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相信「捉」
◎槐树妖痛心!◎
唐紫妍清醒时正站在医院回廊。
头顶灯光冷白, 旁边透亮的玻璃后是两排保温箱,幼小的婴儿们躺在其中,有微弱的哭声从里面传出。
只一耳, 她就知道那个在哭的是自己的孩子。出于本能的,她冲向孩子。
身体穿过透明玻璃。
手臂穿过温箱, 指尖也穿透婴儿的脸颊。
没有温度。
望着没入婴儿的手, 眼泪夺眶而出。她想原来死后真的可以成为鬼,鬼真的会流泪。
小猫是早产儿,三十五周加四,发育不甚完善需要住保温箱。小小一只缩在玻璃罩里,谢华池只有特定探视时间才能过来, 多数时间里周围只有仪器和不会说话的病友。
保温箱保护着他,也使他孤独。
只有想到这一点时, 唐紫妍才会有些庆幸自己的死亡。只有死亡才能不顾规则,整日陪伴小猫。
小猫是她怀孕时为孩子起的小名,因为纪录片中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眯着眼睛, 像刚出生的小猫咪。
这名字多么可爱啊。
果然,她的孩子一样那么可爱。
脸颊开始长肉,心跳也逐渐有力。住在保温箱的第十五天,小猫跟着爸爸妈妈回家了。
熟悉的家门就在眼前, 父子开门进入, 她却被拦在门外。那只鬼说他是家中门神,是她曾了十五辈的老太爷。
“你是鬼, 不能进。”
她疑惑又焦急:“这是我的家, 您该见过我啊?”
老太爷双手揣袖立在门口, 摇头叹息:“鬼只有坟, 没有家。”
只是死了一下而已。人变成了鬼, 也就从亲密无间的家人,变成了不可进入的外邪。
唐紫妍在家门外扎根。
阳光照耀她的脸颊,雨水穿透她的身体,风吹起她最爱的碎花裙。而女鬼就停伫在一墙之外,眸子紧盯从前的家。
看窗户偶然闪过的身影,看到院子里晒太阳的父子。听儿子不成字的哇哇,听丈夫与儿子说起……说起他多么后悔。
后悔从前对老婆说的爱字太少。
眼泪再次从鬼魂冰冷的眼角滑落。
唐紫妍抓住铁栅栏,对着院子里摇晃婴儿车红了眼眶的男人不断点头:“我知道,我知道的。”
男人做事一板一眼,对所有事情都执着得有些傻气。不爱她,怎么会与她相恋结婚、处处细心呵护呢?
伫立在门口的老太爷见此,长叹一口气。
“小妍,来。”
老太爷招手,唐紫妍擦拭眼泪走过去,期期艾艾:“您不会要赶我吧,在门外也不行吗?”
“不是你走,是我走。”
老太爷揣着袖子,昂首看向头顶的太阳,金色光球是世间最闪耀的东西:“我在人间几百年,有些东西该放下了。我走后这家便没了门神,你来继续守护他们吧。”
“好好看孩子长大,看丈夫变老吧。”
唐紫妍怔愣,旋即浓烈的惊喜充斥心间。
她可以回家了。
可以进去见他们了。
将门神要义教导给她后,老太爷揣手潇潇洒洒离开了这里。唐紫妍也终于重新踏入家门,继续陪伴在家人左右。
她习惯了无人看见、无人听闻、无人诉说。
可这已经难得可贵了。
随着谢庚逐渐长大,父子间的矛盾加深。小猫嘴硬随了爹,心软随娘,所以只能半夜气得躲在被子里哭。
谢华池也整日唉声叹气。
面对这种情况,唐紫妍却束手无策。只能看着,任由事态发展越来越僵。
“小宋老师,我真的十分感谢你的帮助。”唐紫妍坐在长椅上,弯眸望过来,“我现在好幸福,好幸福啊。”
看着午后阳光笼罩的虚幻身影,宋疏微微失神。片刻后,宋疏敛眸轻道:“这是我的荣幸。”
想到现在应该还在家里苦大仇深写试卷的少年,他笑出声:“妈妈一直都在,谢庚知道一定又会开心地哇哇大哭。”
“不必让他知道。”
女人的嗓音轻且遥远,低头娓娓言:“你兴许感受不到,这么多年我却感受的十分深刻,人与鬼的确存在于两个世界,不能相见自有其道理。”
“当然,能相见也自有其道理。”
唐紫妍重新昂起头,抬手轻轻拂过青年的脑袋,嗓音温柔:“小宋老师是特别的存在,肯定拥有特别的缘分。”
老太爷离开十多年了,她终日只能自言自语。今天终于有人听她说话,与她交谈,唐紫妍感觉心胸都开阔很多。
她长吐一口气,站起身:“我不能离开太久,谢谢你陪我说话。再见,我要回家啦。”
“再见。”
女人挥手离去。
阳光照在鬼魂身上,将背影蒙上一层朦胧光影,地面留不下一点她的影子。
宋疏在原地目送她离去,直到消失。他倚着靠背,在原地又安静坐了好久,才起身踏上归途。
谢庚真的好幸运。
虽然看不见,但妈妈一直都在身边。
而他……
他也好想见到妈妈呀。
宋疏是回到青城镇被蛇吓过以后,便突然可以看见鬼怪了的。在这里,他没见过爷爷奶奶,也没见过爸爸妈妈。
那他们会不会在城市那个家?
初春天不算长,回到熟悉的小镇时天边只剩一抹余烬,在西南方的地平线燃烧着。
宋疏推开家门,正厅的海棠压花玻璃门半开,猫狗都在院子里玩,白的变黑,黑的变灰,滚了一身土,唯独不见槐树妖。
他几乎下意识走向房子对面的墙角,垫起脚朝屋顶眺望。
白衣翻飞,搭在屋檐像一幕短帘。
宋疏立刻朝房子里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声,夹杂着几分急促。
阳台匆匆跑进一道人影。青年微喘,展开手掌伸向头顶那寸衣摆,扬声道:“央酒,我回来了。”
衣摆微动,屋檐后立刻探出一只脑袋。
宋疏昂首重复:“我回来了。”
下来吧。
槐树妖果然立刻下来。
不过不是乖乖走竹梯,而是从屋顶径直向下飞扑而来。
“哎!”
那一瞬间,宋疏根本来不及思考或反应,本能般张开双臂想要接住跳楼的人。直到自己被一团白衣抱个满怀,才忽然意识到这是只妖。
感受到腰间收紧的力道,宋疏玩笑似地轻声问:“怎么了,你不会以为我又要丢下你十年吧?”
压在他侧颈的脑袋摇了摇。
央酒再次收紧手臂,嗓音坚定:“我相信你。”
宋疏承诺过不会离开的。
那就不会离开。
天际最后一抹光离开了琥珀色的眼眸,黑暗降临大地,楼下传来猫狗与麻雀嬉闹的声音。宋疏指尖微动,缓缓抬起,按在妖的后背。
他轻嗯一声:“那以后就不要去上面等我了。去读书,去煮面,去看电视,去玩游戏,你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做,你都学会了的。”
唯独不要去哪里等。
宋疏害怕,害怕央酒坐在那里。
后方的黑暗中,央酒乌瞳闪过一道亮光:“我还是害怕,宋疏,你陪我看电视吧!”
他怎么没想到呢。
宋疏不能害怕的话,他害怕不就行了?
看电视,看一整晚的电视,每晚都要看电视!
槐树妖抱着人类,嘴角上扬,满脑子全是即将迎接的美好未来。
小楼顶层的灯打开,人类工业化的皎白灯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照亮一片黑暗。央酒一手泡面,一手遥控器,正蹙眉对着屏幕纠结。
是《泡面超人》还是《霸道总裁爱上我》①,这是一个问题。
一旁,宋疏十分无语地看着选框在这两个东西之间来回跳转。他伸手拿过遥控器,帮他按下泡面超人。
两个虽然都十分符合央酒的志趣,但显然前者不会让妖变得更有毒。
激昂的音乐,有趣的画面,动画片一开场便立刻吸引了妖的目光。央酒抱着泡面边吃边看,津津有味。
宋疏在一旁打起哈欠。
他拿了条薄毯,窝进边缘闭上眼睛。刚想眯一会儿,旁边挤过来一个人。
对上宋疏睁开的眼睛,央酒无辜眨眼:“我害怕。”
刚刚还美滋滋看着奇幻爆笑幼儿动画片,嘴角要咧到天上去,突然就害怕了?
宋疏哼了一声,没戳穿妖,重新闭上眼睛。
“宋疏。”央酒又开口。
“怎么?”
央酒得意洋洋道:“白天我帮你拿了一个快递回来,在餐桌上,你要不要看?”
宋疏重新睁开眼睛,偏头望向餐厅。
靠近这边的桌角放着一只方形纸箱,边长约三十厘米,里面是新买的鸟笼。
时间不知不觉间来到三月中旬,到了应承诺带豆豆去看海的日子了,出门在外鸟笼必不可少。
距离青城镇最近的城市是港城,需要横跨大半个省,那里也是宋疏从前的家。
来时他出于某种心理乘坐火车抵达县城,再转乘公交和大巴回到这里。这次他本准备直接去林城机场,让豆豆走宠物托运。
可是……
宋疏看向正一脸求夸奖的央酒。
身份证、户口本、出生证明,妖可没有人类的身份,是黑户,根本乘坐不了这些东西。
还是直接打车吧。
央酒不满凑过来,眼神疯狂暗示:“宋疏,我帮你了。”
宋疏颔首微笑:“谢谢。”
央酒弯眸,继续期待,然而人类已经拎着笼子,转身朝阳台走。
他连忙跟上:“没了?”
宋疏招手让豆豆飞上来,试试自己的新笼子。
听说是为了去看海的准备,被喂养地胖乎乎的小麻雀钻进去又钻出来,开心地绕着笼子转圈圈。这是一只笼子,此刻对麻雀来说却又意味着自由。
青年被感染,也开心地笑起来。他抽空反问身旁的妖:“还有什么?”
央酒震惊,质疑,不甘心。他伸手指向还在播放的幼儿动画,震声强调:“被人帮助,泡面超人都会说一句我真的太爱你了,你就只有一句谢谢?”
“宋疏。”槐树妖痛心,“你太没礼貌了。”
宋疏:“……”
作者有话说:
①泡面超人和霸道总裁爱上我都是我随手编了,无现实对应。
72 港城「捉」
◎我不在的时间里,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啊。◎
“你说的对。”
宋疏深沉颔首, 竟然同意了妖的话。
乌色眼瞳深处划过一抹新绿。央酒将唇角抿唇一个弧度,垂在身侧的指尖悄悄捏住衣摆。
紧张,期待, 紧张……
期待!
“我准——”
“我实在太没礼貌了。”
宋疏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捶胸顿足地反思:“仔细想想好多人都对我有太大的帮助, 知错就改, 善莫大焉,我现在就挨个去说我太爱他们了。”
他拎起手边的鸟笼,转身就要去下楼。
央酒连忙把人类拽住。
暗夜里,背光的漂亮青年扬眉,琥珀样眼眸递过一个疑惑的眼神:“门神还有什么指教?”
爱什么爱!怎么谁都爱!
做人类怎么能这个样子?!
槐树妖胸口起伏, 有气说不出。片刻后重重冷哼一声,松开手, 闷头回了房间。
看着屋里气呼呼吸溜泡面的央酒,宋疏也哼了一声,旋即失笑。
和他玩这套?
宋季可都忽悠不到他。
宋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回首望了眼身后的夜晚。
近前绿叶正快速布满青黑色的槐树枝干,越过层层屋脊,金水河将月光折射成一条碧色丝带,远方灵嬷山是一个模糊轮廓。
后天, 他要回港城。
悲伤、忐忑、期待?
有些复杂, 不知该抱着何种心情。
宋疏敛眸,低头回了房间。
就这一错眼的功夫, 屋里的槐树妖已经抱住冰箱里仅剩的一板鸡蛋, 做法似的闭着眼睛念念有词。
他好奇问:“干什么呢?”
央酒睁开一只右眼, 侧过去。望见青年, 他又闭上, 咬牙说:“吃笨蛋!”
