白的脸色,那腰间抵着的布料鲜红一块,被雨水打湿, 滴落在骸骨上,蜿蜒顺着骨骼的轮廓流淌下去,与地面的泥沙混在一起。
但男人无知无觉,胸口的起伏都不明显, 仿佛是一座没有生命体征的雕像。
雨还在下。
靠近海域的地方, 总是多雨水的。
海鸟与乌鸦们一字排开, 踩在体育馆残破的墙沿下,灵动黝黑的眸子眨动, 倒映出雨水之下,废墟之中一动不动的尸骨与垂头静立的男人。
那道身影,仿佛被世界所遗弃。
“咯吱——”
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
沦为废墟的场馆, 如同被敲碎了外沿的瓷碗, 只余一道遍布碎痕的玻璃大门。
楼慕挥袖释放完能量值内最后一点力量, 收了判官笔,保持少年的模样走出门扉。
“真沉呐……”
变身一次会让身体乏累,何况是变身两次。
他拖着重物,在门外的门廊底下避了一会儿雨, 顺便恢复体力。
“嗡——!!!”
引擎声咆哮着冲入耳膜,视线的尽头,空无一人的街道拐角奔来一辆摩托车。看着那熟悉的红黑配色, 楼慕怔在原地。
奔来的女人在离得近了,顾不得捏住摩托车手刹, 跳车奔上满是碎石的楼梯。
横倒的摩托依旧转动着后胎,摩擦地面滑出去好远, 最终在巨石下发出嘭的一声巨响,冒起烟尘。
女人三两步跑上楼梯,满是血丝的眼睛宛如复仇的修罗,可在注意到门前站立的楼慕时,那双血红的眼忽现一丝清明。
“你……”怎么会在这里?
楼慕不解的开口,心想女人找他不至于找到这里来吧?她也没有理由找他啊?结果刚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看到羊角怪过来复仇的,就被女人劈头盖脸的质问打断了思绪。
“你怎么跑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了?啊?不要命了?!刚刚街上什么情况你不知道吗?贪玩也该分清时候啊!”
女人连珠炮一般的质问声一落,随即不放心的打量几眼楼慕,语气又软了下来:“下次可别乱跑了,受伤了怎么办?多疼啊。万一落下残疾呢?这么漂亮的小朋友以后娶不上媳妇呢?”
“……”你操心我这个干嘛?
楼慕无奈的叹了口气:“嗯……这回不会乱跑了。”
因为已经彻底结束了。
回望了一眼体育馆内部,楼慕抽回后折的手臂,拖出身后的重物,将东西拽出废墟的阴影。
而还准备开口说话的老板娘,在看到楼慕手中的东西时,表情突然变得一片空白。
她倏然失语。
少年手下拖拽的,是一只硕大的犄角。
弯曲、坚硬,自粗到细,布满螺旋的纹理,颜色紫红,形状类似于羊角。
“……”
女人胸口大幅度起伏,呼吸粗重了一些。
因为这东西来自哪,自然不言而喻。
“你……”
万千纷杂的情绪汇聚于眼眸,女人嘴唇翕动,眼底盛满水光。
“啊,我也是刚刚才想到的。”
将沉重的犄角拖拽到女人面前,少年笑着递了出去。
“要放在店里做个纪念么?”他俏皮道,“当个镇店之宝也不错。”
“……噗。”
这句话把女人成功逗笑。心中纷杂的情绪顷刻汇聚成一点,乱成麻团的心突然就静了。
前所未有的静。
有水珠落在地面,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那些控制不住的眼泪令女人表情有些窘迫,她一遍又一遍揉着泛红的眼角,埋怨着眼泪,却抽噎的像个孩子。
好半晌,她忍不了自己的窘态展示人前,僵硬的转移话题问少年:“里面、嗝!里面什么情况……”
“嗯,没事了。”
楼慕轻轻回答,撇过视线不去看女人的眼泪,选择看路边的碎石:“都已经结束了。”
少年补充道:“嗯……我可没看到你哭啊。”
然后头就被打了一下。
“啊。”
少年配合的叫了一声。
老板娘破涕为笑。
“臭小子!”
女人抬起眼眸,视线越过少年的头顶,看向布满蛛网般裂痕的玻璃,但只看到模糊的骸骨与人形轮廓。
她已经没有进去的想法了。
因为……
都已经结束了。
紧闭上双眼,女人深吸了一口气,随即再度睁开。
她洒脱的向后竖了竖拇指:“走,我们回家。”
“嗯,可以哦。”
楼慕的视线飘向摩托。
“但你还有工具驮我么?”
“呃……”
纷纷扬扬的细雨洗刷着这座名叫伽罗的城市。
一些居民大着胆子走上街,随后高声欢呼起菌种已经退散的事。
离开体育馆的主干道上,女人骑着打鸣放炮的摩托车突突突前进,她驮着少年,而少年背对着她抱着羊角,他们一路向着路的尽头远去。
车轮碾过街道上的石子,远方的道路在眼前化作白光,迅速将她笼罩。
恍惚间,她看到了正在厨房做饭的妈妈。
菜刀切菜的咚咚咚声,米饭的香气溢出饭锅,腌制的牛肉切好了放在碗里。
阳光透过格子窗照亮了妈妈的头顶,那毛绒绒的碎发清晰的印在眼底。
“妈妈……”
女人低喃出声。
那菜刀还在菜板上继续剁着,熟悉又令人眷恋的背影耐心的在定格的时间长河中为一家人筹备着晚餐。
咚咚咚
咚咚咚
熟悉的声音融化在熟悉的环境里。
——一去不复返。
女人勾起唇,在心底默念一声再见。
摩托车冲破眼前的白光,降落在破败的街道,车轮一路风驰电掣,向着远处的海岸线而去。
回忆,终究要珍藏在记忆的八音盒里。
谢谢你,楼慕。
032
时间一晃进入8月末, 周围的气温终于不再那么潮湿和闷热,早晚也需要披件薄衫来御寒了。
清晨,楼下的早市一如既往的热闹。汤锅内冒着袅袅白烟, 老板将包的胖乎乎的馄饨一个一个丢到汤水中,又旋身,在一个个空碗中丢下分量不一的紫菜与葱。吆喝声从街东面一直传到最西角。
对比屋外热闹的街道,光明旅馆正静静的沐浴在晨光里。
暖阳照上屋瓦, 爬进二楼某间小屋的窗台, 映暖了床上的被子。而此时, 楼慕正躺在床上,无所事事的摆弄着手机。
他终于买手机了。
穿越后, 因为一直在跟系统做任务,他倒是从未想过买这种电子产品。直到那场菌种围城的大战结束,系统跑去更新升级, 他的生活因为无聊又重新陷入凝滞状态。
这时候, 一台手机就能很好的打发索然无趣的时间。
游戏的背景音乐充斥着这间小小的屋子, 与窗外的早市叫卖声、交谈声交织成平凡而温馨的生活气。
直到老板娘站在楼梯间的最下方,用手拍打楼板。
“小慕,冰箱库存不够了。”她看向楼梯尽头的走廊,那里除了木质扶手还显露出一小截的天花板, “和我去市里的农贸市场进货吧?”
枕着枕头的少年闻言转过头,发丝随着他的动作散落在雪白的枕头上。
楼慕回应道:“好,马上就来。”
没去拿衣柜里价格昂贵的运动服, 楼慕套上前几天与老板娘在夜市买的黑色短衣短裤,又披了件外套, 就叠着衣领走下楼。
虽然没了运动服来衬出少年干净又矜贵的气质,但身着黑色短衣短裤的少年, 通身又多了几分干练又清爽的气场。
下楼时,随手从裤兜中抽出一支买给科迪的棒棒糖,楼慕拆下糖纸,将糖果放在嘴里。
“走吧。”
脚踩下楼梯的最后一节,叼糖的少年,说出口的话有些含混不清,却意外的可爱:“农贸市场在哪里?你有拉货的车么?”
“要什么拉货的车,用王佳佳的板车就足够用了。”
“嗯?王佳佳?”
楼慕偏过头,心中升起不详的预感。
十分钟之后。
“果然……”
站在小三轮前,楼慕注视这台刚到伽罗基地,就勤勤恳恳将自己拉到旅馆的小破三轮,表情了然。
“还等什么呢?上车啊。”
蹬车的老板娘将头转向楼慕,拍拍身后的后座。
“哦。”
舌尖抵住口中的棒棒糖,将它推到脸的一侧。脸颊鼓起棒棒糖大包的楼慕三两步翻上三轮车。
两人背对背坐好。
“嘎吱嘎吱——”
上锈的链条随着踏板的使力发出刺耳的声响,热闹的街市、沐浴在阳光下的光明旅馆在视线中渐渐远去。
一个小时后
鱼、肉、鸡还有一些鱼头兔子身的没见过的物种食材被堆放在脚下的踏板上。
楼慕单手撑脸,坐在农贸市场门前的停车区,负责看住脚下堆放的菜。
前来进货的老板不是很多,拉货的工作人员倒是不少。无所事事的楼慕将注意力从他们身上收回,关注点重新放在大门开放的农贸市场内部。
“老皮特你这人真不老实,怎么价格一天一个样……”
即便坐的远远的,楼慕依旧能听到老板娘在市场杀出一条血路的声音。
怎么说呢……
将口中最后一点棒棒糖咬碎,楼慕丢下木棍,抬起的眼瞳中呈现出海鸟飞过天际的样子。
“岁月静好吧……”.
“嘎吱嘎吱……”
采购完的小三轮没有按照原路线返回旅馆,老板娘带着楼慕绕了个大圈,去感受清晨阳光照临海岸线的惬意。
他们路过重新翻修的体育馆,看到被清理干净的街道以及重新插入钢筋的地基。
靠近海岸时,又看到了重建的跨海大桥。起重机停在岸边,抓钩吊着桥柱,一遍又一遍的将材料运送到指定位置。
楼慕抱着手里的卷心菜,在突突作响的施工声中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随后视线瞥向波光粼粼的海水,当瞄到海中矗立的黑色石碑时,他不自觉的出声。
“那是……?”
他记得上次与白颅娘的战斗中,没有看到这东西。
蹬车的老板娘偏过头,视线落在海中石碑后,表情了然。
“那是安魂碑,钱小花的妈妈为那些罹难者们修建的。”
骑车的女人抬起手,食指指向海面正在施工的跨海大桥。
“看,那座桥也是芳姐出钱修的。据说修建完成后,还会请度魂士来进行一场大型超度仪式。”
“哦。”
度魂士?没想到这世界还有类似道士和尚的角色。
恬静的眼眸转向海中静静矗立的石碑,随着小三轮的远去,黑色石碑上的金色字迹也变得模糊不清。
海水一波又一波的冲刷着石碑,仿佛在安抚那些不甘离去的魂魄。
但现在的海水,没有鲜血,没有哀嚎——
是无比清澈的蓝了。
小三轮嘎吱嘎吱走过路面。
转眼,立秋就到了。
【最新任务发布:请宿主于8天内抵达水之国地界。】
系统完成升级更新,也到了离开的时间了.
“真不打算继续住下去么?”
站在写着光明旅馆字样的大门前,对比里面食客爆满的热闹场面,外面的风明显冷了许多。
那枚颜色紫红的螺旋纹犄角正置放在店内最显眼处,新雇来的服务生小王正在卖力的为在场的游客讲解大厅中心,玻璃柜中那只角的来历。
“女士们先生们,关于这是菌种的角,那可说来话长——话说,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光明旅馆不再是城市边缘无人问津的老破小,现今已经成为网红打卡圣地,每天办理入住以及吃饭的游客络绎不绝。
“不了。”
门外,楼慕抬手背上双肩包,偏头扯了扯背包的带子,回答了女人的问题:“我还有事需要去忙,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真的会回来?”
看女人表情明显不信,楼慕心中泛起一丝好笑:“我好像没骗过你吧?这么不信任我?”
“……”
这次女人没有讲话。
她注视着身材明显抽高了一点的少年,眼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但大多是不舍。
“确实没骗过我。”女人勉勉强强道,“……行吧,信你一次。”
不是自己的孩子,终归是留不住的。
背在身后的手,绞紧了拳头,刺痛感仿佛从手心直达心底。女人踌躇了一会儿,终究是松开了掌心,仿佛是放开心底的囚笼,带着满掌心的月牙,将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递到少年手里。
“这里都是什么?”
楼慕拽了一下行李箱,发现没有拽动。
“不会装的都是钢筋铁饼什么的吧?我不是去工地搬砖……”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一言难尽。
来时两手空空,走时却被强行塞了一大包行李。楼慕内心有些小嫌弃的从黑色把手上缩回手,怕耽误了赶路,没想到行李箱被老板娘强势推到怀里。
“……”
卧槽,好沉!
“你个臭孩子想什么呢?!里面都是吃的穿的用的!”老板娘叉腰竖眉,“拿着!一旦送出不退不换!”
“……”这性格也就医院那位能欣赏了。
楼慕头疼的叹了口气,最终选择接过对方的好意:“行吧。”
有新的客人这时来到旅馆,想要办理入住手续。
“啊,稍等一会儿!”
门口的老板娘回应的一句,却站在门前却没有动。
“……”
“……”
两人面面相觑,刚刚还热烈的气氛突然沉静下来。
“你……”女人别别扭扭的转过脸,仿佛忍受不了这份心慌的安静,率先做了最后的道别。
“赶紧滚。”
她绷着脸:“在我反悔把你绑回楼上之前……”
“……”
喂,你好像把心声说出来了。
楼慕呆滞的回答。
“……诶。”
033
七米高的巨大落地窗倒映出修建中的体育馆, 灰尘在四处飞扬,被分散成射线的阳光照得分明。打桩机一刻不停的钻动地面,震动声一直连接到楼上, 震掉了男人指尖烟蒂的灰。
玻璃上,男人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寡淡。
“咔哒。”
房间的门被打开复又关闭,玻璃上除了男人冷淡的面孔,又呈现出其他两张脸。
一白一黑两种发色的男人站在两侧。
“我们按照约定带来了十级以上菌种枯枝人, 帮你达成进化弟弟的目的。”浅白发色的男人走至办公桌的侧面, 环臂靠坐上去, 弯起眉眼,“但伽罗家主似乎并未遵守约定条例, 将冥神骨卖给我们。”
咖啡机响起水流及气泡的声响,定时沏好的咖啡在屋内散播糊香。
名为伽罗苍的男人不为所动。
“喂,你什么态度?”
