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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第31章

    在“打扰”白观宁学习的过程中, 贺兰熹得知了两个重要信息。

    第一,【十三道院】的弟子远不止张悟言一人。偌大的太华宗内,至少还有十几人秘密加入了【十三道院】。

    清醒时, 那些人或许只是太华宗内再正常不过的学生;一旦进入梦乡,他们便会顶着模糊不清的面容相聚于梦中,尊称鬼十三为一声“院长大人”。

    第二,【十三道院】和其他十二道院一样,有着独特的择生标准, 即深陷求而不得之事。

    人生在世, 除了修道成仙的大能者, 有几人能做到全然无所求, 鬼十三也不至于是个人都要。想来入【十三道院】的关键还是“深陷”二字,唯有深陷泥潭不能自拔的人,才有可能被欲望逼至自愿献祭的绝境。

    从藏书阁回仙舍的路上,贺兰熹一直心不在焉, 低头思考:“怎么样才算‘深陷’呢?”

    他想学好《九州史》的欲望难道不够强烈吗, 鬼十三为什么不拿“只要你入院我就许你每次考核《九州史》拿甲等”来引诱他呢?

    宋玄机:“再不看路,你确实会‘深陷’。”

    贺兰熹向前一看, 连忙从眼前万兽道院弟子为了抓灵宠特意挖的大坑上跳了过去:“鬼十三一定还藏在太华宗的某个角落,说不定又找了一个倒霉蛋附身。与其等他找到机会对其他神像下手, 我们再次被迫陷入被动,不如先一步将挑事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宋玄机:“你想混入【十三道院】。”

    宋玄机直接用的陈诉口吻,看来早就知道了他会有这个想法。

    贺兰熹点点头:“对。鬼十三想要摧毁十二座神像,自然也包括无情道院和混天道院的神像。无情道院就我们三人年龄最小,修道时间最短, 也最方便他下手。他之前选了祝云,在幻境中和祝云耗了三年, 最后还是以失手告终。抛开那些真正能做到断绝情欲的师兄们不谈,鬼十三在无情道院的选择只剩下你和我。至于混天道院那边,我们有长孙策。”

    宋玄机:“你我并无深陷之事,长孙经略看似算正常人。”

    贺兰熹想了想:“那如果我们的‘深陷’是装出来的呢?”

    宋玄机:“鬼十三未必会信。”

    贺兰熹:“信与不信,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了仙舍门口。

    贺兰熹看着宋玄机打开仙舍的门,忽然想起来:“宋浔,你今天还有两句主动长句没有和我说!”

    宋玄机扫他一眼,道:“你今日已经说了那么多话,还在乎剩下的一两句么。”说罢,竟是直接走进仙舍,关上了门:“明日见。”

    贺兰熹:“?好吧,那我今天不在乎了,但‘明日见’的时候你要和我说五句。”

    贺兰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新获得的消息分享给长孙策等人。恰好,次日有一堂《阵法·中级》的课,无情道的三根小独苗和混天道院的弟子搭伙上课,给了贺兰熹绝佳的机会。

    这堂课他们学的是一套剑阵,至少需要四把剑才能成阵。当老师宣布开始四人组队时,贺兰熹的目光从最前排,穿越重重人群精准地找到了长孙策。

    贺兰熹:来吧,长孙兄,速速加入我等!

    长孙策:???

    长孙策本来有固定的组队道友,但无情道院满打满算就三个人。放眼整间讲堂,除了他,还有哪个混天道愿意和无情道组队?

    为了能在无情道院畅通无阻的权利,长孙策忽略同院道友“你到底是混天道院还是无情道你说清楚”和“你是去和道侣组队的吗”的质问与挑衅,清者自清地和三个无情道坐在了一起。

    阵法需要他们或轮流或一起念剑诀,其中掺杂几句阵法之外的话也不会被发现。于是——

    长孙策:“一剑虚实——你们的意思是,只要‘深陷求而不得之事’,就有被十三道院选中的可能?那我觉得我舍友十分可疑,昨天我们一起玩纸牌,他深陷十七连败不能自拔,人好像是快疯了。”

    贺兰熹:“十剑破甲——你舍友愿意为了赢你去死吗?不愿意就不算‘深陷’。”

    祝如霜:“百剑断空——或许我们应该参考一下张悟言的经历。若有求而不得之人,自然更容易走火入魔。可我们三人修的都是无情道,又何来求而不得之人。”

    宋玄机:“万剑归宗——不难,让长孙经略求而不得你即可。”

    祝如霜一愣:“我?”

    “什么玩意儿!”长孙策仿佛被戳中了全身上下最敏感的点,若不是贺兰熹有先见之明地按住了他,恐怕早就跳起来了:“你不要瞎说啊!”

    贺兰熹不得不再次感叹宋玄机的字字珠玑。

    太会说了,宋同学,我看你干脆也别叫宋玄机,叫“宋会说”好了。

    仔细想来,鬼十三曾亲眼目睹长孙策在西洲大闹林府抢亲,太华宗又一直盛传策云二人的风流韵事。再加上祝如霜天生无情道的优势,注定了长孙策只能是一厢情愿的求而不得。

    这要素实在太齐全了,他若是鬼十三,恐怕都会怀疑长孙策和祝云是真的。

    贺兰熹用自己的话把宋玄机之所以如此提议的理由说了一遍。长孙策听完,表示十分理解,然后果断拒绝了他:“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我还是要娶媳妇的,这件事如果传出去,哪个姑娘愿意嫁我?”

    长孙策的情绪过于激动,把老师都吸引了过来。四人只能被迫先向老师演示了一遍阵法,最后还因为长孙策的失误只拿了一个乙等。

    下课后,贺兰熹再次向长孙策确认:“策哥,你真的不愿意吗?”

    长孙策冷笑:“你叫爷爷都没用。”

    “好吧。”贺兰熹也不勉强,说实话真的让长孙策去当“钩子”他也不放心对方的安全:“那就只能由我亲自来上演一出求而不得的戏码了。”

    祝如霜奇道:“可是,你会有什么求而不得之物呢?”贺兰时雨出生大族,又被娇生惯养地养大,他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或事能让他深陷其中。

    贺兰熹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收起了【载星月】,而后走到了宋玄机面前,露出了三人从未见过的,眷恋又不甘的神情。

    长孙策:“难道?”

    祝如霜:“!”

    宋玄机瞥了眼贺兰熹的左手:“。”

    贺兰熹抬起手,温柔含情地抚摸上宋玄机背在身后的剑鞘:“【忘川三途】,你真漂亮。”

    其余三人:“……”

    “怎么样?”贺兰熹迫不及待地问,“有道是,自古剑修多剑痴。我没有【忘川三途】这样的传世名剑,始终逊宋浔一筹,所以我内心极度渴望将【忘川三途】占为己有——这个因果关系很顺啊!你觉得怎样,宋浔?”

    宋玄机淡道:“刻意得我不忍直视。”

    长孙策爆发出一阵狂笑:“宋浔的嘴是一直这么毒,还是最近才变得这么毒?”

    宋玄机:“你是觉得鬼十三的脑子和长孙经略一样么,什么都信。”

    长孙策立马笑不出来了。

    贺兰熹不满地抱起双臂,仰起头看着宋玄机:“可是我真的很想要一把【忘川三途】,我觉得这个理由很合理。”要不是白观宁的提醒,他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原来一直少了一把和【忘川三途】一样的剑。

    宋玄机微微一挑眉,刚要说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了沂厄真君的声音:“时雨啊……”

    四人转身向沂厄真君行礼问好。

    沂厄真君用一种“本座也是过来人”的目光打量着贺兰熹:“本座理解你的心情。试问,有哪一名剑修不想要一把绝世神兵呢。只是【忘川三途】那般的的确可遇不可求……”沂厄真君想了想,拿定主意:“这样,本座许你们去一次【阆风塔】高层,就当是嘉奖你们保护藏玉仙君的神像有功。刚好,知谨的【怀袖忍】上次在雾失园已经被【忘川三途】虐得不能用了。”

    阆风塔是太华宗无数神兵利器所在之处,一共有七层。随着楼层的增高,神兵的威力也越大。到了第六层,几乎就是沂厄真君手中【清平乐】的水平了。

    太华宗弟子在入宗后的第二年可以挑选一把本命武器,但挑选的范围十分有限,最多只能在阆风塔一至三层挑选武器。而沂厄真君口中的“高层”,至少是在四层以上。

    这无疑是少年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嘉奖。尤其是百武精通的长孙策,兴奋得差点在沂厄真君胸口锤一拳,然后被贺兰熹和祝如霜一左一右呼在背上冷静了下来。

    “本座相信你们六人有前往阆风塔四层的能力。”沂厄真君道,“但你们要切记,自古以来神兵利器皆有强大的自主意识,你们的实力若得不到它们的认可,深入高层不但是白搭,自身也可能遭到反噬。”

    听到“反噬”二字,祝如霜手臂微微颤了颤。站在他身边的贺兰熹注意到他的异样,悄声问道:“怎么了?”

    祝如霜清浅地笑了笑:“没事。”

    数日后,太华宗宗门口,贺兰熹等六人悉数到底,整装待发。

    此次阆风塔之行,沂厄真君点名让爱徒上官慎带队。上官慎到底是年纪最大的那个,其余五人都对师兄带队没意见。

    临出发前,上官慎道:“为了避免进入阆风塔后过于混乱,我建议我们三人一组。”

    贺兰熹下意识地看向宋玄机:“那我们无情道三人便一组吧?”

    宋玄机:“可。”

    长孙策:“不和祝云一组就行,我要避嫌。”

    白观宁:“呵,凭什么?我堂堂全宗第四……的美人,要和不知道几名的人一组?”

    上官慎:“既然大家意见各不相同,那我们便抽签决定吧。”

    上官慎简单地做了六个纸条,写下一至六号,单数为一组,双数为一组。最终抽签结果如下——

    单数:贺兰熹,长孙策,白观宁

    双数:宋玄机,祝如霜,上官慎

    白观宁对这个抽签结果还算满意,至少贺兰熹和他同组,万一入塔有什么危险还有全宗第二顶着。然而,当他回头看向自己同组的队友时,看到的却是一张“啊,怎么这样”和一张“不是吧这么倒霉”的脸。

    白观宁在面具下皱起眉,盛气凌人道:“你们两个什么意思?怎么,和我一组你们很委屈吗。”

    贺兰熹和长孙策对视一眼,同时摇头:“没有!”