法力化成热度传至蛋托,蛋白的香气传出来。他偏头看着重新窝进沙发的人类,拨开蛋壳,狠狠咬下一口。
咳,有些噎。
妖爬起来又去拿来一罐可乐。
咔气一声,易拉罐打开。背景的沙发里,眉目精致的青年已经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
“央酒。”
央酒塞了一口笨蛋,不想搭话。
“后天我要回家了,回家……”宋疏含糊呢喃着,歪过脑袋,呼吸逐渐清浅。
睡着了。
电视里还播放着泡面超人哈哈大笑的场面,槐树妖却无心去看。他单手托住下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青年,柔软脸颊压在扶手上有些变形,像……
央酒低头。
像手里的蛋白,也像早餐铺刚出炉的大包子。
啊呜,又一颗笨蛋少了大半。
不知不觉间吃完所有的笨鸡蛋,他咻地一下变出自己的被子。央酒将自己裹成一团,学着几天前宋疏的模样,蹭过去歪头靠在人类肩头。
毕竟这次是他在害怕。
槐树妖时刻谨记自己的设定,按照剧本得寸进尺。
灯光熄灭,只剩下屏幕上泡面超人哈哈大笑的画面。央酒靠了一会儿,觉得缺点什么,伸手扶起青年的脸颊,将他的脑袋压在自己脑袋上。
睡去之前,央酒在心中悄悄纠正。
宋疏的脸颊不像鸡蛋,也不像包子。
像山巅之上,伸展枝杈时触碰到的云。水汽凝结成一团,湿润,柔软,朦胧,是树最喜爱的触感。
他忍不住偷偷捏了好几下。
*
江云县距离港城三百多公里,路上需要三个多小时才能抵达。为了央酒可以同行,他们选择了打车。
好处是不用拖着行李四处辗转,也不用托运豆豆,可以乘车一路到家楼下。
司机点击屏幕,车内传出导航的机械女声:“星途导航为您服务,目的地港城江新区青竹街道紫藤苑。”
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地址,宋疏倚在靠背上。
发动机带动车身颤动,车窗外的景色开始移动。自由的旷野在后撤,耳边似乎有自己的心跳声。
“啾啾~啾啾~”
胖嘟嘟的小麻雀站在鸟笼里面相车窗,豆豆眼中升起明亮的异彩。
司机师傅听见它的叫声笑道:“这小麻雀胖嘟嘟的,养得真可爱。”
宋疏抱着鸟笼,弯眸介绍:“它叫豆豆。”
旁边的央酒侧眸瞥见,忍不住咳了一声,蹭过去不悦问:“我呢?”
跟人家介绍小妖怪,怎么那么自豪。
是两千年的大树妖不值得吗?
宋疏无奈:“你叫央酒。”
睫毛交叠,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经过三个半小时,他们终于抵达目的地。
密码锁滴滴响两声,几个月无人的大门打开。窗帘遮蔽,室内昏暗,空气污浊,带着一股子灰尘味儿。
宋疏敏感,被呛得直咳嗽。捂着口鼻低着头刚要钻出去,撞上身后男人的胸膛,风带起白发划过他手背。
央酒按住他,随手关上房门。
一道荧绿波纹荡过房间,灰尘消失,腐朽污浊的空气焕然一新。
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了。”
宋疏微顿,默默转回身。琥珀色的眼眸望着空荡而孤寂的客厅,睫毛忽闪了下,轻道:“谢谢。”
央酒侧眸看向他,得意地轻哼。
“不过还是不许在外面用。”青年接着提醒。
托央酒的福,几个月没住过的房子不用打扫了。只打算待几天,行李似乎也不太需要收拾,只需要铺好床就行。
宋疏拿出被子铺床的时候,央酒扶着门框疯狂暗示:“宋疏,这里只有这一间卧室。”
“……”
宋疏展开床单,安排道:“从这里经过客厅,对面还有间客房,你睡那。”
央酒身体后仰,穿过走廊看见对面的房门。修长的指节在门板上敲击,妖疯狂摇头,突然开始谦让:“那是小妖怪的房间。”
瞥见妖故作大方的模样,宋疏忍不住啧了一声,问:“你想睡哪儿?”
央酒等着这句话呢,他蹭地坐到刚铺好的床单上,柔软的床垫接受突然的重量,上下摇晃。
妖竖起一根手指:“我勉强可以和你挤一挤。”
闻言,青年弯眸微笑。
他单臂压在床垫上,过分好看的脸在妖的视野中放大,可以看见睫毛根根分明。
宋疏微笑。
央酒也跟着扬唇。
“我觉得,你去沙发上挤挤更合适。”
槐树妖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五分钟以后,一床折叠整齐的被子放在沙发一角。接下来的三天里,这里便是央酒的床了。
忽略大妖的臭脸,宋疏拍手宣布:“今天休息一下,明天一早我们就去看海。从日出看到日落,看一个完整的海,好不好?”
豆豆听懂了,立刻又盘旋到空中,啾啾直叫。它展翅飞到人类的身边,用柔软的脑袋蹭蹭他的脸颊,表达自己激动与感谢。
“啾啾~”
宋疏用指尖梳理麻雀背部的羽毛:“不客气。”
趴在沙发生闷气的央酒抬眸,看见后放墙柜上的照片。
照片里的宋疏大约十一二岁,刚刚抽出瘦高个儿,却还稚气未笑。他站在一个蓝色大转轮底下,一双透亮的眼睛从里面望出来,沉静深处隐藏着喜悦。
槐树妖忽然直起身体。
宋疏习惯性坐下,抱着手机开始点外卖。咬着指节纠结半天,在一堆卧龙凤雏里选了家近的,三十二分钟后送达。
再抬头,发现央酒正四处闪现。
这不是修辞而是陈述,丝毫没有夸张的成分。白发男人身形闪动,上一秒出现在电视墙旁的展柜前,下一秒可能出现在后墙的装饰画底下。
整个客厅看完,就开始往其他房间闪。
厨房、浴室,书房、卧室,全部都留下的妖来过的痕迹。
宋疏一脸懵地看了一会儿,跟上去来到紧闭的衣柜前,屈指敲了敲:“出来。”
衣柜门打开一扇,露出蜷缩在里面的妖。央酒正抱着一摞相册认真翻开,乌瞳一眨不眨,仿佛要把眼底的画面刻进深处。
感受到外面来自青年的视线,他抬起眼眸:“原来是这样啊。”
宋疏没有理解他的脑回路,蹲下身问:“什么是这样?”
“我不在的时空里,你的世界原来是这样的。”
住在一个与老宅完全不同的高楼顶层,外面是湛蓝天空,家中处处风格利落。卧室仍然是苍蓝色的,书房里都是书,有一层书架中有十几本相册,里面都是宋疏。
大转轮,小木马。
湖泊、海洋、成片的花海。
照片里的地点更是央酒这颗一直待在村镇的老槐树没见过的。他是颗没见识的树,不时髦,只见过出生时的山巅和扎根的老宅院。
“你还懂时髦这种词啊?”
宋疏好笑,拉来另一半衣柜门,坐在旁边。
为了通风,推拉窗打开一半,高处风大,卷起一蓝一白两层窗帘。青年昂首看向窗外湛蓝的天空,光影描摹他的侧影。
“我的世界不那么丰富多彩。”
“除了上学上班,多数时间都拘在卧室和书房,爸妈有空时会出去玩一玩,一年里次数屈指可数。”
“我妈说越是短暂,越要珍惜。”
他抬手比了个按快门的手势,忍不住轻笑一声:“每次出门都要疯狂按快门给我拍照,一张废片都不舍得删,全都打印存下来了。”
宋疏翻找从前的记忆:“小时候还有人问我是不是原始森林走出来的。”
槐树妖认真听讲,到这里露出一丝疑惑。
没听懂。
宋疏解释:“意思就是我什么都不懂,一点也不时髦。可是在他们变时髦的时候,我读了很多很多书啊,在书的世界我很时髦。”
“央酒,在妖的世界你也时髦,你看过两千年的山河变迁呢,好厉害。”
青年坐在衣柜边沿为他鼓掌,笑容像春日绽放的阳光。
槐树妖捏着手中的相册,骄傲地昂起下巴:“我当然厉害。”
槐树妖厉害坏了,从衣柜里爬出来吃饭。下嘴的第一口,他乌瞳圆瞪。
宋疏面无表情往嘴里塞:“又怎么?”
央酒深吸一口气,放下筷子:“这些年在这里生活的宋疏,你真是辛苦了。”
好难吃、好难吃、好难吃。
人一顿不吃会病,妖不会,这顿……还、还是算了吧。
作者有话说:
外卖好难吃、好难吃、好难吃!!!
怎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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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 紫藤萝「捉」
◎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港城并非没有好吃的。只是这片区域似乎受到了诅咒, 凡是外卖都很难吃,凡是好吃的都不外送。
为了证明这一点,宋疏执意带两只妖外出。刚出门, 听见树顶的鸟鸣,麻雀立刻啾啾绕着宋疏飞。
一旁央酒满意地眯起眼睛, 实时翻译:“它要去玩。”
宋疏皱皱鼻子, 指尖点了下麻雀毛茸茸的小脑袋:“还是只社牛小妖怪。去吧,天黑前要回家。”
“啾啾!”
豆豆展翅高飞,奔向自己的同伴。
小区名叫紫藤苑,四处种满紫藤萝。绿叶瀑布般从高墙铺展指长廊,细小紫色花苞点缀期间。再过过段时间, 这里将是一片紫色瀑布。
从宋疏家到小区南门,这条紫藤萝长廊是必经之地。从前他最喜欢春夏之际走在这条路上, 从北走到南,仿佛置身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与花, 别无其他。
此刻下午三点,阳光热烈,穿过层层阻碍在青年昂起的面容落下斑驳光点。晃动的阳光刺目,琥珀色眼眸微缩, 他不禁抬手遮了下。
宋疏有些失望。
紫藤萝刚冒花蕾, 该再晚半月来,那时能遇见盛花期。
央酒不解他的感慨:“那就半月后再来。”
宋疏顿了下, 侧眸望向身边的妖。清风拂过白发, 在尾端扬起一个微小弧度。
青年忽然扬起笑容。
“央酒, 来。”
宋疏牵起他的手朝前跑了二十米, 指向墙根的一株说:“我给你介绍一下你未曾谋面的表兄弟。”
央酒盯着面前的攀援性藤本植物, 眉头逐渐拧起,他抱臂偏头,一声冷哼。
这种东西怎么能和他比?
“不知道是不是当初送错了,整个小区里,只有这株是白色藤萝。”宋疏从手机里找出它的照片,递到妖眼底,“你不觉得和槐花很像吗?”
洁白的花型宛如振翅高飞的蝴蝶。
一串串坠在枝头,浓烈而高洁。
槐树妖扫了一眼,牵唇再度冷哼。他一把夺过手机,不悦问:“不是说给我找好吃的吗?为什么在想其他花!”
“……”
宋疏理亏,抽回自己的手机带妖望大门走去。不经意回首,望见氤氲着阳光的木架顶,垂落的洁白花苞轻轻摇动。
港城临海,半面隔山。
一半盛产海鲜,一半盛产卤味。
宋疏家在老城区,距离东方的海边有半小时车程,距离西面的苍景群山也要半小时。因此,分布均匀,什么都有!
一般特别好吃的东西都在老店与小摊,一线城市也不例外。出门沿着梧桐大道前进,右手边有条窄小的老街,里面店铺林立,全是吃的。
即使不是饭点,依然人满为患。
央酒嗅到鼻尖的香气,香气混杂各种食物的味道,却不惹人难受,反倒勾妖的馋虫。他唰地举起手机,钻了进去。
妖最近学会了手机支付。他排着队,一路从街头买到巷子尾。觉得差不多了,怀里已经多得快溢出来。
大妈举着巨大的梅干菜扣肉饼,有一瞬间的茫然:“小伙砸,放哪?”
在央酒思考用法术偷偷变走两样的可能性时,身后伸出一只手,修长的指节勾住打包袋。
青年微笑:“给我吧。”
大妈看向顾客。白发男人正歪着脑袋凑过去,悄悄与青年说:“再帮我拿这个这个这个,我没手吃了。”
宋疏想送他个白眼。
“不是说一顿不吃也没什么,这顿就算了的吗?”