黑发的青年表情出现不满, 他上前两步, 在靠近伽罗苍那张转椅后, 表情淡漠的男人总算掀起眼皮。
“不知道,可能是丢了吧。”伽罗苍这样回答。
而这样的态度,无疑再次激怒了黑发青年。
只见青年抬起手,握紧的拳头中有象征菌能的暗光流动浮现, 但还没等拳头落下,黑发青年就被浅白发青年拉到一边。
“少爷!”
黑发青年以为浅白发青年在袒护伽罗苍,不满的怪叫。
就见浅白发青年依旧保持笑容, 只是睁开了那双弧度柔和的眼。
眼眸凌厉而隐藏寒芒。
“伽罗家主,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么?”浅白发青年悠然道。
黑发青年顺着少爷的眼神看去一侧, 目光触及不知何时悬浮在脖颈上的黑色文字,突然就闭了嘴。
黑色文字, 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漂亮的字形外却包裹着黑色的煞气。
如果刚刚拳头落下了,那么他的命也没了……
黑发青年这次终于心生忌惮,不再初生牛犊不怕虎那样莽撞,谨慎的躲到少爷的身后。
“待客之道?”
屋内响起伽罗苍慢条斯理的轻语。
“我想我并未传唤你们俩过来。”
语气中,大有不把两人放在眼里的意思。
“是么?”浅白发色的青年笑容保持不变,“还真是绝情呐。”
“既然如此,那就算了。”浅白发的青年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随后从办公桌上跳下,踱步走向大门。
“少爷!完不成老爷交代的任务……再说二打一我们……”
黑发青年不明所以,却被白发青年降下温度的懒散声线打断。
“闭嘴哦,旭贺。”
白发青年嘴角的笑容增大。
“二对二我们的胜算并不高。”
“什……”
名为旭贺的青年,猛然瞥见了角落里靠墙站立的枣红西装男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
“硬要回答的话,其实我也是刚刚才进来的。”
男人抬起礼帽,海藻般的长发发尾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摆动,为来者平添一份神秘的气场。
“上午好,曼陀罗的小家伙。”
男人优雅的抬手,向青年打了声招呼。
“……”
即便男人态度友好,但冷汗还是遍布黑发青年的整个后背,他艰难的开口:“……所罗门。”
那是以一己之力灭掉过一整个国的男人.
“咔哒。”
房门开启后又关闭,两名青年离开房间,漫步在走廊上。
对比黑发青年的恐惧,浅白发色的青年依然在笑。
“呀,被赶出来了呢。”
他继续向前走,直到黑发的下属停下脚步问他。
“接下来少爷打算去哪?”
“嗯?”发色浅淡的青年眯眼思考了一下,“既然老头子交代的任务没完成,就出去躲一躲好了。唔,正好去找一个小朋友……呵。”
剩下的话,青年含在舌尖,隐没在笑容之下。
而房间内
枣红西装的男人指尖梳理海藻般的长发,他依旧靠在房间的那面墙上,整个人的气息不仔细感受,与一盆盆栽毫无区别。
男人不紧不慢的开口。
“你让我抓的北海龙神,我倒是抓到了。”
枣红西装的男人用深邃的眼眸扫向窗外施工的工地,笑的意味深长,语气满是没有诚意的遗憾。
“不过你好像用不上了。”
因为伽罗白已经死了。
环抱着手臂,指尖敲击臂弯,西装男人想到来之前潜入伽罗秘密监控档案看到的画面,感慨道:“现在的小朋友还真是意外的凶猛啊。”
也意外的有趣。
“所以,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西装男人问椅子上不动如山的男人。
巨大的落地窗倒映出男人冷淡的面孔,但此刻的伽罗苍并没有告知对方的欲望。
伽罗苍抬起眸:“承诺的报酬一分都不会少给你。”
“现在,”伽罗苍逐客,“你可以走了。”
“嗯——真是无情。”
西装男人勾着笑点点头,放下环抱的手臂,如一道影子融入墙的阴影里。
“请将尾款24小时打入指定账户。”
屋子里安静下来,这一次只剩下伽罗苍一个人。
他坐在七米高的落地窗后,面无表情的注视重新修建的体育馆。
那是他弟弟埋骨的地方。
绿色的盆景坐落在窗户两侧,椅子后面漆黑的台面上,玻璃隐约反射出盒子里的一条小小的领带,伴随远处挖掘机持续钻破地面的响动,伽罗苍的思绪飘远了。
“哈哈哈……哥哥……哈哈哈……”
稚嫩的笑容响在耳畔,重建的体育馆在视线中褪去,辉光打在十年前伽罗一族的大门前,巨大的菌种石像端坐于门前广场。弟弟穿着黑西装,打着小小的领带,向着车的方向奔跑。
“今天哥哥也要按照约定,放下手中的一切训练,放学后到校门口等我哦!这就是白所要的生日礼物!”
那时的自己刚刚完成铭文的操控训练,看着朝气蓬勃的弟弟,即便冷着面的伽罗苍眼底也泛起一丝笑意。
回忆的画面随涟漪散去,昏暗空旷的办公室,烟头渐渐烧到了余烬,斩断的烟灰后露出艳丽的红点,模模糊糊的投映在玻璃上。
伽罗苍漫不经心的将香烟按灭在水晶杯子里,薄唇轻启,口齿泄出一口烟气。
隔着不同时空的现实与过去,隔着十年的洪流,伽罗苍终于做出回应。
他垂眸笑了:“好。”
做弟弟的永远也不想给哥哥添麻烦,可是弟弟从未了解,做哥哥的,是否会怕弟弟给自己添麻烦。
可惜这一场约定,永远没有了实现的一天。
伽罗苍从椅子上起身。他将熨烫妥帖的西服放在臂弯,拿起桌面上那盒小小的领带,转身离开了空荡荡的房间。
“咔哒。”
房门关上的声音。
饮水机响起一连串气泡声,巨大的玻璃如同幕布般无声播放吊机往深坑下葬枯骨的画面。
那一年他17。
他10岁.
另一边的伽罗码头
鉴于离开基地的大桥遭到了白颅娘毁灭性破坏,岛上居住的人想要离开,就只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手段了。
“不好意思啊小朋友,船上的位置都满了,没办法载你出去。”满脸胡须的男人一脸歉意,“何况水之国那么远的地方,我的燃料也不足以支撑到那里。”
“对不起啊小朋友,船上座位满了……”
“位置满了,你找下家吧。”
“很抱歉……”
一连在港口晃悠了许久,久到中午的太阳都快烤焦后背,在楼慕反悔回到光明旅馆前,他终于找到了肯载他的人。
“小朋友,我的燃料撑不到水之国,何况那里没有通行证根本进不去。”撑船的老汉一脸为难,随后诚恳的建议道,“我只能把你送到临近的小岛上,那里有适合长途飞行的菌种飞行船,你可以乘坐它们过去。”
目前,似乎只有老汉这一选择了。
楼慕点点头:“好,麻烦爷爷了。”
他扶着老汉的手臂,抬开腿,从岸边走上甲板。
这是整个港口最破烂的小船,但还是有十余人挤在舱里。
船平时似乎并不全是用来载客用的,因为充满脚臭味的船舱遍布腥湿的气息,他还在角落里发现了没来得及处理的鱼鳞。
一身干净衣服的楼慕大概是一众糟汉壮妇中唯一一股清流了。
“……”现在反悔退钱还来得及么?
楼慕一言难尽。
而一些喜欢看俊俏脸蛋的女人则忍不住斜着眼睛偷瞄起撑起帘子踌躇不进的少年。
“来,小朋友,坐姐姐身边。”膘肥体壮的女人娇笑着拍拍一旁的座位。
“……”
楼慕表情木然。
正纠结着要不要找下一班船,屋外响起老汉中气十足的嗓门。
“里面的人都坐好了!咱们出发喽!”
船肉眼可见的摇晃起来,楼慕身形不稳的撑住门框,没有后悔药吃的他,只能在摇摇晃晃的船舱内踉跄着走到女人身边坐下。
“诶!真乖!”
女人笑没了眼睛,而楼慕的头被拍了一下。
啧。
少年用自认为很凶的眼神看了女人一眼,却换来更加夸张的笑。
“……”
行吧,原来我也有对付不了的生物。
楼慕撇过眼,抓起行李箱走出船舱,来到甲板。
清新的海风微微掀起鬓发,船舱外的空气明显比内里清新许多,视线中,城市正化作模糊的轮廓,一点点在瞳孔里远去。
他放倒行李箱,坐在箱子上,看老汉撑船。
“哗啦——”
有大鱼随船而走,不时跃出水面。
“那是羽魔鱼。”戴着斗笠的老者指尖拖着烟杆,说话间放在嘴里抽了一口,另一手控制着开船的机器,“洄游季结束,它们也该回到自己的栖息地了。”
“羽魔鱼的栖息地在哪?”楼慕偏头看着鱼,血红的鳞片在波光下闪着暗红的光。
“不知道,大概在很冷的地方吧,不然也不会跑这里来产卵。”
黑色的大鱼跃出水面,宽大的鱼鳍如伸展的羽翼,骨刺整齐排列,根根分明,直立的后鳍在阳光下翻出血红的痕迹。
老汉道:“对了,很多年前有只菌种就特别喜欢吃这种鱼,每年都会在这边海域停留一段时间的,有时候还会帮渔民抓一些品类稀少的大鱼。”
老汉叹了口气:“可惜啊,以后看不到喽。”
看不到喽……
楼慕的目光凝视着随船游动的成群的羽魔鱼,恍惚中,仿佛看到一只巨大的白色蝴蝶破海而出,向天而起。
“是啊……看不到了。”
他有些感慨。
平静的海面上,白蝴蝶的幻影骄傲的昂着头颅,在碧海蓝天之下,翩翩起舞,哼唱着悦耳的歌.
在楼慕离开伽罗基地的同一时刻,打扮朴素的女人抱着孩子走下船。
“夫人……”
有黑衣人为女人搬下了行李,看着女人的表情欲言又止。
“需不需要我……”
芳婉抱着女儿小小的身体,望着小岛顶端的白色小房子,脸上露一抹淡笑。
“不用了。”
女人打断了黑衣保镖接下来的劝阻。
“行了,就这样吧。大潘,你跟着我的时间最长,但是以后的生活,真的不能带你了。”
她歉意的拍拍黑衣人的肩膀:“我在你们每个人的账户中都打了十倍的钱,应该足够你们找到下一任可心的雇主了。”
女人偏过头,好似想到什么:“对了,基地那边的罹难者家属都安排妥当了吗?”
保镖闻言点头:“钱款已经打到所有人的账户,未来五十年,只要不是挥霍无度,吃穿不愁。”
女人听后,垂下眼眸。
“是么,那就好。”
我也只能用钱来弥补了。
女人叹了口气,随后转过头,示意黑衣保镖们可以离开了。
拿起脚边的行李箱,女人毫不留恋的离开海岸,一步步朝被花海包围的山顶小房走去。
阵阵花香包围着她们,风捧着花瓣拂过面庞,钱小花在清雅的甜香中缓缓睁开眼。
“嗯?小花醒了?”
女人低下头,声音温和。
“嗯。”
小肉手揉了揉眼睛,钱小花睁开清澈的眼,注视两人脚下的花田。
“花花。”
芳婉停下脚步,她看向远处的无尽花海,又低头注视女儿,目光格外温柔。
“对,是花。”
她道。
“妈妈以后,会带着小花在鲜花包围的世界里生活了哦。”
女孩兴奋的发尾都翘了起来,白色的长发如有生命般乱动着。
“嗯!”女孩用力点头,“小花!最喜欢!花了!”
034
小渔船从白天开到黑夜, 船内的众人早已睡的东倒西歪,一直靠坐在舱门上的楼慕也是在片刻失去意识后,头因为骤然垂落而猛然惊醒。
他睁着那双如珍珠般圆润的眼眸四处打量。漆黑的海水无边无际, 一波波冲刷着船体。楼慕在确定自己身处的环境后,身体慢慢放松下来。
“小朋友,波尔岛到喽。”
熄灭了发动机,老者撑着篙, 将小船手动着划入浅水区。
“嘭。”
船靠了岸。
夜色下的波尔岛寂静无声, 连成片的森林融入到黑夜里, 顶端的树影随风拂动,偶尔会响起几声似鸟非鸟的可怕嗥鸣。
“这边走, 顺着小路走到头就到了。”
拿出发动机旁悬挂的拐杖,老者步伐稳健的带领众人走入森林,拐杖不时敲敲长到膝盖的灌木, 原来这东西不是辅助老者走路用的, 而是为来赶蛇。
众人紧紧跟随老者, 行了大概二十几分钟,远远的,有朦胧的灯光穿透漆黑连绵的树叶照亮路的尽头。
“到了。”
拐杖拨开垂落的树枝,一座规模不大的小镇出现在眼前。
高矮不一的房子, 种植水稻的小院,池塘边的青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条体型庞大, 身躯蜿蜒隐没在林中的龙型菌种。此刻,它正在安睡。
菌种的头上绑有帽子一样的驾驶室, 身体表面竟然带有类似火车一样的车门以及窗子。那头菌种正趴在蘑菇一样的房子旁边,银色的躯体在夜色下忽明忽暗。
“嘿!嘿!嘿!小佳娜别睡了, 别睡了!赶紧出来招待客人!”
老者睁着吊梢眼,毫不客气的抬起拐杖用力敲打庞大菌种的身躯,而被唤醒的菌种眼睑撤去类似鳄鱼的油膜眼皮,抬眼看了老头一眼。
发现不是敌人,菌种银色透明的长须如鞭子般抖了抖,牛鼻中发出马一样的响鼻。四周围乘客都吓得连连后退,结果菌种根本没别的意思,又转过头继续睡。
“来了来了!谁大半夜扰人清梦?哦,原来是张爷爷。”
车内响起脚步声,随即车窗被人拉开,从里面探出一张轮廓深邃的脸庞。
女人有着麦色的皮肤,一头美丽的金色长发,眉眼看起来有些凌厉,本应难以接近的气质,却因面颊上的肉肉,面貌无端染上几分柔美。
“这是这个月的第三波客人了,趁着伽罗向外的大桥没修好,你可要抓住机会啊佳娜。”老者絮絮叨叨。
“啊啊,知道了。”
女人随口应了一声,可肢体语言却明显的不在意。她拉上面前的窗户,不一会儿就走到门前,打开镶嵌在菌种身体上的车门。
“明天第一站去莫非比群岛,票价是1000。”
女人一步步走下台阶。
“三天后第二站是佳诺,票价是2500……第七天到达终点站水之国,嗯,这个票价是7000。目的地不在这趟航班的散了吧。”
女人用不客气的语气粗略的带过一遍菌车的航向,随即下意识去摸身上的酒瓶,结果扑了个空,遂有些不满的撇撇嘴。
而听到报价的乘客们则一个个瞪圆了眼睛。
“我靠!老板娘你是在抢钱吗?这个价格也太贵了吧?!”