    第32章 第32章

    阆风塔虽为太华宗所属, 但仍需御剑前往。

    贺兰熹还没有放弃自己“自古剑修多剑痴”的大计,非要和宋玄机一起挤在【忘川三途】上。

    宋玄机向他使用了两次无情道的院训均没有打消他的念头,最后有些无奈地说:“你如此‘痴恋’我的剑, 不怕【载星月】生气么。”

    贺兰熹笑了:“这你放心,我昨天已经和小星解释过了,它知道我在演戏,不会怪我的。”

    宋玄机:“……自己上来。”

    于是,贺兰熹和宋玄机同御一剑, 来到了阆风塔所在之地。除了上官慎, 其余五人均是第一次目睹阆风塔的真容。

    七层高的阆风塔坐落于地底深渊, 越往下楼层越高。他们在地上能看到的, 仅仅是一座不起眼的无字丰碑。

    上官慎拿出沂厄真君的信物,小心翼翼地贴在丰碑上。丰碑即刻有所反应,浮现出太善道院的院徽。随后,六人脚下结实的地面变成了一块可以活动的石板, 载着兵分两路的少年们一路向下飞驰。

    阆风塔一至三层存放的都是寻常武器。虽说“寻常”, 但随便拿出一样武器放在太华宗以外的地方都足以被当成传家宝供起来,只是入不了太华宗全宗第二, 第四和不知道第几名的眼而已。

    贺兰熹三人来到第四层,饱受岁月打磨的精纯剑气迎面而来, 空气仿佛有无数的剑灵在徘徊流动。

    一排排高大的石架整齐排列,格局与藏书阁颇为类似,只是每一个隔间放的不是书,而是漂浮悬挂的武器。其中以剑居多,还有一些刀, 斧,锤, 骨鞭,弓箭之类的武器。贺兰熹甚至看到了一个球——对,就是一个圆润的球。

    阆风塔第四层的武器或多或少通了一些人性,它们老老实实地在属于自己的小小隔间里飘来飘去,朝少年们投去好奇的目光。

    抬头向上看,看到的不是天花板,而是一块云雾缭绕的天幕。上官慎之前向他们介绍过,若有太华宗的弟子在阆风塔选定了武器,他的名字和武器的名字便会一同出现在天幕之上。

    贺兰熹三人才走了一小会儿,天幕上的云雾突然散开,一道天青色的光芒透出云层,显现出一行文字。

    【太善道,上官慎——剑,显恶曜】

    贺兰熹惊讶道:“好快的上官师兄!”

    “【显恶曜】?”白观宁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太善道首席弟子居然才这种水平么。”

    贺兰熹虽然不知道【显恶曜】具体的历史战绩,但他觉得这个名字很耳熟,他应该是在《九州神器大全》看到过。既然能被《九州神器大全》记载,那它肯定是一把不逊色于小星的好剑。

    贺兰熹:“【显恶曜】都满足不了你吗,白道友?”

    “区区阆风塔四层,如何能满足我。”白观宁朝天看去,眼中闪烁着憧憬和狂热:“我要拿第五层的武器。”

    长孙策虽然敬佩白观宁不屈不挠的风骨,却也有些看不惯对方趾高气昂的楼兰小王子作态:“你干脆直接说去第六层得了。第六层的武器,随便拿上一件,我日后大概就是混天道院的院长了。”

    贺兰熹:“可以啊,到时候你的尊号就叫【避嫌真君】好了。”

    长孙策:“……你的嘴是不是被宋玄机传染了?”

    贺兰熹怔了一怔,十分诚实地回答:“没有。”他和宋玄机睡过归睡过,但还真没亲过。

    不多时,天幕再次打开,这次出现的是一行冰雪色的文字:

    【无情道,祝云——剑,揽八荒】

    长孙策:“是祝云的!”

    贺兰熹:“别激动,避嫌真君——【揽八荒】我也很耳熟,是什么来着?”

    贺兰熹想了一会儿便放弃了思考,很有自知之明地向白观宁投去询问的目光。

    白观宁咬了咬唇,一副被人捷足先登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不和你们废话了,我要去第五层,稍后汇合。”说罢,便径直朝通往下层的通道走去。

    贺兰熹时刻谨记着沂厄真君的“反噬”警告。白观宁再如何有天赋,入宗修行的时间到底有限,贸然前往阆风塔第五层只怕会有风险。

    贺兰熹连忙跟了上去:“白帷,等等我!”

    长孙策嘴上说着“管他干嘛”,身体却老老实实地紧随其后。

    白观宁一路急行,刚拐过一个弯,脚步嗖地一顿。

    只见藏物架最低端的一个隔间中,一根粉色的帔帛探出了“脑袋”,小心翼翼地缠住了白观宁的脚踝。

    帔帛,亦称飘带。在民间,女子常常把帔帛作为装饰搭在肩膀上或手腕上,一些偏好华丽衣着的男子也会用到。

    白观宁之前的武器便是一根帔帛,但他始终觉得帔帛作为武器太过柔软,上限远不及名剑。此次前来阆风塔,他也是抱着寻一把好剑的目的,因此对帔帛的主动示好并不在意:“松开,我不要你。”

    帔帛僵住了,飘扬的“尾巴”耷拉下来,又不甘心地在白观宁脚踝上缠得更紧。

    白观宁眉眼皱起:“我说了,放开我。”

    帔帛明显颤了一颤,虽然没有人形,但贺兰熹觉得它好像快委屈地哭了。

    贺兰熹问:“白帷,你不想要它的话,是想要什么呢?”

    白观宁毫不犹豫道:“我想要剑,一把能与【忘川三途】比肩的剑。”

    贺兰熹挑了挑眉,道:“且不说你用帔帛更顺手,强行换剑只会事倍功半。若今日我们真的能遇到一把可与【忘川三途】比肩的剑,你觉得它是会选我,还是会选你。”

    白观宁:“……”

    贺兰熹:“神剑可不瞎。”

    长孙策无比惊讶地感慨:“没想到啊贺兰熹,原来你也有这么狂的时候。”

    贺兰熹耸耸肩:“实话实说而已。”

    “小白啊,听为兄一句劝。”长孙策受到感染,也在白观宁面前狂了起来:“武器这种东西,契合你的才是最好的。宋浔若是把【忘川三途】给我,我还不稀罕要呢。”

    贺兰熹:“他才不会给你。”

    长孙策百武精通的威名白观宁也略有耳闻,在武器方面,他不得不承认长孙策的实力。而且,贺兰熹说的没错,哪怕真的出现了一把传世名剑,剑也不会选择他。

    白观宁好强归好强,但意外地听劝。他对着帔帛道:“好了别哭了,你上来吧。”

    帔帛一听,立即欢天喜地缠上了白观宁的手臂。与此同时,天幕上出现一行淡粉色的文字:

    【合欢道,白帷——帔帛,铜雀邀】

    见白观宁的神色尚有一丝不甘,长孙策道:“相信我,放心,你的选择没错。”说着,他活动了一下肩膀,精神大振:“现在,轮到我了。且让我来看看,有哪个小可爱想要被我捡走。”

    三人又在四层转了大半圈,长孙策看到顺眼的武器便直接拿上手试。而这些有自主意识的神武,居然一个个都不排斥长孙策的触碰,他想摸多久摸多久,想怎么摸就怎么摸。

    白观宁在一旁嫉妒得眼睛都快滴血了:“这便是传闻中‘善万武’的体质么,我也想要。”

    白观宁才嫉妒完,只听“咚”地一声,什么东西从高处滚落了下来,好巧不巧的正中长孙策头顶。

    顷刻间,长孙策的惨叫响彻整个阆风塔四层。短发少年眼前蓦地一片却黑,双手抱头地蹲下身,破口大骂:“什么东西,竟然搞偷袭!”

    贺兰熹也蹲了下去,一边给长孙策摸头一边观察“罪魁祸首”:“咦?这不是我刚刚看到的那个球嘛。”

    “球?球怎么当武器?!”长孙策怒道,“对着敌人砸过去吗?那也只能砸一次啊!”

    白观宁用一种“你们真的学过《九州史》吗”的嫌弃目光看着两人:“此球并非普通的球。”

    贺兰熹心道你这不是废话,用长孙策的脑子想都能知道在阆风塔四层出现的不会是普通球。

    白观宁:“你们别看它只是一个球,它其实可以是万物。”

    长孙策:“什么意思?”

    白观宁:“意思是,你需要它是什么,它就是什么。”

    长孙策似懂非懂,伸手戳了戳球身,感觉到了一团柔软的触感。这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玩的泥巴,他想搓成什么形状都可以。

    长孙策试探地对着球说:“我现在需要一把刀?”

    话落,圆润润的球球仿若遇火的冰块,融化成一摊泥水,而后重新汇聚组合,再次变得坚硬而稳固,形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短刀。

    贺兰熹跃跃欲试:“我也要玩,我现在想要吃饭。”

    球球一动不动,纹丝未变。

    白观宁眉心突突地跳:“……它只能化形为武器。”

    长孙策相当满意,大喜过望道:“好好好,就是你了,爹爹的好大儿!”

    天幕第四次显出金色的文字:【长孙策——球,睹青天】

    长孙策看着那个‘球’字目瞪口呆:“怎么还真的是‘球’啊!这这这,这听起来也太傻了吧!”

    贺兰熹扶着一旁的石壁,笑得人都快站不稳了:“那它本来就是一个球嘛。”

    白观宁道:“好了,现在就剩下贺兰时雨和宋玄——”

    话未说完,笑得开心的贺兰熹脸上猛地一变:“谁。”

    长孙策被吓了一跳:“什么‘谁’?”

    贺兰熹轻声道:“有人。”

    白观宁顺着贺兰熹的目光朝身后的转角看去:“会不会是宋浔他们?”

    贺兰熹摇了摇头:“不是,那人没有脚步声,只有……影子。”

    长孙策和白观宁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鬼十三?”

    贺兰熹召出【载星月】,将两人护在身后:“去看看。”

    三人轻手轻脚地来到了拐角处,方才的鬼影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一朵艳丽夺目的彼岸花。

    彼岸花的花瓣散落一地,一路延伸,一直到通往五层的入口。

    “这绝对是阴谋,有陷阱!”如此明显的“勾引”连长孙策都看得出来,“鬼十三在故意引我们上五层!”

    “这哪里是阴谋,”贺兰熹笑了一下,“这已经是阳谋了。”

    阆风塔五层以上,不仅有更多声名赫赫的绝世神兵,第六层还存放着太华宗历代院长的遗物,更是铸剑池的所在之地。

    无论鬼十三抱着怎样的目的引他们前去,他们身为太华宗的弟子,都不可能放任不管。晚去一刻,太华宗的损失便可能增加一分。

    想要进入阆风塔,必须有十二院长的手信。鬼十三是一早就等在这里,还是一路尾随进来的?他又为什么要来阆风塔呢。

    浮绪仙君的神像在西洲沙海,藏玉仙君的神像在神狐之居……难道有哪位初代院长的神像就藏在这阆风塔之中?

    阆风塔第五层而已……应该拦不住他和宋玄机。

    贺兰熹握紧【载星月】,下定决心:“我去五层看看,你们留在此处,速速传音,立即将此事告知宋浔和沂厄真君。”

    长孙策:“说什么屁话,要去一起去!”