央酒可早就想好了理由,认真狡辩:“这是下一顿了,宋疏。”
宋疏:“……”
他帮忙拎出几样,解放出妖的右手。
两人大包小袋地并肩朝街道外走,躲避偶尔经过的电动车。宋疏拖着只顾吃的槐树妖靠边,等车过去了,火烤出的香气凑到他鼻尖。
缺了个口的饼凑到他嘴边,可以清晰看见里面的梅干菜。
抬眸央酒鼓囊着腮帮推荐:“好吃。”
他当然知道好吃。
好吃到妈妈只要有空,便十年如一日地光顾。除了这家的饼,还有巷尾的臭豆腐,右前方的鸭锁骨,街头第一家的驴打滚和酒酿,都是她的心头好。
回到小区,宋疏昂首看向家的方向。顶层的房子高而远,在湛蓝的天幕里,抓不住。
青年停下脚步,不甘心地问:“央酒,我家里有门神吗?”
面对青年期待而悲伤的眼神,央酒知道他想问什么。妖放下饼,缓缓摇头:“他们没有变成鬼怪。”
不止如此,这里半数人家中都没有门神。
人类聚集之地密度很大,算起来门神也不算少,公共空间却无神处理,祟气随处飘摇。来时他明明沿途清理过,却总能迅速再蒙上一层阴翳。
宋疏之前那副模样,家里又没有门神,能恢复才怪。
得到答案的青年难掩失落。
央酒皱眉,叼住饼,安抚性地摸摸他的脑袋。
“宋、疏。”
耳边突然响起自己的名字,宋疏猛然昂首:“谁?”
稚嫩又空灵的嗓音咯咯直笑,仿佛恐怖电影里的鬼婴,在早春的下午四点钟依然让人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是宋疏吗?”
它语气天真地再次确认。
上一次有这种害怕的感觉,还是看见祖奶奶原地升天的时候。宋疏喉结滚动,挪步往央酒身边靠。
“你是谁?”
那娃娃音又开始咯咯直笑。
洁白的衣角被攥住,指节用力到发白。
宋疏真的在害怕。
本来因为青年的靠近还挺乐呵的央酒放下偷笑的嘴角,不悦的乌瞳一侧,一团绿色的身影从旁边的藤萝墙飞出来。
它哎呦一声,跌在人类脚下。
那是个小娃娃,大约四五岁。脸颊软软,发丝乌黑,一双浅紫色的大眼睛正泪眼汪汪朝上望,里面有委屈,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我这么可爱,你竟然打我?!”
宋疏忍不住失笑,蹲下身问:“你是谁?认识我吗?”
“当然啦,我们是好朋友啊。”小娃娃用肉肉的手握住人类的食指摇晃,态度十分熟稔,“我是小珍珠啊,你给我起的名字。宋疏宋疏,你终于能看见我啦!”
宋疏神色微怔。片刻后,他昂首看向头顶,洁白的花蕾轻晃。
小学毕业时,宋疏搬过一次家。那时父母的生意好转,家中比以往富足很多,为了上学方便索性就搬到了学校附近。
紫藤苑南门出,过马路右转两百米就是宋疏读过的中学,每天步行上下学。
自从第一年春天发现这株颜色特别的藤萝花,他便尤其注意。实在无聊时,会带着书坐在木廊,昂首盯着头顶一串串的白色小花。
不知为何,他特别喜欢。
“如果没有名字的话,就叫小珍珠好不好?”
小少年的嗓音响起。
后方的树叶里冒出一双紫色眼睛,肉肉的小手扒着藤枝,欣然答应:“好呀。”
小珍珠,小珍珠。
它的名字叫小珍珠,一名人类给它起的。
小珍珠长得可讨人类喜欢了,是他们最喜爱的幼崽模样,矮矮墩墩,柔软好抱。
可惜啊,可惜啊,他们都没有福气,给它起名字的这个人类也没有福气。
他们都看不见啊。
小珍珠每天行程满满,要去隔壁的幼儿园读书,要晒太阳,要和游乐区的漂亮阿姨贴贴。
当然啦,只要少年出现,它都会推掉所有行程陪他。这是对人类为自己起名字的答谢,是小珍珠的独特偏爱。
小娃娃扯着青年的手道:“宋疏,你好久不来找我玩儿了。”
无意间的一句话而已,没想到竟然与这样的小家伙结缘。宋疏把趴在地上的小妖怪扶起来,解释道:“因为我去了很远的地方,准备在那里定居。”
娃娃长大嘴巴:“你要抛弃我了吗!”
紫色的眼睛里立即开始积蓄泪水。
虽说不是这么回事儿,但被一个小孩这样说,总觉得自己是在弃养。
宋疏抿唇,纠结该怎么回答。
这时,一只脚伸出来,揣在小妖怪的屁股上,圆滚滚的身体咕噜噜滚了好几个圈才停下来。小珍珠晃晃脑袋,恼怒拍地:“我这么可爱,你敢打我!”
忍无可忍的央酒磨着牙垂眸向宋疏揭露:“它两百零八岁了。”
宋疏表情微妙:“两百岁?”
他还以为是像豆豆一样的新妖怪呢,毕竟是个小孩模样。
央酒嗯了一声,继续揭露:“而且它根本不是这株白色藤萝,它是紫色的!我才是白色的!我!”
单膝蹲的宋疏昂首望了望恼怒的妖,再转头看向被爆本体而震惊的小妖怪,一时间不直该作何表情。
对面小珍珠见势不妙,立刻开始抹眼泪:“嘤嘤嘤,紫色的的怎么了,紫色的就不能叫小珍珠了吗?我这么可爱为什么不能叫小珍珠?宋疏,坏妖怪搞色彩歧视!”
宋疏:“……”
你们植物系的妖怪都是这样的吗?
作者有话说:
央酒:呵,一些宛宛类卿罢辽!我才是纯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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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海「捉」
◎缩小版央酒,你值得拥有。◎
客厅中央, 从小到大,依次排排站着三只妖怪。
两千岁的央酒臭着脸抱臂。
两百岁的小珍珠边蹭眼泪,边偷偷观察。
十二岁的豆豆:“?”
小麻雀的黑豆眼里遍布迷茫。
总而言之, 宋疏想见的鬼魂没见着,家里反倒塞了一堆不省心的妖怪。紫藤萝的外表太具欺骗性, 宋疏忍不住蹲下来, 帮他擦掉眼泪。
“别哭了,你当然能叫小珍珠。”
小珍珠抽抽两下,嗯了一声,再度发出作死的声音:“宋疏呀,你家缺门神吗?我——”
话音未落, 它被一脚踹出窗户。
宋疏瞳孔微缩,下意识抬起的手却被人抓住, 用力一扯,青年仰身坐到地上。
还好,小珍珠是妖, 飘在半空里。
宋疏立刻转头看向始作俑者,眼眸中的愠色在看清的瞬间停滞。
柔软的白发搭在肩头,乌瞳溜溜圆,一个缩小版央酒出现的在面前。因为胳膊太短, 抱臂的动作环不过来。
对上青年的视线, 小屁孩版央酒臭着脸,昂起下巴轻哼。
“……”
宋疏抿唇, 气不起来了。
撑在地面的指尖微动, 最后忍不住捏住他的脸颊, 又摊掌揉一揉。婴儿肥像一团面, 软软窝在掌心。
他嘱咐道:“不许再这样了。”
小央酒任他动作, 被揉得口齿不清:“你也不许再这样。你的门神只能是我,你也只能是我的人类,不许有其他妖。”
宋疏松开手:“我还什么都还没说。”
“我在提醒你!”
小央酒睁着黑葡萄样的乌瞳,重新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目露思索:“宋疏,你喜欢这样的?”
宋疏弯眸。
多可爱呐,是吧?
柔软的婴儿肥被捏住,微微用力,白皙的脸颊出现红印。青年揪住小槐树妖的两颊,笑眯眯道:“什么样都不许打人,去道歉。”
道歉是不可能道歉的。
央酒大人这辈子都不可能道歉。
“对不起。”
白发小团子抱臂,啪嗒啪嗒踩着脚,态度敷衍,说完立刻扑进人类的怀抱。
嘿嘿,没有被推开。
央酒乌瞳弯弯,品尝到了变成幼崽的好处。他猫进宋疏的怀里一动不动,生怕人类注意到不对劲,被推开。
小珍珠在旁边气得直哼唧。
不过紫藤萝并非想做门神,它喜爱自由,无拘无束,只是看在宋疏的面子上帮他忙。
既然不需要,当然也好。
毕竟它舍不得幼儿园的课堂,也舍不得公园里的漂亮阿姨。
夜幕降临,小珍珠告辞了。
明天说好要去海边看日出,五点起床出发,今晚要早睡。
顶楼的灯光九点便熄灭,遮光帘隔开窗外的霓虹灯,黑暗也降临整个房间。
宋疏闭上眼睛,脑袋刚开始昏沉,突然被碰了一下手臂。他在黑暗中睁开眼睛,只见旁边的被褥鼓起一个包,这个包正在朝上蠕动。
青年喉结滚动,心跳频率逐渐疯狂。
看着迅速靠近的鼓包,宋疏刚要掀被跑路,一只白色小脑袋从里面冒出来。幼崽版央酒顶着一头乱发,眨着葡萄大眼睛问:“宋疏,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宋疏有些无语。
小央酒歪着脑袋,趴在他身前是小小一团:“我想和你一起睡。”
眼睛逐渐适应黑暗,小孩子的样貌愈发清晰,乌瞳中闪动着期待的月光。宋疏抿唇沉思,突然觉得……
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被迷惑的人类道:“就这样,不许乱动,也不许乱变。”
“好,我可乖了。”
小央酒作出保证,立刻转身躺好,闭上眼睛一动不动。
望了眼昏暗中小蒲扇一样翘起的睫毛,肉嘟嘟凸起的脸颊,宋疏轻笑,缓缓闭上眼睛。
他想。
如果央酒一直这样就好了。
那么他只会想当一名老父亲,而非其他。
过了一会儿,旁边不知道自己属性已经变成儿子的央酒,偷偷睁开一只眼睛。见青年已经睡着,他弯起月牙眼,扭身钻过去,伸手去抱。
胳膊太短揽不住。
他眯起眼睛,扯了下嘴角。小孩的身体周围发出微弱荧光,苍蓝被褥下的鼓包悄然变大,洁白长发散落满枕。
央酒满长臂一伸,将沉睡的青年揽进怀抱,妖满意地蹭了蹭,将乌色短发蹭乱。
终于!
他终于上来了!而且是一整晚!
*
凌晨五点钟,气温清爽。地下车库里,宋疏低头向握着自己两根手指的白色小脑袋确认:“你确定今天一整天都要这样吗?”
央酒昂着脑袋点头。
“好吧。”
宋疏拿出车钥匙,旁边的黑色SUV闪灯,biubiu叫了两声。他拉开车门,示意妖进去,顺便还把豆豆的鸟笼交到他手上。
“拿好。”
“好的。”央酒爽快答应,还好兴致地伸出孩童短小的手指,逗弄里面的小妖怪,乌瞳中全是愉悦。
离开这片城区,车窗外的楼房逐渐变矮,道路变窄,上坡与下坡的起伏越来越多。穿越两座山丘树林之间,黑色SUV穿入吊桥。
深蓝贯穿吊桥之下的河谷,一路往前。
“啾啾啾啾啾啾!”
豆豆扑腾着翅膀,兴奋地直叫,仿佛要立刻冲出鸟笼,冲出车厢,飞向远方的海洋。
小央酒也转首,乌瞳怔怔映着海洋。
过了几秒,他抬手拍拍鸟笼,命令麻雀:“不许动。”
豆豆缩缩脑袋,站回去。
驾驶座的宋疏轻笑,掌着方向盘继续前进。
低矮小楼、看台、大片绿从高低错落与远方海洋最相配,像清新的油画,也像进入了动画世界。
此刻仍处凌晨,天色尚暗,一盏盏路灯盘桓与与还相接的半岛。黑色车辆从高而远的顶端,顺着起伏的柏油路,冒出又消失,终于停靠在海边的露天停车场。
青年低头下车,海风吹乱他的黑发与外套。
关上车门,他昂首看向天空。
万里无云,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宋疏弯眸,看向下车的央酒,迎面的风让他被自己的头发糊了满脸。
因为手太小,槐树妖越理越乱,脸都看不见了。
他蹲下来帮妖挽好头发,嗓音含笑:“你看,这样不方便吧?”
央酒弯起乌瞳,耳廓尚有青年指尖的余温。
嘿嘿,这样可太方便了,方便到槐树妖沉迷其中,根本不想变回去!
