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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医术面前,男女平等

    这时, 马车里传来女人虚弱又坚定的声音,“我相信她!”

    “我也相信她是个大夫,她愿意帮忙是好心, 最起码还能求得一线生机, 要是连试都不让她试,才是真的害死一个人。”人群中有同为女子的人为宋嘉荣出声。

    “我看他一直拦着不让大夫给她夫人医治,恐怕是打着一尸两命的主意。”

    “自己夫人都命悬一线了,人家大夫愿意搭救一把都是大功德,你一个当人丈夫的还非要拦着妻子活下来,果真应了人生三大喜事,升官发财死夫人。”

    刘玉延听到上官如意虚弱至极的声音, 还有周围斥责他的浪潮, 方才拉下脸,不情不愿道:“行,救不了我儿子,我就让你们陪葬!”

    好像在他眼里,重要的是那个还没出生的儿子,不是那个怀胎十月, 为了生下他的孩子置身于死亡边缘的枕边人。

    进入马车后,宋嘉荣发现她的情况远比自己所想的还要糟糕。

    孩子胎位不正, 加上耽误的时间太久了, 要是在不出来,注定会窒息在里面。

    因为孩子太久没有出来, 导致上官如意的身体开始出现小幅度的抽搐, 最可怕的是她的身体开始脱力。

    宋嘉荣取出一片参片让她压在舌尖下, 叮嘱道, “先别喊了, 你要留着点力气。”

    咬得嘴唇血肉模糊的上官如意见她生得眼熟,一时之间却想不起她是谁,很快又被腹中的疼痛给移走了注意。

    孩子,她的孩子一定不能有事!

    好在马车里足够宽敞,能同时容纳四个人,车厢内还置有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用来照明。

    宋嘉荣按着她的肚子,摸索着孩子的头部在哪里,结果发现孩子的头部和官口位置相差甚远。

    那么久了,她的宫口也才开了不到三指,这种情况下,她是完全没有办法把孩子生下来。

    宋嘉荣取过一条帕子为她擦汗,尽量让自己语气听起来没有那么吓人,“如果我说,我要在你的肚子上划一刀取出孩子,否则你和孩子都会死,你愿不愿意,我也不能保证一定会救活孩子和你,但你的肚子从今往后却会留下一条难看的疤痕,你是否愿意。”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特别是女子更在意自己的身体,何况要在身上划那么一刀。

    上官如意因为抽搐而引发起子痫,整个人快要陷入昏迷之际,突然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意志,脖间青筋根根暴起,瞳孔欲裂缠满猩红,“只要能救我和我的孩子,别说一刀,十刀子我都愿意!”

    “求你,无论如何一定要救下我和我的孩子。”上官如意说完后,竟是疼得直接晕了过去,那只手仍是攥着宋嘉荣的衣角不放,完全把她当成了救命稻草。

    “我不能保证一定会救活你和你的孩子,但我能向你保证的是,我一定会竭尽所能。”她只是委婉的说挨一刀,可挨一刀哪里能拿出孩子,她想要做的是。

    ——剖腹取子。

    宋嘉荣对她的身体做过初步检查后,没有犹豫的拿出银针在她的上星穴刺下,使她陷入昏迷,防止她届时会疼得醒过来,看见她破腹的一幕给活生生吓死。

    破腹做手术对环境的要求极为严格,光线更是里面的重中之重,但现在的情况由不得她们挑剔。

    罗青把马车里的玩意都收拾进暗格,又取出铜镜折射光线,好让马车里没有那么昏暗。

    前面镇定自若的宋嘉荣在拿起刀子的那一刻,整个人忽然感到无比的恐慌,掌心更是淌出一层冷汗来。

    因为她此刻面对的不是小动物,死物,而是一个活生生的,和她一样的人。

    她越是要说服自己不要慌,镇定下来,可她的心,她的手完全不听她使唤,大脑更是变得空白一片。

    她也不敢轻易下手,只能焦躁地由着时间一分一秒的从指缝中溜走。

    “师父,我………”

    罗青察觉到她的手抖,按住她的手,轻声安抚,“嘉荣,你要稳住,一定要保持冷静,不要慌,身为大夫的你都慌了,那么病人会怎么想,又怎么会把自己的生命交托到你的手中。”

    “稳住心态,放松,不要紧张,要是紧张的话,记得深呼吸。”

    “你把她当成一次实验,不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

    师父的话像是给宋嘉荣的心脏强行注入一颗定心丸,是啊,如果她都慌了,病人才是真的没有救了。

    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她还有师父在旁边。

    罗青见她想通后,方才松开她的手,又说,“动刀子的手术,但凡有分毫的差错,带走的都是一条人命,所以你要格外的细致,小心,注意观察病人中途的反应。”

    “弟子谨遵。”

    因为马车停在路中间迟迟没动,前后不知道堵了多少行人车辆,有衙役过来探查情况,才知道有孕妇在此处生产,进去接生的还是两个女大夫。

    进去那么久了,不说孕妇的惨叫声没有发出,连孩子的声响都闻不见半个,想必早就凶多吉少了。

    前面就不相信女人能做大夫的人,此刻更是冷嘲热讽起来,“瞧瞧,我都说了,女人怎么能做大夫,刚才产婆可是说了能保一个,现在可好,两个都保不住。”

    “这位大人,你夫人可是被那两个女庸医害死的,你………”

    男人趾高气扬的话刚说完,马车外候着的产婆接过用衣服包裹着的婴儿,喜极而泣的大喊,“恭喜少爷,贺喜少爷,少夫人诞下了一位千金!”

    一声恭喜,一位千金,直接化成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打在那些空口说闲话的人的嘴上。

    不是,都注定会难产,还是一尸两命的女人怎么能活着把孩子生下来!

    这时,抱着孩子的嬷嬷无助得浑身发冷道:“孩子怎么不哭啊。”

    刘玉延听到生的是个女儿,更是脸一黑,直接扭头就走,嘴里还不干不净的骂了声晦气,丢人。

    男娃才能传宗接代,生个女娃娃有什么用。

    “该不会,生的是个死胎吧。”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大家纷纷把目光移到憋得脸色青紫,连哭都不哭的婴儿身上。

    要不是死胎,为什么不哭?

    “先别急,孩子还有救。”从马车里探出手的罗青把孩子倒提起来,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随后从药箱里取出一根细小的芦苇对嘴婴儿的嘴,往里吸气。

    接过师父扔过来的羊肠线的宋嘉荣知道有师父在,孩子肯定会没事,她也重新把注意力移回上官如意被她破开一个口子的肚子上进行缝补。

    马车里的血腥味,更是浓重得几乎要化成实质。

    当罗青把从婴儿喉咙里吸出来的羊水吐出来后,本来被认定是死婴的婴儿爆发出了嘹亮的哭声。

    围观在马车外的百姓们直接沸腾了,没有想到她们真的救活了那个被断定活不下去的夫人,还有大家都以为是死胎的婴儿,简直就是神医!

    “活了,想不到真的救活了!”

    “我看以后谁还敢说女大夫不如男大夫,要我说,别的男大夫都不一定能有她们厉害。”

    “太厉害了,她是怎么做到的,孩子看起来都没气了,居然还能救活。”

    也有人当场痛哭起来,“要是我夫人当年难产的时候也能遇到那么一个大夫,我夫人就不会走了!”

    很快,女子的娘家人听到了这里发生的事情,立马派人把上官如意接了回去。

    本想要对两位救人的女大夫奉上谢礼,可是却找不到她们人。

    提前离开,并换了一身干净衣服的宋嘉荣仍是魂不守舍,在筷子多次夹到空气后。

    罗青手指半屈敲了敲桌面,“怎么,今天的事把你给吓傻了。”

    宋嘉荣摇头,“师父,你说,要是那位夫人今天没有遇到我们,是不是就会不在了,那个孩子也会来不及看绚丽多彩的世界一眼。”

    又咬着筷子,自顾自的说,“那个时候我就在想,要是女大夫再多一点的话,是不是能减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还有很多吃药就会好的小毛病,落在她们,以及旁人的眼里反倒成了私生活不检点的脏病,不知道会有多少女子因此羞愧,要么被旁人逼得投了井。”

    有些事不能深想,更不能细究。

    世人都知道女子生产犹如在鬼门关里走过一趟,可是在女人最需要大夫的时候,又总会有男女授受不亲,男女有别拒绝为女子看病的迂腐规矩。

    罗青夹了一筷子青菜到她碗里,“你能那么想,为师很欣慰,你想的,为师当年也曾想过,可实施起来绝非易事。”

    谁年少没有轻狂过,谁年少不是一腔热血幻想着改变现状。

    只是所谓的轻狂总会在接二连三的现实中被消磨殆尽,最后只剩下一滩再也兴不起半点儿波澜的死水。

    “可是师父,有些事总要有人作为先人走出一条路才行,比如师父,不也是以女子之身当了大夫吗。”宋嘉荣并不认同师父的消沉,而是掷地有声的说,“如果没有先人作开河,那就由我来做开河的第一人!”

    “我相信,当有了第一个走出来所谓没有的困境,后面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走出来。”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闪着光,璀璨又明亮,令人向往。

    ——

    岐黄班开课那日,宋嘉荣起了个大早,正在一堆师父新为她置办的鲜嫩衣裙中而苦恼。

    “嘉荣。”罗青出声喊住了要出门的人。

    “师父,怎么了?”一袭豆绿色雪绢裙的宋嘉荣转身回头,不算明媚的晨曦微光中,衬得她如一株含露蔷薇,娇俏又动人。

    罗青想要说的话又自动咽回去,“我只是想到,你是岐黄班创立后的第一个女学生,以后说不定是名留青史的存在,你更应该潜心求学。”

    宋嘉荣眼睛一弯,“放心,我一定不会让师父失望的。”

    “去吧,为师等着你成为开天辟地的第一人。”罗青鼓励道。

    “嗯,师父再见。”

    等人离开后,心中一片释然的罗青把拿在手中的药瓶往抽屉里扔进去。

    女人的容貌和医术无关,为什么学医的女子就不能生得貌美,一定要把属于自己的美貌藏拙?而不是大大方方的展现出自己的美。

    她是离经叛道的第一人,如今怎么还变得迂腐起来。

    更何况,美丽无罪。

    谢府外

    等在马车旁的谢玄衣见她出来了,笑问,“师妹可是遇到了什么好事。”

    “哪里有什么好事,只不过是第一天上课,师父让你我二人勤勉一点,莫要丢了她老人家的脸。”宋嘉荣踩着轿凳上了马车,又转过头,故意板着一张脸,“时间快要来不及了,师兄还不快些上来。”

    岐黄班旁是国子监,环境清幽秀美,周围卖的也多是笔墨纸砚,听说连打更的人晚上都要多走两遍。

    他们到时,已有不少人到了。

    当见到和谢玄衣一起下车的宋嘉荣,有几个人立即讥讽起来,眼神暧昧。

    “哟,我当是谁上学还带着自己的夫人啊,原来是个小白脸啊。”

    “陛下皇恩浩荡成立了岐黄班是让我们广大医者精进医术,促进学问,可不是让某些人携妻压妾来的风月场所。”

    “诸位兄台说笑了,她并非是我夫人,而是我的师妹。”知道他们误会了的谢玄衣更是加重音量,话里带着炫耀,“她不但是我的师妹,更是岐黄班里的一员。”

    世人皆默认大夫为男子,如今冷不防冒出一个女大夫,还是在由杏林堂,太医院联手承办的岐黄班中。

    有人不屑,有人沉默,更多的是认为自己所学的医术受到了玷污。

    “胡扯吧,女人怎么能当大夫,女人就应该在家里绣花煮饭带孩子才对,再说女人能看得懂医书吗,还治病救人。”

    “别是那种只会撒点草木灰,用针挑破手指头放点血,请神跳大神的那种神婆。”那轻藐的目光,恶心的口吻就差没有直接说宋嘉荣是个骗子,喊人把她拉出去了。

    质疑她人品可以,唯独医术不行的宋嘉荣冷眼扫过他们一圈,站出来,“你们都不了解我,就妄自对我下了批判,要是我真的看得懂医书,会治病救人,你是不是就得要自惭行愧到跳河自杀。”

    “谁说女人一定得要困在后院里当个绣花煮饭带孩子的妇人,女人也可以学医,也可以征战沙场,你们男人能做的事,我们女人也一定能做到!”她的声音娇甜软糯,偏生落在耳边是那么的铿锵有力。

    双手抱胸的刘钦依旧是高高在上的不屑,就差用鼻孔看人,“就你?你还想征战沙场,我瞧你见到死人的时候没有第一个吓晕过去都谢天谢地,女人果真是嘴皮子利索,啥都干不了。”

    不远处,没有想到今日陛下会亲临岐黄班的几位老太医此刻正吓得战战兢兢。

    他们不明白陛下为何会过来,还好巧不巧让陛下看见了争执的一幕,额间滚落大颗汗珠。

    “陛下,可要臣过去劝说。”

    “不用,朕亲自过去。”从她决定来上京的那一刻,他无时无刻不在迫切又渴望的想要见到她,又害怕她不愿见他。

    今日是她来岐黄班上课的第一天,他再也控制不住想要见她一面,哪怕是远远地看上一眼,对他来说都属于恩赐。

    向来不在意穿着的人,竟是如同情窦初开的小子试了大半宿的新衣。

    “你那么害怕我来岐黄班学习,该不会是担心你比不过我这个,你口中连医书都看不懂的女人吧。”与其和他争论女人行不行,倒不如直接说他不行。

    “大清早的都聚在这里吵吵嚷嚷的做什么,生怕不被别人看了笑话。”刘太医板着一张脸走过来。

    刘钦见是授课的太医,先是行了礼,随后愤怒的指向宋嘉荣,义愤填庸,“大人,草民私自认为,岐黄班是学习医术,交流医术的神圣之地,怎能允许某些大字不识,连医书都看不懂的女人进来,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指不定以为我们岐黄班的大夫医德有亏,私德不休!”

    刘太医还未发话,单手负后的裴珩率先冷下脸,“哦,医德有亏?私德不休?”

    刘钦不认识他,但能从他周身的矜贵气质,刘太医小心翼翼在旁跟着的模样,猜测到肯定是某位大人物,见他附和自己,底气更是足了十分,“没错!草民认为女人只需在家中伺候公婆,丈夫即可,出来抛头露面已是惹人不耻,何况是待在全是男子的岐黄班中,更是伤风败俗!”