    三人一同来到四层通往五层的入口。漆黑的入口看似无物,却有一道无形的屏障。白观宁尚未靠近,就被强大的威压感逼得后退了半步。而贺兰熹竟像是完全没有感觉,如履平地地穿过了入口。

    白观宁脸色极是不悦,硬着头皮试图强行突破,不料却遭到了更大的反噬。他胸口一阵震动,喉间涌上一股温热,险些吐出血来。

    白观宁眼睁睁地看着贺兰熹一路畅通无阻,再次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

    他和贺兰熹之间的差距,远不止第二和第四那般简单。

    这时,一个黑金色的身影倏地从他身边蹿了过去,竟然跟在贺兰熹身后上了五层。

    白观宁:“?!”

    长孙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能下第五层,震惊的同时还不忘嘲讽白观宁:“是谁被留在四层了?哦,原来是我们宗全宗第四的白道友。”

    白观宁瞥见长孙策手中化为短刀的【睹青天】,恍然大悟,怒道:“你在狂什么?你不过是沾了‘百武精通’的光而已!”

    贺兰熹提醒白观宁:“小白小白,传音传音!”

    白观宁一边乖乖地掏出传音符,一边咬牙切齿道:“你们不要给我乱取外号!”

    贺兰熹和长孙策一同来到了阆风塔第五层。

    第五层的布局和第四层类似,剑气带来的威压却是第四层的数十倍。长孙策虽然体质特殊,却不像贺兰熹那般有强大的灵力护身,没走几步就出现了头晕目眩,频出冷汗等症状。

    好在这些症状不算严重,他都可以勉强忍下。反观贺兰熹,居然还和没事人一样,身形灵动轻盈,动作娴熟自然,宛若一只在山间肆意妄为的漂亮小灵兽。

    两人在第五层也发现了彼岸花的花瓣,和第四层一样,花瓣指向了通往第六层的入口。

    “阆风塔六层……”长孙策难以置信道,“鬼十三竟然直接去了六层,他不怕死吗。”

    “十二位院长能去六层,他既是‘十三院长’,为什么不能去?”自从决定不装了之后,贺兰熹还是第一次露出这般冷若冰霜的神色:“策哥,我继续下去,你在这里等我吧。如果见到宋浔,你一定要让他来帮我,我怕我一个人打不过。而且很奇怪,有他在一旁看着我,我感觉我会厉害一些。”

    “不行不行,这样太危险了。”长孙策盯着通往第六层的入口,心一横,道:“我和你一起去!”

    贺兰熹委婉地说:“你短发都快被汗水浸湿了。”

    “那我剃光头,行了吧?”长孙策不耐烦道,“你有功夫和我废话,鬼十三说不定都要把铸剑池烧了!”

    居然连“剃光头”这种话都能说出来,贺兰熹深刻理解了长孙策的决心,于是不再纠结,带着对方再下一层,来到了阆风塔的第六层。

    贺兰熹在第五层一点感觉都没有,他原以为自己在第六层或多或少会出现一些不适,奇怪的是,他仍然毫无感觉,甚至连呼吸都没有加快。而他身后的长孙策甫一进入第六层,便是气喘吁吁,面目狰狞,双腿仿佛有千斤重。

    贺兰熹:“策哥,你还好吗?”

    长孙策艰难地点了点头,他想说自己没事,却抵不过那深入骨髓的威压,最后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在他面前接受他“跪拜”的,是一个巨大的火红色的漩涡。

    漩涡深不见底,中心不断有火舌喷出,带出四溅炽热的火星。四周的空气被热浪吞噬,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扭曲模糊。一时之间,长孙策只能看到十几个细长的影子悬挂漂浮在深渊之上。

    贺兰熹则看得很清楚,这些“影子”是一把把暂时无主的上古神器,任何一把出鞘皆可覆山海,定九州。

    其中为首者,纵使贺兰熹和长孙策的《九州史》学得再烂,他们也绝对不会不认识这一把万世神兵。

    那是记载在《上古神器录》中前列,浣尘真君的本命剑——北濯天权。

    第33章 第33章

    【北濯天权】色泽流溢, 坚白无垢,宛若一个闭目静思的冰雪美人。它的身体纤薄而修长,给人以能轻易将它单手举起, 哪怕挂在腰间也不会觉得累的错觉。

    其余数十把剑宛若众星捧月般地围绕在它身边,明明每一把都是那么耀眼灿烂,可此时此刻,它们只能沦落为【北濯天权】的陪衬。

    贺兰熹双瞳映照着剑影,一路上平稳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无情道院现任院长, 浣尘真君的本命剑为何会出现在铸剑池中?

    只有无主之剑才能重回铸剑池。神剑一旦认了主, 永远不会弃主而去, 除非两种情况。

    第一, 剑主自愿放弃本命剑。但这种做法对每一个剑修来说无异于自毁修为,光是弃剑造成的反噬便能让剑修大半辈子的修行化为乌有。

    第二,即剑主身陨。

    浣尘真君当今天下第一人,闭关数十载, 无情道院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如今【北濯天权】重现于铸剑池中, 难道说……

    可若是如此,太华宗上下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 江隐舟院长又为何一直只是个代理院长?

    一阵呻/吟将贺兰熹从纷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长孙策似乎快到极限了。

    长孙策被无形的剑气压得连头都抬不起来, 胸口仿佛有一座山那么重,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惨烈的代价。

    贺兰熹赶到长孙策身边,扶起对方的一条胳膊:“你是要晕过去了吗。”

    “……还没有!”长孙策抹去嘴角溢出的鲜血,不甘地问:“你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

    贺兰熹特意仔细感受了一下:“好像是。”

    长孙策闷笑一声, 低声喃喃:“你怕不是个怪物吧。”

    贺兰熹脸上关切的神色收了个干净:“实不相瞒,我是你爹。”

    长孙策恨自己没回骂的力气, 只能捡要紧的说:“我好像看到了北濯天权?”剑与剑主的特殊关系哪怕是懒得动脑的长孙策也能在第一时间明白过来:“北濯天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浣尘真君……唔!”

    又一口鲜血溢出,贺兰熹拍着长孙策的背,道:“你先‘閇’一下,否则没等成【避嫌真君】你的坟头就要长草了。”

    长孙策又恨自己还没有完全掌握无情道的缩句小妙招,艰难挤出几个字:“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贺兰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们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鬼十三希望我们在这里。”

    也就是说,他们接下来依照常理所做的任何一件事,均有正中鬼十三下怀的可能。

    可如果不按常理出牌,他们又能做什么呢?做功课吗?

    长孙策半死不活的样子看得贺兰熹心塞,他决定先把长孙策送回四层再说。

    贺兰熹将长孙策的胳膊环在自己肩膀上,半拽半扛地将他扶起身,不料刚一转身,竟然冷不丁地看见他们身后有一个……人。

    鬼十三在他们面前数次露面,除了附身在他人身上的时候,均没有实质的身体。而这却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男人。

    那人看年龄比他们大上不少,面容和蔼可亲,嘴角带着平静祥和的笑容,身着暗红色的道袍,一步步从五层款步而下。

    暗红的血色,那仿佛血雾一般的颜色……难道,这便是十三道院的校服?

    “我认识他。”长孙策在贺兰熹耳边有气无力地说,“他姓谢,字子墨,是逍遥道院早我们两届的师兄。”

    逍遥道院,太华宗排名第十二,即倒数第一。由于无情道院的特殊性,贺兰熹甚少和四大道院以外的人接触,但被长孙策这么一提醒,他脑海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画面——

    逍遥道院后山,一名男子泛舟于湖心,一袭如泼墨雾染的白衣,衣间上的山水图样栩栩如生。

    男子长发散落披肩,腰间束带松散,手执酒壶对口畅饮,遇见路过的无情道小师弟还会热情地邀请他一道泛舟同游。

    清风徐来,水波不兴,何等的逍遥自在。

    ——那样的谢师兄,为什么会自愿加入十三道院?

    他的突然出现,是否意味着逍遥道院初任院长,极乐真君的神像就藏在阆风塔内?而谢子墨本人,便是鬼十三为逍遥道院挑选的祭品。

    贺兰熹回忆之时,谢子墨已经来到了六层入口,离他不过一步之遥。

    两人四目相对,贺兰熹拿不准谢子墨还有没有残存的理智,试探地唤了一声:“谢师兄?”

    谢子墨恍若未闻,与贺兰熹擦肩而过,朝铸剑池的方向走去。他的面容依旧安详平和,嘴里念念有词:“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贺兰熹心中一沉,心知谢子墨大抵是被彻底蛊惑了。

    谢子墨虽然比他们早两届,一身的修为勉强够护佑他在阆风塔五层行走,但还不足以抗下诸位神剑的威压。长孙策也清楚这点,哑声道:“不要再向前了,你会暴毙而亡的!”

    谢子墨保持着不紧不慢的脚步继续向前,嘴里不断重复着那句极乐之语。

    贺兰熹设下一堵坚硬的冰墙挡在谢子墨面前。谢子墨抬脚落脚的动作不变,在原地走了几步发现无法前进后,突然一头朝冰墙撞了过去!

    咚咚咚——一下又一下,每一次都比前一次更狠,没两下便撞得头破血流,触目惊心。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男人的五官被淋漓的鲜血浸染,变得模糊不清,而他嘴角却依旧带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仿佛正身处于一个只有他能看得见的——极乐净土。

    贺兰熹不再犹豫,【载星月】的剑鞘直接敲在谢子墨的后颈上。他怕不够,又添了一道定身术。谢子墨这才终于停止了自残行为,闭上眼,直挺挺地倒在长孙策脚边。

    长孙策低头看着自己被血溅到的长靴和谢子墨脑门上的血窟窿,几乎是在用生命抱怨:“早干……多好。”意思是你早这么干不就得了。

    贺兰熹轻声道:“可是,你怎么能判断,打晕谢子墨这件事,不是鬼十三希望我们做的呢?”

    长孙策被贺兰熹一句话给说懵了,剑眉拧成一团:“啊?”

    贺兰熹闭了闭眼,不再纠结。他蓦然抬眸,望向一片赤红火海的铸剑池:“极乐真君的神像,应该就在铸剑池底。”

    长孙策又“啊”了一声,这个“啊”包含的意思大概是:极乐真君不是初代十二位院长中最弱的一个吗?为什么他的神像会在铸剑池,这可比沙漠和玫瑰园之类的地方厉害多了。

    贺兰熹若有所思:“或许正因为他最弱,所以他的神座才需要其他院长遗物的庇护。”

    长孙策恍然大悟:“有理……啊!”

    长孙策第三个“啊”不为别的,只因脚上忽然被什么黏腻的东西拽了一下。

    只见本该老老实实躺着的谢子墨竟然再次站了起来,面带微笑却摇摇欲坠,又一次猝不及防地撞上了贺兰熹设下的冰墙。

    砰——

    “其国众生,无有众苦……”

    谢子墨居然连定身术都能破解,这显然不是他应有的实力。看到萦绕在他周身,短时间内大量爆发,几乎快凝成实质的灵气,答案呼之欲出。

    谢子墨竟然为了破解定身术,不惜自爆了一整颗金丹!