宋疏将豆豆从笼中放出来,左右观察了一下周围,指道:“快日出了,我们去那里等吧。”
决定好以后,青年拎着鸟笼朝远处的礁石群走去。央酒拨动小短腿,哒哒哒跟上去握住他的另一只手。
停播一天的松鼠书屋直播间,在清晨六点突然开播,画面里不是青年精致的眉眼,而是一片深色波澜。
右上角的在看人数不断跳动。
「偷袭,有人偷袭!」
「猝不及防,今天好早,我刚要睡呢。」
「宋宋在哪里?」
“在港城。”宋疏的嗓音带着早起的朦胧,在海风中有些不清晰,“现在还没上课上班吧,请大家一起看海上日出。”
他抬眸看了眼时间,轻声道:“还有十分钟。”
天空已经染出一片橙红。
十分钟,静待时会感觉很长。当有人与你插科打诨时,便很短暂。不经意间,远处一道橙黄下弧冒出海平线。
「开始了!」
三月十五日的港城日出,开始了。
宋疏将镜头拉远,架在旁边。他抱膝坐在附近最大一块礁石顶端,静静望着天与海尽头的初阳。
橙红的光吞没巨大礁石顶一大一小两个背影,麻雀小成一个黑点,停伫在他们头顶。
天空云霞,海面光波。
太阳一半在天空,一半在海里。
宋疏感受着从海上吹来的风,脸颊的热度一点点被裹离。此时此刻他忽然发现,原来自己以前所在的城市也那样宁静美好。
从前,尤其父母死后,他从未用心感受过,当然也就不知了。
「海果然是最美的。」
「安静看完一场日出,好像突然活力满满,又有勇气面对接下来的糟糕生活了!谢谢宋宋,我要起床啦!」
宋疏拿起手机,将镜头调转向自己,脸颊渡上一层金光,比往日更温柔。他垂眸微笑,嗓音轻缓而坚定:“加油。”
「好的!放假一定去找你!」
「小宋老板,今天看海,是不是也有什么特殊活动?上次那个鬼故事还想继续听!」
琥珀色的眼瞳不易察觉地一颤。
“海和鬼故事不配。”
宋疏轻咳一声,思索片刻缓缓道:“在我心中,大海代表自由和梦想。大家来分享关于一些关于海、关于自由、关于梦想的文学、故事或经历吧。”
这片无人的海边,已经在升起的太阳下变得明朗。
一只麻雀扇动翅膀,啾啾得追逐飞鸟。
下方青年举着手机,眉眼含笑,轻声说着话,经常有不同的声音从扩音器中发出。
一旁的白发小孩枕着手臂,望着海风里的人类,乌瞳一眨不眨,难得乖巧。
手机换成了一个女人的连麦声,声音沉稳认真,天然让人信任:“小时候被问及梦想,我总是说要当科学家,被人夸奖有志向。长大后被问及梦想,我还是说要做科学家,却总有人用各种理由打击。”
“婚姻、智商、性别、运气。成功的人那么少,凭什么有你?我总是反问,凭什么没有我。虽然还没有彻底实现,但是现在我在最热爱的行业,进最喜爱的实验室,做最感兴趣的方向。”
“各位,梦想成真,首先要相信它可以成真,互勉。”
梦想吗?
央酒抬眸思索,蜷起的小短手掐住指节,开始算。手指停下的瞬间,面色突然坚定。
还有424天2时3刻。
可以成真,妖坚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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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 生气
◎喜欢我竟然是件蠢事?!◎
三月份的海水冰凉, 宋疏一向敬而远之。
两只妖怪则不同。尤其是央酒,趁宋疏直播不注意,在沙滩一路小跑, 差点成功入水之际,被及时制止。
“不可以!”宋疏眸色严肃。
央酒竖起一根手指, 点点脑袋强调:“我行。”
“你不行。”宋疏再次否认。
央酒抱臂, 压出不悦的菜刀眼:“为什么!”
“因为你是小朋友,我现在算是你的监护人。”宋疏轻扬眉尾,提醒妖,“出发前,我可是向你确认过的。”
央酒皱起脸, 有些后悔。
「宋宋还带了个小孩?」
「谁家的?叫谁爸爸?你吗?」
「哇哦,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离异带俩娃?」
宋疏:“……”
这些话但凡让央酒看见, 是这群人至少一个月别想睡个好觉的程度。
不过……
他望向非要装成小孩的妖,忽然弯眸一笑。
“央酒的。”青年回答,“他没空, 所以我就带他一起出来玩。”
没想到此话一出,弹幕暂停好几秒。
「完蛋,我的CPbe了。」
「heartbreak,心碎, 碎成齑粉!」
「哈哈哈哈, 我就不一样了。坦白吧,你和央酒到底谁会生孩子?指指点点。」
宋疏哽住, 对她们脑回路彻底无语。
以人类幼崽的身份出现, 便要遵循人类的规则, 否则会像法术一般, 带来没有必要的麻烦。
央酒最终表示妥协。
远处碧蓝的天空与海水连成一片, 水浪裹挟着湿咸的风向岸边涌动,由深变浅,逐渐化为无色,扑上金色沙滩。
白发小孩蹲在距离海水两米远的地方,默默注视着,好奇着,渴望着。
他捧着肉嘟嘟的脸颊,唉声叹气。
乌瞳时不时转向旁边的青年,看上一眼。
“唉!”
妖再叹一口气。
宋疏轻啧一声,松了口:“你可以用手碰一下,不能像刚刚那样跳进去。”
央酒立刻弯起眼眸,欢天喜地跑到水边。
蹲下,伸爪,一气呵成。
冰凉的海水触碰到同样冰凉的指尖,妖睫毛低垂,疑惑地眨了眨。
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他又想了想,举起食指放到嘴巴里嘬一口,尝到海水的味道,脸再次皱起来。
呸,又咸又腥,是树最讨厌的品种水。
幸好刚刚没成功跳进海里,否则脏的就不止一只手,而是他整只妖了!
见他一脸嫌弃,宋疏笑着摇摇头。
青年过去蹲在妖身旁。
他撸起袖子五指按在湿润的沙子上。
潮水扑上来,冰凉的触感凶猛地瞬间没过洁白手腕,停留几秒,又随着惯性缓缓褪去,冷白的手背随之缓缓露出。
水涨,水又落。
每次都像一次相识,一次惜别。
宋疏望着来回留恋在指尖的水,出了片刻神,轻缓开口:“我以前最喜欢这样。”
海水也可以是他的朋友,从沙滩到一望无际的天边,有那么那么多,一点都不会孤单。
一只冰凉的手按在粘上沙砾的手背。
他抬眸对上央酒的乌瞳,耳边传来听妖严肃的提问声:“那你最喜欢海,还是最喜欢我?”
“……我当然最喜欢我自己。”
说完宋疏抽回手,妖不可置信地愣住,一个不留神,手陷进湿润的沙子,身体不稳差点倒头栽进扑来的海水中。
小屁孩被人及时拎着后领。
央酒反应过来后,内心已然生无可恋。
两千岁的大妖!
两千岁怎么可以有这样的失误!
帅脸都要丢尽了。
他呆滞地转眸,瞥见人类另一只手歪过来的手机屏幕。弹幕上一堆哈哈哈哈,全是无情嘲笑。
heartbreak。
妖合情合理地自闭了。
关闭直播后,宋疏与豆豆沿着海岸线,欣赏礁石群,才过细软的沙滩,观察被海水带上来的海星。
麻雀一直兴奋个不停。
飞这里,飞那里,翅膀好像好扇出幻影。
最后他们来到草坪,坐在边缘远眺一望无际的大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①。海的广阔,无景可以比拟,望一眼心胸仿佛也要随之开阔至天涯海角。
麻雀踩在人类肩头,黑豆豆的眼睛里似乎也涌起一片碧蓝。
它忽然飞起来,面朝青年。
“啾啾啾啾!啾啾啾!”
麻雀小妖看起来有话想说,可是听不懂啊。宋疏下意识回头,却发现一直跟在身后的槐树妖不见了。
他立刻起身。
礁石群后方的露天停车场,靠近海边的黑色SUV里白发小孩坐在后排,乌瞳盯着虚空,没有焦距,仿佛失了魂。
旁边门被拉开,一个人影上车。
车门关闭,央酒这才缓缓转头去看身旁的青年。
“小孩一般都头大身小,平衡性很不好,差点摔倒不是你的错,不丢脸。”宋疏一本正经地为妖找理由。
妖缓缓摇头:“不在想这个。”
宋疏疑惑:“那你在想什么?”
央酒皱眉顿了良久,面朝人类,说出了内心的疑惑:“宋疏,你为什么不能最喜欢我?”
“那你呢?”
“我当然最——”
央酒的声音一顿。他掐指一算,臭着脸怏怏不乐:“还有四百天。”
不得不说,妖对这个赌注很有胜负欲。宋疏眸中带上笑意,揪着这点给他讲道理:“你不也不喜欢我吗?我们公平公正。”
“谁说我不喜欢你?”
妖忽然反驳,在宋疏讶然且无措的视线里,他强调:“我只是暂时还没有喜欢你。还没有喜欢,和不喜欢是两回事。”
咬文嚼字。
宋疏轻笑点头:“那我也一样,没有不喜欢你。”
此话一出,乌色眼瞳灵动地左右转动,折射着高光。央酒抿唇,抑不住嘴角的笑:“你和我一样啊?”
妖这幅神态,指定是出现了特别的脑回路。宋疏及时否认:“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四百多天以后,我也不会喜欢你。”
果然,妖的嘴角立刻压下去。央酒拧眉,胸口起伏,久久不言语。
海浪连续不断拍打礁石,礁石怡然不动。水花溅落的声音穿过车体,进来时已然微弱。
“为什么?”
为什么?
宋疏敛眸,轻吐一口气,拉开车门。低头离开时,清冽的嗓音跟随海风飘进车厢。
“因为……是蠢事。”
白发随风翻飞,央酒瞪眼看着青年的背影,实在不可置信。
喜欢他居然是蠢事?
他,央酒大人,天上有地下无的两千年槐树,妖见妖爱,花见花开,竟然这么不值得人喜欢?
开玩笑!
撕拉一声,幼崽手爪底下的座椅被捏裂,里面的白色填充物暴露在空气中。央酒低头,看着被自己撕坏的座椅,乌瞳中全是委屈。
为什么?
荧绿光芒闪过,座椅恢复如初。
槐树妖破碎的心却无法恢复如初了。
“央酒,请你过来帮个忙。”
槐树妖臭着脸,扭动人类幼崽的身体蹭到座椅边,扶着车门跳下去,一脸不悦地越过停车场,来到海边。
礁石群上,宋疏举着麻雀,回眸朝他招手:“快来帮我翻译一下豆豆在说什么。”
哼,他不过是个工具而已!
央酒抱臂,眯着眼睛。
片刻后,他双腿并立跳到礁石顶,冷声道:“我听听。”
麻雀豆豆展翅,从宋疏的指尖来到央酒眼前:“啾啾啾啾啾啾!”
虽然不知道它在说什么,但从这声音里也足够听出小妖怪的兴奋。
“宋疏,感谢你的帮助让我看见真正的大海。就在刚刚,我又做了一个决定。”
“我要成为真正勇敢的麻雀。”
“在此分别吧,宋疏,我要去旅行了,去当一只看遍四海的自由之麻雀。”
不知是不是在书店里熏出味儿了还是怎么着,豆豆说出的话都一股诗味儿。
不愧是自由之麻雀。
宋疏为它比了个拇指,却还是有些担忧:“现在的天气仍然时冷时暖,说不定会有寒潮,你可以回书店,过段时间再出发。”
豆豆摇摇小脑袋,深沉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如果这样的天气都因害怕而踌躇不前,下一个冬天怎么办?”
“我要赶紧滚蛋了!”
宋疏:“……”
他低头,看向显然掺杂了私人情感的翻译官。翻译官偏开脑袋,冷哼一声。
“好吧。”
宋疏注视着面前的小麻雀良久,指尖梳理它脑袋顶的绒毛,柔软的触感令他垂眸微笑:“看完这场夕阳,我们就在这片海洋分别吧。”
海边的落日比小镇更加瑰丽壮美。
白日里天蓝海也蓝,傍晚红霞布满天空,海也染成醉色,似朵朵玫瑰绽放于天上人间。而天上人间里,还有许多风景在等待小麻雀。
“要记得来看我,豆豆。”
宋疏挥手,目送麻雀小小的身影远去。他鼻尖微酸,与身旁的妖呢喃:“下次见面它还是这么小一只吗?”