“你这女人哪个山沟沟来的?从伽罗基地买最快的车票到水之国,票价也就3000!你要7000?想钱想疯了吧你?!”
“趁火打劫小心我去举报你!”
睡眠被打扰,又被围起来质疑票价,女人的神情更加的不耐。
“去水之国的票价3000?哦,哪个便宜你去坐哪个好了。海努比斯兽的草料费可比火车的燃油贵多了,跑这一趟我可赚不了多少子。”女人赶苍蝇般摆摆手,“我历来就是这种价格,不坐就赶紧滚。”
重新踩上菌车门前的踏板,女人拉门的动作一顿:“哦对了,想去举报就去,老娘最不怕的就是这个了。”
女人抬手关门打算回去继续补觉,门却在合拢之际,被一沓钱挡住了最后一道缝隙。
老板娘面露诧异,歪过头,从门缝向外扫了一眼,看到是一位面容稚嫩的少年,想了想,重新打开门。
女人接过钱随意扫了一眼,点也没点数量,随手塞到内.衣:“痛快,姨给你安排最好的包间。”.
“呦吼——!”
透明的酒液随车窗的缝隙流出,泼洒于天际,女人放下口中的酒瓶,擦掉嘴角的酒液,按下驾驶室内的红色按钮。
红色的机械小手探出,敲了两下翱翔于天际的菌种的脑壳,接受到指令的菌种眼球微转,突然向下方小岛一头砸下。
海努比斯兽大概是这世界唯一一种身体结构特殊,脾性温和的菌种了吧。但由于数量稀少,又极难驯化,世面上至今也没有几头敢用于商业化运输的。
离开小岛后的第一站,莫非比群岛的植物种类十分丰富。打着卷的、类似章鱼触足的植被,六米高的食人花菌,高大的槐杨树。见过的没见过的交织在一起,在森林中任性生长,将海岛描绘一副色彩斑斓的画。
海努比斯兽落地后,体内抽出十六只软绵绵的小爪子,爪子们极速在林子里穿梭,如蛇般灵活。
但不管外面怎样颠簸,屋内都是平稳的。
是的,菌种车的体内不是一个个死板的座位,而是舒适的房间。
楼慕坐在铺了红色毛毯的沙发上,身旁是燃烧的壁炉。
高耸望不见顶的巨木随着菌种的奔跑,枝叶不断在窗外划过,偶尔有阳光照进来,但更多的是连成片且深浅不一的树木。
这是一间很有生活气息的房间,虽不宽敞,但东西摆放的却规整舒适。书架上海量的书籍证明这间屋子的原主人是位学习渊博的人,但玻璃柜子里各式各样的精美娃娃,又给楼慕留下了那人喜好奇特的印象。
当然,窗台上空掉的花瓶,让他知道这也是一位热爱生活的人——
就是不住在这里很久了。
床头上那把很久没有调整琴弦的吉他,很好证明了这一点。
楼慕收回视线,再次望向窗外。
绚丽的阳光冲进屋子,不知奔跑了多久的海努比斯兽在这一刻冲出森林,一头砸下悬崖。
这时候照进来的阳光就有些刺眼睛了,沙发上的楼慕下意识的抬起手,等再看清楚外面的画面,大片的房屋呈现在眼前。
窗外是平整干净的街道,穿着白色长袍的本地居民消散的在路边交谈,水果摊及路边随处可见蜥蜴脑袋骆驼身的交通工具。
他所搭乘的菌种车,停车的站点就设立在城镇中心的喷泉池旁边。
到达地方后,楼慕从窗户瞄到女人从菌种头顶的驾驶室率先下了车。她先是喂了海努比斯兽一些草料,随后打开车门,与这一站点的乘客一起走入街市。
半小时后,女人扛了一麻袋土豆以及一些蔬菜上了车,风撩起女人的长发,露出一对被剪掉剩了一半的精灵耳朵。
“?”
他心起疑惑,转而又释然了。
这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没有必要老想着去探究。
他随手关上窗,正在这时,头顶响起女人的喊叫。
“还在的乘客,都在屋里坐稳了!!!”
放置好蔬菜的女人返回到驾驶室,随着再次响起的撞铃声,女老板操控海努比斯兽再次升空。
下一站,是三天后抵达的临海都市佳诺。
不同于第一座城市,佳诺这个城市拥有其他城市无法复刻的特色。
山坡上矗立高矮不一的哥特式建筑,白色的马车行过路边。一些撑着蕾丝花边伞的贵妇正在修建整齐的港口散步,看到飞来的菌种,她们表现的习以为常,眼中没有一丝惊讶。
这一次,老板娘在市中心的火腿商铺买了两条上好的鹿腿、一条牦牛腿,以及一箱葡萄酒。
菌种在站点停靠进食的期间,楼慕也从没忍住,喊住经过窗口的小姑娘,从她的手中买了几朵康乃馨,填满了空空如也的花瓶。
而房间拥有这些鲜花装点,明显比以前温馨了许多。
然后七天后——
水之国终于到站了。
海努比斯兽拖着长长的银白色触须飞过天际,修长的身体,好似飘浮在云端的白色丝带,柔软而飘逸。
楼慕正躺在树屋一样的大床上,他还是没忍住借阅了书架上的书籍,当然,是获得那位女老板首肯的情况下。
被他选中的书本,是一本故事书。
本子很厚,但也因为年头过长,外面的牛皮出现了一些磨损,所以本子显得有些破旧。
他翻开书本,在故事的开头,就讲述了一座小国发生了战乱,而这本书的主人公,是这个国家的皇子。
皇子因为家园被其他国家吞并,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漂泊。
14岁那年,皇子开始一个人的旅行。
到了17岁,皇子就凭借儿时积攒的渊博学识,拥有了自己的猎菌人组织,并在圈子里混的风生水起。
23岁时,这位皇子已经拥有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财富。
本应该是励志向的故事书,没想到到了中途,这位皇子就厌倦了。
他厌倦了漂泊的生活。
于是皇子重新回到了儿时生活的小国,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市,让他再度意识到这个国家已经换姓了。
要夺回来么?
可是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而他也厌倦了指挥者、领导者、首领的身份。
皇子思索再三,最终在距离小国不远的地方安顿下来。
他过着无聊却闲适的生活。他会修补工具,所以镇上的人家里破损了什么小物件或者挂钟,都会求助于男人。
那时的他早已没了什么皇子的架子,有人上门求助,就会温和的答应下来,上门拜访时,还会带一束院子里种植的花。
当然,和每一个跌宕起伏的故事一样,皇子的平静生活终将被打断。
那一天,一支牵着菌种的表演队伍途经到了小镇。
六、七米长的蜥蜴菌种踩上平坦的土地,在留下深深地脚印。它拖着一节一节犹如火车般的马车,向镇子尽头的空地出发。
当那头蜥蜴路过皇子的房子时,其中某一节车厢上,一对身穿舞姬衣裳的姐妹进入了皇子的视线。
故事故事看到这里,如雷声般的轰鸣透过窗子传入屋内,把楼慕从精彩的故事中带离。
枕在手臂上的头颅微偏,视线望向窗子,巨大的海上城市便呈现在瞳仁里。
真……漂亮啊。
不同于伽罗基地这座现代化钢铁巨兽,映入眼帘的,是一座海上怒目金刚巨像。它盘膝而坐,身躯在海水中半隐半现,隐约可见水蓝色的大鱼围绕金刚膝盖游动着。
怒目金刚手拖七重宝塔,每一层宝塔都在源源不断的海水流淌下来,宛如层层瀑布,形成隔绝内外世界的水之屏障。
这样气势磅礴的画面令手里的这本书再也看不下去,楼慕合上本子,踱步到窗前。
巨大的菌种环绕于金刚头顶,将那座栩栩如生的金漆雕像完美呈现。楼慕忍不住推开木纹的窗户,迎接他的是扑面而来的水汽,而窗台上绽放的康乃馨也被骤然掠进来的风吹落外层花瓣,飘摇着卷向金刚的指尖。
“当当当当!!”
銥誮
驾驶菌车的老板娘从驾驶室里探出脑袋,长发被风吹乱,女人不断敲击门角上的铜铃。
“水之国到了!上岸的通行证都给我准备好,别到时候被赶出去还怪老娘没提醒你们!”
嗓门宛如雷鸣,即便瀑布的水音再响,那声音依旧分毫不差传到每一位乘客的耳朵里。
楼慕这时也从游戏背包中翻出系统给的车票,还没等仔细翻看车票上面所写的文字,海努比斯兽便一头砸到海上。
“轰!!”
他眼疾手快的关上窗子,这才避免了成为落汤鸡的命运。
但其他房间的一些顾客显然没这么幸运,前后左右传来此起彼伏的抱怨声,声音隔着门板略微有些空洞失真,但这些声音都被老板娘猖狂的笑声压成了微不足道的窃窃私语。
恶作剧过后,再抬头,水之国已经近在咫尺。
原来所有人都得从怒目金刚的后腰乘坐电梯上去.
龙型菌种游进金刚后腰上的崖洞,行了大概十分钟,黑色的玄门出现在眼中。
那扇门高耸犹如天门,冰冷森然,远不如外面展示的美好。
“请进站的旅客出事通行证,无证者请速速离去。”
几个摄像头脑袋的黑西服站在岸边,镜头中心闪着森冷的红光,随时扫描进站客人手中的通行证。
自然有人想要蒙混过关,但伪造的证件并不能瞒过摄像头的法眼。当象征扫描失败的雪花屏出现在摄像头上,有人会缩着脑袋,被妻子教训着回到返航的运输工具上,有人却抱着侥幸心理闷头向前冲。
但没跑出几步,所有摄像头脑袋便齐射红光,将那人烤成焦炭。
“请进站的旅客出示通行证,无证者请速速离去。”
摄像头的声线机械毫无感情。
“看到了吗?这就是没有通行证硬闯的下场。”
靠站在菌种车的大门旁,老板娘将黄瓜送入口中。
“想好了再过去。”
女人用手挠了挠侧腰,视线落在每一位下车的乘客身上,到了楼慕那里,她突然莫名其妙的停顿了一下,眼神古怪。
“你喜欢那本书吗?”她问。
突如其来的问题令楼慕愣了一下,随即很快反应过来是自己借阅的那本。
“嗯,书里的内容很精彩。”他补充道,“感谢您的慷慨。”
女人犹豫了一些,旋身回到车内,很快又再度出现。
“给你了。”
翻飞的书本砸脸而来,楼慕抬起双手夹住了。偏头,视线重新落在女人身上。
对方不耐烦的挠了挠散乱的长发,开口:“如果你真能到第一层,麻烦帮我给那家伙带句话。”
035
“留不住的, 终究是一捧灰——好了就这样。”
大概是从未说过这么文艺的话,女人别扭的跺跺脚。
而变成传话筒的楼慕,虽然觉得一本故事书交换捎一句话的工作并不亏, 但他依旧不明白对方这么做的目的。
手机不都普及了么?这不就一通电话的事么?
而且,
“你怎么确定我能顺利抵达第一层?”楼慕问出心中的疑惑。
面前的女人,整个人的气场突然渗入一种沉重的负面情绪,似乎夹杂着悲伤不安以及某种悔恨。
“因为你……”
剩下的话, 被转过身的女人囫囵说完, 楼慕根本没听清楚对方后半句说的什么, 女人就一副不想继续聊下去的架势。
“行了!就说到这吧!老娘今天心情好,就在车里面等你们五分钟!所以不合格的人赶紧回来!事先声明, 就五分钟!超一分我就把车开走。”
女人拉上车门,脚步声消失在菌车内部。
“嗷呦,这个老板娘人看着不咋样, 心地还是很好的嘛。”一个高瘦的男人开口。
“心地好归心地好。你听听她刚刚说的是什么?给第一层的带句话?不会是水之国国主吧?哈!那样的大人物怎么可能和一个‘长途汽车’的司机有关系嘛, 真是可笑!”男人的老婆用手肘碰碰男人, 捂着嘴哼笑出声。
那声音传入耳朵,竟让人觉得莫名的刺耳。
楼慕看向一旁说话的两夫妻,想了想,客观的开口:“人这一生会遇到很多精彩, 旅途中难免会结实一些大人物也说不定。不要肤浅了。”
两夫妻被他说的一愣。随即,女人不在意的摆摆手:“哎呦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就算遇到了大人物,也不是我们这种平民百姓能接触的了的。”
听人说话, 就能分辨出这个人会将自己的人生道路定义的有多宽。
所以这一次,楼慕选择笑笑, 没再开口争辩什么。
毕竟思维被局限了,那些出现在生命中的无限可能也会变为绝无可能。
提醒只有一次, 剩下的就任其发展吧。
将书本放置在行李中,楼慕拖着沉重的箱子,加入长长队伍的末端。
半小时后,他慢慢排队到了检查口。
当摄像头脑袋的机器人对他伸出手,楼慕乖乖的在口袋中翻找几下,随后递出通行证。
本以为要走的是气势恢宏的黑色玄门,没想到楼慕被带到了玄门底下的小门。他望了望,发现这样的小门有无数个,全部设立在玄门之下。
“没想到这么大的门竟然是装饰品。”
感慨了一句,楼慕迈进小门,才发现门的另一边是一座空间宽敞的电梯。
随着领路的摄像头脑袋按下指定楼层,黑色玻璃门合拢,迅速弹向金刚肩膀的位置。
崖洞内的景象转瞬消失,随着光从后方照射进来,楼慕转过身,透过暗色的玻璃门,看到了金刚后背之外的世界。
一望无际的大海,在这个角度看更加壮丽无边。
楼慕看向电梯两侧,无数台同色电梯正以同样的速度被弹射向天际。失重感让心微微提了起来,接下来,粗壮的臂膀出现在视线,手托七重宝塔的臂膀在一侧出现。
此时,电梯已升到脊背,且无停顿的向着手臂尽头的宝塔进发,行驶期间,楼慕回过头,怒目金刚的侧脸逐渐在电梯外面,那张脸,横眉竖目注视远方,大到仿佛一座山。
“进入水之国第七层倒计时,请搭乘电梯的乘客扶好电梯把手,以防摔伤。”
“重复——进入水之国第七层倒计时……”
突如其来的提醒打断了欣赏外景的心,po海废整理本文裙寺二耳儿巫救仪思七楼慕抓好镶嵌在墙壁上的扶手,随着倒计时的数字在头顶清零,巨大的瀑布灭顶般对着电梯上方浇灌而来。
“轰隆隆隆隆——”
水声巨大,伴随着震动,四周围都被海水淹没,看不见外界的状况,就连光线都暗淡下来,仿佛身在幽深海下。
楼慕下意识屏住呼吸,随着巨大水流声撞击电梯的外壁,身在封闭空间又被水流包围的不适逐渐涌上心头,让人仿佛患上了幽闭恐惧症。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电梯冲破水墙,进入宝塔之内。
巨大的梨树,是十几部同时进来的电梯的终点站。
“叮!”