    砰——

    “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头骨破裂的声音,冰层碎开的声音,不明意义的呓语此起彼伏,扰人心神。贺兰熹却仿佛听见了那一声醉气熏熏的邀约:“这是哪个道院的小师弟,要不要和师兄一起喝一杯啊”。

    无论谢子墨是自愿还是被迫走到这一步,金丹一旦燃尽,他这辈子也就到此为止了。

    贺兰熹胸口堵得难受,他以为自己会发疯骂人 ,没想到真开口时他竟然出奇的冷静:“够了。”

    长孙策道:“等等,你这个语气?话多多辣椒水失效了吗?”

    贺兰熹陡然看向他:“你能说话了?”

    长孙策也是一怔。他着重感受了一下四周,奇道:“好像是啊——剑压消失了?”

    两人一同朝铸剑池看去。不知何时,数十把神剑们在同一刻全部失去了光彩,仿若一盏盏被暴雨熄灭的灯,仅剩一道又一道黯淡无光的剑影,死气沉沉地悬浮在铸剑池上空。

    “一个几乎没有交集的师兄就能这么让你生气吗?上回张悟言自爆,也没见你这般啊。”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在两人头顶,“区别对待是不是不太好,嗯?”

    鬼十三坐在贺兰熹的冰墙上,姿态散淡,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兰熹,轻笑喟叹:“再者,修无情道的弟子怎可如此轻易被人激怒,难道你们院长没教过你,一旦动怒,你就会不知不觉地暴露破绽么。”

    剑压一消失,长孙策从“老弱病残”的阵营成功脱身,也不用再搞惜字如金那一套了:“你费那老大功夫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到底想干嘛啊?”

    鬼十三懒洋洋道:“问这种问题有意义?本座会回答?要不要本座出本书给你解释?呵,混天道。”

    长孙策:“……!”

    贺兰熹语气冰寒:“你对铸剑池做了什么。”

    “你觉得本座能做什么。”鬼十三嗓音含笑,漫不经心道:“不过是请阆风塔第七层的某位‘大人’帮了点小忙而已。”

    贺兰熹握着【载星月】的手骤然一紧。

    阆风塔第七层?

    太华宗弟子皆知,阆风塔一至五层存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也知第六层有历代院长的本命剑及铸剑池,但无人知晓阆风塔第七层到底有什么东西。

    院长们从未提及,古籍上也没有记载,此乃太华宗之绝密。

    “为了让那位‘大人’帮本座这个小忙,本座也算费了一些心思。”鬼十三瞥了谢子墨一眼,声音莫名温和不少:“好了,乖孩子,师尊这便遵守诺言,带你去极乐净土。”

    贺兰熹当机立断,对长孙策道:“我去前面扛,你看着谢子墨,别让任何东西接近他!”

    贺兰熹话音刚落,虚空猛地破开,钻出两只枯瘦如柴,通体焦黑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了谢子墨。长孙策的身体先他的脑子有了反应,【睹青天】在瞬息之间化成两把利刃,朝黑爪猛然砍下!

    其动作之快,刀法之准,技艺之精湛,把长孙策自己都看呆了,不由惋惜道:“老子如此英姿飒爽,却只有贺兰熹一人看到,真是亏到姥姥家了。”

    贺兰熹在百忙之中回了长孙策一句:“?你还想被谁看到。”

    长孙策不假思索:“当然是越多人越好!”

    贺兰熹与鬼十三结束完一番缠斗。只见白衣少年轻盈落地,手握星月之剑,挡在一团血雾之前;在他身后,火红的漩涡缓缓流淌,十数把震世神剑静静悬浮。

    鬼十三看着他,莫名笑了一下:“本座可不认为混天道的人能扛得住。”

    贺兰熹根本不和鬼十三废话,可鬼十三似乎没有和他真正动手的意思,只是一味地闪躲,也不知究竟打的什么鬼主意。他看准机会,正欲奇袭,却冷不丁听见了长孙策的惨叫。

    只见伸向谢子墨的鬼爪越来越多,如同一根根不断生长的长发,源源不断地朝长孙策和谢子墨涌去。而操纵那些鬼爪的,竟然是另外一个身披血雾,和鬼十三一模一样的分/身!

    在这种情况下,【睹青天】变什么都没用,长孙策被打得几乎快要吐血,声嘶力竭道:“贺兰熹!你不是说你扛吗?你扛个屁,明明都是我在扛!鬼十三在我这呢!”

    没有谢子墨,鬼十三同样无法完成献祭。贺兰熹迅速做出抉择,临时调转方向,对着谢子墨的方向掷出【载星月】:“天地不和,万物不生——化!”

    结界形成之时,鬼十三无形的嘴角好似轻轻扬了那么一下。下一瞬,贺兰熹只觉一股阴森森的邪气迎面扑来,没了【载星月】,他又来不及躲闪,只能被迫硬抗下这一击。

    少年的身体被狠狠冲了出去,重重地撞上了自己设下的冰墙。

    贺兰熹一声不吭,在空中迅速调整好姿势,稳稳落地。

    暂时脱险的长孙策看到贺兰熹的左手不自然下垂的状态,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贺兰熹!”

    贺兰熹斜睨着自己刚设下的结界:“嗯?”

    “你的手臂是不是断了?!”长孙策急道,“你不疼吗?”

    贺兰熹冷冷道:“不。”

    长孙策:“……好吧。”话多多辣椒水果然失效了。“这个鬼东西不知道怎么搞出来了一个分/身,两个还一样的厉害,你一个人怕是打不过。你把谢子墨留在结界就行,放我出去帮你。”

    贺兰熹:“你?不必。”

    长孙策:“……我的辣椒水在哪里?”

    鬼十三没有给贺兰熹接回手臂的时间,两道鬼影一左一右同时朝他扑去。贺兰熹起地腾空,飞身到铸剑池上空,却又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鬼爪抓了自己本就断裂的手臂——

    咔。

    骨头碎裂的声音连结界中的长孙策都听得一清二楚。他发出“嘶”的一声,无法想象这一下贺兰熹会有多疼,贺兰熹却仍然面若寒霜,不改神色,用一只手冷静地和鬼爪撕扯。

    然而鬼十三又怎会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贺兰熹挣扎之时,又一个鬼爪冒了出来,猛地掐住了他的脖子,死死地缠绕勒紧,仿佛要将少年纤细的脖子硬生生折断。

    可贺兰熹连闷哼一声都未曾发出。

    长孙策再也看不下去了,开始以【睹青天】为祭尝试破阵:“一念不生,万物具矣——破!”

    ——结界纹丝不动。

    长孙策:“!!!不是,你好歹裂条缝隙吧大哥!”

    贺兰熹用余光瞧见结界内的动静,如果他现在能开口说话,一定会让长孙策快别折腾了,有这功夫不如帮他看看宋浔为什么还没来。

    贺兰熹缓缓闭上眼,伸出完好的右手,于铸剑池上方握住了一把微凉的剑柄。

    阆风塔第六层的天幕时隔多年,再次为贺兰熹而开。冰蓝色的微光穿透云层,在阆风塔每一层的天幕上印下一句话:

    【无情道,贺兰熹——剑,北濯天权】

    阆风塔所有人都仰头看向了这句话,除了贺兰熹本人。

    他闭着眼,挥剑而落——

    缠绕在他身上的鬼爪发出阵阵凄厉的尖叫,眨眼间化为虚无。贺兰熹的身体失去了束缚,如同折翼之鸟,径直向铸剑池坠落。

    长孙策吼道:“贺兰熹!”

    行了,别叫了,我待会就御剑起飞,给你展示一下最后关头生死一线的刺激。

    贺兰熹脑海闪过这个念头,可炙烤的灼热提醒着他他已经离漩涡很近了,他只好强打精神,刚要拿回自己身体的控制权,不料炙热感却猝不及防的消失了。

    清冽霜寒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落在了一个不算太熟悉,但一直记得的臂弯之中。

    贺兰熹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竟然是那一双他眼馋了好久的金簪流苏。

    它们不像平时那般沉稳安静,而是在宋玄机脸侧晃啊晃啊,晃个不停,简直像爱猫人士用来逗猫猫玩乐的精巧玩具。

    贺兰熹露出一个几乎能用愉悦来形容的笑容:“宋浔?宋浔你来了!”

    宋玄机垂眸看着他:“嗯,还好么。”

    “不好,”贺兰熹被宋玄机抱在怀里,自己则紧紧抱着随手拿来的【北濯天权】,手臂上被刻意忽视的剧痛一瞬间全涌了上来:“我刚刚被自己的冰墙撞了一下,好疼好疼!”

    长孙策:“?”

    第34章 第34章

    贺兰熹一通控诉, 原以为宋玄机又会用“冷静”两个字打发他,没想到宋玄机常年冷淡的眉眼居然微微动了动:“哪里。”

    虽然还是只有两个字,但至少不是“冷静”了!

    贺兰熹想举起受伤的手臂给宋玄机看, 却发现自己举不起来,只好用另一只手的手指指向受伤的地方:“这里。”

    宋玄机给他念了个医诀,把他断裂的胳膊接了回去。他很快就不痛了,只是刚接好的骨头有些僵硬,一时半会儿之间使不出太大的力气。

    宋玄机一到, 方才还扒在结界上急得上火的长孙策慢悠悠地席地而坐。他牢记贺兰熹之前的嘱托, 掌心拢在嘴边道:“宋浔, 贺兰熹让我转告你, 你一定要来帮他,他怕他一个人打不过。有你在,他感觉他会厉害一些。”

    贺兰熹:“。”我人在宋玄机怀里就不用你转达了吧,避嫌真君。

    长孙策转达完之后, 毫不掩饰地发出了一声嗤笑, 心道就这还“更厉害”一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你刚刚的嘴脸。

    贺兰熹抱着【北濯天权】,宋玄机抱着贺兰熹朝结界走去。从宋玄机出现至今, 他似乎完全没有给过鬼十三正眼。

    鬼十三见两个无情道少年竟如此毫不设防地将后背留给他,不由冷笑一声:“这便是天之骄子的作态么, 当真是叫人不快啊。”

    长孙策屁股还没坐热,冷不丁瞧见数十道黑爪卷土重来,在宋玄机身后呈万箭齐发之态,仿佛下一刻便要直穿宋玄机的胸膛。而宋玄机却好似毫无察觉,抱着贺兰熹稳步而来。

    长孙策大喊:“小心——”

    他以前没少埋怨无情道们让他“小心”却不告诉他要小心哪里, 现在他终于懂了——原来根本来不及啊!

    宋玄机对长孙策的提醒置若罔闻,脚下步伐未停, 只轻声吐出了四字:“法相天地。”

    “地”字一落,一道冰蓝色的光芒猝然平地而起,直冲天幕,与天幕中“贺兰熹”三字交相辉映,在顷刻之间点亮了整座阆风塔。

    盛光之中,一位身穿无情道校服的青年赫然出现在宋玄机身后,两者有着极其相似的轮廓,仿若被阴阳割了昏晓,相背而行。

    青年容貌俊美,神情漠然,头戴流苏金簪,由灵气化为的灵体触达天幕。无数鬼爪在他脚下,诚如蜉蝣游于天地,一粟沉于沧海。弹指之间,灰飞烟灭。

    贺兰熹躺在宋玄机臂弯中,愣愣地看着青年形象的宋玄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流苏金簪!