或许还是一只麻雀。
或许已经变成人类模样。
或许……
“或许我再也没机会见到它了吧。”
毕竟妖生命漫长,等豆豆在经年累月的旅行中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类朋友时,或许他已是一具枯骨了吧。
回去的路上,宋疏情绪低迷,一言不发。
副驾上的央酒见此,也赌气地偏开头盯着窗外瞧。那一窗碧蓝,他是越看越恼火。
如果没有这只麻雀,说不定宋疏都不愿意带他来看海呢!
“叮铃铃——”
手机铃声在寂静的车厢内响起,宋疏按开接通,耳机内传来意外传来宋季的声音。
“现在在港城?”
他的声音很疲惫,听起来情绪不高。
“是在港城。”宋疏应了一声,询问道:“好几天没见到你了,听胖哥说你突然有事外出?”
宋季从喉咙随意挤了个嗯,懒洋洋问:“有空吗?出来喝酒?”
说完,他又补充道:“就你一个,别带大傻,也别带小孩。”
前方红灯,宋疏踩住刹车。
偏头看向身旁的大傻兼小孩,轻声回道:“好。”
作者有话说:
啊,我终于也感受到了997,甚至还可能要一直不停地上到八月下旬……呜呜呜,我已经感受不到自己的活路了orz
现在就是累得物理程度的头痛欲裂,今天一整天都晕乎乎的。
唉,辞职没饭吃,不辞职没命吃饭,大概就是这样吧【抹把贫穷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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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 宋季
◎狗血也源于生活◎
港城有一条有名的酒吧街, 只与紫藤苑隔了两条路。霓虹灯在夜间闪烁,像夜间专供的乌托邦,男男女女穿梭其间。
一个清吧里曲调悠扬, 灯光幽暗,四处是私语, 全然的暧昧。左后方卡座里砰地一声响, 空酒杯被重重搁在桌面,发出玻璃的碰撞声。
私语蓦然一顿,部分的目光投射过去,那里坐着两个容貌出众的男人。
一位金发张扬,一位气质干净。
后者坐在彩光之下一身疏离, 面色不算自然,看样子不是这种场合的常客。
“我真是瞎了眼!”
金发男人的怒吼声传出, 大家好奇的视线也都散了。
情伤,这是酒吧里最不起眼的事儿,大多数都是些愿打愿挨、舔狗海王的故事, 不新鲜,没意思。
宋疏瞥了眼宋季,抽张纸递给他,示意他擦掉顺着嘴角漏出来的酒水:“这不是酒局, 不用干。”
酒鬼瞧了他一眼, 愤愤然又干了一杯。
“……”
宋疏眉头轻蹙,叹了口气:“你这样, 我很担心。”
宋季有些感动。
“放心, 没有什么事是一顿酒走不出来的。陪我喝完这顿, 哥哥满血复活。”
“我不是担心这个。”宋疏回忆过去, 再度长叹一口气, “我是担心我自己。说句实话,宋季,你的酒品确实一般。”
这里可不是小县城。
喝完再狗血剧本上身,他们很有可能会被拍下来,原地出道。脸还要不要了?
宋季望他的目光幽幽,带着某种谴责。
宋疏失笑。
青年拿过空杯给自己倒了酒,向他举杯:“好了,陪你喝。”
“这还差不多。”
宋季碰杯,再次昂首一饮而尽。
宋疏不喜酒的味道,只皱眉抿了一口,意思一下。这里的确不是酒局,宋季也不在乎他要怎么喝,昂首闷完这杯后,便仰身靠在卡座里。
昂首盯着顶空的迷乱彩灯,金发变成幻彩版。他眯着眼睛,沉默片刻后低声道:“小松鼠,你知不知道一个道理?”
宋疏放下酒杯:“什么?”
“叫艺术源于生活。”
宋季偏头,昏暗里的眼睛折射灯光,嗓音低而疲惫:“狗血也源于生活。”
宋疏微怔,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望着这个总吊儿郎当的金发男人,语气认真:“宋季,到底发生了什么?”
宋季轻笑,低头转动酒杯。褐色液体在雕花玻璃里流转,仿佛一阵漩涡。男人懒洋洋说了句:
“小事。”
这件小事要从一场恋爱说起。
两人初识于一门创新创业选修课。
这种课没有专业院系限制,点名不严格,最后几周分组交上一份创业计划书即可,大多数人都是只为了好混学分而来。
宋季懒散,也想无脑混完了事,于是环视整间教室,寻找目标冤大头。
虽然这样想,但他还是挑剔的。
其一,既然是抱大腿,那必然看起来像个大佬,能真的让他抱住。其二,对于颜控来说,大腿也必须好看,不然抱不下去手。
他拎着运动挎包,斜倚着门朝室内搜索,旋即与一双深眸对上。宋季扬眉,抬起长腿迈过去。
指节轻扣桌面,张扬的青年笑问:“有人吗?”
带着无框眼镜的同学双手搁在电脑上,分明的下颌上扬,一双棕色眼睛好像没有波澜:“我坐在这里。”
“不是位置,我是问组队。”
“没有。”
话音落下,宋季立即弯起眼眸,把包甩进他里面的位置,脸皮极厚道:“队长,让我进去!”
一直到上课前,他这位捡来的队长都在一言不发地敲键盘。宋季伸头瞥了眼,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代码。
“我和你组队。”
敲着代码的人突然开口,宋季忍不住笑道:“你反应是不是有点慢?”
男人转眸,镜片里的眼睛眨了眨,说了句抱歉。
宋季趴在桌上,再次笑出声。
对方目露疑惑,不理解他的笑点,只好忽视他的笑说完自己想说的话。
“我干活,你汇报。”
想了想,他补充:“我叫蒋司悬,计算机系大二七班。”
宋季欣然应允,将手伸到他面前:“金融,宋季。”
搁在笔记本上的手指动了动,蒋司悬低头,继续写自己的代码。
宋季耸肩,收回自己的手。
考虑班级里的同学来自各种专业,也为了照顾社恐人士,老师采用了数字分组的方式。
根据人数确定小组数量及人数上限以后,使用小程序创建group,同学们在规定时间内进入某组即可。
这样有组队意愿的人可以统一去选,无头苍蝇也可以找到可以容纳自己的地方。
宋季可以确认,没有自己,蒋司悬绝对是那只无头苍蝇。因为选组时,他死死捏着手机,盯着每组人数极度纠结。
一只手伸过来,帮他选了二十一。
蒋司悬微愣,转头看见坐在窗下的人自信地扬起眉尾,微长的黑发蜷在脸颊,身后的银杏叶郁郁葱葱。
“信我,保证人少。”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二十一是最后一组,也在最后一页的唯一一组,很少有人翻过来。鉴于意愿不同,老师为分组数量留了余量,竟然导致他们这组最后只有两个人。
两个人要干五个人的活。
宋季后悔,再次向身边的壮丁确认:“你干活,全部?”
蒋司悬侧眸望来一眼,垂眸盯着手机界面的二十一,满意点头。
“嗯。”
“你汇报。”他补充。
这感情好呐。
回去当晚,心情美好的宋季哼着歌,发现聊天框突然冒出一个群聊“创新创业二十一组”,他脑袋顶出现一个大大的问号。
「宋季:就两个人建什么群?」
「蒋司悬:公私分明。」
「宋季:……」
当然,事情还远不止这么简单。周六上午九点,宋季被叫到空教室,蒋司悬已经在最后一排干活了。
见到队友,他颔首:“你好。”
宋季扒拉两下四处支棱的乱发,坐在他旁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脸生无可恋:“我不好,我六点才睡啊。哥,下次能下午吗?晚上也行。”
蒋司悬闻言,默默将打开的文档收回去。
“你睡。”
宋季头沉,脚沉,浑身都沉,顺势就趴下不动弹了。窗户的影子随着时间转动,时至中午,阳光倾洒到两人身上。
电脑薄膜键盘上的指尖暂停。
坐在走廊边的人起身,悄声离开。
宋季醒来时是下午一点,身边没人,只有一台合上的电脑。充电器远远拉到后方,连着拖线板。
在他挠头想着人呢时,教室门被吱呀推开。
人回来了,带着粮食。
宋季低头看了眼抗议的肚子,决定对目前的“衣食父母”大度一点,暂且原谅他九点把自己叫来的失礼。
打包盒拉开,他动作顿住。
蒋司悬偏头看了眼,见他迟迟不动,欲言又止。果然,现实中的交流可比手机上的难多了。
“蒋司悬。”
“嗯?”
看着面前的清淡菜色,宋季摇头:“以后别和我约饭,我们是注定不能成为饭搭子的。”
两个人,一个社恐,一个社交恐怖分子,作息一个阳间一个阴间,连吃饭口味都相差甚远。宋季面无表情吃饭的时候想,这份创业计划书应该是他们最后的交集。
饭后。
蒋司悬没有继续敲自己的键盘。他捏拳搁在桌面,终于做好心理建设,将电脑推到旁边。
“这是我的构想。”
宋季漫不经心敲了几下翻页,上面竟然是一款恐怖游戏,背景中灰暗的天空放着一只断线风筝。再看文档页数,足有上百页。
他震惊:“你两天搞出来的?”
“半年前。”
宋季收回震惊,喔了一声,继续随意滚动鼠标。刚想说这些不用问他意见,耳边传来队长的下一句。
“我要实现它。”
蒋司悬顿了下,心虚地转头看向别处:“听说你很会忽悠人,能不能……”
“一起?”
宋季扬眉。
听这意思,感情他才是被钓的冤大头?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今天是星期几呀?
是星期十一,orz
没想到写到宋季的故事的时候,我的状态竟然是开文宋疏的状态,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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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 他死了
◎我在妖怪界有人的!◎
宋疏盯着眼底的酒杯, 明知道不好喝,在这气氛之下还是忍不住好奇,又喝了一口。
青年漂亮的五官皱起, 再次抛弃酒杯。他重新看向对面的人,应和般问:“你答应了?”
宋季鼻间发出一道轻哼, 如此评价自己:“我当时的确很闲。”
因为家中束缚, 那时的宋季十分抵触中医,高考后专门选了个迂腐中医最嫌弃的金融。为了不被强行改志愿,还带着学校发下来的验证码出去躲了好多天。
直到尘埃落定,回来挨了一顿棍子。
中医到底是没读成。
虽然摆脱了家里,他却也对金融没太多兴趣。
大学那两年他漫无目的。
面对那样一个邀请, 好像随便找件事玩玩也不错。他这样想,便扬唇道:“我得考虑考虑。”
蒋司悬失落, 默默抽回自己的电脑。
宋季嘶声,骂了声蠢货。
“脸皮这么薄,怎么拉人, 怎么忽悠来钱,怎么创业?”
“我知道。”
蒋司悬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他用自己仅剩的脸皮和勇气,都用在宋季身上。其他的可以让宋季来忽悠,自己只负责干活。
算盘打的啪嗒响。
事实上, 他也成功了。
创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对于大学生来说总有些优势与平台。
宋季为如何让恐怖游戏入围鼓励创新正能量的大学生创业大赛苦恼许久,最终的答案是无解。当他正在考虑与蒋司悬缘尽于此时, 接到了对方的电话。
“宋季, 我做好demo了, 你要不要来看?”
宋季疑惑:“教室?”
“我家。”
蒋司悬申请外宿, 就租住在学校对面的小区。房子不大, 客厅被完全改成工作间,墙上、柜顶摆满各式各样的风筝。
电脑桌旁一只龙头格外瞩目。
宋季戳戳龙头的眼睛,笑着问:“你这么喜欢风筝吗?”