随着电梯停在盘根错节的树根底下,电梯灯亮起,玻璃门向两侧展开。
“欢迎来到水之国。”
“水之国国主在这里祝愿每一位到访的客人,幸福美满,阖家安康。”
悦耳却缺乏感情的女声自头顶响起,高大的梨树闪烁着圣洁的光辉,散落一树的梨香。
但走过树根组成的道路,巨木之后,城市沉浸在永夜。
纵横交错的道路行人稀少,亭台楼阁,青砖绿瓦,在诡异的红光下勾勒出漆光轮廓。
红光来自一颗颗蘑菇。体型高大的蘑菇伫立在街头巷尾,作为路灯点亮城市,那些光亮仿似海岸尽头被点亮的一座座灯塔。
“怎么说呢……外面和里面差距有点大?”
楼慕摩挲着下巴,迈步向城内走去,当踏过青石板,走上石桥,他突然停下脚步。
“咚、咚咚……”
有节奏的鼓点从远处传来,随后光晕攀上四周的建筑,一艘点着红灯笼的小船行过远处的楼宇,面戴鬼怪面具的仕女们宛如画中鬼魅一一呈现。
她们站在船上,缓慢摆动腰肢,随着箜篌弹唱的旋律,或快或慢的扭动诡异魅人的舞姿。
有一同进来的人按耐不住跑到远处的岸边等待,那船也顺势停了下来。身姿惑人的仕女们将客人迎上船,在空灵的笑声中,船又缓缓开走。
等船上的红光在河上渐渐远去,楼慕这才迈开步子。
“啪……”
然后一脚踩进了积水里。
啧。
这个城市真是太潮了。
刚刚透过船上的灯笼,他才发现这城镇的华而不实。染了朱漆的门柱掉了颜色,廊檐下的八角红灯笼少有完整,桥上的石墩有缺失,掉皮的外墙露出青砖痕迹。
现在又注意到,蘑菇灯反射出的地面,到处都是积水的痕迹。
他走过一整条街的餐馆,门口招呼客人的服务生有的长着人类面孔,有的则生有鱼鳃和水母的触须,虽然都说着人类语言,但他总感觉自己走入了一座拥有古代韵味的水族馆,或者海底龙宫,到处都是虾兵蟹将,光是看着那些人的脸便没有了踏进去吃饭的食欲。
步子不停,楼慕目不斜视的走到街头巷尾,走到头时拐弯,再拐弯,终于在其中一条街找到了住处。
那是一栋门楣低矮的旅馆,虽然房门大开,但门旁堆叠的烂木头和门上悬挂的死蜘蛛莫名带点赶客意味。
住这儿?
不。
这里可不是光明旅馆分部,而且有了钱后,自己当然可以有更多选择。
楼慕转身,带着行李箱走入对面那家房门高大,修有二层小楼,廊檐下还挂着一排红灯笼的酒店。
吧台内的服务员是个正常人类,500一晚的住宿费还在承受范围之内。付钱时,他扫了一眼服务员身后的提示语,明白城市在十点之后便是宵禁。
刚刚上船的那几个,希望不要错过了宵禁时间啊。
楼慕心里念叨了一句。
“您好,这是您房间的钥匙,请拿好。”
“啊,谢谢。”
楼慕接过钥匙走上楼,在二楼某一处找到了自己的房间。
推门,走入,描绘舞女的屏风挡在眼前,他绕过它,看到一间古色古香充满时间沉淀味道的屋子.
窗外还是黑沉沉的一片,蘑菇路灯在街尽头亮着永不灭的火光,寂静的街道响起急促的跑步声,穿着背带裤、拎着鱼桶的贩子快速跑进远处的小楼,进门后,贩子劫后余生般长出一口气。
这座浸泡在永夜里的城市,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
酒店内,手臂从冰冷的水下伸出,望着微光下冻得青白的手臂,楼慕从浴桶中起身。
他刚刚在沐浴时不知不觉睡着了。
毛巾擦掉头顶的水痕,楼慕穿上浴袍走下高台,绕过屏风走进屋子,一抬眼,墙上的钟表已经指向晚上十点。
宵禁时间。
宽敞的街道没有一丝人影,诡异的可怕,仿佛正在酝酿一场百鬼夜行。
一种不详的感觉让楼慕打消了晚上出门的念头。
看来在这座城市不能随心所欲的晚归了。
老板娘要是知道,大概会笑出声的吧。
楼慕将毛巾挂在窗前的毛笔架上,来到行李箱前,准备继续翻看旅途中意外获得的,那本主人公叫伊奇斯的旅行日记。
结果耳朵在这时捕捉到急促的脚步声,同时,大地传来沉重的嗡鸣。
楼慕偏过头,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到了怪异的童谣。
“不要在坟墓捡布娃娃,不幸会跟着你回家。吃饭睡觉过家家,你在玩耍她在观察……”
窗边的一角被彩光点亮,逐渐清晰的童谣声传入耳朵。他放下书,光脚来到窗前,还未向外探头,就见一颗六七米高的小丑头颅占据了视线。
什么东西?
刚来到这个城市短短几小时,一幕又一幕诡异的状况仿佛线团般纠缠,理不清又剪不断。
奔逃的脚步声掠过楼下,身材矮小的男人没有停顿的向街头跑去,却被那位置突然窜出来的蜈蚣长尾击中,狠狠甩了回来。
男人就掉落在楼慕房间下方不远处。
巨型头颅近了,身后拖动着如同蜈蚣般的竹节身躯,庞大的木偶脸庞光滑遍布木质的纹理,高高的鼻梁下,血红的嘴唇带着小丑一样的妆感,凸起的眼球四处转动,落在楼慕身上上时,凝固了一秒,在判断人没离开房间后,眼球又在眼眶里四处乱动。
反观地上躺着的男人,可能路已经被堵死,他这次并没有继续逃跑。
男人暴喝一声,抽出腰间的短刀一跃而起,向着小丑头颅的眼睛扎去。
“咔嚓——!”
木头裂开的声音,小丑依然保持诡笑,对于眼球上深深刺进去的短刀视而不见,身躯中抽出一条长如丝带的肢体,那东西如鞭伸展,毫不留情的向男人掠去。
“轰!”
身侧的墙壁被劲风洞穿,砖石散落屋子掀起烟尘,破损的缝隙处开始渗入大量黑红血液。男人被死死钉在墙上,大量鲜血涌出口鼻,最终无力的闭上眼睛。
“咯咯咯咯咯咯——!”
巨大的人头因为再次捕获到猎物,口中发出渗人的笑声。细长的昆虫肢体从墙壁抽出,带离砖石碎瓦,尸体掉到了楼下,被其他触肢踩成肉泥。
做完这些,庞大身躯走过街角,诡异笑声响彻城市上空,随着远去,诡异童谣再次响起。
“吃饭睡觉过家家,你在玩耍她在观察……”
无数根晶莹剔透的白骨组成了怪物如蛇般的肋骨,向内望去,不是运转的齿轮机关,而是无数看不清表情的囚犯。
036
无数条暗河在城市中纵横交错, 楼宇在黑暗中沉默不语,高大的蘑菇伫立在街角,如坟前摇曳的烛火, 将鬼魅的光影映洒在大地。
空寂的城市,丝竹之声幽幽入耳,水流推来船舶,丝丝幔帐后, 烛光映出倚栏痴笑的宾客, 温言软语不绝于耳, 推杯换盏声此起彼伏。
头戴面具的少女们在下方扭动曼妙舞姿,素白的柔荑拍敲打手鼓, 鼓角锁扣上的铃铛飞扬,空灵声划破夜晚的宁静。
船舶慢慢行,在拐角处徐徐转头, 从两栋门楼间穿过。天际忽然昼白, 几名乘客茫然的放下酒杯, 其中一个走出二楼的船舱。
“奇怪,这里的照明灯怎么这么亮?”
说话的人旋即失声,骤然睁大的瞳孔上倒悬出一颗巨型的脑袋。欢快空洞的儿歌珊珊而来,响在被映的灯红酒绿的河水上空。男人瞳仁上最后一丝画面定格在小丑般的红唇之下。
来不及惨叫, 尖刺温柔挑破喉咙深入脑髓。
“啊……啊啊啊啊!!”
迟钝的顾客这时才想起惨叫。蜈蚣般的身躯在河两岸动作,一条镰刀般的尖足刺入船棚,随即拔出, 再刺入,再次拔出, 每一次都挑出横飞的血迹。
鲜血染红了纱幔,酒杯倾倒, 蜡烛舔上地上的酒液,如蛇般攀爬上廊檐下的梁柱。
下方舞台上,箜篌继续轻轻弹响,大火在水上染红了半边天,隐隐可见通向第六层的轨迹。头戴鬼魅面具的少女们围成圈,广袖甩出优美弧度,手指在小鼓上轻轻的敲,扭动间,显露面具边缘针脚的缝痕。
火船幽幽漂至桥下,出来时,已不见船上的满目狼籍。
“当、当、当——”
河面上响起琴弦被拨动的声音。
一夜无话。
天亮时分,第七层依旧陷入长夜,仅能从手机时间判断出是早上七点。
【早安,宿主。】
一觉醒来,竟然听到系统的主动招呼,楼慕心中冒出一丝讶异,随即他勾起笑。
“早安,系统。”
楼慕点开床边的台灯,那丝宛如太阳的光亮照亮屋内部分陈设,也驱散了白日也置身在黑暗里的不适。
【现在为您结算伽罗基地任务奖励。】
【叮——奖励卡牌(待抽取)十张,已放入背包。】
【现在发布最新任务:请前往办公大楼报名参与水之国的寻宝游戏,顺利抵达此国度的最高层。】
打开背包,看看里面陈列的十张卡,楼慕不动声色,转眸反问:“参加寻宝游戏?”
想到昨晚遇到的怪物,直觉告诉他,这任务没那么简单。
“这次只有这一个任务?”
【是的,宿主。】
楼慕敏感的反问:“还是为了【冥神骨】?”
耳畔沉默的一阵,再度响起声音。
【是的,宿主。】
看来每一次去往的目的地,都会和这种骨头有关了。
楼慕陷入沉思。
冥神骨……冥神……
他该找机会查查这位神明的相关历史。
在光线不算明亮的屋子里换上衣服,楼慕推门下楼。
早七点多钟,街上的商铺纷纷打开店门,点上蜡烛,开启新一天的经营。有小二打着哈欠将枕头锁上的木板拿下,立在墙边后,又去打了一盆凉水洗脸。
鱼贩子提着扁担走街串巷,喊出带着口音的叫卖声;脂粉店的老板拿着鸡毛掸子打扫货架;卖早点的木车从街头推到巷尾。
除了没有白天,这里的生活节奏似乎与外界无异。
楼慕经过打听来到了办公大楼,那房子类似古代的衙门,进门先有石碑挡路,绕过回字形走廊,来到升堂办案一般的办公大厅。
“你有什么事啊?”
坐在上首的老头手指敲敲桌子,厚重的镜片下,一双小眼睛锁定在楼慕身上。
“爷爷好。”楼慕礼貌先叫人,“我是来报名参加寻宝游戏的。”
“寻宝游戏?”老头推推镜片,摇摇头,“你年龄这么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何必想不开呢?”
语气中大有小孩子别胡闹的意思。
楼慕回应是笑而不语。
偌大的大厅安静下来,老头看自己的话没人接,表情变得无奈。
老头推推眼镜:“想好了?接了任务可是得晚十点之后出门的。那东西、巡游者可不会管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被它抓到基本就被咔嚓了事。”
老头以手成刀,在脖子上比量一下。
“十点钟之后出门啊……”
老头本来想吓退楼慕,没想到却被楼慕摸到另一条规则。
10点后出门,意味着要与昨晚的怪物“共处一室”。
“这任务果然没那么简单,难怪只发布了一个。”
怪不得大方的给自己发了十张卡牌,感情接下来是一个支线任务都没有啊。
总感觉亏了。
这样想着,楼慕依旧笑容满面的点点头。
“确认报名。”
见此情况,那老头也不再说什么,没好气的哼唧两声,向他招招手。
“过来填表报名吧。”
“诶。”
他走上前。
寻宝游戏的规则很简单:每晚十点后在城中找到巡游者,从它们的手中获得通往上层的通关证明,且每一层的游戏规则都是如此。
至于通关后的游戏奖励——无所不能的国主大人会实现通关者的任何一个愿望。
很诱人的奖励,所以五湖四海不同城市不同地域的人才会源源不断,哪怕通行证造假也要进入这里。
但从昨晚无意中窥视到的巡游者的真容与凶猛程度,他知道所谓的通关奖励也不是那么好拿的了。
离开办公大楼,楼慕在街边古色古香的小木车上买了两个包子,一杯豆浆,一边吃一边回到酒店。
边走边吃东西的感觉真是奇妙,这要是放到从前,他妈妈准会说他边走边吃是缺乏教养的表现。
不过,他还是想念穿越前的那个家。
回到酒店房间,楼慕叼着包子打开游戏背包,抬手激活了第一张卡牌。
羽毛上下翻飞,卡牌上的角色在白光之后也呈现在眼前。
【小黄鸭】
【等级:无】
【技能1:低空飞行】
【技能2:无敌铁嘴功】
“……”
等等,这画风好像不太对?