    等等,这不是入宗第十年才能学的《法相学》吗?宋玄机为什么还会这个!

    好好好,没想到宋玄机居然偷跑了这么多年。此事若是告知白观宁,白观宁怕不是要发疯。

    有了法相的相护,宋玄机安然无恙地把贺兰熹送入了结界:“待着,我去处理。”

    言毕,【忘川三途】无声出鞘,划出一条冷冽的寒光。少年将其握于掌心,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鬼十三走去。巨大冰蓝色的法相与之相随,对着鬼十三另一个分身,一剑挥落——

    【忘川三途】从容斩下,剑身化为忘川之水,剑鸣之音响彻天幕。

    鬼十三终于收起了他那副令人厌恶的慵懒腔调,凭空召出了一把血剑,对着【忘川三途】反袭而去。

    两剑相碰之时,血光与冰光瞬间将阆风塔六层分成了红蓝两面。笼罩在淡蓝色光芒中的结界,无声地出现了一道裂痕。

    结界之中,贺兰熹仍然维持着被宋玄机放下的姿势,双手抱着【北濯天权】,盘腿坐在长孙策身边。

    一个少年版实体的宋玄机,和一个青年版灵体的宋玄机,他都要看不过来了,他为什么没有第三只眼!

    而长孙策身侧除了他,还有一个被宋玄机顺手放倒了的谢子墨。

    谢子墨脑门上的血窟窿实在吓人,脑浆混着鲜血,饶是自诩真男人的长孙策见了都忍不住离远点。他挪到贺兰熹身边,人生头一回离神剑如此之近,望向【北濯天权】的眼神堪称瞻仰:“这是不是比【忘川三途】更威风?贺兰熹,我看你也是未来可期啊。”

    贺兰熹瞥了眼还在苦苦支撑结界的【载星月】,不太确定地说:“这是浣尘真君的本命剑。”

    长孙策纠正道:“曾经是而已,浣尘真君现在已经弃剑了。”

    贺兰熹盯着少年宋玄机的身影,默默不语。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长孙策同样心系战场,但不妨碍他嘴上说话:“但那可是天下第一人的浣尘真君,他能出什么事。他肯定是寻到了一把更好的……唔!”

    长孙策表情一变,眼中闪过一丝似曾相识的恐惧,毫无血色的嘴唇颤了颤,随后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贺兰熹:“?长孙策又吐血了!”

    “剑压……”长孙策冷汗直流,面色惨白:“剑压又回来了。”

    丝毫没有感觉的贺兰熹:“什么?”

    长孙策:“痛,太痛了……”

    贺兰熹愕然抬眸,只见在铸剑池上方悬浮的神剑竟然又再次亮了起来!从正对着他们的一把明黄色神剑开始,一把接着一把,依次点亮,剑压如同湖心投石一般,一圈一圈向外扩展延伸。

    即便是宋玄机,面对来自上古神器的威压时,持剑的动作也无法自控地收缓了些许。

    鬼十三看着重新恢复生气的神剑,有些意外地笑了:“居然这么快,看来‘大人’确实很喜欢你啊。”

    鬼十三和宋玄机相持了数息,并未明显落于下风,此时他却主动结束了僵持:“行了,本座没时间陪你玩。”

    说完,鬼十三手持血剑猛地向后翻腾,血雾般的衣袍自空中飞速掠过,转向了铸剑池的方向。

    贺兰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

    没有谢子墨作为“祭品”,鬼十三就无法接近极乐真君的神像,那鬼十三现在的行为又如何解释?

    贺兰熹下意识地看向“昏迷”的谢子墨,突然想到了什么,伸出手朝谢子墨眉心探去,心间陡然一沉。

    贺兰熹:“……糟了。”

    被迫恢复惜字如金模式的长孙策边吐血边问:“怎?”

    贺兰熹以【北濯天权】撑地,站起身道:“这不是谢子墨的身躯,谢子墨已经死了。”

    换言之,谢子墨早已完成了献祭。他甘愿献出自己的血肉和灵魂,只为鬼十三织就一件可以靠近极乐真君的,崭新的血衣。

    而他们见到的“谢子墨”,不过是鬼十三为了分散他们注意力和攻击的诱饵罢了。

    ……来不及了,他来不及,宋玄机也来不及。

    贺兰熹非常果断地下了判断,却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别让他靠近铸剑池!”

    宋玄机立即追了上去,可强大的剑压严重拖慢了他的速度。

    转眼间,鬼十三飘到了铸剑池的正中心,没有五官的脸毫不顾忌地直面炙热的火海:“生前只知道跟在十一位哥哥屁股后面吃喝玩乐,死了还要倚仗他们后辈们的保护,真的不会觉得丢人吗?小极乐。”

    一枚火星砰地炸裂,好似过年时孩童贪玩放的鞭炮。

    鬼十三轻笑一声:“本座带着你的弟子前来看你了,不开个‘门’么。”

    似乎是感觉到了谢子墨的气息,一股力量从漩涡中心溢出,仿佛有一双胖嘟嘟的小手好奇地“掀开”了漩涡,极乐真君的神像如愿出现在了鬼十三眼前。

    那是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小少年,生得十分圆润可爱,嘴唇笑得大开,白白净净的小手上拿着一根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鬼十三无形的嘴角扬了起来,指尖划出一道暗红的黏液,对着极乐真君的神像蠕动飞去——

    滴。

    一滴小东西滴在了极乐真君的糖葫芦上,却不是鬼十三的黏液,而是一滴清澈如碧的水滴。

    水滴自糖葫芦开始,迅速在神像身上蔓延开来,形成了一层看似脆弱无比,轻吹则破的“水膜”,将极乐真君小小圆润的身体温柔地包裹了起来。

    鬼十三的嘴角倏地一僵。

    与此同时,铸剑池上空竟然多出了一把泛着水波纹理的大剑——那是由浮绪仙君流传下来的,沂厄真君的本命剑,【清平乐】。

    贺兰熹难以置信地看着沂厄真君的身影出现在六层入口,内心险些喜极而泣。

    终于啊,院长们终于不是事后才赶到了!

    鬼十三阴冷地盯着【清平乐】,缓声道:“东方既明?”

    沂厄真君一眼扫过去,确认三个弟子暂无大碍后,稍稍松了口气:“玄机,时雨,你们先将经略送出去,此处有我。”

    宋玄机瞥了铸剑池一眼,并不恋战,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一弹,【忘川三途】在空中缓缓隐去。

    一离开第六层,别说半死不活的长孙策了,就连宋玄机也明显松泛了一些。

    三人回到第四层,其余三人都拿着新得来的武器守在入口。看见他们后,一窝蜂地全涌了上来。

    上官慎:“我师尊来的还及时吗?你们有没有受伤?”

    祝如霜:“时雨,玄机,你们还好吗?我们在四层都能感觉到巨大的灵力波动——长孙经略?”

    白观宁:“贺兰时雨究竟是怎么拿到【北濯天权】的?【北濯天权】怎么可能认一个刚入学不久的少年为剑主?”

    贺兰熹:“及时及时,没有没有!”

    宋玄机:“嗯。”

    长孙策:“贺兰熹就是那么随便伸手一拿,【北濯天权】就归他了——我在呢,还没死。”

    白观宁还想细问,被祝如霜制止:“他们三人已经很累了,有什么话不如出塔再说。”

    六人继续向地面上行。贺兰熹想起自己还没有把新拿到的【北濯天权】给宋玄机看,便特意把它召了出来,在宋玄机眼前双手举高:“对了宋浔,给你看,我不小心拿到的剑。”

    宋玄机垂眸淡道:“看到了。”

    长孙策不由纳闷:“奇了怪了,我记得贺兰熹以前和祝云关系更好,怎么现在反而和宋浔更亲近了。 ”

    一旁的白观宁闻言,随口道:“一般情况下,我会判断贺兰时雨喜欢宋玄机,但……”

    长孙策惊得差点又吐血:“——什么?!无情道人士还能喜欢人吗!”

    “你能不能让我‘但’完。”白观宁不耐烦道,“但你看到他们左手上的戒指了吗?【流绪微梦】没有反应,证明他们没有动心。”

    长孙策更加看不懂了:“所以?”

    合欢道院的法器绝对不会出错,白观宁因此断定:“所以,他们只是友情。无情道人的友情都这样。”

    长孙策恍然大悟:“哦哦哦,原来如此!”

    第35章 第35章

    贺兰熹等六人离开阆风塔时, 天完全暗了下来。

    沂厄真君带了不少人来,长老们已将阆风塔出口围得水泄不通。接下来的事,想必是不用他们几个年轻弟子操心了。

    此时过了宵禁的时辰, 六人没有回道院,而是一同留在塔外等待消息。

    不到半个时辰后,沂厄真君衣冠端正地回到地面,看似未曾经历苦战,神情却不容乐观:“极乐真君的神像没有被污染, 但鬼十三……” 沂厄真君自责长叹, “是本座的疏忽。”

    一片沉默中,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了一眼。

    没想到一院院长亲自出马, 竟然也能让鬼十三全身而退。

    此次是他和宋玄机与鬼十三交手的第三回。他明显能感觉到,鬼十三的实力一回更胜一回。

    鬼十三仿佛和他们一样是个学生。寻常学生的修为至少需要数月才能看到显著的提升,而鬼十三的精进速度却到了让人叹为观止的地步。

    上回在【神狐之居】,也不见鬼十三有鬼爪和分身啊。

    鬼十三的修为为何能在短时间内获得如此之大的提升, 是否和他污染的神像有关?

    沂厄真君说过, 神像毁,则封印解。鬼十三在西洲时已经成功污染了浮绪仙君的神像, 按理来说他应该多了一位“鬼殿下”作为同伴,可此三回出现在他们面前的, 除了被引诱的弟子,从始至终只有鬼十三一人。

    鬼十三究竟为何要故意把他们引去阆风塔六层,他口中那位在阆风塔七层的“大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事情错综复杂,真相扑朔迷离,贺兰熹在短时间内也理不出太多的线索。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今日的鬼十三既然能从沂厄真君手下全身而退,下回若有机会再度碰面, 情况只怕会比今日更加棘手。

    到时别说是阆风塔,哪怕是绯月真君亲自出马,都未必有十足的把握能将其擒下。

    阆风塔中还有不少的事情需要善后,沂厄真君打算亲自主持相关事宜。临走之前,他对六个弟子道:“你们在此处休息一夜,明日再回去罢。”

    忙碌了一整天的六人忽然闲了下来,反而有些无所事事。

    离阆风塔不远的平地上搭了一些简易的帐篷供长老和弟子们稍作休整。祝如霜等人在帐篷前点燃篝火,旁人忙忙碌碌脚步匆匆,他们则大眼瞪小眼。

    长孙策无聊地让【睹青天】变完了他能想到的所有武器,实在无聊得不行,于是提议:“反正大伙儿都没什么睡意,不如我们来打牌吧?”