    “再说女人哪里懂什么医术,她恐怕连最基本的草药都不认识,真不知道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进的岐黄班,大人一定要严查是谁在背后运作!可绝不能寒了天下医者的心啊!”

    他那满腔义愤的模样,活像是被人给生掘了祖坟。

    刘钦尚且不知暴风雨来临,正沾沾自喜的炫耀着自己生而为男的优越感,完全没有注意到裴珩冷沉下来的脸,太医们惨白的脸。

    还有人心里大骂,这是哪来的傻子啊!!!

    能进岐黄班的人都是各地有名望的大夫,要是真看不懂医书,又怎会被邀请至上京,连傻子都懂的道理,偏生有人比傻子还蠢。

    裴珩很是冷静的听他说完,但是待在他身边久的人都会明白,他越平静,越愤怒。

    “你叫什么。”

    刘钦以为自己是入了贵人的眼,笑得越发谄媚,“草民民叫刘钦,祖安人。”

    随后只见裴珩厉声道,“她是朕和太医院的人亲自邀请来岐黄班的人,你是在质疑朕,还是质疑太医院不行。”

    他们都猜测裴珩是哪位贵人,没有想到居然会是陛下!

    一时之间,都羞愧难当的低下头,更懊悔刚才怎么没有在陛下面前多留下一个好印象。

    裴珩的眼神更是淬了冰的刺骨寒意,“刘钦,祖安县人,由杏林堂陈大夫举荐进的岐黄班,天赋医术皆平平,相反宋大夫不说在庐州瘟疫中和诸位大夫联手研制出‘避毒散’,挽救了不知多少人的生命,初入上京之日,便同她的师父救治了因难产差点一尸两命的妇人,朕问你们一句,你们在场中的人,有谁能做到同宋大夫师徒二人这样力挽狂澜的魄力,能力!”

    先前有两个女人在街上救治了因胎位不正,差点儿难产而死的妇人的消息他们也听见了,不过大多倾向于是假的,还有把死婴救活,更是天方夜谭的笑话。

    说不定是那位妇人的问题只是被他们夸大其词了而已,那两个女人也是个普通产婆,特意把事情闹大了说严重,就是为了多赚些钱。

    越是无知的人,越是不愿承认他人的优秀,何况对方还是个女人。

    裴珩的声音还在继续,“朕创立岐黄班初,可有明确说过只招男大夫,不招女大夫,又何时明确的规定过世间医者只有男人做得,女人做不得!医学面前,男女平等,为什么女大夫就要低人一等?就因为她的性别为女,你是男?当真如此,朕想岐黄班不适合你,因为今日除了宋大夫一个女大夫,以后晋国的土地上还会涌现更多像宋大夫一样优秀的女大夫!”

    宋嘉荣一瞬不瞬地盯着为她说话,或者说是为天下学医的女子说话的人,眼眶不受控制的涌现一圈红意,鼻头酸涩得难受,拼命眨着眼睛才能压下那股子不适。

    她选择做大夫时,连师父都曾劝过她,说女子做大夫有着多方艰难,且会被世俗所不容。

    但眼前的人贵为天下之主,非但不像其他人认为女人学医是大逆不道,抛头露面的不耻行为,也没有过高的捧她,贬低男大夫,而是用了一句医学面前,男女平等,还说除了她后,以后还会出现更多的女大夫。

    单纯的几个字,便能让她热血沸腾,鼻尖酸涩,喉咙发堵。

    刘钦在他自称“朕”时,先是窃喜自己说不定能入了龙颜,可接下来的话竟让他在八月份的天里浑身湿透的站在冰天雪地了,刺骨凛冽,脸色发白,两条腿软得不能在软的趴在地上,脑袋里嗡嗡嗡作响。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陛下居然会为这种不守妇德的女人说话!

    刘太医注视着宋嘉荣,眉心高高皱起,随后指使护卫,“你们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点把人带出去,要不然误了早课怎么办。”

    第62章 我希望彼此不在相见

    眼见有人要上来拖自己走的刘钦当即慌了, 要是他来岐黄班第一天就被赶回去,他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当大夫,又有什么脸回去!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个该死知道女人, 她要是不来岐黄班就不会发生这些事, 他也不会在陛下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

    当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草民绝对没有看不起女人的意思,草民更没有质疑陛下的决定,草民,草民只是一时脑子进了水,才会说话不经过大脑!”

    “陛下!草民知道错了!草民, 草民不应该这样想。”

    跪在地上又哭又磕头的刘钦整个落水狗的样, 哪儿还看得出有先前半分趾高气扬,咄咄逼人的面目可憎。

    可是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敢为他出声,刚才和他一起嘲讽宋嘉荣的人都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腔里,把自己当成空气一样毫无存在感。

    这时,宋嘉荣往前走出一步,先是瞥了一边痛哭流涕一边自扇巴掌的刘钦一眼, 随后淡淡出声,“民女拜见皇上, 皇上万福金安。民女私自认为他嘴上说的固然有错, 但民女并不希望因为自己的女子身份得到优待,而是希望能凭借自己的医术, 堂堂正正的向世人证明, 女子并不比男人弱, 男人能做的事, 女人也能做, 甚至会比他们做得更好!”

    她的话委实说得傲慢又自大,还是在皇上的面前,恐怕等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也有人对着她的脸心生惋惜,可怜了那么个美人。

    一时之间,大多都是怜香惜玉的垂过眼。

    裴珩在极致的沉默过后,抚掌笑道:“说得好,朕也期待岐黄班里会有更多像你一样出色的女大夫,自古能者居之,又何论性别一说。”

    “虽说宋大夫大发慈悲为你求了情,不过。”指尖捻转一串檀色佛珠的裴珩话锋一转,漆黑的眸底幽深一片,“今日之事你不但要向宋大夫,更要向天底下和她一样学医的女子道歉,若下次朕再听见你恶意诋毁女子,朕绝不会放过你。”

    他的音量并不大,却带着令人脊骨弯折的威慑。

    君子一言九鼎,何况帝王的金口玉言。

    咬着牙齿,攥得拳头青筋暴起的刘钦掩下愤怒的不甘,怨毒,一字一顿,“对不起,我不应该因为你是女子就对你有偏见,说出恶意诋毁你的话,是我小人,是我不够大肚,井底之蛙,还望你大人有大量,把我前面说过的话当成是个屁给放了吧。”

    大家认为刘钦都低下高贵的头颅道歉了,宋嘉荣怎么也得要顺着坡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为才对,要明白他们都认为刘钦说得也没错。

    要是真让女人出来学医抛头露面,天底下还不得要乱成套。

    宋嘉荣眼神淡漠,“你说这句话时,心可诚。”

    以为能哄骗她相信的刘钦大脑一个卡顿,连扇巴掌的动作都慢了下来。

    “我问你,你心可诚。”宋嘉荣好性子的又一次重复。

    刘钦的脸顿时白了又白,敢情这娘儿根本不打算原谅他,他又不好在皇上面前动手,只能压着那股子怨恨咬得牙齿咯吱作响,“当然,我道歉的诚意十足,宋大夫难道不信我道歉的诚意!”

    宋嘉荣扬唇讪笑,“既然你心诚,为何不敢看着我的眼睛,或者陛下的眼睛说,难不成是心虚?”

    “按她说的做。”裴珩随意的一睨,令人脊背生寒。

    那是独属于帝王的威压,来自上位者的命令。

    嫉恨得连牙齿都要咬碎的刘钦算是看出来了,皇上有意偏袒那死婆娘!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你,更不应该贬低其他女人!”刘钦双眼赤红的紧盯着宋嘉荣的眼睛,那眼里哪儿有什么真心诚意的道歉,有的只是淬了阴鸷的歹毒。

    “哦?不应该贬低什么?”

    “不应该贬低女人天生比不起男人,更不应该嘲讽女人只配待在家里侍奉公婆,捕蝶绣花,相夫教子。”

    宋嘉荣依旧不紧不慢:“你除了向我道歉,是不是还得要向我的师兄道歉,我师兄一个正人君子,不过是和我一同入学,倒和我一样成了你们嘴上贪花的小白脸,你说,你不应该道歉吗。”

    谢玄衣从裴珩出现,并自称“朕”的那一刻,早已是震惊得连眼睛都直了,要知道普天之下,能称“朕”的,也只有金銮殿上的那一位。

    也清楚,他出现在这里,绝对不会是偶然。

    刘钦心里不知道骂了宋嘉荣多少遍,偏生脸上还得陪着笑,“对不起,我不应该狗眼看人低,更不应该以貌取人,我有罪,还望宋大夫和这位兄台能将我今日说的话都给当成个屁放了。”

    谢玄衣僵硬着脸,微微点头。;

    “行吧,既然你都诚心诚意的道歉了,我也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宋嘉荣路过他身旁时,用着仅有两人的音量,笑得甜美的说,“你的眼神我很不喜欢,要是下次再让我看见你那么瞪我,我一定会把它给挖出来。”

    她就是要树立一个眦睚必报,心狠手辣的小心眼形象,何况她本就是个心眼极小的人,让他们明白不是所有的女人都逆来顺受,温顺软弱。

    随着圣驾浩浩荡荡的离开,又临近上课点,除了几个还有心要看热闹的人,已走过半。

    宋嘉荣走到谢玄衣面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笑着打趣,“师兄,再不走,我们两个就得要迟到了,你也不想第一天上课,就给夫子们留下不好的印象吧。”

    “师妹,他,他是………”此刻谢玄衣连话都说得不太利索,如果他真的是皇上,那么师妹是皇上的女人,她就是………

    他终于明白,为何祖父会如此强烈的拒绝他迎娶师妹为妻,以及祖父对师妹的到来过于认真得小心对待。

    可笑他不但想要抢皇上的女人,还当着圣上的面,说自己喜欢上他的女人,说他们不配,说他给不了师妹幸福。

    天底下,还能找出第二个像他这般愚蠢的人吗!

    宋嘉荣食指抵上红唇,“我希望师兄能保守这个秘密,可以吗,因为现在的我,已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不希望再有任何关系。”

    随后谢玄衣又听见她说,“他向来不是个小气的人,你不用担心他会因此迁怒于你,给你穿小鞋,相反他知人善用,宽容待士,所以师兄不用担心什么。”

    她的语气是那么的笃定和信任,那种信任是谢玄衣一个外人都能看得出来的默契。

    他这时反倒有些不懂了,师妹的心里并非真的放下他,他的心里也同样放不下师妹,为何相爱的两个人却没有选择相守。

    也在懊悔,如果对方不是皇上,他是不是还有机会追求师妹?

    第一堂课,讲述的是人体穴位,授课的太医知道在座的大夫都有一定基础,但有基础不代表基础一定打得牢靠。

    需知,合抱之木,生于毫末。

    太医在上面授课,坐在下首的宋嘉荣一边听着,一边做着笔记,像一片正吸收着大量水分充盈自身的青苔。

    上午的堂课结束后,宋嘉荣先是关好窗,才最后一个走出去。

    候在门外的谢玄衣自从知道师妹并非是他以为的孤女,而是宫里头金尊玉贵的娘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同她相处,何况他还曾对她表白过。

    宋嘉荣佯装生气的板起脸:“师兄像之前一样和我相处就好,我现在只是一个在普通不过的医女,难道师兄还要因为我的过往就要和我疏离,不承认我是你的师妹吗。”

    谢玄衣当即否认,“没有。”

    他爱慕,想要迎娶回家的师妹是皇上的女人,天底下还有什么比这个还要痛苦,无望的事。

    “那就好,我还担心师兄要因此事避开我了呢。”宋嘉荣揉了揉空荡荡的肚子,“我肚子饿了,我们去吃饭吧。”

    岐黄班内设有食堂,也可以从家中自带。

    食堂里饭菜称不上多好吃,也仅仅是饱腹。

    吃完饭后,距离下午上课的时间还很充足,宋嘉荣打算寻一个地方小恬片刻,要不然下午容易精神不济。

    刚走出食堂没多远,便被一面白无须的人拦住。

    “宋大夫,我家主上有请。”今日没有穿花衣的李德福的脸上也仅是闪过片刻的惊讶后,便恢复平静。

    他的主人是谁,彼此都心知肚明。

    宋嘉荣犹豫了一下,缓缓点头,正好,她也有事想要和他说。

    他们之间也要清晰的做一个了断了,明知不可为的事,为何还要继续放任,而非快刀斩乱麻。

    李德福望着眼前容貌比之四年前更盛,更耀眼得令人移不开目光的贵妃娘娘,忽地出声,“娘娘变了很多。”

    走在后面的宋嘉荣淡淡地回,“树会变,云会变,人也会变,世上本就没有任何事物能一成不变。”

    李德福笑,“娘娘说得极是。”

    他刚出声,耳边随风来, “我已不是宫中娘娘,娘娘这个称呼用在我身上并不合适。”

    李德福正要说些什么,一个抬眼,发现已到了栖安堂外,便说,“娘娘,已经到了,你自个进去便行。”

    “多谢李总管带路。”宋嘉荣道了谢后,抬脚往院里走去。

    房门轻轻一推,便向两边敞开。

    伫立在屋里的裴珩转过身,眉眼噙着似春雪消融的笑意,“你来了。”

    “陛下。”宋嘉荣不急不缓的行了礼。

    裴珩目光克制地看着这张令他日思夜想的脸,喉咙发紧,“你,不必那么唤我。”

    他很想要再听到她唤一声“珩哥哥”,为此想到肝肠寸断。

    宋嘉荣却说,“礼不可废。”

    “民女很是感激陛下今日为民女,为天下诸多和民女一样处境的女子说话,也很感激陛下开设岐黄班,并不限男女,一视同仁。”

    “你不必谢我,我那么做,实际上也藏了我的私心。”郦城离上京实在是太远了,他又忙得总抽不开身去见她,只能想到那么一个拙劣的法子。

    本应是山不就我,我就山,月亮不会朝我而来,那我就去奔月,偏生他强迫了月亮朝他而来。

    因为他仍对自己不自信,也害怕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她哪一日突然答应了顾槿安的追求,届时的他又当如何?