被包子噎了一下,他把背包开了又关来回三遍,最后给了卡牌一个大巴掌。
这张牌就是个死牌,别说出门揍巡游者,来个瘪三都能给他配个粉条炖了。
不行,他必须开张有用的牌出来。
楼慕平静下心绪,耐着性子点下第二张牌。
卡背面的翅膀伸展振翅,显现出牌面角色。
【大白鲢】
【物种:鱼】
【技能1:日行千里】
【技能2:号令鱼群】
“……”
好嘛,这次连等级都不配拥有了,直接给个物种简介。
——但我需要你的物种简介么?
楼慕面无表情,楼慕再点。
【蘑菇灯】
【归类:建筑】
【注解:水之国特有路灯,三档光源自由调节。】
很好,这个连技能都特么没了。
就算涵养再好,楼慕都想掏枪了。按下额角的青筋,他继续翻牌。
【无限炸药】
【等级:无】
【技能1:向日葵炸药包】
【技能:绝对防御】
点到这,楼慕仿佛看见了前世自己再次犯心脏病,被一群人围着,铺天盖地各种表情的脸对着他的窒息场景。
现在,背包里那些锅里炖的、火上烤的、照明用的、点火跑的,让他想要吸氧。
他深吸口气。
不能骂系统,那是重要的装逼工具。
于是他尽量平静开口。
“系统,为什么有这么多的废卡?”
【如宿主背包中卡牌堆积过多,卡池中将参入平庸属性卡牌,以确保世界的平衡性不被打破。】
意思是,囤卡无用。
“系统,请学着做个人。”
【好的。】
于是楼慕不报希望的再次点选下一张牌。
【漫画师】
【等级:精英】
【技能1:虚拟主宰,操控画中物】
【技能2:万物门,打破画卷与现实壁垒】
点选五张才激活一张有用的,楼慕望着卡牌上的风流书生般的人物,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物好像就是个弱鸡啊。
“系统,这个漫画师本身是个弱鸡么?”
他问出口了。
【是的。】
“……”
“……草尼玛。”
他好像穿越后,就堕落到学会骂人了.
夜晚
漆黑的街道寂静宛如鬼魅蛰伏,不算明亮的蘑菇灯下,一抹黄影的倩影闪过墙角,水声啪嗒,一只毛茸茸的小黄鸭出现在水面上。
他还是变成鸭子来做任务了。
人类的身份太过显眼,不利于行动,碰到巡游者反而容易陷入危险,鸭子的身份具有迷惑性,光明正大的偷听更方便。今晚他的目的只有一个:观察。
观察参赛选手,观察BOSS。
蹼状的脚爪在水里滑呀滑呀滑,顺着水路前进,因为被水车降下的水浇了满身湿,他从宽阔的河水转进贴着房屋流淌的“小溪”。
窄小的河道大概仅三十厘米宽,距离岸边另有五十厘米高,此时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屋内也熄了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河道不管是角度还是隐蔽性都很完美,大概谁也不会想到里面会藏着一只侦查鸭。
“啾啾。”
侦查鸭哼唧两声。
摆动着肉乎乎的小尾巴,楼慕低头游过一个漆黑的窄洞,凭借鸭类的直觉,楼慕转动毛茸茸的鸭头,向着右边的水道而去。
结果刚一露头,充满腥气的风为小溪带来波涛,小鸭子随着鼓起的水波一个倒仰,刚稳住身体,柔软的胳膊拍到面前,指尖扫过他黄橙橙的柔软头毛。
被摸头的触感吓了他一跳,抬头上看,死去的男人正挂在岸边,庞大的巡游者正将尖刺拽出对方的身体。似乎被水里嫩黄色的存在吸引,巡游者扫开失败者的尸体,巨大的眼球停止乱转,一齐向小黄鸭看来。
打扰了。
水下的蹼爪转了个圈,小黄鸭佯装镇定,重新返回水洞。
鸭子的直觉,可能不太准。楼慕默默地想。
从另一条岔道口离开,楼慕与远处重新开始巡视的巡游者背道而驰。
二十分钟后,他在岸上的某个小巷里,听到了压低嗓音的交谈。
“盒子,刚刚老三死前给巡游者那一下看到了吗?”
“看到了,普通钢刀穿不透那东西,必须得火系的菌能才行。”
小黄鸭从河道底下悄悄冒头,乌黑莹润的眼睛观察起小巷里的动静。
突然,
“谁!!”
小巷深处传来呵斥,一枚生了锈的钢钉疾驰而来,在小鸭毛绒绒的头顶飞过,带离几根鸭毛的同时,扑通落入水里。
“……”
小黄鸭抬眸凝视头顶中分的“头帘”,撇撇鸭嘴。
为什么变身后总有人和他的头毛过不去?
“是谁鬼鬼祟祟的躲在那?!有种出来!”
刀疤脸的男人走出小巷,手里拿着不知谁家拆下来的木板,刚刚飞出的钢钉就来源于此。
“老大!”
另一张阴翳的面容离开巷子阴影,暴露在蘑菇路灯之下。
两人一同警惕扫视四周,最后视线一同落在河中小鸭子身上。
狰狞的笑容出现在刀疤脸的面容上。
“一只鸭子?正好!可以拿它当诱饵再试试那个巡游者。”
阴翳面容闻言,脸上浮现谄媚的笑:“老大英明!”
“……”
而“被决定”成为诱饵的主人公——楼慕。他顶着一张毛脸,无辜的眨了眨鸭眼,状似不解的歪歪头。
直到男人靠近河边——
技能2发动:【无敌铁嘴功】
037
技能2发动:【无敌铁嘴功】
“嘎嘎嘎嘎嘎嘎——!”
小鸭子黄色鸭嘴瞬间变换成钢铁鸭嘴, 一嘴一个,将两人叨成猪啃地。
“你……你个死鸭子!看老子不炖了你!”
男人眼冒金星,在狗腿子的搀扶下站起身, 没想到面前的鸭子抬起翅膀,上面的羽毛根根弯曲,独留中心那一根竖立。
“老大!这鸭子在朝你竖中指!”狗腿子怪叫着翻译。
“我他娘能看懂!”
老大踹了狗腿子一脚,随后气急败坏的俯身抓鸭。
“嘎嘎嘎嘎嘎嘎嘎!”
鸭毛漫天飞舞又落了一地, 楼慕跳入水中, 双掌在水面上疾驰。
小鸭子在水上跑出了草上飞的速度, 阵阵叫骂在身后传来,他不为所动, 直到一个拐角处,使用技能【低空飞行】。
嗖——
飞过河流,飞过桥下, 直到完美甩掉追兵, 鸭子缓缓降落到岸边。
啪叽啪叽。
肉乎乎的鸭掌一左一右的向前摇摆, 走路时肉乎乎的鸭尾还有节奏的跟着扭动。
而身后桥与河流的对岸,妄想抓鸭当诱饵的两人,早已暴露在巡视者的眼下。
巨大如蜈蚣般的巡视者攀爬上房顶,四处旋转的眼球缓缓统一了动作, 对准下方的两人。
“咯咯咯咯咯——”
它朝他们伸出手。
“热乎的盒饭,不用谢。”
前进的楼慕不用去看身后发生的事。他收拢翅膀,环在胸前, 如街上闲逛的老学究,悠闲的摆动着鸭腿, 扭动着尾尖儿细小的绒毛。
他一直都不是什么善者。
将路边的垃圾顺手丢进垃圾桶。
只是偶尔喜欢做些力所能及的好事而已。
身后,巡视者在两人惊恐的目光中挥下镰刀。
很快, 混乱的第一晚结束。
这一晚的收获不多,仅凭那两人口中得到的【巡游者怕火】这一点还不够。
小鸭子走进暗巷,随便选了一家住户的墙壁,使用技能消耗掉最后一丝能量值,随后迈开步子打车往酒店回。
在他走后,被【无敌铁嘴功】啄过的墙面突然崩裂出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扩散,露出一个穿着白袜的脚掌。震耳的呼噜声中,男人吧嗒着嘴翻了个身.
“您好,车费7元。不刷信用卡,只收现款。”
司机踩下刹车,有着透明甲壳虫外壳的小车停在酒店门口。
坐在后座的楼慕掏出口袋里的钱递给对方,随后拉开反向的车门,走进酒店。
礼貌的吩咐酒店前台做一份早餐送到房间,他走上楼,先洗了个热水澡,又在吃过晚饭后,爬到床上补眠。
夜晚很快降临
当第七层的街道陷入永恒的宁静,仔细倾听,似乎还能听到城市之外,属于大海的啸鸣。
这一次楼慕选择变成蘑菇灯,从高处观察情况。
十一点时,第一波人马从他的脚下跑过去了,他们并没有发现头顶路灯的异常。
午夜时分,第两波人马从他的脚下跑过去了,有一个没有素质还拉开裤链差点对着他大腿来一泼精华,被他卷起蘑菇腿一脚踢到河里。
接下来是凌晨一点。
庞大的巡游者从他的身边走过,颀长如昆虫一样的触肢操控如蛇一般的躯体,如夜晚街市上缓慢行过的观光火车,载着满身的彩灯与囚犯,将恐怖童谣散播到每一个角落。
巨型蘑菇微微抬起头颅,伞状的内里灯光闪烁。再一次近距离观察这个怪物,楼慕确实发现了不一样的东西。
位于巡游者身体的中段位置,有一段骨头组成的身躯如呼吸般不断撑开收束,显露亮着红色光晕的内核,而那里隐隐有齿轮的转动声传入耳朵。
心脏么?或者说,运转的核心?
巨型蘑菇的三档灯光来回交替,楼慕放松身体,斜靠在某户居民家的墙上,若有所思。
房顶上的瓦片随着蘑菇的挤压掉落在地,碎裂声引起了行走的巡游者的注意。几乎是在瞬间,巡游者转过头颅,蘑菇还来不及直立身体,重新扮回路灯的角色。
呃……好像有点糟糕?
回折身体,巡游者的庞大面孔凑了上来,对于出现人性化动作的蘑菇路灯,巡游者表现出难得的耐心。没有眼皮的眼球中心只有黑色的一点,过多的眼白让那对凸起的眼球染上几分惊悚,它就用那张宛如恶灵般的面容死死的盯着他。
蘑菇的后脑渗出几滴冷汗,被那双眼近距离注视,楼慕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直到远方不知名的街道传来铁片被碰倒的脆响,已经手毛脚乱的跑动声,巡游者才敏感的偏过头,拖着庞大的身躯离开。
终于走了……
蘑菇彻底瘫软下来,做了一个深呼吸的动作。
被“鬼”凝视的感觉,简直比掉进深水潭喘不上气还要刺激。
歇了没多久,第三波人从他面前走过,这波人没像前两波那样匆匆离开,选择在他的脚下商量对策。两个男人三个女人的组合,楼慕听着他们的计划,心中已经预料到了这几人的结局。
也许可以让他们试试那东西的弱点,成了,也算是间接帮了自己。
趁着他们七嘴八舌制定细节的功夫,楼慕垂下头,开口提醒。
“巡游者身体中段位置,似乎是它的运转核心。”
这一句话让这波人闭了嘴。几分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抬起头注视高大的蘑菇,仿佛领悟到了什么。
瘦高的男人一拍手:“我知道了,这一定就是提供线索的蘑菇NPC!”
嗯?你小子游戏打多了?
蘑菇停顿了一下。
而说话的男人已经扑通跪倒地上,双手合十,虔诚的对着蘑菇拜了又拜。
“……”
这……行吧。楼慕有些哭笑不得。你喜欢就好吧。
三个响头之后,男人如同天尊附体,看不见的未知次元似乎也为他点亮了背后法阵。
哇哦。
怎么说呢,莫名的很有气势。
不算明亮的路灯下,几人重新制定计划,随后信心满满的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上街。
望着天幕下,房屋间游走的庞大如巨蟒般的背影,为首的男人竖起中指。
“来啊!!你这个瘪三!!我不怕你!!!”
我不怕你……
不怕你……
怕你……
你……
嘹亮的嗓门在空中回荡,传出好远好远。
楼慕:“……”
这个开场白……
失算了,自己怎么就找了这么个二货试探规则。
高大的蘑菇人性化的叹了口气。
那头,被挑衅的巡游者巨型头颅一百八十度旋转,看向身后街道突然冒出的人群。
“咯咯咯咯咯咯——”
无数骨刺骤然冲出体表,巡游者仿似炸了毛的刺猬。
……这小子拉仇恨的技能恐怕是顶级的.
一夜未眠。
早上六点整。
当城市中心的佛塔敲响铜钟,浑厚的钟鸣声将黎明拉入序幕。巡游者在残肢中抬起头颅,仿佛确定了什么,收束满身的凶器,拖着满背或深或浅的血痕,向城市的最东面走去。
六点半时间,街道亮起烛火,当店小二打着哈欠撤下窗户上的木板,被点亮城市的最深处,巡游者高大的身躯沉入与身体吻合的深坑,弯成圆弧,蜷曲着阖上双目。
还是蘑菇状态的楼慕分开柱体状蘑菇腿,跨过拱形石桥,来到巡游者最后驻足的战场。
经过一夜恶战,只有男人似乎还留有一口气。
蘑菇楼慕低头,对方的手中还抓有一副骨雕材质,上书“第六层通行证”的骨牌。
看来这就是去上层的通行证了。
他身上的蘑菇灯来回切换三挡,消耗掉最后一点能量值,楼慕变回孩童的模样。
“喂,还活着么?”
用手戳了戳男人的脸颊。即便呼吸微弱,但被触碰的面皮抽动两下,眼珠也在眼皮下微动。楼慕得到微弱的回应,注视对方手中紧握的骨牌,陷入片刻的沉思,再次伸手,小小的手从对方卡牌上空一转,改为拽起男人的衣领。
小小少年拖着男人的身体将之带回酒店。
消息是自己透露的,此时就算拿走骨牌也无可厚非。但他并不想对曾浴血奋战过的人,所付出的努力视而不见。
尽管他们楼家只会重视血脉相连的家人,但并不妨碍他去欣赏一个外人。
托这个人的福,那具坚不可摧的巨型身体出现了暂时无法修复的裂痕,所以他会将这场游戏结束在今晚。
望着黑如深潭的天空,小小的少年仰起头,勾起笑。瓷白的面颊经过这段时间的充足营养,已经显露出一些婴儿肥,两枚可人的小酒窝为那张精致的小脸带来几分亲人的气质,尽管还是很瘦,尽管衣服还是显得宽大,却不是开始时那种随时会被风带走的单薄模样。
“哎……太心软也不是好事啊。”
他微笑着,对着冷清的街道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
长长的列车呼啸着从头顶的车轨降下,四周等待的乘客从盘旋的楼梯走到平台,随后钻入这辆直上直下的列车。
这是一座中古气息浓厚的车站。红色为车站的主体,金色为这座车站的修饰。支撑棚顶的门楼十几米便是一座,祥云纹的路牌挂着红色八角灯笼,上面的广播不断发出车次进站的提醒。
“你为什么救我?”为什么不拿走通行牌?