    “不可,”上官慎想也不想道,“太华宗内禁止打牌。”

    长孙策:“我们又不是在仙舍,我们是在野外!”

    上官慎一怔,迟疑道:“在野外打牌算不算违反宗规?”

    “当然不算!”长孙策转向祝如霜,“祝云,你打不打?”

    祝如霜犹豫道:“我不会。”

    “不会我教你啊!”长孙策越说越有兴致,又征询白观宁的意见:“白帷,你呢?”

    白观宁盯着篝火对面的两个空位,答非所问:“我想知道贺兰时雨和宋玄机干嘛去了。”

    祝如霜道:“沂厄真君不是让玄机就今日之事记档存案么,时雨应该是去帮他了。毕竟阆风塔六层发生的事情,只有他们二人清楚。”

    长孙策:“?那我是什么,隔壁万兽道院里的灵兽么。”

    “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白观宁的面具上反射着篝火的幽光,他嗖地站起身,道:“不行,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临时搭建的容身之所,条件十分有限,不过一张木桌,一把木椅,和一张稍微动一下就咯吱作响的木床。

    摇曳的烛光在帐篷上投落出两个少年的影子。

    宋玄机站在木桌之前,挥墨执笔。不远处,贺兰熹趴在木床上,眼下放着一本从宋玄机那里借来的《上古神器录》,越看眉头皱得越紧,两条在空中无意识晃动的腿也停了下来。

    贺兰熹艰难地看完《上古神器录》中有关【北濯天权】的记载,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看看放在左边的【载星月】,又看看放在右边的【北濯天权】,露出不太理解的迷惑神色。

    【载星月】从他能提得动剑的年纪便一直跟着他,自是亲切无比。【北濯天权】虽然也真真切切地认了他为剑主,但给他的感觉却有些微妙。

    剑修与剑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感应与联系,每当他握着【北濯天权】的剑柄,他都能敏锐地察觉到这把剑的“心情”。

    他总觉得,这把曾经属于浣尘真君的神剑是被迫选择了他。

    莫非,是【北濯天权】难忘旧主的缘故?可三界之中,又有谁能逼迫【北濯天权】选择新主呢?

    贺兰熹正要将自己的困惑说给宋玄机听,刚叫了声“宋浔”,帐外便响起了白观宁的声音:“贺兰时雨,我可以进来吗?”

    贺兰熹虽然放弃了在众人面前维持惜字如金的形象,但也不想给无情道院丢脸。他调整好坐姿,将《上古神器录》端端正正地捧在手心:“进。”

    白观宁撩开帐篷走了进来,一眼就瞧见了书写的宋玄机和看书的贺兰熹,顿时警铃大作:“想趁我们想打牌偷偷学习?!”

    宋玄机懒得理人,贺兰熹却兴致勃勃:“你们要打牌吗?算我一个。”

    白观宁凉凉道:“不打,我要去做功课。”

    说罢,转身就走,生怕多耽误了一秒似的。

    白观宁来去如风,把贺兰熹看得一愣一愣。他尚未反应过来,宋玄机竟先开口了:“何事。”

    贺兰熹“啊”了一声,想起自己刚刚叫了宋玄机的名字,宋玄机是在回应他。

    贺兰熹:“是这样的,【北濯天权】被我带走后,我一直觉得怪怪的。”

    宋玄机:“怪?”

    “它似乎并不喜欢我,而是……”贺兰熹自觉他想说的话有些大言不惭,但他还是如实告诉了宋玄机自己的真实感受:“惧怕我。”

    宋玄机站在桌案前,笔尖一顿,似有所想。

    贺兰熹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它如果不喜欢我,又为什么愿意跟我走呢?【北濯天权】是不是讨厌我?”

    宋玄机回过神:“不是。”

    贺兰熹问:“你为什么这么肯定?”

    宋玄机没有回答,低头继续忙他的记档存案。

    贺兰熹对宋玄机搬出道训的行为不太满意:“宋浔你可不可以先把手头的事情放一放,稍微敷衍我一下?”

    “可以,”宋玄机停下笔,抬眼看他:“下床。”

    贺兰熹遂翻身下床。

    宋玄机:“过来。”

    贺兰熹不明所以地朝宋玄机走去,停在了他身边。

    宋玄机抬起带有清淡墨香的手,轻轻缓缓地落在他发间:“没有人会讨厌你。”

    贺兰熹嘴唇微张,看着宋玄机冷淡的玉颜,数次欲言欲止,决定使用他们的道训:“。”

    不是,你摸个头,居然还要我自己把脑袋伸过去给你摸?哪有你这样的道友啊!

    宋玄机的右手只在他头顶稍稍碰了一下便收了回去,再次执起笔:“好了。”

    贺兰熹站在宋玄机身边,表面上好像是在看宋玄机书写,实则光顾着看那只刚刚摸过他头的手,宋玄机写了什么他是一概不知。

    良晌,贺兰熹往桌案上一趴,掌心撑着下巴,自下而上地看着宋玄机:“为什么没人会讨厌我?”

    宋玄机瞥他一眼,面无表情:“因为你漂亮。”

    贺兰熹弯唇笑了一下:“可是【北濯天权】又不是人,他未必知道我漂亮啊。而且,我方才试探地给它灌输了一些灵力,它仍然没有什么反应。”

    宋玄机沉默片刻,忽然问:“你觉得我漂亮么。”

    贺兰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宋玄机淡道:“或许,我根本就不漂亮,也并非你口中的‘美人’。”

    贺兰熹睁大眼睛:“你在说什么啊,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离谱的想法?!”

    等下,这熟悉的自卑感,这似曾相识的对话,是不是不久前才发生过来着?

    宋玄机垂眸静望着他,不置可否。

    看宋玄机反应,好像是认真的啊。贺兰熹有些着急,也来不及多想,一把推开笔墨纸砚,挤到桌案前,占据了宋玄机正对面的位置,两人近距离四目相对:“你怎么会不漂亮呢?无论我什么时候见到你,都会觉得你很好看。”

    宋玄机轻描淡写道:“如此,为何你的【流绪微梦】一直没有反应。”

    贺兰熹怔愣了一下:“这……这明显不是一回事吧?你的【流绪微梦】不也没有反应么。”

    他觉得宋玄机是美人是一回事,【流绪微梦】有没有反应是另一回事。

    【流绪微梦】若是真有反应,他和宋玄机也不会在这里好好站着了——旁边的小木床,请。

    “是,但我不讨厌你。”宋玄机沉吟道,“所以【北濯天权】暂时对你没反应,也不代表它讨厌你。”

    贺兰熹一时语塞,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那我也不讨厌你。”

    第36章 第36章

    贺兰熹从阆风塔中带回北濯天权一事在太华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一时之间,有关浣尘真君的流言甚嚣尘上。

    浣尘真君闭关十八载以来,从未在太华宗露面, 众人甚至不知他是在哪里闭关的。

    如今北濯天权重现阆风塔,还新认了贺兰熹为剑主,很难让人不去猜测浣尘真君真正的下落。

    当然,也有一些弟子相比浣尘真君对北濯天权更感兴趣。他们想方设法地在迷津渡“偶遇”贺兰熹,就为了亲眼瞧一瞧那把上古传说中的神剑。

    然而, 贺兰熹却总是不用北濯天权上课, 陪伴他一起修行的, 依旧是那把从年幼时便与他寸步不离的载星月。

    贺兰熹是这么想的, 既然北濯天权不喜欢他,那他也不要喜欢北濯天权了。强扭的瓜不甜,勉强凑一起是不会有幸福的。日后有机会,他要把北濯天权归还给浣尘真君。

    今日上的《符箓学》不需要用剑, 只需特制的笔墨和符纸。贺兰熹和宋玄机共同一张书桌, 几乎同时制作出了老师要求的避水符。

    贺兰熹为了让墨迹早点干,拿起自己的符箓吹了又吹, 嘴巴嘟得都可以横放一只笔,偏偏脸上还是异常认真的学习专用小表情。

    好不容易吹干了墨迹, 贺兰熹抬头想和宋玄机说法,没想到对方刚好也在看他,还似乎已经看了挺久。贺兰熹问:“宋浔,你看什么呢?”

    宋玄机移开目光:“我没看。”

    贺兰熹:“那你让我试试我的避水符好不好。”

    宋玄机:“好。”

    贺兰熹一笑:“谢谢你,乐于助人的宋浔同学。”

    宋玄机:“。”

    贺兰熹把自己人生中第一张避水符往宋玄机胸口上一贴, 又对着宋玄机施展了一个求雨术。

    只听“哗啦啦”的一声,宋玄机头顶无端地落下一盆倾盆大雨, 把宋玄机的脸浇了个透。

    宋玄机的长发瞬间全湿了,脸庞犹如浸润在清水中的美玉,连长睫都湿了个透,从根根分明的状态变成了好多根分明。

    “对不起对不起!”贺兰熹连忙又给宋玄机用了一个速干术,“应该是我那个‘水’字没有写好的原因。”

    “无妨,”宋玄机面无表情道,“到我了。”

    “好好好。”贺兰熹主动拿过宋玄机的避水符贴在自己身上,大方地邀请:“你随便试。”

    两人面对面坐着,宋玄机摊开掌心,在指尖召唤出一滴圆润剔透的水滴。

    贺兰熹盯着那滴水,等着它往自己脸上砸。不料宋玄机却是抬起手,用湿润的指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划了划。

    宋玄机本就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潮意,把贺兰熹弄得有些痒,下意识想躲,又想起是自己让人家“随便试”的,便主动把脸蛋凑上前去,在宋玄机手上蹭了两下。

    凉凉的,湿湿的。

    宋玄机的避水符竟然也没有生效……那这堂课他没输啊!

    宋玄机睨了眼贺兰熹身上的避水符,淡道:“‘避’字没写好。”

    已经试验成功的白观宁把自己的避水符交到讲台,特意绕路来刺探贺兰熹和宋玄机的情况。见到两人的避水符双双失败后,白观宁露出了真情实意的笑容。

    下课后,贺兰熹本欲和宋玄机一同回仙舍,没想到一走出迷津渡便被人叫住了。

    来人步伐匆匆,衣着虽然华丽却是风尘仆仆,眉眼间也有些疲态——是许久不见的绯月真君。

    绯月真君见到两人,第一句话便是:“北濯天权在何处。”

    贺兰熹虽然不怎么用北濯天权,却还是很负责任地把它带在身边。三人来到一处暂时无人使用的讲堂,贺兰熹召出北濯天权,绯月真君的眼眸当即沉了一沉,神色极是严峻,与平日风流轻挑的形象大相径庭。

    贺兰熹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他原想等绯月真君先开口,绯月真君却久久沉默不语。他憋不住了,刚要说话,就听见宋玄机问:“神像情况如何。”

    绯月真君闭了闭眼,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本座亲自检查了除太善道院,合欢道院,逍遥道院以外的八座神像。其中,共有四座神像遭到了污染。”

    四座,不算多,但也绝对不算少了。倘若让鬼十三在神狐之居和阆风塔得了手,那被污染的神像就有六座之多,都快超过一半了。

    绯月真君:“本座以为极乐真君的神像位于铸剑池底,又有神剑相护,应当是最安全的,故而想着最后去阆风塔查看,怎料……幸好,没有让鬼修得逞。”

    神像具体的位置必须保密,很多事情都要由院长们亲力亲为,最近弟子们在太华宗都很少见到自己的院长了。

    贺兰熹问:“您刚刚说,除三院以外的八座神像?”