    他不敢保证自己会不会疯得做出横刀夺爱,把她囚于深宫的可怕念头。

    闻言,宋嘉荣抬起头,对上裴珩笼罩在光影中的一张脸,心脏忽然漏了半拍,掩在袖袍下手指不自觉收拢。

    那天夜里,她和朝阳说的话并非单纯的想让他知难而退,应该说是她少见的吐露自己的真心,解剖自己的真心。

    她嘴上轻描淡写的说放下一个深爱了十多年的人,可事实上哪里能那么轻易的放下。

    何况她爱的那个人是如此的优秀,她又怎么能控制得住自己的心,确保不会反复的爱上同一个人。

    所以她才不愿意见他,冷漠的说着要和他划清界限,承认自己喜欢上别的男人,因为她害怕。害怕自己又一次重蹈覆辙,直至变成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自己。

    她是个蠢人,还是个没有任何自制力的蠢人,所以她能想到的蠢办法只有不在相见。

    裴珩一瞬不瞬地望向她,眼神炙热得能把人融化,偏生又带着礼貌的克制,丝毫不会令人感到冒犯,“你在京里有什么不习惯的地方吗,要是在外面住得不习惯,可以回来住,你的宫殿我一直留着,你宫里伺候的宫人们也都在等着你回来。”

    宋嘉荣拒绝,“陛下那句话可就说笑了,居住在后宫里的都是陛下的女人,民女一个普通医女,并不合适。”

    一句话,彻底把裴珩想要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之前的他千方百计的想要把她送出宫,如今却是怎么哀求,她都不愿再回来看他一眼。

    曾经的嗤之以鼻,如今的高不可攀。

    宋嘉荣咬着唇瓣,垂下长长的浓睫,“师兄家中一应皆有,我住得很好。只是民女有一件事,能望陛下答应。”

    裴珩的心底浮现钝疼,喉咙发堵地问,“你说。”

    “民女希望陛下不要在派人暗中照顾民女,也希望陛下能放下你那所谓的可笑感情,毕竟。”宋嘉荣抬眸,与他目光直视,“民女已有了心爱的男子,曾答应他,等我从上京回来后,与他结发为夫妻。”

    她知道自己对不起顾槿安,可当她撒了第一个谎言,后面需要无数的谎言去补第一个谎言。

    “为什么要嫁给他,你不是喜欢我的吗。”此刻的裴珩只觉得天旋地转,喉间涌上一口腥甜,疼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为什么她要选择嫁给顾槿安,她喜欢的不是他吗?

    是在他离开的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所以她才会改变主意接受他的对不对!

    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小姑娘嫁给其他男人,更接受不了他的小姑娘说不在爱他,要和他划清界限不复相见。

    “我可以给你权势,给你地位,求你,求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明此刻通红着眼睛,近乎痛苦的哀求着她。

    可是迟了,错过了就是错过。

    指甲掐得掌心淤青的宋嘉荣对上他痛苦的双眸,近乎残忍的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陛下,我喜欢的一直是权势,地位,可朝阳不同,他是第一个让我心动的男子,我之前可以为了强势讨好,假装喜欢陛下,但是当我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后,我才知道有些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我不需要你假装爱我,我可以来爱你!无论你想要什么,只要是我有的,我都能给你,所以朕求你,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内心被痛苦笼罩,仿佛彻底失去了欢愉能力的裴珩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颊,对方下意识的往后一避。

    “我不需要陛下的喜欢,以前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宋嘉荣闭上眼,轻声呢喃,“之前的我于陛下是恶心,现在的陛下对我而言同样如此,所以我恳求陛下能够信守诺言,不要在出现在民女面前。”

    “不,我没有,我从来没有认为你恶心。”一个踉跄,身子险些站不稳的裴珩惨白着否认,可他的否认是那么的无力又苍白。

    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完全不能轻飘飘的用一句道歉来揭过。

    “陛下心里没有那么认为,嘴上却诚实的说过。”宋嘉荣深吸一口气,俯身行礼,“陛下若是无事,民女先行告退,要不然等下就得误了下午的堂课。”

    裴珩想要和她再多说两句话,可她明显不愿意,他也不会强求,只是痛苦又绝望地闭上眼,转过身背对着她,说,“你在岐黄班有哪里不习惯的,可以来找我。”

    “我一直都在。”

    咬着唇的宋嘉荣点了下头,躬身行礼后往外走,离开时,不忘把门关上。

    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她知道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她做得很好。

    等岐黄班的授课结束后,她就会回到郦城,过上和之前一样安静的日子。

    第63章 选择放下很难吗?

    宋嘉荣关上门, 刚往外走没几步,天边忽然落下了倾盆大雨。

    这场雨来得是那么的突兀,却又宜情宜景, 一如山上寺庙的那个夜晚。

    不同的是, 那一次说要再也不要相见的二人仍是因为阴差阳错同行了一段时日。

    像他那么心高气傲的人,应该做不到在接二连三的拒绝后,再和她相见了。

    这不正是她所期盼的吗?为何心里总认为空落落得像失了一块。

    “师妹,下雨了你怎么都不打伞,万一淋湿染了风寒可怎么办。”谢玄衣手持青竹伞走来,叹息一声遮住她周身往下落的雨丝。

    “师兄不是来了吗,而且我知道师兄肯定会来找我的。”鼻尖发堵, 喉咙泛涩的宋嘉荣颤了颤睫毛, 不知滚落下脸颊的是雨水还是泪珠。

    伸出指尖轻轻触碰了一下,一片冰凉,不知是雨水混合着泪珠,还是泪珠混合了雨水。

    直到院中的声音渐行渐远,屋内忽地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

    喉间涌上大口腥甜的裴珩撞歪了一角凳子,单手撑在茶几上, 任由大口鲜血不断从指尖溢出,滴落整洁的衣袍, 地面, 晕染出一朵又一朵艳丽颓靡的花。

    他的眼睛失去了往日运筹帷幄,自信满满的神采, 清冷疏离的眼中只剩下一片灰烬的死光, 宛如一潭没有光亮的死水。

    他的小姑娘要嫁人了, 新郎不是他。

    为什么他那么久才肯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 当年还亲手把她推开, 当众呵斥她不顾礼法,不守规矩。

    他分明知道他的小姑娘只是性子骄纵一些罢了,和恶毒二字完全沾不上边。

    可是迟了,一切都太迟了,迟得连他想要弥补的机会,她都不给自己。

    之前的三次,他的小姑娘也满脸冷漠的说着二人此生不再相见,即使相见也当陌生人的话,那时的他尚且存了一丝侥幸,认为他的小姑娘是喜欢他的,哪怕那丝喜欢在她心里占的比重少得几乎可怜,他都像揣了满怀的蜜糖一样欢喜自得,但此刻的他终于确切得遍体生寒的明白。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

    她不爱他,可他是如此的深爱着她。

    当她决绝的转身离开的那一刻,裴珩惊恐的发现,他绚烂多彩的世界从今往后只剩下灰白二色,他好像也彻底失去了高兴的本能。

    窗牖外的雨还在淅沥沥的落,呱噪又恼人。

    夏日的一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等傍晚便散了。

    因为中午的事,宋嘉荣变得格外沉默,连吃饭时都频频走神。

    罗青不放心的放下筷子,问道:“今天第一天上课,可有感觉吃力,同窗之间相处还融洽。”

    她没有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因为有些事,想要自己打开心结。

    筷子头戳着米饭的宋嘉荣先是怔了一下,随后扯了扯嘴角,“夫子很友善,同窗们也没有因为我是女子对我有偏见,相反夫子们教的,正是我所欠缺的基础。”

    至于今早上的闹剧,她认为没有说给师父听的必要,说了也只是徒增忧愁。

    罗青点头,“好好学,咱们郦城还没有出过一位太医。”

    这时,管家来报,说是门外有人来求见,她们二人以为是来找谢玄衣的,但谢玄衣今日出门会友了并不在家。

    宋嘉荣和罗青对视了一眼,无论来人是谁,于情于理,她们二人都要出去一下。

    刚走到大门,就有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男人笑得恭敬的上前,“请问二位可是罗大夫,宋大夫?”

    宋嘉荣疑惑道,“你是?”

    管事笑眯眯地回,“我们夫人是前几天由罗大夫,宋大夫在街上联手救下来的妇人,我们夫人复姓上官,是李大将军家的二少夫人,原本夫人醒过来就想要带着小姐来向二位大夫道谢,奈何身子实在虚弱,只能先托了小人过来送礼。”

    宋嘉荣问,“夫人和令千金的身体可安好。”又看了眼停在大门外的礼车,“至于这些谢礼,管事带回去就好,我们也只是做了大夫该做的事。”

    她不收,管事的还不同意,“托两位大夫的福,夫人和小姐一切安好,只不过是还未出月子,宋大夫此言差矣,要不是罗大夫和宋大夫出来帮忙,我家夫人和小姐怕是都活不下来。当时也有其他产婆,大夫在旁边,但是他们都没有宋大夫,罗大夫起死回生的本事。”

    “实在要谢的话,只需给诊费便可,其他的,还得劳烦管事你重新带回去。”毕竟送的礼实在太多了,诊费加起来都不及礼的十分之一。

    罗青看着快要占满小院的谢礼,眉心一跳就要拒绝,“不行,这礼太重了,你们还是拿回去吧,你执意要送,反倒是折煞了我们师徒二人。”

    宋嘉荣也认同师父的话。

    “不行,要是两位大夫不肯收夫人的礼,小人不好回去交差,要是让夫人知道了,夫人肯定不顾自己还在坐月子,强行要来给两位大夫送礼。”刘管事生怕她们在拒绝,又说了几句话后便借口离开,东西却是没有带走,托人送进院里。

    等刘管事离开后,宋嘉荣只能求助的看向师父,因为她不太懂得人情往来,“师父,这些礼物该怎么办啊,而且礼物也太贵重了。”

    罗青也正对着堆满院子的谢礼苦恼,揉了揉眉心,“算了,先收下吧,等哪日我们送同等价值的回礼。”

    白日下过一场雨后,夜里倒是没有那么闷热,凉风徐徐伴月入眠,很是惬意。

    院里云裳仙子的清幽淡雅香气随着夜风飘浮,浮浮沉沉共筑美梦。

    往常这个点,本应早早睡下的宋嘉荣不见丝毫睡意,闭上眼,眼前浮现的都是今日中午决裂的一幕。

    话已出口,断然没有收回的理,但她的心里就是堵得慌的难受。

    她之前还自作聪明的认为放下一个爱了十几年的人会很简单,可事实告诉她,到底有多难。

    既是睡不着,何不踩着一地月色赏夏荷。

    随意披了件薄青色外衫的宋嘉荣走至庭院,遥遥见月色之下有人伫立许久。

    “师兄,那么晚了你还没睡?”原是今夜和好友出去聚餐归来的谢玄衣。

    “师妹不也没睡吗。”谢玄衣因为今夜饮了酒,脸颊泛起一层绯色,本就温柔的一双眸子更是满得化成一汪湖水。

    “是因为今天的事吗。”他问。

    宋嘉荣轻轻摇头,但摇到一半又否认的点头,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些什么,却什么都没有抓住,连月光都吝啬的从她指缝中钻过。

    最后,她听见自己近乎呢喃的问,“师兄,假如让你放下学医,你能做得到吗。”

    “不会。”谢玄衣没有半分犹豫的否认,双手负在身后,遥望半弯月,“学医是我的毕生追求,是我的一生所向,前人云;不为良相,则为良医,不让我学医,还不如杀了我。”

    这时,宋嘉荣又满心纠结的问:“那,如果让你放弃一个你很喜欢,并且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你能做得到吗。”

    她的心里有太多的苦闷,太多的委屈,太多的难受想要诉说,偏生找不到能让她发泄的渠道。

    不知道是今晚月色过于静谧,还是她快要崩不住了,才会和不久前被她拒绝过的师兄吐露这般难堪的少女心思,诉说心中苦闷,她明知这样是不对的,也自私得可怕。

    但她,控制不住。

    谢玄衣立即明白过来她说的是谁,如果让他回答,他也是做不到。

    哪怕不久前已被师妹拒绝过,知道了师妹曾是宫里头的娘娘,他仍是不曾死心,更不甘心,也从师妹的话中得知,师妹的心里还有他,他不知道他们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那个人给不了师妹幸福。

    一个注定三宫六院,妻妾成群的男人,怎么能给师妹幸福,又怎么允许师妹继续抛头露面的在外行医,治病救人,哪怕他允许,朝堂上那些迂腐的老臣怕是能在金銮殿上直接以血为谏。

    既然他给不了师妹幸福,他所谓的爱是要师妹舍弃她的追求,她的爱好,自由来换取,那么给师妹幸福的那个男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和师妹有着相同的爱好,一样的追求,最重要的是他可以保证此生只有师妹一个夫人,不会干预她想做的事。

    谢玄衣为他突如其来的想法给震慑住,心湖里更是掀起惊涛骇浪,偏生那个想法就像一颗生命力极为顽强的种子,在落地的那一刻瞬间生根发芽。

    谢玄衣压下喉间上涌的哑意,避开眼不敢与她直视,“你不应该问我,而是要摸着自己的心问自己,真的舍得放下吗。”

    是啊,要是她真的放得下了,她怎么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怎么会希望二人再也不要相见。

    宋嘉荣觉得自己真是矛盾又割裂得可怕,垂下浓密的长睫在眼下投落小片阴影,随后自嘲般地笑起来,“可是有些事,有些人,哪怕是放不下,也得要放下,不是吗 。

    明知是南墙,为何还要撞了一次又一次,非得撞个头破血流。

    她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也不愿纠结在说出的话里自爱自怜,“很晚了,该睡觉了,要不然明天容易起不来。”

    “晚安。”

    “嗯,师兄晚安。”细看她的背影,还带上了一丝落荒而逃。

    谢玄衣在她走后,迈动脚步来到她刚才站着的地方,弯身下腰捡起一支珠衩。

    珠衩小巧可爱,顶部缀有一颗圆润饱满的珍珠在清冷的月色下,熠熠生辉。

    第64章 真真假假

    裴珩从那天后罕见的病了, 一向身体康健连小风小感的人突然病了,病来如山倒。

    正在给梨树修剪枝丫的青提听到裴珩病重的消息,对地淬了一声, “活该, 怎么不病得更严重一点。”

    凭什么自家娘娘被他害死了,他什么报应都没有,还和和美美的纳了那么多妃子。

    “嘘,小心你这话传到外人耳边,她们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娘娘。”比四年前还要稳重的水桃劝道。

    “我只是在这里说说,左右我也是气不过,凭什么当年害了娘娘的人, 现在还能那么的心安理得。”青提为自家娘娘忿忿不平。

    娘娘那么好的一个人, 为什么要喜欢陛下,要是不喜欢陛下,肯定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白若裳听到他病了的时候,画眉的螺子黛一错,原先的山水墨画硬生生曲折蜿蜒,眉心微拧的搁下螺子黛, “陛下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突然病了。”

    在一旁伺候的大宫女, 悯枝回道, “奴婢听说陛下是从外面回来后就病了,想来应是染上了风寒。”

    按理说, 一个人好端端地人不会无缘无故病得那么严重, 直觉告诉白若裳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

    “去查, 查陛下两天前去了哪里, 又见了谁!”她的心里隐隐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

    宋嘉荣!