满身绷带的男人站在候车室,注视眼前的小小少年,看起来有些欲言又止。
“你希望我不管你,然后拿走路牌么?”
楼慕将双手插进衣服口袋,淡淡的反问。
“当然不希望!”男人下意识回答。
“这不就得了。”他推了对方一把,示意男人该上车了,“纠结那些不重要的做什么。”
“……哦。”男人表情犹犹豫豫,一瘸一拐的走了两步,随后回头,“谢谢。”
男人认真的补充:“我在第六层等你。”
“嗯,去吧。”
负伤的男人支着拐杖走上车,随后小心坐下。列车的座位被焊死在车窗旁,几根管子代替地面支撑脚下,又充过过道。车身中心悬空,向下是没有尽头的红色内部,乘客寥寥无几,大多都只有空荡荡的红色座位。
看的人眼晕,男人又抬起头。中古站台背景下,灯火通明的车站,仅有少年依然站在站台上,那张出色的面容表情寡淡,如同落雪中静静绽放的雪莲,不染尘埃。透过双层的玻璃车窗,男人定定的注视少年,半晌,他抬起满是绷带的手,朝少年挥了挥。
“呜————”
列车拖着长长的汽笛声,呼啸着驶向头顶,它消失在天花板上的空洞中,光线照出钟乳洞般凹凸起伏的墙面,片刻之后,列车走远,向上的通道重新陷入黝黯。
楼慕在下方收回视线,鞋尖调转,高瘦的少年离开车站。
顺便在门口的老太太那里买了颗茶叶蛋。
不想回答别人问题的时候,试一试伽罗苍的说话方式,果然很容易就蒙混过去。
他为什么没有正面回答男人的话?
毕竟只是出于欣赏角度就去救人,放弃难得的通行牌,显得自己太过自大,而且打直球的夸奖方式贸然说出口……其实是有些难为情的。
仔细的剥开蛋皮,楼慕咬下一口带着虎斑的蛋尖,软嫩的蛋白带着细嫩的蛋黄入口,恰到好处的咸香驱散心里最后一丝没去拿骨牌的遗憾。
好吃。
心情舒畅开来。雪白的鞋子一步步走下阶梯,他背对灯火通明的车站,偏头注视起第七层的东方,在那里,这座城市的巡游者正在那里酣睡。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既然通行牌要从对方身上获取,又为什么要等到巡游者醒来再行动?
在车站门前的最后一层台阶前驻足,楼慕抬手打了个出租。
“你好,去东面巡视者的领地。”
他开门见山。
后视镜上,司机徒然瞪大了眼睛。
038
轮转的车轮碾过积水, 将喧嚣的街道抛在身后。彩灯牵着楼宇,明亮的街道映如白昼,照亮来往的车马与行人衣饰上的褶皱。
“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司机踩下刹车, 视线紧盯着方向盘,额角渗出冷汗。
“那里面荒废太久,路不好走,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他怯懦的开口, 根本不敢抬眼看后视镜, 神情紧张仿佛后座上坐着恶鬼。
车窗外, 杂乱的野草簇拥着铁门,废弃的度假村牌匾坐落在十步开外的黑暗中, 缺了偏旁的字与生锈的栏杆都在诉说这里曾有过非同寻常的故事。
楼慕知道司机在怕什么。
毕竟这种地方,除了“那种东西”无人敢来。
但他并不是鬼,亦不是菌种。
“没事, 能送到这已经说明您很通情达理了。”
车内凝重的气氛被柔和的声音驱散, 诧异中, 司机抬眼看了一下后视镜,正对上楼慕友好的表情。
“啊抱歉……我把你当成那种东西了。”鼓胀的肚子明显放松下来,司机擦擦头上的汗,开口解释, “这地方这些年闹的很凶,所以我刚刚还以为……”
“我知道。”
楼慕理解的点点头,从衣兜中拿出钞票。20元的车费, 他给了对方50。随后在对方的劝解声中拉开车门,站到度假村的大门前。
望着门口伫立的少年, 车内的司机犹豫了一下,张张口, 想到家里的老婆孩子,天性胆小的他并不想节外生枝,于是踩下油门,调转车头离开。
车轮掀起烟尘伴着尾气漫过鞋面,楼慕此时正仰头,注视大门。
粗细不一的栏杆遍布火烧的痕迹。当年的火灾燃烧范围应该蔓延到了整个度假村内外,不然铁门的栏杆不会出现不同程度的扭曲。他猜当年那场大火应该不止燃烧了一天。
指尖轻触满是蜡液状的铁栏,没有上锁的大门便开始向内倾斜,直至扫进荒草群,才颤颤巍巍的停止动作。
荒草的尽头,破败的别墅群隐匿在黑暗中,在身后蘑菇路灯昏红的灯光下,别墅的边角染上怪诞的漆光,在夜色下宛如死人的居所。
“不太好走啊。”楼慕感慨了一句。
街道上杂草遍地,那些疯长的绿植在黑暗中就像深不见底的泳池,很容易将一个成年男子掩埋,换做自己大概也会在上下左右全是野草的情况下迷路。
抬起头,更远处便是废弃的游乐场,巡游者的身躯在一众娱乐设施中若隐若现。沉睡后的巡游者身上是不发光的,那庞大的身躯几乎与这破败的建筑群融为一体,显现出一种狰狞的荒凉。
如果此刻仅因为度假村浮于表面的可怖就选择退缩,那等到他被巡游者穿透身体的时候,大概会后悔的哭出声来吧。
可没有趁手的工具,走进去就是在浪费时间,更何况通过司机的话里,这里面也不是没有“东西”的。
耳朵捕捉到车轮碾过石子的声音,沉思的楼慕偏过头,正好看到调头回来的出租车。
“喂……那个小朋友……”
司机摇下车窗,犹犹豫豫的正打算尝试最后一次劝说,就正对上楼慕的笑脸。
司机:“?”
“果然,叔叔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呢。”
司机:“??”
半个小时后,手持喷火工具的楼慕再度回到副本入口。
“轰——”
铁管的迸发出两米火舌,刹那照亮无尽玄夜。楼慕调整了双肩后背着的燃油箱的开关,调整了火焰的长度,随后步入荒凉的度假村。
三十分钟后,楼慕站在游乐场入口处。
丢弃双肩上沉重又没了燃料的烧火工具,这一路走来,即便碰到了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也都在高温的炙烤下与焦草融为了一体。
活动了两下肩膀,楼慕抬起头辨别方向。
扭曲变形的摩天轮矗立在夜色下,后面隐隐显现巡游者那张巨型面孔,由于没有眼睑,这东西即便睡着了也像清醒着,红色的嘴唇勾勒不变的夸张笑颜。
熄灭了身体光亮的巡游者,所关押的犯人也像被注射了强效麻醉剂,此刻一个个睡的宛如死猪,空旷的场所只有清浅的呼吸。
楼慕打开了手机的电筒。手电光映出巡游者部分身躯,他在四周围走了几步,期间并没有在意建筑阴影里逐渐响起的窸窸窣窣的声音,直到寻到巡游者的核心位置,他才停下脚步。
阻挡在眼前的,是一座废弃的鬼屋。鬼屋三层楼的高度,模仿中世纪风格的古堡修建而成,但某些细节让这栋建筑看起来像一座荒废的教堂。当年的那场大火,导致古堡的部分屋顶已经陷落,只有中间悬挂着时钟的柱状塔楼已经□□。
从巡游者的身上走过去,难免有惊醒那些囚犯的危险,绕路又太耽误时间——
指尖摩擦两下下巴,他决定爬到屋顶上,从上端摸进巡游者的核心。
“爬屋顶啊……”
他的双眼泛起笑意。
这要是换成前世,自己大概又要被念叨了吧。
余光扫过走出阴影的存在,麦色的关节处还带着球形的链接点,那些东西摇摇晃晃的向他靠近。
没有理会那些惊悚却战斗力低下的威胁,楼慕踩上古堡周边散落的石块。
“你好,欢迎光临……”
“你好,欢迎光临……”
失真的童音,不远处的入口深处不时闪过电光。这座破旧的鬼屋的内部依旧保有微弱的电力,虽然常常因为潮湿而接触不严。
没有停顿的踩上石头之间的缝隙,因为细响,甬道深处的娃娃再次睁开眼,张开分割线明显的嘴颌。
“你好,欢迎光临……”
“你好,欢迎光临……”
楼慕将那声音甩在后面,爬到二楼上时,光滑的石缝让他脚下一滑,差点摔了下去。幸好,他眼疾手快的扒住一扇窗户的边缘,虽然好像碰倒了什么,但依旧免于掉下去的危险。
重新踩上一块石阶,楼慕爬上缺了玻璃的窗户,准备趴在上面休息一下。
一转头,和一个人偶的脑袋来了个面对面。
心脏漏了半拍。用不同颜色的人皮拼合到脸上的人偶,好似一张粗糙又惊悚的地图。手电筒的光源冲下照进屋子,她的头在半明半暗的气氛中,就像沉睡的恶鬼,仿佛下一秒就能睁开眼睛。
楼慕平静的移开目光,借着手电光看清屋子里的情况。
一屋子的残肢断臂。刚刚被他碰倒的是一座无头的身躯,穿着繁复的洛可可的长裙,空荡荡的领口冲着大门。而大门的位置——那里有好多人偶脑袋。此时被光线照射,一些人偶的瞳孔看起来小如黑豆,仿佛被光线刺激般紧缩,大片的眼白让那些脑袋格外的渗人。
在这种屋子休息,真的需要极大的勇气。
活动了一下酸胀的脚踝,楼慕决定结束摸鱼,抓住窗户上方的石头,一步步再次爬了上去。
包裹着苔藓的碎石从上方掉落,尖锐的棱角在窗台上留下带有回声的撞击,距离最近的人头面部抽动了一下,那些被粗糙缝制的人皮一旦出现鲜活的动作,便宛如无数条蜈蚣在脸上蠕动。
人头睁开了空洞的双眼,随后向外偏头,无限伸长唯一肤色均匀的脖颈,尾随楼上攀爬的孩童而去。
屋内,倒地的无头躯体摸索着坐了起来.
“小孩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站于巡游者庞大的身躯之上,白发的青年掀起眼皮,目光落于古堡顶端的楼慕身上,随即弯起眼。
对比少年人蹭脏了的衣服,白发的青年穿着银色的唐装,柔软的衣服泛着丝绸质地,青年浑身上下一尘不染,气质清贵,宛如翩翩佳公子。
“少爷,接着。”
弧形的肋骨缝中,另一道声音响起,随即银光一闪,一枚骨雕的通行牌稳稳的抛到白发青年瓷白的手心,修长的手指合拢,握住骨牌。
一双手出现在白发青年的脚下,黑发的青年撑起身体,从巡游者的体内跳了出来,顺着白发青年的目光望去,同样注意到了楼慕。
下一秒,
“呯!”
枪声响起,随着鬓角的碎发落地,楼慕的瞳孔瞬间收缩,随即又反应过来那枚子弹瞄准的不是自己。
他回过头,这才注意到身后拖着长脖子升腾而起的人偶,同样也注意到人偶被子弹击穿的眉心。
皮肤上如蜈蚣的缝痕蠕动,头颅无声跌落下去。随着头颅掉落,楼慕再度转头,一反常态的并没有说出谢谢二字,反而警惕的注视二人。
好快的速度……如果刚刚瞄准的部位真的是他的头……
白发青年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手枪,那宛如装饰品的银色手枪此时还冒着青烟,枪边的装饰性白钻宛如萤火在闪烁,却让人心头发寒。
“小朋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慢条斯理环起手臂,枪头在臂弯处轻敲,白发的青年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违抗的压力。
尽管心里忌惮,楼慕也不打算显露分毫。
他开口:“能摸到这,我的目的自然和你们一样。”
“是为了通行牌来的啊,诚实的小朋友。”不卑不亢的口吻令白发青年面上浮现几分兴味,对方捏着下巴思考片刻,“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算是竞争对手了呢。”
“哎呀——不好办呐。”
面容带着苦恼的青年,语气却带着满满的幸灾乐祸。
“这样吧,我们扔骰子决胜负。”
男人递出规则。
“如果你的点数大于我,我就放过你,还让我的属下再次进去帮你拿一张通行牌。怎么样?要知道,巡视者的核心也有七只人偶镇守在里面的,就算再小心也是很可能会丧命的哦。”
白发青年的话明显带着陷阱,因为出现点数大于对方的情况,就同样会出现点数小于对方的情况。楼慕虽然对男人单方面设立的游戏不感兴趣,但还是比较想知道对方话里未说完的那一半的答案。
“那如果,你的点数大于我呢?”坐在了古堡塔顶的一角,楼慕注视青年,反问。
青年勾起缱绻的笑:“杀了你,可以吗?”
答案可真是意料之中的惊悚。
“不可以。”楼慕平静的回答,“通行牌我自有办法得到,这游戏我不参加。”
他从古堡上起身,转身准备离开,心中决定至少要等到这俩不知道什么来头的危险人物走了后再回来。
对比伽罗苍对一切都淡漠的态度,白发的男人就算挂着笑,通身依旧有着难以掩饰的危险。通过和对方对话判断,男人是个喜怒无常的人。
刷——
身后疾风袭来,楼慕旋身跳到塔顶的另一头,寒光闪过,匕首依旧稳稳的架在了脖子上。
“不要动。”
黑发的青年低头,语气简练。
“要么玩,要么死,你自己选。”
被锋利的刀尖对着喉咙,少年显得异常镇定。他掀眸对上黑发青年的双眼,随后转眸,看向不远处的白发青年。
他嘲讽道:“对着小孩强买强卖?你们俩大人可真够出息的。”
凌厉的寒光逼近了三分,锋利的刀尖刺破白皙的脖颈,殷红的血液流淌而下。
无形的压力让楼慕闭上嘴。
“还真是牙尖嘴利……”
细碎的咳嗽声从白发青年的口中发出,面色苍白的青年面颊隐隐泛起红晕,咳嗽声后,白发青年抬起眸,继续用温和的表情注视楼慕。
“你打算怎么选呢,少年?”