    绯月真君点了点头:“无情道院初任院长神像的所在之处,唯有沈吟一人知晓。”

    沈吟,即浣尘真君的本名。

    太华宗由十二位院长共治,并无“宗主”一职。浣尘真君作为排名第一的无情道院长,不是宗主,胜似宗主。太华宗内许多连其他三大院长都不知道的秘密,只有他一人知晓。

    如今浣尘真君踪迹成谜,北濯天权又重现阆风塔。如此种种,着实让人担忧。

    贺兰熹想了想,又问:“真君,您知道阆风塔七层有什么吗?”

    绯月真君似有几分惊讶:“时雨为何有此一问?”

    贺兰熹:“鬼十三向我提及了阆风塔七层的一位‘大人’。”

    “‘大人’……?”绯月真君摇了摇头,“本座不知阆风塔七层有什么。此事和无情道院神像的地址一样,只有沈吟能给我们答案。”

    贺兰熹:“那您没有想过上去看看吗?”

    “看看?”绯月真君低笑一声,无奈道:“那也要上得去才行。自太华宗立宗以来,阆风塔七层便设有一道强大无比的封印。而能打开封印的……”

    贺兰熹忍不住接话:“唯有无情道院的历任院长?”

    绯月真君微哂:“所以啊,你们两个与其在本座这里问个不停,不如想办法请沈吟或者江隐舟出关,让他们二人主持大局,省得本座夙兴夜寐地跑来跑去,都没时间保养驻颜了。行了,本座要回【吞花卧酒处】歇上一歇,你们……”

    宋玄机:“有事。”

    绯月真君奇道:“你有事找本座?”

    宋玄机轻一点头:“我随真君回合欢道院。”

    贺兰熹指着自己:“那我呢?”

    宋玄机:“回仙舍。”

    贺兰熹:“?!”你有什么事?宋浔你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

    贺兰熹内心的想法全写在了脸上。他睁大眼睛看着宋玄机,眼中几分质疑几分幽怨。

    宋玄机顿了顿,又道:“去我仙舍。”

    贺兰熹的眼睛瞪得没那么大了。

    宋玄机:“等我。”

    贺兰熹勉强妥协:“好吧,那你要快点回来。”

    宋玄机:“嗯。”

    贺兰熹只好独自回到无情道院。他之前去过宋玄机的仙舍一次,但那次他只是两条腿都踏了进去,在门口匆匆扫了眼就走了。这一回,他在宋玄机不在身边的情况下来到他的仙舍,心情有种难以言喻的奇妙感。

    宋玄机的仙舍和他的人一样,简单整洁,一层不染,除了必要之物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

    大部分无情道弟子的仙舍应该都和宋玄机的差不多,可贺兰熹总觉得宋玄机的仙舍就是和旁人的不一样。

    他拉开椅子在书桌前坐下,想象着宋玄机平时坐在此处垂眸做功课的样子,莫名想笑。

    宋玄机居然放心他独自待在自己仙舍,就不怕他随便乱翻吗。虽然他肯定不会乱翻,但是看看宋玄机平时睡觉的床也没什么吧。

    贺兰熹来到里间,看到由太华宗统一配送和自己仙舍里一模一样的床铺,还是觉得十分好奇,克制不住地走上前用手指戳了一下枕头。

    奇怪,明明是同样的枕头,为什么感觉和他戳自己的枕头时不一样?

    他很想躺上去试试,但这个有点过分,他的修养不允许他这么做。

    贺兰熹没有在里间久留,抱着自己的修养坐回了书桌前,百无聊赖地抽出一本书,刚好是他最“喜欢”的《九州史》。

    于是,等宋玄机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趴在桌案上,脸颊枕着《九州史》,睡得正香的贺兰时雨。

    宋玄机站在门口,生怕吵醒了少年一般,许久没有动作。直到贺兰熹因为脖子发酸自己醒了过来,见到他之后,迷迷糊糊道:“宋浔,你回来了?”

    宋玄机:“……嗯。”

    贺兰熹懒得站起来,瘫在椅子上看着宋玄机走到自己身边,直截了当地问:“你找绯月真君到底有什么事?为什么要避着我说悄悄话?”

    不知是不是在自己仙舍的缘故,宋玄机竟显出一分散漫之感来。他不像平时那般站得笔直,而是轻靠着书桌,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椅子上的他:“借物。”

    贺兰熹不解:“你找绯月真君借东西?”

    “嗯。”宋玄机动作自然地合上了他面前的《九州史》,“还记得风月宝匣吗?你我首次双修之地。”

    贺兰熹脸上发烫但面无表情道:“我可能不记得吗?你不用提醒我后半句。”

    宋玄机:“你进入风月宝匣之后,你我都未曾见到自己,足以证明风月宝匣已然失效。后来,北濯天权认你为主,你却说它在‘惧怕’你。还有……流绪微梦。”

    “你是在怀疑,这些东西都在怕我?”贺兰熹惊讶道,“可载星月一点都不怕我啊。”

    “载星月来到你身边时,尚无灵识,是你的修行带动了它的成长,它自然和其他法器不一样。”宋玄机道,“我怀疑,任何有自主意识的法器名剑,都在‘惧怕’你,它们不敢在你面前发挥原有的作用。”

    贺兰熹一愣一愣的:“还有这种事?那我算什么啊,长孙策是‘百武精通’,我就是‘万物嫌弃’吗!我不要!”

    宋玄机:“你自己都说了,是‘惧怕’,不是‘嫌弃’。”

    贺兰熹:“那我可能说错了啊!”

    宋玄机:“确实。为了验证这一猜想,我从绯月真君处借了一些高等法器,你我或可一试。”

    贺兰熹“哦”了一声:“原来是为了这个,那你怎么不早说,害我错怪你有事瞒着我,生了半天闷气。”

    宋玄机:“我看你生闷气也睡得挺香的。”

    贺兰熹:“……重点是,你应该提前和我说!”

    宋玄机轻一挑眉:“要我主动说长句还不够,现在又要我诸事事先向你报备?”

    被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也觉得自己的要求是过分了点,但他真的很想这么要求啊。

    “那你提前和我说一声又不会怎么样。”贺兰熹仗着自己坐着,宋玄机面对他站着,干脆像在家里抱娘亲一样抱住了宋玄机的腰:“下次你有猜测就直接和我说嘛,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宋浔?”

    宋玄机一动不动,任由他抱着,过了好一会儿才从嘴里冰冷地说出三个字:“别撒娇。”

    贺兰熹仰头看着宋玄机的眼睛:“那好不好?”

    宋玄机偏过脸,拒绝和他对视:“……好。”

    贺兰熹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松开手道:“你都从绯月真君那里借了什么法器来呀。”

    宋玄机拿出一个灵囊放在桌上:“大多是合欢道院的法器。”

    贺兰熹有些犹豫:“可是,合欢道院的法器能正经吗?”

    宋玄机:“你可以不试。”

    贺兰熹想了想,坚定决心:“不不不,为了搞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体质,我要试。”

    第37章 第37章

    贺兰熹把灵囊里的法器拿出来, 一个一个在书桌上摆好,绯月真君还贴心地为他们准备了一份使用说明册。

    宋玄机说大多是合欢道院的法器,可贺兰熹一通看下来, 只有一件是律理道院的东西,剩下的全出自合欢道。

    律理道院讲究一个【金科玉律,律法昭彰】,可谓是太华十二道院中最讲礼法的道院。贺兰熹有些好奇,问:“绯月真君为何会有律理道院的法器?”

    宋玄机:“你一看便知。”

    贺兰熹一头雾水地打开第一个宝匣, 里面放着一根质地坚韧的绳索, 像是某种刑具。贺兰熹在手册上查到绳索的名字——【审判律】。

    将【审判律】绑在人的身上, 可检验那人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若为真, 【审判律】不会有反应;若为假,【审判律】则会自动收缩勒紧。

    贺兰熹恍然大悟:“我知道了,绯月真君借【审判律】是为了检验犯错的学生有没有说谎!”

    “不,”宋玄机干脆利落地否定了他的答案, “他是为了情趣。”

    贺兰熹:“。”但愿律理道院长不知道这件事。

    宋玄机在贺兰熹眼前拿起【审判律】:“手。”

    既然不是真的审判, 在身上随便找个地方绑就行了。贺兰熹伸出左手,【审判律】在宋玄机的操纵下缠住了他的手腕。力度不紧不松, 刚刚好。

    贺兰熹活动了一下手腕:“好了,你问吧。”

    宋玄机:“你是我何人。”

    贺兰熹:“我是你哥。”

    宋玄机:“。”

    宋玄机一言不发, 见贺兰熹手腕上的【审判律】并没有收紧的迹象,便在手册中“审判律”三字后画了个叉。

    “可我也没说谎吧。”贺兰熹有些不服气,“我们虽然同龄,但你的确比我小三个月。”

    宋玄机抬眼看他:“你怎知我生辰?”

    贺兰熹忍不住笑了:“我就是知道我就是知道!”

    宋玄机:“?”

    贺兰熹笑得开心:“我还知道你可喜欢吃甜食糕点了,我没说错吧?”

    宋玄机看着他, 轻一颔首:“我的确嗜甜。”

    听宋玄机这么一说,贺兰熹又有点替他惋惜了:“可无情道有院规, 弟子辟谷后就不能再吃东西了——宋浔,你平时会不会馋啊?”

    宋玄机居然承认了:“偶尔。”

    贺兰熹大为惊讶:“那你馋了怎么办?”

    宋玄机:“偷吃。”

    贺兰熹:“!!!”

    看着宋玄机顶着一张清冷出尘的美人脸淡定说出“偷吃”二字,贺兰熹不知为何第一反应不是“他好漂亮”,而是“他真可爱”。

    ——明明宋玄机的外貌和“可爱”两个字一点边都沾不上。

    “这么说,你仙舍里一定藏着点心了?”贺兰熹欢喜地四处张望,“在哪呢?”

    宋玄机:“灵囊。”

    贺兰熹:“我也要吃!”

    于是,当少年们开始尝试第二件法器的时候,每个人的嘴里都多了一颗柔软香甜的杏酥糖。

    第二个来自合欢道院的法器名叫【最真实的春宫图】。看完使用手册后,贺兰熹沉默许久,问:“这名字到底谁取的?”

    别的法器都是叫什么【流绪微梦】【风月宝匣】和【审判律】,这个也太简单粗暴了吧!谁干的?!

    宋玄机问他:“那真实吗?”