    那个阴魂不散到现在还没死的女人!!!

    她不是透露给刘月娥那个蠢货, 宋嘉荣还没死的消息了吗,她怎么就那么的不中用。

    悯枝垂下眼帘,了然的应是。

    坐在梳妆台前的白若裳用帕子沾了水拭去画歪的眉毛,执起螺子黛新绘,又取了一片胭脂花片抿于双唇间,额贴梅花钿。

    在瞧镜中人,早已不复初见翩若轻云出岫,只余下风鬟雾鬓的水媚多情。

    白若裳望着镜中打扮得和宋嘉荣有着五分相似的脸,只觉得讽刺又可笑,她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人男人而去模仿一个,她最厌恶,也看不起的女人,只因为那个女人是他的心上月,掌心娇。

    随后两只手搭在桌上站起来,吩咐道:“摆驾,本宫要前往宣德宫。”

    宣德宫内,周洋正愁眉耷脸中急得不行,陛下好端端地,怎么出了一趟宫回来就变成这样了,太医还说陛下患的是心病,这病得要陛下自个儿想开才会好。

    可是陛下得的是什么心病,陛下不说,他们这群当奴才的哪儿敢胡乱揣摩圣心啊。

    一个抬眼,见到出现在殿外的白若裳,忙笑着迎上前,“贤妃娘娘,您怎么来了。”

    “陛下病了,本宫身为嫔妃理应要过来照顾陛下。”从宫女手中接过药膳的白若裳含笑道,“周公公守了陛下那么久肯定累了,本宫来照顾陛下,周公公正好趁着机会休息一下。 ”

    “娘娘此话可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为陛下侍疾哪里会累,是天大的恩赐都还来不及。”周洋垂下头,“既然贤妃娘娘来了,奴才告退,若是娘娘有事可摇金铃唤奴才。”

    “辛苦周公公了。”白若裳挥手让身后,端着乌木托盘的宫人上前,“这是本宫让小厨房特意为周公公准备的滋补的汤药,周公公可不要拒绝才好。”

    周洋顿时受宠若惊,“使不得啊,娘娘,这可使不得。”

    宫女笑道,“既是娘娘赏的,公公安心收下便可,你要是不收,娘娘恐怕还会心有不安,何况只是一盅滋补的汤罢了。”

    “那,奴才多谢娘娘赏。”周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接下,瞧瞧,还是贤妃娘娘懂得体谅他们这些当奴才的。

    周洋出去后,偌大的寝宫里除了他们二人,只余漆金粉彩花卉纹香炉里飘出袅袅香烟。

    窗边云纹小几上置有一盆芍药,芍药花期已过,却是遮不住的翠绿生机。细看殿内的摆设,或多或少都留下芍药花的影子。

    而芍药,唯有宋贵妃珍爱。

    压下心头酸涩不甘的白若裳来到紫檀木罗汉床前,看着那张令她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恍惚间才想起来。

    她上一次见到陛下,已是三月前。

    想到他自从宋嘉荣去世后,再也没有踏入后宫半步,还为此遣退后宫,便认为他心狠又痴情,偏生痴情的还是那么一位处处不如她的女人,如何能让她甘心,又如何能让她不嫉妒。

    “水。”躺在床上的裴珩因口渴,下意识地呢喃出声。

    走神中的白若裳听到他要水,立即敛下神思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递过去。

    “陛下,水来了。”白若裳端着茶杯,小心的递到他嘴边喂他喝下。

    躺在床上的男人即便处于病中,那张脸依旧清隽如玉,偏白的肤色染上一层薄绯,像洒了几片桃花瓣,越发美得触目惊心。

    都说不能用美丽赞美一个男人,但,白若裳看着宛若谪仙的一张脸,总忍不住用美丽来形容他。

    口渴中的裴珩被喂了水后,睁开眼时迷迷糊糊看见一张盘着十字髻,缀着红宝石凤蝶金簪,额贴花钿的脸,他的记忆中,只有她喜欢这样的装扮。

    金簪戴在别人头上总会显得过于俗气,偏生戴在她的头上非但不落俗,反倒平添了雍容华贵的娇媚之色。

    “狸奴,是你来看我了吗。”喉咙发紧的裴珩像个渴望糖果的孩子,攥过她的手不愿松开。

    那双缠满蛛网猩红血色的眼球诉说的全是恳求,恳求她能留下来,恳求她不要离开,即便是梦,他也希望这一场梦醒过来的时间能久一点,再久一点。

    突然被拽住手的白若裳很肯定陛下把她错认成了另一人,但,此刻她既然不想否认,也不想否认。

    哪怕是错误的一点儿肢体触碰对她而言都像是偷来的恩赐,哪怕她此刻成了另一个人女人的替身。

    白若裳咬着下唇,眼中含情脉脉的倒在他怀中,“陛下。”

    裴珩不知是在梦中,还是借着病中吐露出一直折磨着他心头的话,“对不起,我不应该连对你的感情都不肯承认,只会一味的逃避,嘴上说着为你好,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掩盖自己懦弱的自私自利。”

    “你能不能不要离开我,求你,求你留下来好不好。”

    白若裳看着心中宛如神明的男人因另一个女人变成所谓的凡夫俗子,心里的嫉妒似滋生的藤蔓肆无忌惮。

    “我不会离开陛下的,永远不会。”白若裳柔若无骨的手抚上裴珩的脸,“陛下英明神武,才高八斗,妾身又怎么会舍得离开陛下,沧海桑田,只要陛下不离,妾身便不弃。”

    徐徐清风涌入窗牖,垂落的杏黄色帷幕晃出春水涟漪般的波浪。

    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彼此的脸颊上,连睫毛都清晰得根根分明,本是清冷威严的寝宫里在此刻竟多了一丝缱绻朦胧的暧昧。

    虽未经过人事,但她入宫前也曾得自家嬷嬷悉心教导过,知道等下会发生什么的白若裳顿时紧张得连呼吸屏住,脊背绷直,掌心沁出一张细薄的冷汗。

    满心紧张的白若裳闭上眼,可是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来他所谓的动作,睫毛轻颤间睁开眼,对上的是一双不复先前痛苦弥漫的冰冷凤眸。

    “陛,陛下………”

    眼底闪过杀意的裴珩一把掐住她的脖子,质问的口吻像刀子一样锋利,“你不是狸奴,你是谁,你来朕的寝宫做什么。”

    “狸奴去哪了!说,是不是你把她藏起来了!”只要他有个风寒小病,哪怕是不小心磕到了,狸奴儿都会紧张得直掉眼泪,像条小尾巴一样缠在他屁股后面赶都赶不走,夜里还要赖着在他床边打地铺才行。

    他现在病了,病得还那么严重,狸奴不可能不来看他,只有一个解释,是他们把狸奴给藏起来了。

    裴珩想到这个可能,眼底的杀意浓得几乎要化成实质,一字一顿,“说,你到底把狸奴藏到哪里去了!”

    脖子被掐得呼吸逐渐不畅的白若裳想要掰开他的手,心里却是一片冰冷,“妾身确实不是陛下心里那个人,可是陛下你要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已经死了,现在陪在陛下您身边的是我白若裳,不是宋嘉荣。”

    “陛下,她不爱你,爱你的人是我白以卿,为什么陛下你就能睁开眼看一下以卿,宋嘉荣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啊!”

    甚至还为她取了狸奴这样的小名!别人眼里的狸奴代指猫儿,但她却知道有着他取的名字又着更深层次的寓意。

    狸奴,珍而爱之,愿以万金相聘。

    “滚!你不是朕的狸奴,朕的狸奴也不允许你污蔑!”像是被人直白的戳中心窝子的裴珩松开掐着她脖子的手,把人推倒在地,半压的凤眸中全是森冷的杀意。

    一向待人疏离有礼的人爆发了那么大的怒火,还是因为一个女人,就像是往白若裳的心里扎针。

    她不明白像宋嘉荣那种心肠歹毒,嚣张跋扈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的,能迷得像陛下那么优秀的一个男人是非不分!

    殿内听到声音的宫人立马赶过去,虽好奇发生了什么,但也时刻谨记在宫里头想要活命,只有多做少听少说。

    站在一旁的白若裳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又青又白,随即转身走出去。

    等她出来后,悯枝不放心的问道:“娘娘,先前里面奴婢听到里面发生了不小的动静,可是发生了什么。”

    “本宫让你查的消息可有回信了。”白若裳一回想到她都甘愿当那人的替身了,还不被接受,胸腔中像被人纵了一把熊熊燃烧的怒火。

    “消息尚未传回,不过到了傍晚应该就会传回来了。”

    第65章 七夕

    很快, 裴珩病了的消息也传到了岐黄班,谢玄衣很是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她的神色变化。

    他应当是唯一一个知道师妹同那人之间的过往的人,也担心师妹会因为他病了而心生怜惜, 愧疚。

    “师兄何故一直那么看我, 可是我的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宋嘉荣说着,还伸手摸了下自己的脸颊。

    谢玄衣见她并没有异常,那颗悬起的心才往回放,继而转了话题,“没有,只不过是发现师妹戴的簪子很衬师妹。”

    她在郦城的首饰只有一根在普通不过的木簪,来了上京后发簪倒是多了几支精致又不失可爱的珍珠簪, 碎白玉簪, 还有小小一朵的迎春花簇成团的绒花簪。

    戴着木簪的师妹已经美得令人移不开眼,何况是最近开始打扮,说是打扮,也不过是换了几支新簪,裁了新衣。

    “因为我想到我治病救人,又不耽误我爱美, 还是说,师兄认为我这样不美。”手指抚上发簪的宋嘉荣抿着唇, 漾出一个清甜的笑容。

    她被师父捡回来的三年里, 她拼了命的学习医术,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如她那么大的女郎都会有一两样爱好, 打扮, 美食, 讨论谁家少年郎生得好看, 可她都没有,反倒是不分昼夜的把自己投身于忙碌中。

    因为她一旦停下来,心里就会产生某种罪恶感,认为像她这样的人不配享受。

    或许,她也要为自己考虑一下,或者说,学着多爱自己一点。

    她喜欢一切漂亮的衣服,首饰,那她为什么不能继续喜欢?

    学医不耽误她臭美,救病治人也不耽误她爱美。

    “师妹你能那么想最好,人在爱世间万物之前,都得要先学会爱自己,自己都不爱自己,又谈何爱世人。”谢玄衣见她真的没有因为他生病而产生多余的情绪波动,难免松了一口气。

    稍不知宋嘉荣没有什么反应是因为知道,他生病了身边多的是太医照顾,也轮不到她一个小小医女关心。

    再说,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硬要说,也是君王与子民。

    “宋大夫,外头有人找你。”从外面进来的人喊了她一声。

    谢玄衣眉头皱起,“你可知道是什么人。”

    同窗回,“是一男一女,瞧着倒像是宫里头出来的。”

    宋嘉荣向同窗道了一声谢后走出来,来到缠满青藤绕枝的月门,远远地看见一个长相白胖的男人和一个容貌秀丽的姑娘正在说话。

    白胖男人说话时特意翘起兰花指,咯咯咯笑起来,“宋大夫果真如传闻中一样生得貌美动人,难怪太后娘娘一直念叨着说要见你一面,这脸蛋,瞧着简直比宫里头的娘娘生得还要娇艳。”

    闻言,宋嘉荣眉心一跳,她可不认为自己同楚太后有什么好见的,之前她在宫里不小心遇到了自个,哪一次不是横眉竖眼的大骂晦气,同理,她也不喜欢见到对方。

    垂下眼帘,受宠若惊道:“民女多谢太后娘娘抬爱,但民女出身乡野,行为粗鄙,怕是难登大堂之雅,也担心自己礼数不周惹了太后厌烦。”

    姑娘则是盯着宋嘉荣的脸一言不发,反倒是两条眉毛跟着越皱越深,像是强行拧成一团。

    “宋大夫此言倒是失笑了,太后娘娘慈悲为怀,又乐善好施,宋大夫一看就是知书达理的人,又怎会难登大堂,还是宋大夫觉得,依太后娘娘的身份邀请不动宋大夫。”男人后一句可谓称得上是警告了。

    他就差没有直白的说,你若是不去,那就是不把太后放在眼里,藐视皇权。

    “民女绝无此意,只是民女今日恐怕不得闲,待改日一定亲自同太后娘娘赔礼恕罪。”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好,要说见倒不如不见,无论之前还是现在,她都喜欢不了慧安太后此人,同理,对方也是如此。

    谢玄衣虽知道师妹曾是宫里的嫔妃,却不清楚她是哪一位嫔妃,只清楚的打听到景和帝独宠德贵妃多年,即便德贵妃膝下无子。

    又打听到,德贵妃离世已有四年,此时距离他想要的答案已经很接近了,他却害怕得不敢面对。

    “师妹,老师有事让我喊你过去一趟。”谢玄衣说完,又转过头双手作揖致歉,“二位不好意思,实在是老师刚才的语气有些着急,悯之生怕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只能先让师妹过去,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恕罪。”

    男子还要在说,和他同行的女子却是轻轻摇了下头,示意他不要追问。

    女子的等级明显比男人高,男人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往里咽回去,心想着等下回去了一定得要向太后禀告有些人吃里扒外。

    跟着谢玄衣离开一段距离后,宋嘉荣停下脚步,和他道谢,“师兄怎么猜到我并不想入宫?”