“……”
你不都给出“要么玩,要么死”的答案了么?还问我?
楼慕有点被气笑了.
二十分钟后。
脚步声渐行渐远,黑暗吞噬了两青年离去的背影。
“少爷,如果那孩子输了,你真的打算杀了他么?”
黑发青年的说话声远远传来。
“咳咳咳咳……”白发的青年弯下腰止不住的咳嗽,等到停歇后,青年收起带着血光的帕子,笑眯眯回答,“怎么会?我就是想逗逗他而已。”
“……”黑发青年似乎有片刻的无语,“那他刚刚的点数如果小于你呢?”
“那样啊……”
白发青年无辜的摊摊手。
“那就没办法了。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破了这项规矩。”
说话间,两人脚步声渐行渐远。
所以自己还是幸运的。
楼慕收回目光,低下头注视巡视者的身躯。位于第十三根肋骨上,一枚写着五点的红色骰子和一枚写着三点的白色骰子正静静立在那里。
五点的自然是他的,不然他也不会完好的坐在这里了。
他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已经晚上五点。
就在刚刚,白发青年准备信守承诺让黑发青年再探巡游者核心,为自己拿到骨牌时,被楼慕果断拒绝了。
“不用了。”楼慕语气冷淡,“我说过了,通行牌我自有办法获得。”
经过刚刚的强买强卖,他有点讨厌这两个人,自然不想要对方送来的骨牌。
“嗯——这样么?”
白发青年没做纠缠,青年深深注视了一眼少年,随即意味深长的说。
“那好吧。”
摊开手,白发青年带着黑发青年离开。
而现在,废弃的度假村只剩下自己,他可以安心布置了。
使用卡牌——
【无限炸药】
039
晚10点钟整, 随着第七层门扉的敞开,腥咸的风吹落门后的一树梨香。
浅白的梨花随风飘扬,落进城市中心的佛塔。钟杵在空中摇摆, 撞击布满岁月沧桑的青铜古钟。
“当——”
“当——”
夜色拉开帷幕。
当浑厚的钟鸣响够22下,城市在惊骇中陷入死寂,而此刻的正东方,某个不可言说的存在正在悄然苏醒。
先是黯淡的身躯一节一节泛起光亮, 五光十色为废弃的游乐场注入新的活力。
然后是空旷地界响起的诡异童谣。
“埃尔法的家里有九个兄妹, 爸爸炖了一个, 妈妈烤了一个……”
扭曲的摩天轮吸收了碎光,残存的玻璃折射出重新焕发生机的游乐场。巡游者在深坑中撑起身躯, 带起的劲风吹动摩天轮,锈蚀的螺丝亦如当年,坚强而努力的运转起来。
“嘎吱——嘎吱——”
“埃尔法的家里有九个兄妹, 出门走丢一个, 妹妹卖了一个……”
庞大的身躯彻底站了起来, 如变色龙四处旋转的眼珠在看清坑外端坐的少年时,停止了外转,凝到一处。
“晚上好。”
早已等候多时的楼慕举起饮料,和空气碰了个杯, 仰头喝下瓶中最后一口精华。
他道:“可算醒了,我等你都等饿了。”
少年脚边的泡面盒子预示着他并没有撒谎。
从未被这样轻视的巡游者眼珠微微凸起,看来是生气了, 喉咙中发出远古恐龙般的喘鸣,好似嗜血凶猛的野兽在扑上来前最后发出的一次信号。
狰狞的笑容伸出獠牙, 庞大的身躯延展出刺猬般的尖刺,开启战斗模式的巡视者本向碾死一只蚂蚁般给予少年最痛苦的死法, 没想到才抬起如螳螂般的臂刃,少年非但没有目露惊恐,反而扬起灿烂的笑。
“你是一个没有礼貌的人,都没有回应我的问好。”
“不过……”
少年亮起手中的引爆器。
“还请让我和你说声再见。”
没有犹豫的,他按下开关。
“轰————!!”
盛大的烟花必以支离破碎的结局才会美丽。
就像现在这样,巨大的人偶因为内部鼓起的热量而扭曲了脸庞,眼珠凸起,五官挪移,在鼓胀到极限的那刻,炸裂开来。
第一声巨响过后,核心部位同样以这样的情况炸裂断开。
头部、核心包括尾部,凡是没有关押犯人的地方,都在以这样的方式崩裂,庞大的身躯倾倒,如坍塌的摩天大楼。火药的味道随着浓烟四散,巡游者以这样的结局警告了逐渐靠近的人形木偶。它们犹豫了一下,再次退回建筑的阴影。
漆黑的天幕划过流星,下一刻,流星密集坠落,如雨般砸落少年周边的土地。当最后一枚雨点坠落,少年取消了周身的技能防护罩。
回头,漆黑的土地上,一个个白玉骨牌或躺或立的散落在那里,粗略一算,大概有上千枚.
另一头,位于度假村出口处坍塌的墙壁上。
白发的青年手持望远镜蹲在上面。
“真是一个暴力的小孩。”说人家暴力,可笑容却不减,“要是能吸收到我这里来就好了。”
黑发的青年站在墙根下不为所动,甚至冷静的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时间:“少爷,通向第六层的列车还有半小时出发,再不走就要等明早了。”
“咦?是么?”白发青年错愕的放下望远镜,利落跳下墙头,“那走吧,再晚点会节外生枝的吧。”
“嗯。”
“对了,伽罗苍那边的舆论煽动的怎么样了?”想到什么,白发青年语气转淡。
“岛上的原住民每天都聚集在伽罗族老宅前,要求伽罗一族滚出基地。”
“嗯。”听到此,白发青年点点头,随后伸了个懒腰,“谁让他不卖给我冥神骨,又雇了所罗门来对付我,不添点麻烦还真是过意不去。”.
晚上十一点,城内参与游戏的部分玩家在某棵蘑菇灯下聚集。
“为什么今晚没有巡游者出现?”一个男人表示出疑惑。
“我这边也没看到。”另一个戴眼镜的人举手回应。
队伍中一名女子犹豫了一下,开了口:“你说……会不会和东面那场爆炸有关?”
“你是说,巡游者在【刷新点】被人埋伏了?”
队伍安静了一秒。
“喂。”
正在这时,头顶的砖瓦响起重物按压的脆响。
所有人抬起头。
少年踩着砖瓦,抬起手中的超市里的购物袋。那袋子里没有饮料,没有泡面,只有密密麻麻看不清样式的椭圆形物体。
下一秒,那突然出现的神秘少年翻转袋子,随着袋口的敞开——
“叮!当!叮!当!叮!当!”
通向第六层的骨牌如落雨般扑簌簌大面积降下。
“………………”
风停了,夜静了,遥远的河水上,船舶上的箜篌声也不见了。
所有人注视着霸气丢牌的少年,不自觉张开嘴,只觉得眼前人身背万丈光芒,看起来比财神爷还亲切——
他们就那样呆滞的看着。
清风徐来,
“阿嚏——”
一个人不自觉打了个喷嚏.
凌晨一点,所有街道沸腾了起来,所有参赛者奔走相告,通向第六层的骨牌人人有份。
死寂的夜市重新点亮灯火,人们载歌载舞,其中一名刚刚登陆的男人还没放下行李,甚至找到住所,手里也被塞了一块牌子。
男人:“?”
男人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什么情况?建城十三周年福利?
凌晨三点,大部分疲惫的参赛者都回到了屋里补眠,少数人则收拾行李来到车站。
楼慕就是那个提早来到车站的人。
凌晨三点的车站依旧亮着明亮的灯火,超市是琳琅满目的商品。大部分都是素食产品,他在里面走了一圈,再次拿下一盒最近的心头好——泡面。
由于身体原因,这种垃圾食品在他的前世是不被允许食用的。记得有一次去哥哥的书房借书,他偶然在桌子上看到了这种食品。奇异的香味撩拨着味蕾。那碗煮好的泡面还没来得及被哥哥食用,在好奇心驱使下,楼慕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哦,真棒。
然后自然就被洗完澡走来的哥哥骂了。
呿,他又不是玻璃人。
那种不忿的情绪随着时间推移,到现在只剩下怀念和怅然。楼慕在公共大厅的饮水机前驻足,看着热水漫过面饼,袅袅烟雾升腾间,形成哥哥大口吃面,不给他留汤的可笑画面。哦对了,为了不被妈妈念叨,吃完面的哥哥还警告自己不要告密来着。
举着泡面来到休息区,楼慕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吃下第一口面。
虽然到最后,妈妈还是发现了证据,罚了哥哥一个月零花钱。
“噗。”
想到这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翻出来的过去,楼慕忍不住笑出了声音。
还是家里好啊。
一夜无梦。
早晨六点,车站外的世界依旧陷入永夜,休息区内外的座椅上躺满狂欢一夜的人们。
上层终于降下列车,随着车门的开启,十几个穿着打扮仿似修理工的存在走下列车,躺在座椅上的楼慕扫了眼其中一个人的脸,浓密的胡须与蓝帽之下,那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釉面的光滑。
嗯?
他怀疑自己看错了,抬手揉了揉眼,等再去看时,那一队人已经走远了。
“不会是去修复巡游者的吧?”
他对着自己随口开了个玩笑,心里并没有当真。
因为车子进站的汽笛声,大部分人在椅子上睁开眼,他们揉着酸胀的肩膀,推醒还未醒来的同伴。
“喂……醒醒,该上车走了。”
“老三,起来起来,要睡去上面睡。”
寂静的车站重新热闹起来,清醒的人打着哈欠走上盘旋的楼梯,钻入列车。
早上六点十五分,列车合拢车门,随着再次拉响的鸣笛,车子缓缓启动向上。
向上行驶的列车外部粉刷着红色的朱漆,其内部犹如掏空的巨龙。恐高的人如果注视脚下,大概要被无底洞般的车身吓的晕厥过去。
【近日,聚集在伽罗一族门前的反对者再次增多,反对之声越演越烈。很多曾被羊角怪伤害并失去家园的人民聚集在一起,要求拥有千年历史的伽罗一族滚出基地……】
第一次坐这样的列车,楼慕的心里也稍显不适,但他很快便被不远处悬挂的电视新闻所吸引。
【本台记者已经通过特殊渠道获知了伽罗族长伽罗苍今日的行踪,让我们来问问这位家主对于这件事持怎样的态度。】
短小的腿不能触碰到脚下的钢管,没有安全带和扶手固定身体,遇到颠簸时,失重的感觉让他下意识用手抓住下方座椅。
【‘伽罗家主!对近日堵在门前反对你的居民,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对于出现在镜头里的伽罗苍,记者仿佛鬣狗嗅到了腐肉。那名男子三两步跑上前,对着正要坐车离开的伽罗苍递出话筒。
伽罗苍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动作未停的坐上车。
‘伽罗家主!’
那名记者趴在车窗上,镜片后的眼睛死死盯着黑色车窗后的人。
‘对于叫你【滚出基地】的民众,请问你有什么感想?!’
似乎是触碰到逆鳞,启动的车子被人叫停,车窗降下,伽罗苍寒冰一样的面孔对准镜头。
他道:‘伽罗基地由我们一族的祖先亲手建立,要滚,也是那些人滚蛋。’
霸气的发言震慑住记者,直到车子离去,那名记者都未回神。】
“还真是伽罗苍能说出来的话。”
座位上的楼慕笑了笑,看了看车门上方距离下一站抵达的时间,楼慕想了想,再次翻开行李箱中的游记,继续阅读。
皇子在小镇上过着平凡的生活,可宁静终将被打破。
一座马戏团商队出现在镇外小路的尽头。巨大的蜥蜴拉车,白色的蜥蜴吐着火信,脚掌在地面留下深深的凹痕。
本子上说:【那些如火车一节节相连的车厢就像迁徙的巨型蜗牛,缓慢而饱经风霜。车厢里有的装着马戏团的帐篷,有的拉着人员与行李,准备充分的就像在进行一场没有尽头的旅行。】
楼慕没有见过异世界的巨型蜗牛长什么样,但根据自己世界的蜗牛长相,猜测当时的画面肯定有趣而壮观。
因为马戏团的到来,镇上几乎每个家庭都有人下来围观了这场盛况,直到马戏团的队伍停在小镇的广场空地上休整。
皇子是在车辆路过时,看到那对被关起来的姐妹的。
可能是拥有异族血统,姐妹俩的长相漂亮的不同常人,皮肤吹弹可破,一对精灵长耳让她们的面相如菟丝花般娇柔脆弱。
精灵耳?楼慕在沙发上变姿态,视线耐人寻味的在那几个字上摩挲。
随即,他再次将思绪投进故事里。
当晚,马戏团在镇子上举办了盛大的演出,两姐妹作为压轴出场,令人惊艳的舞蹈将整场演出推向高潮。
让马戏团赚到盆满钵满的功臣,待遇并没有受到改善。两姐妹依旧被关在笼子里,吃着剩饭,忍受团长的打骂,以及其他作为陪衬出场的舞姬们的□□。
直到一天夜里,两姐妹趁着夜色逃脱躲进皇子的家,皇子才得知马戏团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去世界各地巡演,而是将两姐妹的其中一个嫁给某座小国的老国王。
所以接下来,任凭马戏团将镇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未能找到躲在皇子地下室里的两姐妹。
接下来又是回归平静的生活了吧?
一开始是的。
可是两姐妹对外面世界表现出的求知欲以及可以沟通万物的才能还是让皇子动了恻隐之心。
他们开始了一段难忘的旅行。
普陀雪山的天马、赫奇峡谷下的六头巨蟒、沼泽地游走的雨女石、千门下被伽罗一族镇压百年的百眼魔龙……
读到这里,头顶上方响起了到站的提示音,楼慕从精彩的文字中抬起头。车窗外,连成片的黑色缓慢下来,露出钟乳石般凹凸不平的纹理。
刷——
水蓝色的地面,冰蓝色的天花板,冰雪般的车站出现在眼前。
“叮咚——水之国第六层车站已到站。请下车的乘客准备好通行证,以免造成误会,对您的人身安全产生不良影响。”
“叮咚——水之国……”
广播一连提醒了三遍,直到列车的车门来到对应的石台,才缓缓停下。
“噗哧——”
随着气体泄露的声响,车门在眼前缓缓打开。
远处是一片冰雪的世界。
040
“叮铃铃——叮铃铃——”
空旷无人的世界响起铃铛的轻响, 楼慕偏过头。几匹黑马拉车踏过雪地,在无痕的世界留下细碎的蹄印和车轮碾过的痕迹。
“上午好,小家伙。”
枣红色的马车稳稳停在几步远的位置。
“要乘车吗?只需二十五元, 我的车可以带你跑遍雪城的大街小巷。”
驾车的司机放下赶马的绳索,偏脸垂下头颅。修剪整齐的胡须,高高的黑色礼帽下是过长的刘海以及同色系礼服,男人的装扮及动作标准的如同皇城中服务于贵族的管家, 而不是收取廉价车费的车夫。
这辆马车的出现, 正好拯救了失去方向感的楼慕。
“你能带我去最近的城镇么?”他抬起头。
“你说安吉镇?我就住在那附近。当然可以, 乐意为您效劳。”
男人脱下礼帽致意,楼慕的视线向上, 这才惊觉对方的鼻梁之上,本应该是双眸的地方只有一只大眼睛。此时那只眼睛还俏皮的对着他眨了眨。
“……”
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种族?