这房间大概是从前根本没来过人,多余一张椅子都没有。蒋司悬将自己的电脑椅推给他,低声解释:“家乡特产。”
说完他去拉上窗帘。
突然的黑暗让宋季微怔,偏头看见青年从窗下走到电脑前,昏暗勾勒他的侧影,有几分冷清。
直接随意敲击键盘,屏幕亮起。
棕色的眼眸侧来,他启唇道:“我玩,你看。”
“……”
宋季嘴角一扯,懒得和他计较。
看不是看电脑屏幕,而是投在后墙的投影。明亮的颜色经由一层转播,落到幕布时已然灰了一层,倒是符合恐怖游戏的氛围。
开头的画面是一只彩色风筝。
灰蓝色的天空上漂浮稀少的两片云朵,断线风筝随风上下晃动,格外瞩目。
伴着耳边清幽的BGM,相当诡异。
故事背景中的小镇里每个人生下来,家里人都依照期许为孩子制作一只风筝。
主人公的父母没钱,买不了最厉害的龙头蜈蚣,便自己将期待画在了风筝背上。
三月天,草长莺飞。
在父母催促用功读书的声音里,他抱着自己的风筝偷跑出门,到草地上放风筝。
彩色风筝在天空飘荡,阳光穿透绸布,照亮笔法拙劣的龙头。男孩在草地上开心地跑,天空飞来一只鸟,啄断了他的线。
他连忙追上去。
周围的草越来越高,空间越来越暗,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一条街道,街道一路高挂这各式各样的风筝,半掩的门里传来惨叫。
面目狰狞的肌肉大汉正挥洒汗水,用锥子敲打木板上的孩子。
不,与其说是敲打,不如是在雕琢。
最后,孩子被血淋淋地雕刻成龙的模样。
下一秒,大汉抬眸,看见门缝间孩童的眼睛。
demo的剧情在这里戛然而止。
宋疏倚在电竞椅里,指尖搭在那颗鲜红的龙头顶,双眸映着画面里的风筝久久无法言语。
“蒋司悬。”
“我和你组队。”
蒋司悬偏头望来,难得笑了:“你反应也好慢。”
大作业的交集就这样被延续。
至于恋爱这个发展……
依照宋季的说法,那就是两名优质青年产生灵魂共鸣,又刚巧都是男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发展吗?
认识起,两人都习惯性地在二十一组的群里交流。那天看见蒋司悬的对话框跳到上面时,宋季还有些不习惯。
「我有件事想和你商讨一下。」
蒋司悬的家是他们的根据地,是默认见面的地点。夏日阳光毒烈,宋季老大不愿意地按照约定过去。
刚一敲门,就被人扯进房间。
房子里像那天一样,窗帘紧扯,密不透光。宋季下意识想去开灯,却又被阻止。
“怎么,你被风筝附身了?”
面前的人影低头,手紧握他的腕部。沉默了片刻,蒋司悬长吐一口气,磕磕绊绊道:“开灯我会害怕说不出口。宋季,我、我……”
宋季看着昏暗里的侧颜逐渐靠近,靠的太近,紧张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这还能是想干嘛?
宋季微微扬眉,索性倚着门,声音略带玩味儿地反问:“你怎么?”
似乎是被这声音刺激到,蒋司悬脱口而出:“我可以吻你吗?”
对面安静没有回应。
一只手却穿越二人之间,扶住他的后脑。
后来蒋司悬主动承认,之所以建群,一是为了整理工作内容。二是因为,有需要与宋季公私分明的情绪。
经过两人的努力,“骗人骗财”,他们的游戏工作室终于走上正轨。发行时风筝这个恐怖游戏还因操作废手与剧情分析在圈内小爆了一下。
他们开始投入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项目……
人有时候不得不需要骂一下环境的。
在他们的团队为了成功而高兴时,有条巨大的毒舌盯上了他们。行业里,大鱼吃小鱼,屡见不鲜。
不接受收购。
不接受占股。
不接受版权售卖……
他们不开心,有的是办法逼死你。也许刚开始还能苦苦支撑,可是被抄袭、被引流、被起诉,时间、机遇、人心和金钱总有一样是小鱼耗不起的。
“成年人就该最合适的时间果断离开。”
在坚持了三个月后的那个秋天,蒋司悬呢喃着这句话突然消失。
宋季也一气之下出他转给自己的那部分股权,带着钱回到了青城镇。
做以前最讨厌的中医。
为了表现自己的不在意,大肆宣扬自己单身,三年来被相亲骚扰不断。
宋疏听完,气得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酒杯被拍在桌上,他用手背抹嘴,皱眉骂道:“渣男!”
宋季垂眸,有些失神:“他死了。”
“活该。”
宋疏顺着又骂一句,脑子模模糊糊感觉到不对劲,再次看向旁边放金毛,歪歪脑袋:“嗯?”
“前几天偶然听人说的。三年前他出国治病,至今没有消息,应该……”
“应该已经死了。”
握住酒杯的手用力到发白,褐色酒水在杯中起波澜。宋季再次后仰,脑袋倚着沙发,小臂压在眼睛上。
他咬牙切齿地轻道:“这是什么品种的混蛋,我当初怎么看上了他!”
“那有……”
“那有这样的?”
要一起创业的是他,放弃的也是他。
要在一起的是他,消失的也是他。
恨他怨他难道不该吗?凭什么现在随便来个理由,又让人那么……那么生气!
彩色灯光下,宋季仰躺遮脸,仅一个动作浓烈的悲伤与无助便从每一个角落钻出来。宋疏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好像脑子里一切想安慰的话都那么苍白。
想了想,他决定做些可能会让宋季开心的事情。
宋季给自己杯中重新倒酒,探身过去,与碰杯道:“叔公,我陪你不醉不归。”
布满红丝的眼睛从手臂见漏出来。看见那双已经蒙上酒气的琥珀色眼眸,宋季破涕为笑,撞上他的酒杯。
兴许是因为今天终于可以放肆说了自己内心深埋的秘密,不用装疯卖傻,今天宋季喝了那么多酒,看起来还是很清醒。
出了清吧,月亮当空,城市里的星星不多,做不到繁星满天。
站在依然灯红酒绿的街道便,宋季伸了个懒腰,又恢复了那幅懒洋洋的模样。
他拍了拍旁边人的肩膀,心满意足:“谢了,侄孙。”
旁边的侄孙偏头盯着前方的路灯杆,慢买拍地点了点头。
见他这状态,宋季不放心:“你住哪?”
宋疏闻言拧眉,突然回头反问:“你住哪?”
宋季身形晃了下,稳住后指向对面的高楼:“十三楼。”
不愧是酒鬼,酒店都要在酒吧街对面。
宋疏颔首嗯了一声,催促他:“快回去吧,我要回家,就不送你了。”
宋季哦了一声,晃悠出去两步才反应过来,回头问:“是我要送你回去吧?”
宋疏抱臂,十分崩人设地嗤笑一声:“看你歪七扭八的样儿,直线都走不出来,想送谁啊?”
“我走的明明是直线!”
宋季瞪眼不服,来回展示自己歪七扭八的直线,被另一个歪七扭八的家伙拍手嘲笑。
最后气的扭头就走。
目送他走进酒店大门,宋疏放下笑容。他再次瞥了眼右前方的路灯杆,沉眸往家的方向走。
地面巨大的黑影随之蠕动。
青年踉跄的背影在大街小巷之间穿梭,拐进了一条黑暗的小巷,地面大团黑影兴奋地颤抖,加速飞进,吞没人类的样子。
“啊——”
一声惨叫划破夜空。
暗巷里,青年吹了吹自己的拳头。漂亮的琥珀色眼瞳朝下瞥了眼,他扬唇一笑。
地上摊成一片的黑糊糊捂着剧痛的脑袋,瑟瑟发抖,但听人类好听的嗓音说。
“你敢欺负我?我在妖怪界有人的!”
宋疏瞪了一眼根本没有脸的妖怪,反问一句:“你不信?你等着。”
怪物无口难言,欲哭无泪。
只见这恶魔般的人类抬手又狠狠锤了一下他,掏出那个叫手机的东西。
电话拨通后,宋疏抱着手机道:“歪?是两千年的槐树吗,来帮我揍个鬼,他想欺负我。”
坐在家里生闷气的槐树妖蹭地站了起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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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 嘤嘤怪「捉」
◎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央酒抵达时, 现场比较混乱。
漆黑的一团祟物被人类揪起来按在墙上,挥拳梆梆直敲,嘴里嘀咕着“不学好, 欺负我”一类的言语。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举起的拳头一顿, 漂亮的青年转首望来, 昏暗小巷里明亮的眼睛宛若夜空唯二星火。
他将手中之物一甩,张开双臂噔噔噔跑来。妖下意识张开双臂,还没反应过来,人类便如流星般撞入他怀中。
央酒两眼发懵。
幸福来得太突然,有点不习惯。
“你去揍它。”
耳边的声音极近, 委屈中有颐指气使的娇纵。这种感觉,妖极其受用。
央酒单手揽住怀中人, 眼瞳比黑夜更深。他抬起左臂,五指一捏,对面的祟物便在恐惧中炸成暗色烟花。
凝聚的怪物被打散成祟气。群龙无首, 四散逃逸,妖力瞬间将其全部捕捉吞没,裹在其中。
巷内巷外,点点荧光遍布空间, 照亮黑暗, 勾勒相拥的侧影。
央酒低头深拥,抬起的黑眸闪动着羞涩。
难道宋疏想通了?
终于感受到了槐树的魅力?
苦海无涯, 回头是岸。他清清嗓子, 勉强做出决定:“既然如此, 我就大妖大量原谅你。”
话音刚落, 他突然被怀中人推开。
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臂, 央酒懵然昂首,见宋疏皱着眉,一脸嫌弃地又凑过来在他身上左右嗅闻。
似乎是没找到源头,又开始抬手闻自己。
“嗝儿~”
没忍住打了个酒嗝的青年动作一顿,不可置信般缓缓抬起手,捂住口鼻哈了一口气。闻到自己口中的味道,精致的五官立刻皱成一团。
“好臭!”
他嘟囔一句,生无可恋地快速面朝家的方向,一路小跑,丢下槐树妖还架着手臂在风中凌乱。
酒味实在好臭。
宋疏受不了,回家后一头钻进洗手间。
稀里哗啦的水声清晰地在静谧的房间回荡。紧跟回来的央酒抱臂倚坐在沙发上,死死盯着墙角遮挡处露出的半扇光亮,一双乌瞳失去高光。
一而再,再而三。
哼,这次谁怎么哄都不好使!
黑化,是今夜的主题。
央酒决定,今天绝对不会再和宋疏说一句话,哼一声都不会有!
分针在盘上转了整整一圈,洗手间的门才终于打开,热气氤氲中青年身影显现。
央酒扫了一眼。
宋疏径直向前隐没于墙壁的遮蔽,卧室关门声无情地传进客厅。
央酒拉过沙发脚的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
切,谁还不会睡觉了?