    “因为你就是从里面出来的。”谢玄衣顿了顿,又说,“你那么抗拒上京,我猜测你肯定是不想见到里面的某些人。”

    “师兄倒是了解我。”宋嘉荣笑笑,并不否认。

    “当然,你是我的师妹。”

    他理所当然的一句话倒让宋嘉荣不知道该怎么接,只能用笑来掩饰。

    巍峨庄严,富丽堂皇的皇宫一角。

    正等着他们把人带回来的楚太后听到她居然不来,拈转佛珠的手指顿住,当即冷下脸,“她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拒绝哀家的旨意!”

    自从宋嘉荣死在那条河中,自家侄女又成了贤妃,楚太后在后宫中可谓是一家独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唯一令她不满的是侄女迟迟未诞下龙嗣,那么久了,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忤逆她,不由让她想到宋嘉荣那个毒妇!

    慧安太后眼里淬满狠厉,“去,把人给哀家带进宫里,若她执意拒绝,便是对哀家不敬,对皇家大不敬!你们就算是把她的两条腿给打断了,也得要把她给哀家拖来!”

    先前的那位姑娘——秀红姑姑看着太后勃然大怒的模样,终是忍着没将那位宋大夫,有可能是四年前死在行宫河里的贵妃娘娘一事说出来。

    但凡在宫里头当差久了的人都知道,住在宸极宫的那位和太后一向不对付,二人每每遇到,都以太后落下后风而收尾,日久天长,可不就是恨毒了吗。

    她不说,不代表能瞒得下来。

    长春宫里头发生的事很快传到宣德宫,知道宋大夫就是贵妃娘娘的李德福不敢在耽误的入殿,一五一十的禀告。

    “陛下,太后娘娘说是要邀请宋大夫进宫,若是宋大夫拒绝,哪怕是抬也得要把人给抬进来。”

    大病初愈后,披着件墨青色折枝外套的裴珩修剪枝丫的剪刀一错,剪断了好悄生生一朵山茶,苍白得过于透明的手指拾起残花,“派人拦住,也拦住任何想要去看她,打听她的人,如果有人执意要打听她,一律按藐视皇权处置。”

    她来上京只为求学,他不希望她被其他人,其他事给影响,她只需要好好求学即可。

    他也明白,等她学成后就会离开上京,离开他,经此一别后,二人此生恐怕在无相见。

    越是清楚的明白,心越疼,也越清楚那疼似穿肠烂肚的毒药,戒不掉,忘不掉,每每到午夜时分疼得他痛不欲生。

    还不知道自己正经历过一场腥风血雨的宋嘉荣在岐黄班的日子属于两点一线,闲暇时也是窝在屋里头看书。

    七夕那日,风清月朗,月台高驻。

    和友人约好去看花灯的罗青出门前,睨了眼根木头似杵着的两个徒儿,“你们两个好不容易来一趟上京,今天上好的佳节,可不要窝在家里头不出去,特别是你,嘉荣,学医固然重要,也得要做到劳逸结合,不能一味的逼紧自己。”

    师父说的话,正戳中了今晚上不打算出去的宋嘉荣心口,她也不认为在满大街都是小情侣约会的日子里,她出去合适。

    谢玄衣一贯温柔的接话,“恐怕是要让师父猜错了,因为悯之今晚上和师妹已约好了要去看花灯。”

    “当真。”罗青话虽说如此,眼睛却是望向宋嘉荣。

    宋嘉荣硬着头皮点头,“当真,难道我就那么让师父不值得信任吗。”

    “行,那么你们两个记得好好玩。”

    等罗青出门后,谢玄衣略带歉意道:“我刚才也是在情急之下那么说的,如果师妹不愿意出去的话,我不会同师父说的。”

    宋嘉荣摇头,“我也挺好奇上京的七夕和郦城的七夕有什么不同,师父说得对,我们好不容易来上京一趟。”

    花灯初上,街道已是摩肩接踵,街道两旁挂着的灯笼形如火龙连绵不绝。

    第一次同女子,还是心存爱意的女子出去的谢玄衣整个人都是紧张的,生平第一次痛恨自己不是那种健谈的性格,也没有像那人一样陪伴在她身边数年,和她有着相同的过往。

    “师妹是上京人,肯定对上京比较熟悉。”他刚说完,便暗骂自己嘴笨。

    提着一盏金鱼灯的宋嘉荣摇了摇头,她五岁时就被带回东宫,他登基后成了贵妃,仅有的几次出宫也是他偷偷带自己来的。

    那时出来的她满心满眼都记挂着他一人,哪里会留意欣赏周边悬灯结彩的火树银花。

    她不愿意出来的本质原因,是因为整个上京都遗留着他和自己的过往,也生怕自己会触景生情。

    “师妹,前面有卖桂花糖芋苗的,我们去吃那个好不好。”

    “主子,那边的人好像是宋大夫。”周洋眼尖地出了声。

    第66章 迟来的真相

    花灯侧是换上月白绸衣的裴珩, 他的脸庞在月霜照耀下近乎脆弱得透明。

    原是今日李德福见陛下病好后一直闷着不做声的把自己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中,也担心他身体会出什么问题,方才提议。

    “奴才听说七夕乞巧那日, 朱雀街上会有盛大的花灯表演, 还有选神女的活动,不少外地人都特意赶到这一天进城里一饱眼福,陛下闷在宫中数日,可要趁着那日外出散散心 。”其实李德福想说的是,七夕那日贵妃娘娘肯定会出来,二人说不定会遇上。

    之前的他还总猜测陛下心中是否有贵妃娘娘,经过四年前的坠湖一事后, 他的心里早跟清得跟明镜似的。

    也奇怪陛下心中分明是有贵妃娘娘的, 为何还要说出立贤妃娘娘为后的话来伤贵妃娘娘的心。

    其实不必他开口,裴珩的视线已然望了过去,周围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成了虚幻的景色,唯有她一人。

    他以为自己能够彻底做下放她离开的,可当真正见到的那一刻,他发现自己做不到, 本人也远比自己所相信中的卑鄙无耻。

    更嫉妒今夜花灯节陪伴在她身边的谢玄衣!为什么陪在身边的不能是他。

    当一个男人嫉妒起来,他的眼神是如此的直白又尖酸, 也强烈到谢玄衣连忽视都做不到。

    谢玄衣下意识挡住宋嘉荣面前, “师妹,你别动。”

    “怎么了?”宋嘉荣不解地抬眸, 眼神澄净明亮的倒映着他的影子。

    心口忽然漏了一拍, 也为自己卑鄙感到羞赧的谢玄衣抬手从她发间取下一枚花瓣, “你的头发上沾了一片花瓣, 我帮你取下来。”

    只是一个并不算亲密, 连肢体接触都没有的小动作,却让不远处的裴珩挤攒全了生平所有的尖酸刻薄,恶毒嫉妒,但他即便被无尽的酸涩嫉妒淹没,他能做到的只有闭上眼,抑制自己杀人的冲动。

    “前面有猜灯谜的活动,我们过那边吧。”谢玄衣提议道。

    此时猜灯谜处已围满了不少人,多半是年轻的郎君和貌美的小姐,是以他们两人的出现并不突兀,唯独一张好皮相忍不住令人多瞧上几眼。

    既是七夕佳节,准备的谜题也多和情爱有关。

    谢玄衣的视线一眼 就看中一盏并蒂莲花灯上的灯谜,嘴里识含笑地念出,《红豆本是相思种,前世种在我心中。》

    恍惚间,宋嘉荣想起来那一次,她也遇到了同样的谜面。

    那一晚她满心期待着等他说出谜底时,他是怎么说的?

    那一眼冷漠又绝情得令她连想都不愿回想,但凡忆起,是连灵魂都抽疼的程度。

    那一晚,他答应自己的承诺也没有实现。

    牙齿咬得唇瓣印出一排整齐印印的宋嘉荣心口堵得难受,难受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声线都浸染上可怜,“师兄,我有些累了。”

    正准备说出谜题的谢玄衣听她说不舒服,体贴的关心道:“也怪我的疏忽,都没有发现带师妹逛了那么久。”

    满打满算从他们出府到现在,也才过了一个时辰。

    已经快要被嫉妒给淹没,但又克制着自己不要沦为野兽的裴珩目送着他们离开后,才失魂落魄的来到他们驻足的花灯前。”

    数盏造型各异,流光溢彩的花灯垂挂在红梁木下,美得宛如火莲燃烧不止。

    其它的花灯在美,在华丽,在漂亮,裴珩仍是一眼的看见了他的小姑娘先前所看的那盏花灯。

    也看见了花灯悬挂下的那张谜面,曾和那一次她偷跑出宫,满心期待着希望自己能说出谜题的花灯重复了。

    那个时候他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

    “她是在下的家妹,而非拙荆。”

    怎么可能是家妹,他又怎么甘心二人的关系止步于兄妹!

    她理应是自己的妻,和自己生同衾,死同穴,以他之名,冠她之姓。

    花灯老板见他对着花灯久久不说话,以为他是猜不出谜底,瞧着倒是人不可貌相,遂开口道,“若是郎君猜不出谜底,只需要给我三钱银子即可换取花灯。”

    老板刚说完,他认为猜不出谜底的公子取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取下花灯从他身边经过时。

    他清楚的听到从那位公子口中念出的谜面,《情投意合,天长地久》。

    是他迟来的表白,也是他羞耻的愧疚。

    捞过银子,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的老板很是奇怪,现在的有钱人都喜欢那么玩了?

    不过给了一两银子,反正白得的钱就是香。

    提着荷花灯的裴珩像个阴暗无耻的小偷追随着她早已远去的脚步,哪怕什么都不做,踩她走过的路,晒她晒过的月光也是一种奢侈。

    回到谢府的宋嘉荣提着手上的花灯,扬起笑脸,“谢谢师兄,我今晚上过得很开心。”

    “我也很开心,我更应该感谢师妹愿意陪我出来,要不然我一个孤家寡人出去难免会让人瞩目。”立在月光下的谢玄衣噙着笑,如玉石温润。

    这时,门房走了过来,手上高举着一盏花灯,说,“宋小姐,门外有人送了一盏花灯给你。”

    “给我?”宋嘉荣接过花灯后,才发现这盏花灯不正是她和师兄前面遇到的那一盏吗?

    连谜面上的迷题都写在了纸的背面。

    “你可知道送花灯的人是谁,那人还在吗。”宋嘉荣心中隐约有了答案,又不是很确定。

    更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花灯给自己,送的还是如此特殊的一盏。

    门房摇了摇头,“那人没说,只是让我帮忙把花灯转送给你,给了花灯后就走了。”

    那人可是给了他足足三两银子要他绝对保密,况且他说得也没错,他确实没有看清送花灯的人是谁。

    送完花灯,失魂落魄,宛如一具行尸走肉的裴珩回到皇宫,那双沉重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宸极宫走去。

    四年前她坠湖后,他心中胆怯又自责得不敢在踏进里面半步,因为他怕她不愿见他,也怕自己的到来会惹来她的不喜。

    “陛下,您怎么来了。”正要取下宫灯的水桃震惊道。

    裴珩动了动干哑艰涩的嘴巴,“朕只是进来看看。”

    水桃虽意外他的到来,也并未阻止。

    他是天下之主,后宫的任意一处自然是他想来就来。

    “她,之前过得好吗。”他问。

    “承蒙陛下关心,娘娘之前过得很好。”水桃回。

    青提不似水桃那么尊敬,更多的是发泄她心中的不满,翻着白眼,“娘娘都走了不知多久,就算要装深情,也应该早一点来。”

    水桃急得忙用手捂住青提的嘴,急色起来,“你别说了。”

    青提不爽地甩开水桃的手,眼神愤怒的加大音量,“我凭什么不能说,要不是他,娘娘也不会死,娘娘当初就是心瞎眼盲,要不然怎么会喜欢上他这种人。”

    裴珩却因为她一句话皱起眉头,浑身像通过电一样定在原地,浑身颤栗,“你说,她喜欢我。”

    那么久了,他还是第一次从外人,还是伺候过她的宫人口中说她喜欢过他,对他而言像是在沙漠中缺水流浪后的旅人遇到了一大片绿洲。

    青提翻了个白眼,“我宁可娘娘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要是这样,娘娘就不会过得那么苦。”

    水桃叹息了一声,掀开垂下的白玉珠帘,“是真是假,陛下您随我进来看了后就会明白。”

    裴珩从不知道宸极宫里还藏有那么一方小天地,还是一方他从未踏足的地方,却能明显的感受到每一处都诉写着少女情怀,感受着少女青涩又浓烈的爱意。

    挂在墙上的画作是她缠磨自己多时,说要学画让他画下的,桌上的摆设,笔架的位置都和他殿内完全一致,连他教他写顺朱儿的纸都被她宛如珍宝的裱起来挂在墙上。

    抽开画缸里的画,才发现一笔一画皆是他。

    或坐或立,手持书卷,眉眼温润。

    是他,但又不是他,因为他从来没有她笔下那么美好。

    为什么他一直逃避来宸极殿,哪怕来了也没有观察殿内的布置,如果他能多留意一点,就能发现她对自己满得几乎溢出的爱意。

    “这些…是真的吗。”裴珩喉间涌上一口腥甜,眼前一阵发黑得连站都站不稳的踉跄着往后退。

    此刻的他就像是一个连糖屑都要偷来的人,意外发现自己拥有一座巨大的糖矿。

    “如陛下所见的一致,娘娘曾深爱着陛下,只是陛下贵为天下之主,恐怕并不会在意娘娘的爱,或者对陛下来说,娘娘的爱对你来说只有恶心。娘娘已经走了,陛下不必再做出如此姿态。”水桃扯着嘴角,满是自嘲。

    她在为娘娘不值,也为娘娘感到可恨,恨娘娘为什么要喜欢陛下。

    心脏像被人用刀子惨忍的分成八瓣的裴珩微凉的指尖抚摸着她和自己写在一起的名字,能感受到她写下自己名字时欢呼雀跃的小心翼翼。

    原来,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偷偷爱着她,她也曾那么热烈又诚枕的爱过自己。

    可是那时的他,却因为对她产生除了兄妹之外的其它感情而愧疚,自责,甚至先入为主的把她所做的一切都当成了为追逐权力而使出的手段。

    他错了,简直是错得离谱,天底下最蠢的人恐怕就是他!