凝滞的气氛令驾车的男人察觉到什么,男人微微一笑:“抱歉, 吓到你了吗?不要怕, 即便少了一只眼睛依然不影响我的驾驶技术。”
男人的这句话, 似乎在隐喻自己也曾拥有两只眼睛。
楼慕回神:“啊,不用道歉。是我失礼了。”
他拉开车门走上车。
死盯着对方的缺陷不放,不是一个有教养的人该做的事。
进入车厢,扑面而来的暖意驱散了冰雪带来的寒意, 小型的炉灶此刻烧的正旺,滚烫的炉火从弧形的门边沿溢了出来,一根细管连接窗外, 此时管口正呼呼的冒着白烟,将窗户染上一层雾色。
“接下来还有一段路要走, 你可以在上层抽屉挑选你喜欢的茶叶,而下层则是茶点。”
马车轻轻摇晃, 驾车的车夫在外面适时开口。
“好的,谢谢。”
楼慕端坐在柔软的靠垫中,闻言拉开了手边的木质抽屉,果然在里面看到了大小不一的方盒,视线向上,茶杯和水壶都挂在墙壁的花型铁钩上,此刻正随着车子的行进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十分钟后,车夫身后的窗子被人敲响,驾车的男人诧异的回头,就见推开的小窗递出一杯热茶。
“红茶煮的有些多了,喝不完,要不一起吧?”
茶香绕鼻,递茶的孩子稳稳拿着白瓷茶杯,笑魇如融化寒冰的春风,拂过满树碧绿的枝芽。男人的心被触动了一下,他接过茶,礼貌的道谢。
“你真是个特别的孩子。”
马车轻轻摇晃,车厢内,楼慕的鼻端被热出一层薄汗,这样的感觉并不难受,与夏季闷热的酸乏不同,冻透了的身体在经过高温的慰抚,带着舒适的放松之感。
他捧着瓷杯抿了口茶:“这话我可以当成夸奖听么?”
“哈哈,就是夸奖。”
单只白手套牵着缰绳,男人将味道浓郁的红茶送入嘴里,卷曲的胡子随着发声而颤动。
“孩子,你来水之国是为了拜访亲戚么?”
拜访亲戚?还有这种操作?
这话倒是引起了楼慕的好奇:“你们这里可以无视【爬楼】规则,随意进行走访么?”
“随意走访倒是不行,但规矩也没有想象中的严厉。”驾车的男人解释道,“只要符合探访规定,上层会给予指定家庭发放通关文牒,那时就可以坐车到指定楼层进行拜访了。”
“有时限么?”
男人偏了偏头,对方似乎看了车内的楼慕一眼,又或是单纯的因为马车的颠簸导致了这个动作:“时限是一个月。”
男人又补充:“看来我看走眼了,你并不是拜访这层某个家庭的。”
楼慕没有回答,选择默认。
马车在雪地平稳前行,头马胸口的铃铛摇摆,发出清脆的响音,这时的窗外世界开始出现一些行人,房子的棱角也在雾茫茫的冰雪中若隐若现。
透过被热气熏烤爬满雾气的车窗,他看到那些赶路的人,一些人缺了一条胳膊,一些人则缺了五官中的任意一个。
“对我们感到好奇吗?”
车子前方,赶车的男人适时的开口。
楼慕偏过头,看向小窗外男人挺直的背影,斟酌开口:“如果你想说的话。”
牵马的缰绳紧了紧,察觉到城镇临近的男人放慢了行车的速度。雪白的冰霜降落人间,在车玻璃上蔓延霜白的花纹。
水雾渐渐被蚕食殆尽,玻璃只剩下模糊的人影。
“这一层的巡游者是一位喜欢收集器官的怪人,但他同样是一位慷慨的人。”马车走过一尘不染又琳琅满目的街道,“只要去他的店里付出一些代价,就可以换取同等价值的物品。”
尽管失去了一枚眼睛,但腰身挺直坐立的男人从骨子里透着自信。他拍了拍身下的座位。
“我用它换到了这辆马车。如果每一天都足够幸运的拉到乘客,我们家就可以不为金钱所发愁,两个儿子也可以继续完成学业。”
灶内的炉火烧的太旺了,楼慕悄悄打开窗,冰凉的雪花攀上鼻尖,他透过缝隙注视街上衣衫整齐的行人:“这一层的人都过的不好吗?”
除了身体缺陷,从表面上似乎看不出来有什么困难。
“至少比第七层好上很多。”
马蹄踏上铺满薄雪的石板路,马匹的速度再次慢了下来。银白的雪花为转角处屹立的巨树染上银白,冷清的商铺门前,有闲不住的人拿着铁锹自扫门前雪。
“生活在第七层的人不是赌徒就是舞姬,要不就是去酒店或者餐馆上班缓刑的罪人,当然也有外来做生意的,但是这些年大部分都被带坏了,不然也不至于升不上来。”
马车徐徐绕过水池,中心伫立的石雕披散着蓬松的长发,圣洁的女神被雪色覆盖,纤细的手臂挂满透明的冰锥,随着行进,如镜的冰锥呈现被拉长变形的马车。
“所以第七层是【流放之地】?”
“可以这么解释。”
这也是为什么,那边的城市街道以及房屋建筑徒有华丽的框架,却经不起端视的原因,因为细节都被虫子蛀空了。这也可能是第七层巡游者杀起人来毫不手软的原因,因为要拦截百分之九十的心术不正者。
手中的茶碗空了,楼慕拿起炉灶上温着的茶壶,又为自己续上一杯,随后敲敲窗户,将茶壶递到窗外。
赶车的男人没有矫情,执着茶壶柄为自己倒了一杯。风扫落车顶的残雪,车内外的大小人一同将茶水倒进嘴里。
——好喝。
头马的鼻中呼出炙热的响鼻,铃铛重重撞击套马的银铠,马车徐徐在图书馆的树下停下。
目的地到了。
楼慕适时的放下茶杯,拉开一侧的车门。
凉意急不可待的涌了进来,又被车里的高温烤干了。
楼慕拖着行李走到马车前。
“谢谢您的茶和点心。”他翻翻衣兜,将100元的纸币放在对方掌心,“这一趟旅途很愉快,希望离开这里时,还能搭乘您的马车。”
说完便转身离开。
赶车的男人愣了一下:“等一下。”
男人低头翻找箱子里的零钱,等再抬起头,白茫茫的世界已经不见男孩的身影.
楼慕去了那间图书馆。
走进大厅,橡木做的圆弧形吧台占据眼前的视线,中空的设计,透过玻璃可以隐约瞧见其他几楼的样子。
吧台内的木质背板上,枝叶垂拂,青藤葳蕤,一些爬墙虎顺着墙壁甚至爬上3、4楼的玻璃。
这是一个生机勃勃的小世界,与外面的冰天雪地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好,请问……”楼慕径直走向吧台。
虽然通关才是他目前应该做的,但距离夜晚十点还有很多时间,不如去寻找他感兴趣的,或者说放下关注的事情。
他询问这里的管理员,关于冥神的书籍都在几楼。
“你说什么神?”可是年迈的管理员只回应了他一个茫然的眼神。
于是楼慕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
那位管理员拿下鼻梁上厚重的眼镜镜片擦了擦,哆嗦着手,重新戴上后,告知了楼慕3楼都是放置资料的地方,其中也不乏一些奇怪的书籍。
“这片大陆没有神话故事书吗?”楼慕诧异的问道。
“神话故事书?哦,这世上也许曾经有过神吧,毕竟外面确实有很多菌种存在。但现在是无神时代,你就当那些故事随着众神的消失而一并埋葬了吧。”
“所以,图书馆里不会留存神明的书籍?其他地方的图书馆也一样吗?”楼慕提出了另一种猜测。
“其他地方?”年迈的老人摆摆手,“那我可就不知道了,孩子。不过据我当过的3座图书馆的管理员的经验来看,确实是没有。”
听到此,楼慕也没了上楼的想法。他抬头望着中空一直到顶的图书馆,圆形的筒灯在天花板上明亮柔和。那些光芒反射到了各楼层圆弧形的玻璃上,而爬墙虎的叶子如蛇形攀附在上面,露出玻璃后干净整洁的书架。
可惜,他没有机会光顾上面了。
耸了耸肩,楼慕打算离开。
“孩子,你还要上去么?”
年迈的管理员颤颤巍巍的拿起手旁的电梯卡。
“不了。”回头摆摆手,“谢谢爷爷,以后有机会我再来看书。”
他推门走了出去,外面的寒凉再次带走脸上好不容易凝聚的温度。
深深地叹了口气,楼慕艰难的在雪地中行走,终于找到了一家旅馆.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了,寒凉让玻璃结满了厚厚的霜花。
晚上十点钟后,第六层的天才擦擦暗了下来,寒风卷起雪沫,吹的街上行人也越来越少了。
站在旅馆房间的二楼,楼慕呵出一口凝成白雾的冷气,随后旋身回到房间的壁炉旁。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吱嘎嘎的声响,因为天气寒冷,纹路斑驳的地板带着独特的冷硬感,连鞋子也是,两块石头撞击的声音自然好听不到哪里去。
“感觉这里也没比第七层强上多少。”
突然就明白了男人赚钱难几个字字面下的意思。
被冻得冰凉的手惨白无血色,他翻开火炉上方悬挂的汤锅锅盖,用勺子在里面搅动几下,感觉肉熟的差不多,按照店主人教的撒上一把粗盐,便用汤勺舀起羊肉倒入早已冰凉的米饭之上。
直到第一口热食下肚,楼慕心底总算泛起一种活过来的舒适感。
早晨通过与车夫的聊天了解到,第六层的巡游者大概率是可以沟通的,且是个有收集怪癖的商人。
结果咨询了当地的居民,他才得知这一层的巡游者也只在晚十点钟后出门,且行踪不定,能不能看到全靠运气。
与第七层巡游者杀遍宵禁后满街乱窜的所有人都不同,这一层的巡游者比较愿意被别人找到。
看来要想早点脱离这能冻死人的第六层,他今晚还得出一趟门。
吃过羊肉汤饭,身体也暖了许多。楼慕没急着下楼,而是抓起白天在商铺里买的地图,把第六层所有城镇的位置大致记在心里。反复对照地图确认了几遍,他这才拿起地上加了厚绒的鹿皮靴,一脚蹬进去,又套上当地人必备的羊毛袄。
笨重的衣衫并没有影响少年的颜色,反倒因为凌乱而蓬松的羊毛显得圆了不少,眉宇间倒是有了几分这个年纪的少年的可爱与活力。楼慕扶正头上的皮帽,推开门走下楼。
“嘎吱——嘎吱——”
就连下楼时的木质楼梯,都带着石头般冷硬的质感,令人怀疑这种危楼到底还能不能挺到明年。
楼慕走到楼下时,本应在吧台内打游戏的老板,此时早已跑到避风的储藏室,围着暖炉小憩。以楼慕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狭窄的木床上探出的肥硕脚掌。
“还是不要打扰了。”
他低喃了一句,随手为门前即将熄灭的炉火填上新的木柴,看火舌从缝隙里攀附上来,才压低了帽檐,推门离开。
寒风扑鼻而来,落雪钻进围巾里,贴上脖子的皮肉,冷的人打了个寒颤。
晚十点五十左右,天边灰蒙蒙的光亮还没彻底降下,天地一线的位置还残留最后一抹余晖。街上此刻已经没有了行人,关了门的商铺里漆黑一片,琳琅满目的商品陈列在其中,被街对面闪烁绚烂烛火的店铺名映亮。
独自一人走出清冷的城镇,沿着被人踩实的小路,走入被雪覆盖的松林。高大的松林松松散散,雪地里还埋着无人捡拾的松塔。楼慕埋头前行,直到抵达第六层的另一座城镇。
如果没记错的话,地图上标记的是卡尔镇。
不同于安吉镇的清冷,卡尔镇看起来规模大了许多,也富裕了许多。三层小楼林立,楼板上都刷着桐油,一些房屋的门前还会悬挂着吃不完的肉食。有孩子的家庭,房檐下还牵着彩灯,此刻正在白色的雪夜下闪烁不停。
耳朵是在这时候捕捉到马蹄声的。
楼慕循声望去,被房屋簇拥的街道尽头,隐隐有浅淡的灰影向这边而来。
会是巡游者么?他想。
一开始只是看不清楚的小小轮廓,随着时间推移,脚下的大地开始震动起来,最明显的是房檐下悬挂的彩灯,有一些随着震动扑簌簌的掉到了地上。
被吵醒的狗开始嚎了,却又被无形的威胁压得夹起尾巴,呜咽着钻回狗窝。
在这种状况不明的情况下,楼慕也选择了避让。
他躲进两座房屋中间,不太显眼的阴影里。
声音近了,伴随围巾缝隙中呵出的霜白冷气,高大的骏马猛然跃进视线。
那是——
楼慕睁大了双眼。
脚踏蓝色火焰的骏马,双眸在灰白的天空下迸发出同色的冷光,银色铠甲罩身,银铃的脆响仿佛夺人魂魄的死神。前进的马匹被突然拉动的缰绳扯到直立而起,马蹄在虚空踏了两下,随着嘶鸣重重落地。
“哒哒哒……”
它温顺的上前几步,露出后方驾车的那个人。
“晚上好。”
气质大变的男人如白天那样脱帽向他致意。
“要买点什么么,小朋友?”
语气也与白天大相径庭。
啧,感觉100给亏了。
既然已被发现,那就没了隐藏的必要。
楼慕走出房屋间的阴影,注视男人,撇了撇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