妖闭上双眸。过了一会儿,又气哼哼在沙发上蛄蛹着转身,面朝沙发,背后空空荡荡。
时钟滴滴答答,从十一点,转到十一点五十分。
一墙之隔的卧室里,宋疏平躺在床上,一双眼睛瞪得炯炯有神。
他轱辘一下爬起来。感受到黑夜里微凉的空气,垂眸停滞片刻,将被子搭在脑袋顶,双臂一裹,悄然移出房间。
站在走廊口,宋疏看了看沙发的白色背影,又转眸望向家门方向。
树一向无梦,今日有些特殊。
明明是熟悉的睡眠状态,脑海中却有场景变换,不受自己控制。
梦中宋疏总忽视他。
说话假装听不见,站在面前假装看不见,连捣乱般将书店里的书全扫到地板上,他也只是默默捡起归位。
就好像……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像从前一般。
央酒握着手中的无毒红花纹蛇站在院子里,见青年被躺椅与阳光包裹,睡得香甜,默默停止了自己无意义的恶作剧。
宋疏,又看不见他了。
央酒继续如从前一般跟在他身后,看他吃饭,看他卖书,看他偷懒,看他人前笑、夜晚哭。
妖确信自己没有扔蛇。
“你哭什么?”他问。
回答只有满怀委屈的抽噎,浓密的眼睫被泪水浸湿,粘连成一缕一缕,那双宝石般的眼睛却无论如何也映不出妖的身影。
这样的日子比往常无聊那么一点,但也还好。央酒刚适应下来,宋疏却得了重病。
法术不好使,木心不管用。
熟悉的医院病房里,生命力从他脸颊悄飞速流逝,死亡悄然攀上。
和人类电视剧一样的直流音响起,央酒垂眸凝视病床上苍白的青年,周身护士与医生交错。
他本想将宋疏从这群人类手中抢回来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他总耳提面命不能因妖的身份扰乱秩序,想着,央酒缓缓放下手,目送宋疏被推走。
青城镇、港城、海边。此后,央酒前往每一个宋疏可能会前往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各地往返。
没有,宋疏没有留下任何灵魂。
哪怕只是最微弱的存在,他都能留下人类,可偏偏一点都没有。
这一刻,央酒忽然明白了这就是死亡。
同类、异类、人类。
两千年树看过太多生死,却从未真正认识死亡。
死亡是活着的人指尖颤抖、心脏抽痛。
死亡是活着的人彻底意识到眼前的存在此后将彻底活在记忆里。
死亡与活着相对,也依附于活。
漆黑的眼睛倏然睁开,里面充溢着难以言说的震颤。央酒如此迟缓地从沙发上起身,呆坐良久,低头发现自己双手握紧,掌心一排血色月牙痕。
“嘤嘤嘤~”
仍然遗留在梦里的感官逐渐回笼现实,妖转首,看向声音的来源。
是大门之外。
咔哒一声,门锁完美卡合的的地方后撤,深棕色的防盗门被人从里面拉开。走廊里灯光大亮,地上有一只混混鬼与一只被子精。
混混鬼一脸苦不堪言,不断用手打向被子。掌如风,却在靠近被子时顿住,轻轻落下。而那奇特的嘤嘤声,正来自被子。
声音很耳熟,气息更熟。
央酒踏出门,绕半圈来到正面。果然见宋疏裹着被子,昂过来一双泛着水光的醉眸。
望见他的脸,青年一脸失落,接着冷冷扫了眼旁边的混混鬼。
混混鬼捂住脑袋,继续欲哭无泪地敲被子。宋疏也立即撇嘴,蹭着干燥的眼睛,嘤嘤嘤哭起来。
走廊回声漫漫,不知吓到人没。
央酒低头望着显然醉酒劲儿更厉害的宋疏,不知为何,忽然明白他在干什么了。
妖缓缓蹲在假哭的青年面前,五指张开,覆盖在他的头顶,轻轻地揉了揉。
“宋疏,没有。”
宋疏的嘤声一顿,敛眸望着地面的反光。
“有。”他语气固执。
可被混混鬼打了那么久,为什么妈妈还不出来呢?想到这里的宋疏眨眨眼睛,抿唇自顾自解释:“不出来是因为她发现是我威胁鬼,故意让他欺负我骗人……我是坏孩子。”
说完他裹着被子转身,因为地上凉,一半他垫在屁股底下,此刻移动起来有些费劲。
宋疏努力挪动,终于指尖触碰到防盗门。他歪头倚在门板上,道:“对不起,妈妈。”
一滴眼泪自右眼角滑落。
他闭上双眼,嗓音极轻:“妈妈,明天我要走了,你要不要来和我说再见?”
望着青年默默流泪的模样,梦中汹涌的情感冲破束缚再次抵达妖现实的心脏。一棵树,从不拥有亲情,却又如此理解眼前的人类的情感。
酒精与身心俱疲让宋疏就这样睡着了。
央酒赠了一叶的生命力,让无辜遭难的混混鬼离开。他走过去,弯腰连人带被抱回卧室。
安置好后,央酒悄悄关门。
他重新躺回沙发,闭着眼睛,心绪凌乱。没料到一个重量从上方直直压下来,乌瞳睁开,眼底是宋疏的睡颜。
他又裹着被子逃出来。
这次不是去假哭,非要来和妖挤沙发。
看着人类为自己留出的二十厘米缝隙,还不断拍着旁边嘀咕着让他躺下,央酒叉腰无奈叹了口气,然后……开开心心挨过去。
不出所料,三秒被挤到地上。
妖躺在地板,白发铺展,像一朵夜晚盛开的槐花。央酒安静地盯着顶空出了会儿神,耳边是宋疏轻缓的呼吸,这一刻,几乎是某种安心的情绪包裹住他。
“宋疏,为什么喜欢我是蠢事?”
还是耿耿于怀。
他明明只有开心,现在再多一点点害怕而已。
本以为睡着不会回应的人模糊地哼唧了几声,翻了个身,忽然回应:“是你说的。”
「妖怪会像故事里那样爱上人类吗?」
「那是蠢事。」
某个午后的随意对话突然出现在央酒的脑海中,他苦思自己说出这个答案的原因。
啊,那是从前山中的妖怪们挂在嘴边教育小妖的话。人类多情且短命,而妖大多专情,生命漫漫无尽头。妖爱上人类,是件愚蠢的事情。
央酒垂眸,看见宋疏垂在沙发边沿的手。
他缓缓抬起手,一根一根隔开修长的指节,嵌进缝隙十指交握。人类的温度由相贴的掌心温暖着树同夜晚一样冰凉的体温。
妖轻道:“那我想想办法好不好?”
人类总说爱情是两个人的努力。那么现在,宋疏要努力一下喜欢他,央酒也努力一下。
努力让这件事不蠢。
79 关于睡
◎永远由我实现,你负责在一起。◎
窗帘敞开,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刺破落地窗,由地板落在沙发。
宋疏皱眉,下意识抬手遮住, 一双琥珀眸缓缓睁开。望见斜上方的火红初阳,干涩的眼睛再次被刺激地合上。
不仅如此, 宿醉感也令他头痛欲裂。
“嘶——”
宋疏抽吸一口气, 捂着脑袋刚要坐起身,另一只手牵连来一股力道,又将宿醉无力的他瞬间带下去,摔得头晕眼花。
垂在沙发沿的手臂抬起,四根指节正被一只手一把攥在掌心。宋疏顺着探头, 看见妖正躺在地板上呼呼大睡。
视线在沙发、手和妖身上转了三圈,他迷茫了, 不明状况。
“央酒,醒醒。”
被人推了两下的槐树妖无动于衷。
“……”
宋疏提醒:“你眼睛动了。”
装睡失败,央酒不满地爬起来。
电视剧里, 一般遇见这种情况都会温柔地披衣裳盖被子,然后偷偷亲一下,宋疏却根本不按剧情走,只会喊“央酒醒醒”。
乌瞳幽幽, 全是对人类缺乏浪漫细胞的怨念。
宋疏屈腿给他腾出坐的地方, 连忙问:“昨天我只记得跟宋季走出酒吧,后面发生了什么?”
央酒反问:“都忘了。”
宋疏按压抽痛的太阳穴, 痛苦点头。
谁知妖大惊失色, 握住他的肩膀连环质问:“你忘记你抱我了?忘记你闻我了?忘记你睡我了!”
“我睡……”
宋疏呛了一声, 手脚都要不知道怎么搁了。他连忙低头看向自己整齐的衣装, 又感受了下身体状况, 确信:“我没睡。”
他对自己的位置还是有清晰认知的。
央酒却无法接受这样的答案。
他当即将人类挪开,在沙发上躺平后,又将人拽回自己身上。
“昨天晚上,我这样好好躺着睡觉,是你这样扑过来,还非要和我一起睡。你怎么能不承认?!”
望着近在咫尺的乌瞳覆满委屈,宋疏怔愣。他挣脱妖的手臂,重新坐起身,躬下的侧颈晕染一片薄红。
“这、这样睡啊。”
央酒一脸单纯地追问:“人类还有什么睡?什么睡?宋疏,听见我说话了吗?”
听不见,什么都听不见!
宋疏捂住充血的耳朵,落荒而逃。
聪明的央酒轻哼一声,摸出自己的手机。他点来按去,屏幕都漆黑一片。
没电了。
*
料理台前,宋疏身着条纹衬衫,认真整理食材。实在无法忍受对面的视线,恼羞成怒道:“不许再问!”
央酒眨眨眼睛,喔了一声。
“也不许盯着我。”
妖嗓音低落地又喔了一声。他双手撑脸,安静看着青年小心翼翼将西红柿切成片,抖落生菜的水珠将其摞成一叠。
乌瞳唰地抬起又落下,偷瞥一眼。
紧接着转移阵地,央酒跟着搬起高脚凳,挪到灶台边。见宋疏拿出鸡蛋和火腿,他伸出两根手指:“我要两个笨蛋。”
说完妖又变卦:“不,我要三个。”
宋疏刚拿起鸡蛋,就听他补充:“三个三明治。”
“……”
宋疏微笑:“信不信我现在让你变成三明治?”
央酒自信一笑:“不信。”
宋疏磨牙,在心里给他记上一笔。
谋杀妖有些难,听说槐花能吃,到时候召集全镇,非把树薅秃不可。
到时候吃全槐宴!
相比中式早餐,三明治可谓极其简单。将鸡蛋与火腿煎熟,辅以西红柿、生菜、沙拉酱与芝士,夹在两片吐司之间即可。
吐司可烤可不烤。宋疏更喜欢烤过之后散发的麦香与酥脆口感,家里找不到烤吐司机,于是在平底锅凑合。
他心虚地切掉吐司边黑糊的部分,将食材组合好,保鲜膜一裹,沿对角线切开即可。
央酒拿起来嗷呜一口。
两颊不断咀嚼,表情逐渐疑惑。察觉对面望过来的好奇眼神,妖弯眸露出笑容。
宋疏无奈,指着他手里保鲜膜的牙印道:“这个东西不能吃,和糖葫芦的米纸不一样。”
央酒一脸恍然大悟。他还以为宋疏厨艺又出奇招,就像烧烤,难嚼实属个人特色。
宋疏:“……”
餐厅里安静了一会儿,宋疏想起一件事,开口问:“还有什么地方想去的吗?没有的话,吃完早餐收拾一下,我们今天回家。”
央酒咬三明治的动作一顿。
宋疏见他这个反应,好奇探头:“想去哪里?”
乌色眼瞳忽闪忽闪眨了好多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央酒扒拉几下保鲜膜,轻问:“回去,你没关系吗?”
“是我该问你吧?”宋疏认真提醒妖,“你的树还在几百公里之外,离着这么远好几天,对你没有影响吗?”
央酒昂起下巴:“区区几天,区区百里。”
宋疏颔首。这意思就是指的确有影响,但妖目前的状况良好,至少还能嘴硬。
他决定:“既然如此,上午就走吧。”
“不行,我就不走。”妖反驳。
宋疏捏着杯子,眯起眼睛。
央酒学他,两只眼睛不甘示弱地眯成缝。
攀比心是个可怕的东西。对峙起来,眼睛一个比一个眯地紧,最后央酒索性闭上眼睛,上方的眉得意上挑。
宋疏按住太阳穴,敲击桌面:“给我个理由。”
央酒睁开眼睛,与面前的人类对视。片刻后,他撑着脸颊叹了口气:“宋疏,你昨天晚上坐在门口哭着找妈妈。”
宋疏手中的三明治掉到餐盘里。
“我……有吗?”
“你有。”
紧接着,央酒一人分饰四角,用夸张的演技给宿醉失忆的人类进行情景再现。
电话撒娇,暴揍祟物,飞奔抱槐树,然后被自己臭到。
半夜伪装成被子精偷跑出门,威胁鬼怪,合谋假装嘤嘤怪,企图从门里把不存在的妈妈鬼骗出来。对着门承认错误后,还以明天离开为由,哭着求妈妈出来和自己说再见。
桩桩件件,央酒做到了让宋疏“历历在目”。
裹着被子坐在地上的槐树妖以最后一句话做结:“我把你送回房间,你还偷跑出来,非要睡我。”
宋疏太阳穴突突直跳:“那叫非要和你睡,不是非要睡你。”
央酒裹着被子歪头:“有什么区别?”
宋疏懒得和一棵树辩论睡不睡的问题。他长呼一口气,告诉妖:“央酒,我没事。”
“他们要么突然病逝、要么突发横祸,从来没有和我好好道过别。我的确一直期待能与家人以另一种方式再相见,至少可以将这个告别补全。”
慈祥可爱的爷爷悄无声息地离开。
奶奶没听完他的回答,抱憾病逝。
就连父母,因为常年忙碌,也是很久
即使在他们墓前说过无数句话,依然无法
“如今确认他们没有成为鬼怪,我也失落、也难过,但这都是正常的,是记忆与爱来带的必然情绪。这样种痛苦,它是心甘情愿的、甘之如饴的。”
“我知道要向前走了。”
“央酒,你不用担心我。”
央酒坐在地上,头顶被子,昂首望着前方微笑的青年。梦中的痛苦突然于心脏处再现,他似乎不懂什么叫甘之如饴,似乎又模糊懂了。
妖忽然站起身。
“宋疏,再见。”
宋疏看着被关闭的大门,表情有些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外面又传来“笃笃”敲门声。
他走过去,缓缓拉开门,迎面是央酒一张大大的笑脸。
他双手捧在下巴,像一朵花:“宋疏,我又回来啦。”
宋疏垂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偏头笑出声。眼眸明亮,与这所房子里一册册相片中一样。
“宋疏。”
央酒捧住他的脸,开心道:“我想好要去哪里了,我们去玩儿吧!”