    “水桃姐,陛下,该不会是疯了吧。”殿外的青提听着他在里头又哭又笑,胳膊上都直直冒起冷汗。

    她只是在口头上骂骂而已,没有想到他承受能力那么弱,连一丁点儿话都听不了。

    第67章 争吵

    宋嘉荣还不知道, 在她最希望他能发现自己满腔爱意时,他却视若无睹,避之不及的秘密在她决定不在爱他后, 意外的摊在他眼中, 更甚是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踏进岐黄班,原本有说有笑的课堂上瞬间安静下来,离她近的人皆是神色有异的离她一米远,仿佛她身上沾了会传染的脏物。

    宋嘉荣以为是他们新想出来的,用来排挤她,好让她自己先承受不住退出岐黄班的小手段,为此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来上京只为求学, 等求学结束后就会离开, 并不需要像他们一样入职太医院。

    她虽然不想在意,但他们的视线就像是茅坑里乱飞的苍蝇一般令人作呕,喋喋不休。

    哪怕太医前来授课,坐下后的宋嘉荣依旧能感受到有人的视线落在她背后,伴随的还有指指点点,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 前往食堂吃饭的路上恰好听见有几个人在大声说话,他们很明显也发现了她, 结果非但没有收敛, 还生怕音量太小她听不见的拔高。

    “我就说她不是个什么好货色,长着那么一张脸, 哪里能是怎么正经女人, 正经女人又有谁会进入全是男人的岐黄班求学, 我看啊, 八成是钓凯子来的。”人群中说话最大声的, 正是前几日在岐黄班大门和她有仇的刘钦。

    “刘兄,你那么诋毁她,就不但她又跑去告状啊,你可别忘了上一次………”那人说到后面,特意压低了声线。

    提到上一次,刘钦就像是一只踩到尾巴的猫炸了起来,五官扭曲,“要是陛下真的来了,我也不怕,我倒是要质问一下,本就是共同探讨医术的岐黄班,怎么能容忍这种出身不正,血缘肮脏的人玷污了那么神圣的地方!就算她的脸长得漂亮又怎么样,肮脏的出身是怎么改变都改变不了的!”

    “哦,不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就一个出身肮脏。”从树后走出来的宋嘉荣眼底是遮不住的嘲弄,“与其嘲讽别人肮脏,不如先关心自己今早上是不是掉进粪坑,要不然怎么满嘴喷粪。”

    刘钦瞧见正主来了,非但不收敛,吊梢眼一抬,满是高高在上的鄙夷,“怎么一个血脉肮脏,出身下贱,有些人恐怕是在清楚不过,真以为自己穿上衣服就是个人不成,本公子一想到和你那么个恶心的人同在岐黄班求学,都像是见了屎一样恶心,果真是有什么下贱的父母,生出什么下贱不要脸的女儿,一脉相承的低贱!。”

    “闭嘴,谁允许你辱骂我爹娘的!”纵然他们有天大的不对,他们也是给了她生命的人。

    拳头攥得手背青筋冒起,牙龈咬得出血的宋嘉荣没有想到,她最害怕被人发现的秘密在有一天,会堂而皇之的昭告之天下。

    她才不是父母□□生出的产物,她不是,她不是!

    这个秘密只有他知道,他还把自己的秘密当成笑话说给白若裳听,所以,是他做的吗!

    “我偏要辱骂,你能把我怎么着,姐弟□□生出的杂种也是个小杂种,像你这种□□的畜生就应该直接被溺毙在恭桶里,永堕畜生道!”嘴脸臭恶的刘钦像是出了一口恶气,更恨不得昭告天下,岐黄班就不应该收女人,女人更不配和男人平起平坐。

    “像你们这种败化伤风,败德辱行的人简直不配当人,就应该当地里的王八,畜生!姐弟□□天打雷劈都不为过,怪不得早死,要不是早死,说不定就得拉去浸猪笼!”

    “我要是你,我早就寻个地方吊死得了,哪里还会像你一样厚脸皮无耻到出来见人,果真是………”

    “我警告过你的,是你不听!”眼球缠满一圈猩红的宋嘉荣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抄起一旁放着的木棍朝刘钦砸去。

    她不允许他说那些话,更不允许他侮辱自己的父母!

    闭嘴,通通给我闭嘴!

    刘钦没有想到她会动手,手一摸,摸到的只有一手粘稠冰冷的鲜血,眼神是淬了毒的阴冷毒蛇,“好你个婊子,老子要杀了你!”

    “你父母不教你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今天就来帮他们教!”宋嘉荣非但不惧,趁着他没有反应过来时,手中木棍又一次落下。

    别看宋嘉荣个子虽小,但胜在灵活,力气也不小。

    五官狰狞成恶鬼的刘钦想要抓住她,就跟要抓住一只滑不溜秋的泥鳅一样困难,还得防止她的木棍不知何时敲下。

    这种奇耻大辱,他怎么能忍!

    有人反应过来,立刻大喊,“快!快拉开他们!”

    “我看你们谁敢拦老子,老子今天一定要弄死她!”

    “刘大夫你冷静,冷静啊。”

    很快,这里的动静引来了太医们的注意,要知道岐黄班里第一条,就是严禁弟子动手。

    “你们谁先动的手,又是因为什么动的手。”章太医看着站在面前的两个人,气得吹胡子直瞪眼。

    他只是一天没来,他们就要翻了天。

    刘钦因为伤势过重,头上缠了一圈绑带,衣服皱巴巴得像是打过滚的咸菜。

    因为宋嘉荣是女子,劝架的时候他们不怎么敢拦住她,她的手上又有武器,只是头发稍显凌乱些罢了。

    顶着一脸青紫的刘钦立刻哭冤起来,“老师,是这个泼妇动的手,你可一定要为学生做主啊!像她这种蛇蝎心肠,身上还留着肮脏血脉的泼妇就应该赶出岐黄班!永生剥夺行医权利。”

    他说完,还得意地扫了宋嘉荣一眼,无声的在挑衅着说,“我看你还死不死!贱人。”

    宋嘉荣也不否认,“是学生先动的,可是夫子曾说过,辱人父母者与杀父仇人无异。如果老师要因此事要罚我,学生不服!”

    “就她,一个姐弟□□出来的杂种!”刘钦嘲讽的话刚说完,余光见到的是拿着花瓶朝他脑袋砸来的宋嘉荣。

    “我说过了,你要是再敢辱骂我父母半句,我就杀了你!”宋嘉荣双眼直直地盯着他,她的语调并未高扬,却带着渗人的狠辣。

    刘钦被她凶狠的眼神震住,因为他丝毫不怀疑她会说到做到,短暂的恐惧过后,直接尾锥处升起恼羞成怒,更羞耻自己居然会怕她一个女人,“疯子,她就是个疯子!老师你们看见了没有,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像这种疯子哪里配学医!”

    “说我是疯子,好像有些人更像是得了失心疯的狗。”要不是宋嘉荣被拦住,拦住她的人毫不怀疑她会直接上去撕烂刘钦的嘴。

    更没有想到,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女子,既然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还如此的心狠手辣。

    “安静,你们两个都给老夫安静,你们又把岐黄班当成了什么了,街头菜市场不成!”

    “陈太医这处,今儿当真的好生热闹啊。”随着话音落,走进来的是一个手持拂尘,面白无须的男人。

    陈太医敛了火气,笑道:“李公公,你怎么来了。”

    “咱家要是不来,怕是得要错过一出好戏了,瞧瞧,陛下不久前才说过的话,刘大夫可真是贵人多忘事,转个头的时间就忘了啊。”李德福视线落在头发凌乱的宋嘉荣,满头是血的刘钦身上,嘴角不受控制的抽了抽。

    果然,贵妃娘娘无论是当年,还是现在,打起架来都不会让自己吃半分亏。

    李德福拂尘一甩,恭敬道:“宋大夫,太后娘娘说是有些不舒服,想要邀你进宫一趟。”

    “可是李公公,我们这里的事情还没处理好。”陈太医不虞道。

    李德福眼梢一扬,皮笑肉不笑,“怎么,太后娘娘的凤体比你们的训话还重要,要咱家说,是谁先挑起的事头,直接打一顿后逐出上京不就成了,要不是前头的人犯贱,又怎么会发生后面的事,你放心,关于此事咱家一定会如实禀告给陛下的。”

    等李德福带着宋嘉荣出去后,有七窍玲珑的顿时反应过来,按理说那位李公公可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怎么可能会为太后做跑腿,而且还来得那么及时。

    说不定,邀宋嘉荣入宫的人不是太后,而是陛下。

    要知道他们虽然鄙夷,看不起宋嘉荣的出身,但她的那张脸却是不肯否认的漂亮,漂亮到连他们都会失声的程度。

    他们能想到的事,陈太医哪儿能想不到,就是因为想到,才更心惊胆战。

    走出戒律堂一段距离后,已经整理好头发的宋嘉荣开口,“李总管,你刚才说太后要见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还是假。”

    如果太后真的要见她,不会在那日她拒绝后没有下文,依照那人佛口蛇心的做法,在她拒绝后不知道要气得打碎多少花瓶,随后哪怕是抬,也得要把她抬进去。

    “是真是假,娘娘随我入宫便知。”李德福又说,“不过入宫之前,娘娘可要先梳洗一番,整理下仪容。”

    宋嘉荣摇头,“我身上的衣服是干净的,虽然料子称不上多好却也不见得失礼。”

    走出岐黄班大门,一眼就看见了等在外面的马车。

    “宋大夫,请。”李德福手中拂尘一甩,伸手做请。

    一阵风涌来,吹得眼睛半眯起来的宋嘉荣看着近在咫尺的马车,忽然心生了退缩之意,“我身体有些不适,可否改日在进宫面见太后。”

    “宋大夫身子不适,更得要进宫一趟,等下好让太医为宋大夫问诊一下身体。”

    第68章 我不知道的角落里,有人偷偷爱着我

    他越是那么说, 宋嘉荣越发肯定。

    想要见她的人不是太后,而是他。

    她想要拒绝,但她此刻心里像是憋了一股火气。

    想要质问他, 是不是他把自己一直想要藏起来, 最好是能藏到她带进坟墓里的秘密说出来,她也知道他是君子,他从来不屑做这种下作的小人手段,可那时白若裳得意又挑衅的话却像魔咒紧紧缠着她不放。

    清风徐来,恰好吹动一角墨绿蜀锦。

    紧接着云纹鸟兽墨青蜀锦帘被一只骨指修长,在日光照耀下白得几乎透明的手掀开,也露出男人那张清冷矜贵的脸。

    “是我。”低沉暗哑的嗓音里是藏不住的思念。

    宋嘉荣敛下火气, “民女见过陛下, 吾皇万岁万万岁。”

    男人叹了一声,走下马车制止她的动作,“你可否不要和我划清界限得如此清楚,就算我们做不成亲密无间的关系,我也希望你能把我当成普通朋友看待,而不是陌生人。”

    想要伸手把她落在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 又苦恼他的动作会令她觉得孟浪,贼心不死, 哪怕他知道他的小姑娘曾经深爱他。

    下意识往后, 拉开彼此距离的宋嘉荣自嘲,“礼不可废, 况且草民出生虽低贱, 也贵有自知之明。”

    她不动声色的抗拒, 像是迎面给裴珩泼了一盆冷水, 宽大云纹绣袍下的骨指因悲痛攥得近乎断裂, 喉咙里像是卡了鱼刺一样刺疼。

    更近乎残忍的告诉他,是他亲手把深爱着他的小姑娘推开的。

    越是清楚的明白,越是痛彻心扉的悔恨。

    不喜欢他用这种目光望向自己的宋嘉荣垂下长睫,“不知陛下让李公公假借太后懿旨带草民出来,是因何事。”

    “岐黄班里发生的事情我听说了,你做得没错,可有一件事你做错了,你知道吗。”双手复后的裴珩近乎贪婪地注视着她的脸,他好像好久没有那么认真的看过她了。

    她瘦了不少,是在谢府住得不开心的吗?

    宋嘉荣仰头,嗓音清脆,“我不认为自己有错,即便陛下要罚,民女也不承认自己有错。”

    她本就没有错,要是硬说有错,只能错在对方在骂第一句时隐忍了下来没有动手。

    不可否认的是,哪怕她当了三年多修身养性的大夫,遇事的那一刻,骨子里仍像个只会动手的武妇一样。

    她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坦然接受这样不完美的自己。

    人无完人,金无足赤。

    “我不是那个意思。”眼里慌张的裴珩猜到她定是以为自己要罚她,心脏似扎满了密麻的银针,疼得他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竟不知自己在她心目中成了这样只会一味偏袒他人,让她受尽委屈,苦楚往肚里咽的人。

    “我指的错是,你打人的时候,也得要注意一点不要伤到自己,要不然我会心疼的,小时候我不是教过你,打人的时候怎么做到不伤到自己吗。要是打不过就来找我,我为你撑腰。”把人拉进马车里的裴珩打开暗格,从里取出一罐白玉药膏,习惯性拉过她的手置于掌心中为她涂抹药膏。

    她因为握着木棍太用力,掌心破了一点儿皮。

    主人都不曾在意的细小伤口,没有想到会被另一人放在心上。

    直到掌心传来清凉的触感,鼻尖弥漫着淡淡的草木香,宋嘉荣才反应过来她做了什么蠢事。

    虽说她小时候磕磕碰碰到,都是他帮忙上的药,但他们已不在是小时候了。

    此时他们的距离太近了,近得她能数清他根根分明的纤长睫毛,温热地呼吸炽热的拂落在她肌肤上,泛起一阵颤栗。

    不习惯他对自己那么亲密,还是二人同处一室的宋嘉荣下意识把手抽回,眼睛里透着质问的冰冷,“陛下,关于我身世的事,是不是你告诉的他们。”

    她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是不安的,惶恐的,害怕的,因为她怕,怕自己年少所爱一场皆成了笑话,也怕自己成为一场笑话。

    闻言,裴珩为她涂抹药膏的指尖一顿,“我何时让你那么不信任了。”更恨的是自己变成了她所不相信的人。

    “你让我怎么相信你,你把我最见不得人的秘密说给白若裳听的那一刻起,难道没有想过会失去我的信任!你明知道我有多抗拒我的身世,又有多害怕它会被人发现!”眼睛里涌现一层雾蒙蒙水意的宋嘉荣以为自己不在意的,可事实告诉她,她很在意,在意得要死!

    裴珩皱起眉头,闪过一丝困顿的迷惑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

    当年知道此事的人他都安排妥当了,万没有再传出去的可能,除非,是有人特意查她。

    那人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手指放在膝盖上的裴珩垂睫下涌现无穷的凌厉杀意。

    他发现,他们之间存在着他所不知的,她所不为人知的委屈,苦楚,可他非但没有安抚,治愈她的委屈,给予她的全是不信任的斥责。

    难怪她会不信任自己,质问自己,因为自己在她眼里和那些人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又有什么区别。

    深刻明白之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傲慢自大又卑劣自私的裴珩忽然弯身逼近她,强势的占据她的所有视线。

    双手拢住她的脸,他的神情郑重而严肃,“我裴晏礼在此对天发誓,若有一句妄言,便教我不得………

    在他发出毒誓时,大半个身体快要靠近男人怀里的宋嘉荣慌张的用手堵住他的唇,神色罕见的带了一丝慌张,“不用了,我并不需要你的誓言,也不需要。”

    其实在他开口否认的那一刻,宋嘉荣便相信了他说的话。

    相信他不会说谎,更不屑说谎。

    可,如果不是他说给白若裳听的,她又是哪里得知的。

    沉默中的宋嘉荣感受到掌心贴着他的唇,像是她特意伸出掌心让他亲吻一样旖旎。

    他呼吸时的炙热气息喷洒在她的掌心处,痒痒的,像一根羽毛轻轻划过,却烫得像是有烧得滚烫的明炭滚过。

    一个不算亲密,都称不上是吻的掌心吻,导致马车里的温度都跟着燥热起来,勾缠上暧昧的情丝。

    心中产生一丝悸动的宋嘉荣慌忙地收回手,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也止住不堪的胡思乱想,“劳烦陛下在前面的路口将民女放下。”

    裴珩没有答应她,反倒是说起,“你走后,她们都很想你,也一直在等你回来,你确定不回去看她们一眼吗。”

    他指的,自然是当初宸极宫里的宫人。

    “我不在了,她们应该会过得更好。”宋嘉荣扣心自问,她并非一个很好的主子,她离开后,她们应该早分配到了新的主子那里,哪儿还记得她一个旧人。

    裴珩却告诉她,“事实正好相反,她们一直坚信你还会回来,这样的你,还有什么理由拒绝见她们。”

    她确实没有理由拒绝,也找不出拒绝的理由。

    她以为,她出事后,伺候过她的宫人早就走得一干二净了才对。

    未曾想到,事实与她所想的完全相反,原来也曾有人在她不知道的角落等她,守护着她有关于她的一切。

    ——宸极宫——

    正在打扫落叶的青提听到推门声,转过身的那一瞬间,瞳孔猛缩,随后把手中扫帚扔掉,快速地跑过去。

    可是等真正靠近时,又揉了好几下眼睛,生怕是自己因为思念太过出现的幻觉,伸手想要去触碰,又惶恐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

    “娘娘。”

    “娘娘真的是你,是你回来了吗!”

    青提吓得去拉旁边的水桃,“水桃,你掐我一下,让我看一下我是不是在做梦,要不然我怎么会大白天梦到娘娘。”

    眼眶湿润的宋嘉荣走上前,伸手轻轻捏了她脸蛋一下,“你没有在做梦,是我,是我回来了。”

    脸蛋被掐的触感并不疼,但她的触感,留在脸上的温度又是那么的真实。

    青提确定不是幻觉后,绷不住眼泪的张开双臂抱紧她,“娘娘你这些年去哪里了,你为什么不回来啊,你知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

    不像青提情绪那么外放的水桃亦是红了眼睛,“娘娘你回来了以后是不是不会在离开了。”

    “我………”宋嘉荣咬了下唇,一双水撩撩雾蒙蒙的鹿眼儿望过去,“她们可以和我一起离开吗。”

    她们以为她死了后还等了她那么多年,她不舍得让她们在继续等下来。

    裴珩含笑道:“她们是你的宫女,她们去留的选择权在你,不是我。”

    “谢谢。”

    马车上,水桃和青提像只喋喋不休的小麻雀追问着她那些年的事,仿佛要把她缺失的四年时光都补回来。

    “娘娘,你失踪的四年里去做了什么啊,我刚才怎么听见李总管喊你大夫,是你做了大夫的意思吗。”青提问。

    “娘娘你当年落水后为什么没有回来,哪怕是给我寄个口信回来也好啊,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这是水桃问的。

    听着她们絮絮叨叨,好像十万个为什么的宋嘉荣没有丝毫不耐,反倒是一一解释,“我已经不是宫里头的娘娘了,你们以后可以喊我宋大夫,或者小姐。我也确实做了大夫。”

    “我不回来是因为我有了想要做的事,想要为此追逐一生而奋斗的目标,我在见识过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后,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么的愚蠢,鼠目寸光。”她提起自己喜欢的事情时,眼睛亮晶晶得是遮不住的璀璨,欢快的情绪也传染给了他们。

    “哇,娘娘你好厉害,我就知道娘娘你是最厉害的。”激动得直拍手的青提说完,又俏皮地吐了吐舌头,“一时之间还改不过来,我保证,一定会改掉的。”

    “还有娘娘你才不蠢呢,娘娘在我心里一直是最聪明的人。”

    当马车低调的行驶到谢府大门。

    大门外早已有人焦急的等待多时,见她从马车上下来,忙问道:“师妹你回来了,太后可有刁难你。”

    又围着她上上下下看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缺胳膊少腿,那颗一直高高悬起的心才往回放了几分,最怕的就是那些人会动有什么阴私手段。

    要知道宫里头,最不缺的就是折磨人的阴私手段。

    他有心想要问今天的谣言,又不知如何开口,因为她无论答,是或不是,对她而言都是一种不信任的伤害。

    宋嘉荣不好直说见她的人不是太后,而是皇上,只是含糊不清的说,“还好,我没有受到什么刁难。”

    “那就好那就好。”一连说了两个好的谢玄衣这才注意到跟在她身后,抱着包裹的姑娘,“不知这两位姑娘是?”

    水桃不动声色的挡在宋嘉荣面前,礼貌中带着疏离,“我们是小姐身边的婢女,以后会照顾小姐的生活起居。”

    宋嘉荣点头,“她们两个是我的丫鬟,水桃,青提,以后会和我住在同一个院子里。”

    如果是她的丫鬟,谢玄衣当即想到,她们两个应当是宫里头伺候她的人,如果是从宫里带出来的,是不是说明,他们见了面。

    回到居住的院落后,青提忍不住皱起眉头,  “娘娘,不是,是小姐,你有没有觉得那位谢大夫长得很像一个人啊。”

    “谁?”

    “陛下啊,不过是还要年轻一点的陛下,当然,我的意思绝对不是说陛下老了,哪怕陛下老了,也依旧好看就是了。”

    第69章 故人

    宋嘉荣入宫, 还亲自带走水桃,青提二人的消息同六月的柳絮一样漫天飞扬,无孔不入。

    惠安太后听到后, 更是前气得砸碎了满殿花瓶, 那张终日诵经礼佛的脸哪儿还有往日的慈眉善目,有的全是狰狞的丑态。

    底下伺候的宫人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个,脑袋恨不得低得埋进地砖里好减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会同前人落得一个仗毙的下场。

    慧安太后阴沉着一张脸,目露凶光,“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个姓宋的女大夫就是宋嘉荣那个小贱人!怪不得皇帝会阻止哀家见她, 原来他早就知道了。”

    之前想不通的事, 此刻像素手拨乌云,一片澄净的明亮。

    “她不怎么不死在那条河里!不死在外面!为什么还要回来!”要说宫里头最恨不得她死的人,慧安太后当属第一人。

    白若裳上前劝道:“姑妈,你现在生气又有什么用,气坏的还不是自己的身体。”

    她虽清楚宋嘉荣回来意味着什么,却明白既定的事情已经发生, 又如何求一个改变。

    慧安太后甩开她扶着自己的手,厉声斥骂, “但凡你有点用, 哀家至于那么生气吗,你进宫那么久, 肚子里头都没有一点儿动静, 早知道你那么没用, 我就应该同意你爹的要求, 把若晴送进宫里, 若晴虽是庶出,瞧着可比你机灵多了  。”

    若晴是府上的二小姐,亦是姨娘所出的庶女。

    “陛下自从所宋嘉荣死后就一直没有在踏入后宫,还要为此遣散后宫,姑妈不是比我更清楚吗。”自她入宫一年后迟迟没有传出有孕的消息后,她所谓的家里人就急不可待的想要把她的庶妹塞/进来,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还恶心的打着冠冕堂皇为她好的借口。

    陛下不来后宫,她几次求见陛下都被拒之门外,她是个读过四书五经的人,也有着属于自己的傲骨啊。

    “呵。”慧安太后冷笑,狠掷手边茶盏落地,“皇帝不入后宫,只能说明是你没用,如果你能留下皇帝的心,他怎么会不入后宫,当初哀家瞧你是个聪明的才让你进宫,谁曾想居然是个蠢的,连宋嘉荣那种胸大无脑的蠢货都比不上,果真像你爹说的一样,读的圣贤书太多,连脑子都给读傻了。”

    “过几日本宫会安排若晴进宫,她可比你聪明得多了,断然不会像你那么没用。”高高在上的命令,无不是在直白的告诉她,她已成了白家弃子。

    ——

    青提虽接受了自家娘娘成了大夫,还在岐黄班求学的事实,可是一想到昨天才见面,今天就和娘娘分开,心里就难受得一塌糊涂,眼汪汪的求着,“小姐,我们不能和你一起去岐黄班上学吗,我很听话的,绝对不会打扰到小姐你学习。”

    水桃也跟着点头,“岐黄班里都是男大夫,小姐一个人恐怕不太方便,不如带上我们一起去吧。”

    “不行哦,大家都没有带小厮婢女,我总不能因为我是里面唯一一位女大夫就要求破列。”宋嘉荣又含笑着回答青提的话,“可以啊,但是你在去岐黄班上学之前,得要先学会做一个合格的大夫,要做一个合格的大夫,得要学会最基本的辨认草药才行,等你们都成了大夫,以后我们不但能一起求学,还能治病救人。”

    她说这句话时也是有私心的,因为女大夫实在是太少了,不少人仍对女大夫带有所谓的偏见。

    她不过随口说的一句话,却在青提,水桃心中扎了根。

    她们除了在娘娘当初说起陛下时眼睛会闪闪发光后,第一次说到其它事情也能闪闪发光。

    本来发生了那种事后,她最稳妥的是要在家里休息,等风头过了在来。

    宋嘉荣却不愿意,她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纵然自己的父母有错,她们也给了自己生命,所有人都能骂他们罔顾人伦,唯有她骂不得。

    即便,她从一开始就希望自己不要降生,也就不会经历诸多世间苦难。

    她执意来岐黄班,也是因为传闻一开始是从岐黄班里传出来的,说明背后之人肯定躲在岐黄班里,如果不是,也说明他们之间肯定认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

    她已经做好了那些人冷嘲热讽,鄙夷又轻视的目光,却在半路被一个陌生的人喊住。

    “宋大夫,章太医让你到藏书阁一趟。”

    宋嘉荣皱起眉头,“马上就要上早课了,你要知道李太医最不喜欢有人在他的课上迟到。”

    男人又继续说,“只是一会儿,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的,章太医让你帮忙拿的书很贵重,正是等下早课要讲的内容。”

    藏书阁离上早课的地方并不远,宋嘉荣思考了一下便跟上。

    进入藏书阁才想起来对方没有和她说,章太医要的是哪一本书,遂转过身问,  “章太医可有说过要拿哪一本书吗?”

    话音刚落,宋嘉荣听到的是门外落锁,还有人幸灾乐祸的笑声。

    幼稚不幼稚,还玩锁门这一招。

    此时的学堂中,正开始点名。

    “开始早课之前,我们先开始点名,点到名的学生应到。”授课的太医打开点名册,依次念出他们的名字。

    “张启明。”

    “到!”

    “林蓦。”

    “到!”

    “宋嘉荣。”

    “宋嘉荣。”

    “宋嘉荣到了没有。”夫子念了三遍都没有见她应道,顿时沉下脸,认为女人就是女人,才上了几天学就惫懒成这样,陛下也真是糊涂了,既然允许女人进入岐黄班学习,也不怕到时天下大乱,纲常伦纪。

    有和刘钦交好的人当即起哄起来,“老师,我今天来的时候都没有看见宋嘉荣,她该不会是因为自己身世被爆出来后,所以不敢来了吧。”

    “我要是她,知道自己有对那么丢人的父母,早就寻一棵歪脖子树上吊了,哪儿还敢厚脸皮的出现啊。”

    “要我说,那种□□生出来的孩子,指定本身就是个蝇营狗苟,寡廉鲜耻之辈,没看见刘大夫昨天只是说了她几句,居然心狠到要动手杀人的地步。她能进岐黄班学习,指不定是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法子。”男子不可否认,她的那张脸生得实在是漂亮,好看他上课的时候都会走神。

    对方冷嘲热讽,恨不得给她打上□□贱人的话刚说完,余眼就看见出现在廊外的宋嘉荣,当即吓了一大跳。

    她这个点不应该是被困在藏书阁吗,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宋嘉荣对上男人慌张又无措的视线,讽刺得直想发笑,“我心理健全不健全,是否是个蝇营狗苟,寡廉鲜耻之辈,好像你们比我本人还清楚,那么关心我,怎么,一个两个都想要认我当干娘不成,既然你们诚心想要认我当干娘,我也不是不能接受多出个比我年龄还大的儿子。 ”

    她出现后,前面还畅叫着要把她赶出去,最好是赶出上京的人瞬间噤若寒蝉。

    他们可没有忘记刘钦昨日已被岐黄班除名,太医院和岐黄班也对外宣称不会在招收此人,相当于把他通天大道都给堵死了,更有龌龊者心想着,她果真是凭借这张下三滥的脸勾上了京中不知哪位权贵,那位权贵还真是不挑,连这种□□生出的杂种都能吃得下口,也不嫌会得病。

    但,他们对上那张鬓云欲度香腮雪,粉腻酥融娇欲滴的脸,怕是也会明知对方出身恶心,也抵挡不住的诱惑。

    无视那些恶心视线的宋嘉荣眼皮微掀,冷漠得淬了寒霜扫过他们,“有本事背后骂我,为何我本人出现在这里就不敢骂了,别说你们从小所学的君子之道只敢在背后做小人。”

    今日授课的莫太医并未知道宋嘉荣曾是宫中贵妃,闻言,当即沉下脸,“幸得陛下仁慈,特创岐黄班为天下大夫所增进医学,不是某些人用来标榜自身身价之物,岐黄班乃是求学之地,你不学就滚出去!不要耽误了其他人,果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他本来动了收刘钦为徒的念头,谁知道刘钦因为她的缘故被赶出上京,不亚于是打他的脸,不把他放在眼里。

    一个女人就应该在家老老实实的相夫教子,跑出来学什么医,还妄想和男人站在一个高度,简直愚蠢又可笑!