哪里呢?
游乐场中人来人往,四处是孩子的欢笑。宋疏心中竟有种理所当然的感觉。
他侧身,悄声坦白:“这里我只敢玩两个东西。”
央酒也小声问:“什么?”
“旋转木马和摩天轮。”
其他太激烈,宋疏不敢。曾经被妈妈骗上过大摆锤,下来后他脸色惨白,发了两天烧,家人差点以为他因此吓死掉。
央酒点头,笑道:“刚巧。”
这里的摩天轮每舱满座为四人,排队的人多,想单独坐需要包舱。央酒强烈要求,说他来请客。
宋疏忍住没提醒妖,他手机里刷的也是自己的钱。
当属于二人的圆形粉红舱体抵达,玻璃门打开,青年的脚步顿了下,昂首望向顶空的摩天巨轮。
这里对人类来说的浪漫意义不言而喻。
他不确定树妖是否只是一时兴起。
“快来。”央酒催促,一把将人类拉进来。舱体合上,封闭的空间载着一人一妖像顶空上升。
飞上天空对千年大妖来说轻而易举,而此刻的他看起来却异常兴奋与期待。
宋疏警惕,指向对面的位置:“你去那边。”
央酒不是很情愿的离开他身边的位置,乌瞳里依然是期待。
缓缓地,缓缓地。
摩天轮圆舱转至最左边,又升直上空。
正在宋疏绷紧精神的弦,防止妖做出什么突然的事时,只听对面的白发男人道:
“听说,人类乘坐摩天轮抵达顶端时相吻,可以永远永远在一起。”
“宋疏,永远由我来实现,等我的赌约结束以后,等我开始喜欢你的时候,我们可不可以再来一次?”
央酒那双乌瞳折射阳光,依然闪动单纯。
他终于明白宋疏一直在忧虑什么。
宋疏卸下紧绷的力道,倒映白色人影的琥珀眼眸煨着泪水。即使这一刻明白妖清楚知道这一点,他依然微笑着说:“央酒,我只能陪你几十年哦?”
央酒重复:“永远由我实现,你负责在一起。”
望见他眼睛泪水积蓄越来越多,妖又在落下之前,抬手帮他蹭掉:“宋疏,我是错的,喜欢不是蠢事。”
泪水汹涌地越来越厉害。
每次将掉不掉地搭在眼睫,一旁的指节不厌其烦地帮他将其全部擦拭。
宋疏一时间没说话,偏头远眺。
前方巨大的碧蓝湖泊宛如地球的眼睛,旁边树木作伴,外围是游乐设施,远方是高低错落的钢铁丛林。
他轻笑道:“跟你打赌可真是个冤大头。”
毕竟妖打赌不依据事实,全靠嘴硬。
央酒闻言想了想,表情逐渐凝重:“是谁来着?”
和他打赌的道士是谁来着?
印象里道士来来去去,央酒从不在意他的存在,也就从未留意过他的信息。
可没有任何信息,那样厉害道士的坟可不好找!赢了以后该刨哪座坟找他的酒呢?
摩天轮从最顶端下落,开始了后半程,舱体内的声音变成了宋疏对妖的无情嘲笑,以及树妖捏指节算命的呢喃声。
作者有话说:
工作刚忙完,两天的休假又全用来去医院了,唉。
愿大家都有不加班的工作!
后面应该可以恢复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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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 回家
◎有我怕什么?◎
直到中午, 宋季的电话才被打通,昨晚他喝得实在太多,手机扩音器里传出他因宿醉而痛苦的哼哼。
“喂?昨晚没被坏人拐走吧?”
传来的声音十分沙哑。
宋疏停下收拾东西的手, 无语道:“我又不是小孩。”
一旁槐树妖瞥过去一眼,乌瞳里似乎都在放映昨晚发生的事情。
宋疏咳了一声, 心虚转开视线。他走到窗下, 将话题扯回去:“我今天回家,你要一起吗?”
对面声音顿了下:“不了,我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
酒店房间里,遮光帘挡住中午烈阳,昏暗的房间仅有一条白金色光柱, 由地板延伸至洁白床铺。宋季衣衫不整地坐起身,挠挠本就够乱的一头金发。
他轻笑了一下:“昨天光顾着跟你骂人了, 还没说我这几天离开的原因。我那天被人骂了,他们骂我是个不负责任的大忽悠,还是个纯血恋爱脑, 死个男人跟自己死了似的,把其他的伙伴全打包卖了。”
“那些人控了股还不甘心,想全换成自己人,我那群老朋友可不过。我总得去赔完罪吧?”
那是宋疏不懂领域了。他垂眸, 浸润在阳光里的眼眸微动:“需要帮忙吗?”
“我还宝刀未老。”宋季嗓音轻松, 说完又轻哼一声,“要不是那姓蒋的混蛋, 说不定我当时真的能成功翻盘, 放心, 那只是一群有钱有权的蠢货。”
宋疏想了想, 好像只能说:“嗯, 我和胖哥等你一起参加风筝大会。”
“好。”
电话挂断,双方各种奔赴自己的目的地。
将一切收拾妥当后,宋疏与央酒带着行李准备离开。踏入电梯,宋疏扫了眼楼层按键,按在数字1。
央酒见此问:“你不开车了吗?”
一楼是步行,开车去负二,最近两天他总结出了规律。
宋疏转眸对上央酒的视线,微笑道:“不开。”
“为什么?”央酒脱口而出。
宋疏不开车,就代表要像来时一样有别人开车。现在槐树妖只想和宋疏待在一起,人和妖之间是容不下第二个人类的!
宋疏抿唇,坦言道:“因为我开不了车。”
青城镇交通只能依靠大巴,出租都很难拦到,有辆车代步确实方便,这边刚巧有一辆,理智判断是该直接带回去。
可宋疏有个毛病,他上不了高速。
父母是在高速上被失控卡车追尾出事,城市里开开到没什么事,只要想到自己要上高速,他脑海里便不断闪回事故监控与认尸画面。
这是心理阴影没错,但也是一个根本不敢尝试克服的阴影。高速路上一旦失误,对任何人都不负责任。
听完他的解释,央酒随手揉乱他的黑发,倾身越过他,按亮负二键。
“有我怕什么,你睡觉都没事。”
宋疏抬眸,琥珀色的眼瞳里央酒垂目又扬眉,一脸骄傲。虽然话说的好听,但仍旧要告知妖一个人类常识:“规范行车,不能睡觉。”
央酒:“……哦。”
修长的十指再次攥住方向盘时轻微颤抖,那战栗感不知是来自冰冷的车,还是炙热的心脏。
宋疏深吸一口,下巴被人扶起。视野里的方向盘变为前窗视野,耳边是央酒的声音。
“行车规范,目视前方。”
宋疏眼眸微弯:“好。”
有时候在想象中极端恐怖的事情一旦实施,好像也就那样而已。城市车道里,黑色SUV伴着今日清风,穿梭在林道绿茵之间。
宋疏要认真开车,央酒不能打扰,只好自己找些事情做。零食开了好几袋,吃完爆米花,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手机充好电了!
妖乌瞳一转,掏出自己的手机哒哒打字,笑眯眯地按在搜索键上。
「人类的睡有哪些意思?」
翻动得到的答案,央酒疑惑地读出两个字:“上床?”
车身抖出一段流畅的s线。
宋疏连忙靠边停车,在妖不理解地准备继续搜时,一把抢过手机。他不可置信地问:“你在干什么?”
央酒无辜而纯洁地眨眨眼睛,询问自己的疑惑:“睡觉和上床难道不是一个意思吗?为什么要分成两条答案?”
宋疏:“……”
“宋疏?”央酒在他呆滞的眼前挥挥手,旋即无奈叹了口气道,“又听不见我说话了。以你这个总走神的毛病,开不好车也很正常,还好有我在。”
他抱起双臂,嘴角的弧度相当得意。
宋疏按住太阳穴,突然下车离开。过了一会儿,拎了一大包东西拉开央酒这边的车门,丢进妖怀里。
“手机没收,无聊就多吃点东西。”
这张嘴再语出惊人,他怕是真的会在高速公路上死不瞑目了。
面对堵嘴零食,央酒欣然接受。
车窗外的旷野依旧自由、生机勃勃,一眼望不见尽头。不知不觉间由高速转省道,三个多小时的车程进入尾声。
熟悉的金水河映入眼帘,夕阳下金光点点。沿着它一路向西,经过几个村庄,青城镇的建筑群进入视野。
这一刻,宋疏觉得吸进肺部的空气都充斥着熟稔。
动物的五感比人类敏锐太多,大约是感受到了宋疏的气息,小白与小乌首先从王铃家冒出脑袋。
“汪汪!”
宋疏下车,立刻把两个小家伙抱进怀里,挨个亲了一口,紧随其后的央酒眼睛圆睁,手里的薯片都差点掉到地上。
宋疏都还没亲过他!
妖压下眉头,凶巴巴瞪向猫狗。酝酿的怒火被听见动静出来的王铃打断。
看见两个孩子回来,女人喜不自禁,小跑过来挨个观察了一下,露出怜爱来:“都瘦了。”
宋疏脸上露出迷茫。
出门两三天,好吃好喝。他就罢了,旁边那只妖的胃就像黑洞,嘴是一刻没停,是怎么看出来他瘦了的?
“对!”
央酒咔嚓咔嚓吃薯片,抽空暗示:“该吃饭了。”
这正中王铃下怀,
她大手一挥豪爽道:“晚上都来家里吃饭!”
宋疏抱着一猫一狗,笑着颔首。
“老三,烧火,孩子们要吃饭了!”王铃边匆忙朝门里走,边呼唤着。回应她的还是那句严肃的话。
“叫小叔。”
央酒喜滋滋跟上去点菜,完全无视门神的存在。
大门里祖奶奶探出身体偷偷白这贪嘴妖一眼,笑眯眯与宋疏招手。
想到一件事,她赶忙提醒:“小乖乖,这两天附近来了一只鬼,总在附近游荡,你可千万小心!外来鬼不比家里的,凶得很,尤其对你这种看得见的人类充满恶意!”
路对面的青年弯腰放下猫狗,晚风吹散乌发,他微笑着颔首:“我会注意的。”
很快,宋疏便见到了那只所谓“凶得很”的外来鬼。
前一晚睡得早,宋疏早上六点多便起床了。3月开始,天越来越长,此时已然旭日东升,早上清冷的空气逐步被来自东方的阳光点燃。
宋疏站在阳台上伸了个懒腰,顺带呼吸新鲜空气。外出三天,又要回归书店与直播,现在该思考稍后直播选书的事情。
头顶的天空蓝与白格外分明,云卷云舒,令人心胸都开阔了。
此情此景,他有些想偷懒。
不如还是让小白和小乌来吧,直播间里也应该很久没见动物主播了,正好适合儿童读物。
就在这时,旁边马路上忽然传来追逐喊打的声音。声音来自半空,两只鬼一老一少,一追一逃,耳边全是破口大骂。
后方年迈的鬼宋疏认识,那是宋季家的门神。他一身文人长衫,留着古板的长白胡子,只在定期晒太阳的日子才会从门里出来,永远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像个淡泊名利的老神仙。
也不知道那鬼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能惹得老人家如此大发雷霆,举着自己的拐杖,追着陌生的鬼边飘边骂。
“臭小子!姓蒋的!你今日必然在老夫杖下魂飞魄散!”
宋疏本是看热闹,这话却引起他的注意。
姓蒋?
心里咯噔一下反应过来,他重新抬眸望过去,却见被追的男鬼早已来到自家墙外上空,空洞的眼睛死死盯住他,冷幽的嗓音如冬日冰窟。
“你看见我了。”
宋疏下意识后撤一步。
还没来得及开口,一道拐杖逆光敲下来。那男鬼白眼一翻,自半空坠下去,身后露出的老人重重冷哼:“老子敲不死你!”
语气里恨得牙痒痒。
宋疏连忙下楼,穿过青葱小院,拉开大门入目就是倒地不起的鬼影,捏在门板上的手紧了紧。
他忍不住蹲下身,照鬼脑袋补上一拳。
刚要苏醒的鬼眼底一黑,彻底昏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