    “我有说过我不学吗,我又什么时候做过扰乱课堂的事来,我只是想要求一个道歉而已,为什么夫子你能做到任由他们对我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子污蔑不做声,在我想要寻求一个道歉时,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愧疚,反思自身问题,而是要用你为人师的权势威胁我,试图让我闭上嘴,我倒是想要问一句,求学之地,败坏门风的到底是我宋嘉荣,还是你们!夫子在骂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之前,又是否真正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宋嘉荣也来了脾气,凭什么就因为她是一个女人,就要遭受那么多的排挤,恶意。

    因为她是一个长得好看的女人,遭受的恶意更甚。

    她也明白为什么师父会不赞同她学医,因为女子学医这条路,远比她所想的要更难走,但那又如何,即便在难走,走得双腿血迹斑斑,她认准了路就绝不回头!

    “哟,看来本宫来得正是时候,你们这里瞧着可真是好生热闹。”女人娇媚的笑声刚落下,一群御林军鱼贯而入的把课堂围得水泄不通。

    第70章 来源晋江文学城

    簇拥在人群中走出来的刘月娥是遮不住的恶意, “宋嘉荣,你的这张脸,看得本宫真是嫉妒又恶心。你要死怎么不死得干脆点, 为什么还要回来。”

    她当时就不应该畏惧那群贱民, 直接把她当场诛杀才对!

    “要是嫉妒,下辈子就许愿你爹娘把你生得好看一点,省得整日惦记别人的脸。”宋嘉荣望向带着一堆人闯进来的刘月娥,心中有的只是冷笑。

    岐黄班的课程结束后她就会离开,为什么她们总是恨不得她留下来。

    一旁的宫女横眉冷竖,指使道:“此女不敬宫妃,还不快给娘娘拿下!生了那么张狐媚子的脸,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岐黄班什么时候也成了青楼女子随意踏足的地方。”

    刘月娥赞赏了小宫女一眼, 眼梢间是藏不住的浓郁杀意,“昔日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如今你只是一个普通的贱民,本宫捏死你,就跟捏死一只老鼠一样简单。”

    “不过你放心,本宫是个仁慈的人, 一定不会让你死得过于轻松,因为本宫发过毒誓, 一定要把你昔日给过本宫的耻辱千倍万倍的奉还!”她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线, 因为她还没蠢到把她也是宫妃的消息宣扬得人尽皆知。

    像她这种人,就应该以最屈辱, 恶心的方式死去!

    鎏金描青的香炉顶飘出一条细长的袅袅轻烟, 可叹还未聚形就被吹散。

    身着玄色龙袍的裴珩双唇紧抿的捏着手中暗信, 脊背因过于愤怒绷成一条直线, 攥得暗信边缘泛起皱褶, 周身翻滚嘶吼的低气压令人不寒而栗。

    “蠢货,真是一群只长酒量不长脑子的蠢货!”愤怒让他的声音变得嘶哑又危险。

    “陛下,既然真相已查出,可否要卑职现在派人把他们抓进大牢,严刑拷打。”宋宴舔了舔嘴角,满是跃跃欲试。

    放下暗信的裴珩手指半屈轻叩桌面,眼底冰冷一片,带着嘲弄,“在狐狸还没有彻底露出尾巴之前动手总归师出无名,要想把狐狸和鬣狗一网打尽,得要先耐住性子,拔出萝卜带出淤泥,可着实会省下不少麻烦  。”

    明知他们二人谈话中的李德福顾不上规矩,边往里跑边大呼,“陛下不好了,淑,淑妃娘娘带着一群人去了岐黄班!”

    ——

    岐黄班内的众人此刻都恨不得自己不是瞎了眼就是聋了耳朵,要么就是怨恨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更没有想到宋嘉荣会胆大包天到这种地步。

    宫妃,那可是皇帝的妃子啊!她怎么敢挟持宫妃,就不怕被诛连九族!

    “你们大可以上前一步,但我可不敢保证我手上的刀子会一不小心划破淑妃娘娘那张娇艳又美丽动人的脸蛋。”宋嘉荣挟持住刘月娥,锋利的匕首紧贴着她的脸蛋,“你们都给我退后,否则不小心吓到了我,我一个不小心怎么办,要知道我的胆子可是很小的。”

    感受到冰冷的匕首紧贴着脸颊的刘月娥惊恐的大叫,“退后!你们都给本宫退后!宋嘉荣我警告你,你要是敢划花我的脸,我是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一炷香之前,谁都没有想到会发展成为这个局面,本应该是瓮中捉鳖的宋嘉荣竟成了捉鳖的那个人。

    刘月娥更是气得牙根都要咬碎了,她就不应该亲自上前挑衅给了她挟持自己的机会,应该直接把她弄死!

    飞快思索了一下此刻处境的宋嘉荣当机立断,“马上给我准备一辆马车,让我离开。”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要挟持刘月娥,可在权衡利弊之下,她想要完完整整的离开,只有挟持她。

    她在上京城里举目无亲,道一句仇家遍地都不为过,但与其坐以待毙的被她带去折磨致死,为什么她不能大逆不道的选择一条活的路。

    只有活着,才有无限的可能,她也做不到主动等着别人来救!

    刘月娥眼睛愤怒得能喷火,“宋嘉荣!你是不是真以为本宫不敢杀你!”

    “我当然相信,可是娘娘你想过没有,你在杀掉我之前,我会先用锋利的刀子划破你漂亮的脸蛋,让你以后一辈子都顶着一张丑陋不堪的脸生活,你说,拥有那么一张脸的你是否还会得到陛下的喜欢,有资格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吗。”宋嘉荣明白打蛇要打七寸,杀人得要学会诛心。

    “你敢!本宫可是陛下的女人。”

    “我敢不敢,你不是在清楚不过吗。”嘴边溢出一声轻笑的宋嘉荣握着匕首的手,往前一用力就能轻易割破那层脆弱的皮肤,殷红的血珠顺着往下滴落。

    伤口不大,可人在极致的恐惧之下,全身的感官都会无限放大。

    冰冷的刀面划破皮肤的那一刻,刘月娥能清晰的感觉到细微的刺疼,随后是温热的血液蜿蜒着往下滴落,浓稠,泛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分明一个字没有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贱人!你这个该死的贱人!本宫要杀了你!”气得浑身发抖的刘月娥恨不得立马把她挫骨扬灰,粉身碎骨!

    可眼前又一次浮现昔年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也是那么嚣张跋扈得目中无人。

    疯子,她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周围人的心也全都跳到喉咙口,亦连狂涌入内的风都吹不散满室剑拔弩张。

    宋嘉荣握着刀子的手又往前贴近两分,附在她耳边轻笑一声,“娘娘,你要知道民女的耐性一向有限,要是等的时间太久了,民女不高兴了,可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民女的刀子举了那么久,好像有些酸了。”

    “按她说的做!快点!”知道她是什么意思的刘月娥慌了,彻底的慌了,更多的是后悔,为什么自己要来找这个疯子!

    “可是娘娘………”作为最忠心护主的宫女却犹豫了起来,眼神瞥向宋嘉荣时,更是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敲其骨,把她挫骨扬灰!

    刘月娥生怕她的刀子下一秒就会落下,高声厉骂:“本宫让你们按她说的去做就赶紧去,否则本宫都把你们给仗毙了!还不快点!”

    宫女虽然不甘心,也不敢忤逆当主子的。

    还没等宋嘉荣挟持刘月娥走出去岐黄班的大门,五城兵马司的人已经赶来,拉满的箭头正黑黝黝的对准她,直待一声令下就能直接把她射成马蜂窝。

    刘月娥眼睛一亮像是看见了救星,发了狠的一口咬住宋嘉荣挟持住她的那只手腕,趁她吃痛时用力一推跑开,躲在来人身后,眼神凶狠,“大人,快救本宫!这个贱人意图谋杀本宫,你一定要把她五马分尸,挫骨扬灰才能消了本宫的心头之恨。”

    “不,那样让她死得太简单了,应该把她的皮给完整的剥下来,身上的肉都得一片片的切下来!”但凡她能想到的酷刑,她一定要通通在她身上用过一遍,否则难消心头之恨!

    宋嘉荣猜到五城兵马司的人会来,没有丝毫畏惧,不卑不亢道:“大人来得正好,民女有冤情要申!”

    “呸,你有什么冤情要申,你一个姐弟□□生出的杂种,就应该直接拉去点天灯,浸猪笼!”刘月娥淬地骂道。

    宋嘉荣眉眼阴沉下来,齿缝咀嚼间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是你做对不对!”

    刘月娥,刘钦二人同姓刘,二人说不定是本家,要不然她今天怎么会那么巧的赶来,还说出那些话,不过是有恃无恐罢了。

    刘月娥对上她的质问,忽然慌了神,瑟缩着往后藏,矢口否认,“你在乱说什么,我知道你是一条疯狗,没有想到你还是一条逮住谁就咬谁的疯狗。”

    手指往她一点,眉头高扬,怒喝,“本宫命令你们把她给我抓起来!”

    一瞬间,刀尖齐齐被指向脖间宋嘉荣不惧地冷声逼问,“我指的是什么,你不是最清楚不过吗。”

    兵马司今日来办公的人正是依附刘家人上位的,自然识得刘月娥,当即黑下脸,厉声道:“此刁民意图行刺宫妃,你们还不快点把她拿下,押入大牢!”

    “天子脚下,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人,我问你们眼中可还有王法二字!”唇线紧抿的宋嘉荣攥紧手中的匕首,脑海里不断盘旋着如何拖延时间,把事情给闹大。

    她发现自己的胆子还是很小,脑子也不够聪明,在面对这种情况下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上一次郦城状告知县一事,还是由旁人点了窍她才能鼓起勇气。

    “今日本宫在这里就是王法。”刘月娥见那群蠢货还不动手,气急得抽出其中一人的腰间佩剑,“你们这群狗奴才不敢动手,本宫亲自来!”

    等划花了她的脸,看她还拿什么勾引男人,陛下是否还会喜欢一个相貌形如夜叉的女人!

    林子福踹了一脚离他最近的士兵,“你们这群蠢货,还不快点把那刁妇抓起来!押入衙门严刑拷打!要是娘娘不小心被伤到了,你们就算是有一百个脑袋都不够砍!”

    前面还在面面相觑的官兵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见上司真的发火了,再不情愿也得要硬着头皮上前。

    “我看你们谁敢动她!”骑着一匹黑马的裴珩及时赶来,冷肃强大的气场令人心生胆怯的退下动作。

    林子福当即沉下脸:“大胆,你是什么人,也敢阻挡五城兵马司办事,信不信本官治你一个扰乱官差办案的罪名,可别是那刁妇的姘头想要为她强行出头。”

    生得细皮嫩肉的,不是小白脸能是什么。

    落后一步的卫臻上前掏出身上的令牌,居高临下的像是在看什么死物,抬腿踹向林子富膝盖骨,“大胆,面见陛下居然不知行礼。”

    “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官员敢骂陛下是‘姘头’,本官都不知道是该夸你一句勇气可嘉,还是蠢笨如主。”卫臻手中剑一挑,乌纱帽滚地。

    膝盖骨吃疼,扑通一声跪砸在地上的林子福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眼前这个看着气质冷肃矜贵的男人会是金銮殿上那位,可那通身不怒自威的气势,好像也只有那位才能解释得通。

    “下官拜见吾皇,吾皇万岁万万岁,是下官眼拙,下官该死,还请陛下赎罪。”眼泪鼻涕齐流的林子福一边说,一边用手往自个脸上抽巴掌,几个巴掌下去,本就圆润的脸更是肿了一圈。

    今天要是一个处理不好,他的命就得交代在这里了!

    见到来人的那一刻,刘月娥的眼泪像断了弦的珍珠往下滚落,我见犹怜,“陛下你终于来了,你都不知道妾身刚才有多害怕,生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了。”

    裴珩对她的哭泣视若无睹,步伐坚定的走向宋嘉荣,满目担忧浓得是化不开的春愁,“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伤到哪里,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我不需要你假好心。”眼眶因愤怒缠满猩红血丝的宋嘉荣冷漠地抽回手,红唇轻扯带着讽刺,“陛下好心关心民女,民女可承受不住陛下的关心,要不然你的妃子们一个两个都恨不得把民女剥皮抽筋点天灯。”

    裴珩慌了的攫过她手腕,“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真的不知道她会来岐黄班,我对你的关心从来没有作伪,一切都发自于我的本心,我可以像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出现这样的事。”

    四目相对间,觉得厌烦的率先移开。

    宋嘉荣冷笑的抽回手,“行,陛下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草民哪里能置疑。”紧接着,她又话锋一转,“不过草民确实有冤情要伸。”

    哪怕她的出生在肮脏,不纯,被所有人所不耻,她也不允许别人用这个当理由侮辱她的父母,成为攻讦她不配学医的理由!

    “陛下,你难道忘了臣妾才是你的妃子!”刘月娥从裴珩出现,在到他坚定不移的走向宋嘉荣的那一刻,心态彻底崩了,嫉妒像淬了毒液一样疯狂燃烧着仅剩不多的理智。

    “宋嘉荣大逆不道挟持宫妃,还划伤了妾身的脸,不知廉耻以女子之身入岐黄班,陛下你就应该直接把她处于死刑!”

    裴珩冷冰冰地睨她一眼,那一眼里有警告的森冷,目光扫向越来越多围在岐黄班大门外的人,上前一步,沉声道:“既然你们都有冤要伸,今日朕在这里,你们有什么冤情大可说出来,朕一定秉公处理!绝不偏袒其中一人。”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