    贺兰熹一哽:“……真实。”

    【最真实的春宫图】乍一看和普通春宫图没什么两样,但只要给它用一个显形术,图中之人便能以灵体的形式亲至眼前,活灵活现地上演一出风月大戏。

    贺兰熹如坐针毡地看着宋玄机打开【最真实的春宫图】,数次欲言又止。

    他告诉自己没什么可不安的,这种事情他又不是没和宋玄机真正做过。看一场活春宫而已,他完全不需要慌。

    更何况,如果宋玄机猜对了,他当真是“万物嫌弃”的体质,【最真实的春宫图】也不会生效。

    贺兰熹自以为做好了准备,可当宋玄机准备施法的时候,他还是脱口而出:“等一下!”

    宋玄机动作一顿。

    贺兰熹:“这里可是无情道院的仙舍,我们在这里玩春宫图,会不会不太好?”

    宋玄机:“要去合欢道院么。”

    但在陌生的地方干坏事好像只会让人更加忐忑不安,在宋玄机的仙舍至少能保证不会有人发现——因为无情道院根本就没有人谢谢。

    “不用了,”贺兰熹一狠心,咬碎嘴里的杏酥糖:“就在这里。”

    施展完显形术,宋玄机没有继续站着,而是召了把椅子过来,和贺兰熹并排坐下。贺兰熹紧张得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只能僵硬地置于膝盖上。

    只见一声软绵暧昧的轻笑之音在宋玄机仙舍响起,春宫图散发出一道道绯红色的光束,光束在逐渐清晰的低语调笑声中化成了两个风流公子的形象。

    此二人容貌均是不俗,只穿着贴身的轻衫薄衣,腰带松松垮垮地系着,露出大片的胸膛及笔直修长的双腿。

    耳鬓厮磨,四肢纠缠,旖旎缱绻。

    一时之间,贺兰熹和宋玄机均没有吭声。两人维持着无情道人清心寡欲的坐姿,看着那两位公子一人低头,一个抬头,双唇缓缓贴在了一起。

    贺兰熹大脑轰地一下,宛若第一次见到修仙之人的平头小百姓,内心震撼得说不出话来。

    他们亲了……真的亲了!!

    原来这就是两个男人的亲嘴方式……这是亲嘴吧?!

    你别说,还挺唯美的。

    看到面前的两人亲出了类似水流般的声音,贺兰熹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宋玄机:“?”

    贺兰熹:“为什么是两个男人!绯月真君是故意的吗?”

    宋玄机:“因为此处均是男修。”

    贺兰熹:“……哦。”

    宋玄机的回答有理有据,叫人无法反驳。鉴于太华宗男女分修,合欢道院多断袖,春宫图是两个男人多正常。

    半晌,那两位公子似乎亲得差不多了,开始进行下一步。

    【最真实的春宫图】,图如其名,真实到身临其境的地步。贺兰熹亲眼看到其中一人双手抓着另一人双腿的脚踝,然后……

    “够了够了!【最真实的春宫图】起作用了!”贺兰熹不敢看下去,更不敢看宋玄机,双手捂着发烫的眼睛道:“这说明我不是‘万物嫌弃’的体质!我不是!”

    宋玄机:“嗯。”

    贺兰熹看不见画面,却能听见声音。

    要是在以前,他或许会认为那只是普通的水流碰撞之声。可现在他是有经验的人,他自然知道那些声音意味着什么:“宋浔你快别‘嗯’了,赶紧把【最真实的春宫图】关了!”

    宋玄机:“好。”

    直到那些叫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全部消失,贺兰熹才敢把手从眼睛上放下来。

    宋玄机瞥了他一眼,淡道:“你的脸很红。”

    贺兰熹害羞又倔强:“我知道,不用你说。”

    他的脸都快烫熟了,怎么可能不红。反观宋玄机,竟然还是一副无心风月的禁欲模样,好像他们刚刚一起看的不是最真实的春宫图,而是《九州史》。

    宋玄机泰然自若地拿起笔,正要在手册上【最真实的春宫图】后面打一个勾,忽然道:“不对。”

    贺兰熹给自己猛灌了一口凉茶:“哪里不对了?”

    “【最真实的春宫图】是合欢道院最低级的法器之一,”宋玄机解释道,“所谓‘不知者无畏’,它没有自主意识,自然无法辨别你的特殊体质。此次检验不能作数。”

    贺兰熹差点被刚喝下去的凉茶呛死:“咳咳咳——你怎么不早说!”

    宋玄机:“我才发现。”

    贺兰熹瞪着宋玄机:“宋浔你是不是故意的?”

    宋玄机:“不是。”

    贺兰熹:“太华宗一共十二道院,你为什么只找绯月真君借法器,不找别人?”

    宋玄机:“因为他是我叔父,找他方便。”

    贺兰熹只知道宋玄机和绯月真君同出自姑苏宋家,他没想到两人的关系这么亲近:“哦?!果真吗?”

    宋玄机似乎有些无语:“果真。”

    贺兰熹不放心地打量着宋玄机的表情——一副云淡风轻说实话的表情。

    宋玄机的确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说谎,他也不想再错怪宋玄机一次。

    “好吧好吧,我信你。”贺兰熹又多喝了几口凉茶,身上的热度总算消退了一些:“接下来怎么办?”

    宋玄机:“继续。”

    贺兰熹郁闷地说:“那能不能拜托你试点靠谱正经的法器啊。”

    宋玄机不置可否,视线从剩下的法器中一一扫过,而后将中低级的法器排除到一边,只留下高级法器:“过来,自己选。”

    贺兰熹:“为什么?”

    宋玄机凉凉道:“免得我再被你怀疑居心叵测。”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贺兰熹心虚道:“我没有怀疑你居心叵测。我只是怕再乱用法器我会……”

    宋玄机挑眉:“会?”

    贺兰熹很不好意思,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会硬。”

    宋玄机:“。”

    第38章 第38章

    对无情道弟子而言, “会硬”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这是他情欲未断,道心不定的表现。

    贺兰熹因为自己身体的反应深感羞愧。但他转念一想, 连宋玄机这般无情道的天选之人都能硬,他偶尔硬一硬应该对学业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吧。

    宋玄机没有就他会硬一事做出回应,贺兰熹以为这个叫人窘迫的话题已经过去了,便开始着手为自己挑选法器。

    挑到一半,他冷不丁听见宋玄机问:“几分。”

    贺兰熹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

    宋玄机:“几分硬。”

    贺兰熹:“。”

    宋玄机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毛病, 这辈子还能不能改, 能不能改!

    宋玄机好像以为他没听懂, 特意补充了一句长句:“倘若当日在【风月宝匣】内, 算你有十分硬,那么方才看春宫图时,你有几分。”

    宋玄机的问题已经够离谱了,更离谱的是, 他居然还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大概一、一两分吧。”

    宋玄机“哦”了一声, 不再言语。贺兰熹见他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莫名有些不平衡, 忍不住问:“你呢?你就一点反应都没有?”

    宋玄机:“嗯。”

    贺兰熹:“真的假的啊,那我有点不理解你了。”

    他可以证明, 宋玄机是可以有反应的。刚才的春宫图那般香艳诱人,宋玄机难道真的能全程心如止水?

    宋玄机:“我更不理解你为何会对着两个陌生人有所反应。”

    贺兰熹无言以对,干脆破罐子破摔:“因为我道心不如你,行了吧?不过你也很可疑啊,干嘛突然问我有‘几分硬’这种奇怪的问题。”

    宋玄机:“今日的长句任务尚未完成, 我用之充数。”

    “……”贺兰熹感觉自己再和宋玄机多说一句话就要原地发疯。他闭了闭眼,深深吐出胸口的浊气, 一脸麻木道:“原是我不该问。”

    说完这几个字,贺兰熹牢牢闭上了嘴,同时暗暗下定决心他再主动和宋玄机说话他就是无情道的狗。

    只要宋玄机足够了解他的本性,就应该知道如果他半天没说话,那不是在学习就是在闹脾气。

    贺兰熹神色冷淡地坐在椅子上,等了好半天才等到宋玄机先开口问他:“选好了么。”

    ……所以他脸色摆了这么久宋玄机却以为他在思考选哪个法器吗?!

    贺兰熹一阵窒息,冷冷道:“我不要选。”

    宋玄机不解:“为何。”

    贺兰熹委屈又强势地拍案而起:“宋浔你要是觉得和我说长句依旧只是任务的话,那从今往后你不用再和我说了,我不要了!任务取消,取消!”

    宋玄机看着他,眉间微蹙:“你在生气?”

    贺兰熹本来只是有一点点生气,被宋玄机这么一问,生气中又平添了几分难过,眼眶都无法自控地微微泛起了红:“你根本就不喜欢和我说话,以前都是因为我要求,你才不得不说的……”

    也不知是不是出现了错觉,贺兰熹竟然在宋玄机身上隐约看到了“手足无措”四字。宋玄机静默许久,道:“不是。”

    你看你看,连安慰都只有简单的两个字!

    贺兰熹气不打一处来,想要上演一出拂袖而去,摔门很响的戏码。可他才走了两步,宋玄机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贺兰熹。”

    宋玄机多以字称呼他,甚少叫他的名字。贺兰熹突然有些担心自己会不会脾气闹得太过分了,毕竟宋玄机也没做错什么。他不情不愿地补充了一句:“我先回自己仙舍了,明日我也不和你一起去迷津渡了,但我还是会和你坐一起的。”

    宋玄机:“你……”

    宋玄机话未说完,贺兰熹霍地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快速的“咻咻”声。他下意识地转身,看到几道如同蚕丝一般晶莹丝滑的丝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缠住了他的腰,而后将他猛地一拉——

    贺兰熹措手不及,受力踉踉跄跄地向前一扑,来不及拔出载星月斩断丝线,一头撞进了宋玄机怀里。

    宋玄机扶着他站稳,问:“还好么。”

    贺兰熹注意到宋玄机的腰间也缠着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丝线。丝线将他们牢牢地绑在一起,长度只有一条手臂那么长,一旦他们之前的距离超过这个长度,便会被丝线硬生生拽回去。

    贺兰熹惊讶不已,差点都忘了自己在闹脾气:“这是什么?!”

    宋玄机扫了眼桌案上的法器使用说明册:“【春情茧】,合欢道低级法器之一。”

    贺兰熹:“它有什么用途?触发条件是什么?”

    宋玄机:“不懂。”

    贺兰熹狐疑道:“你不懂?太华宗内除了《丹药学》相关还有你不懂的东西?”

    宋玄机面不改色:“很多。比如我不懂你刚刚为什么要生气,我从来没有不喜欢和你说话。”

    贺兰熹蓦地一怔,腰上登时被丝线缠得更紧。

    宋玄机你就不能好好解释吗,非得在紧要关头说这种让人分心的话!

    两人没时间多说,丝线在短时间内大量繁殖增多,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型春蚕正以他们二人为中心,疯狂地吐丝织茧。

    不一会儿,贺兰熹脚下不再是地面,头顶也不再是天花板,目之所及一片茫茫的白色。

    【春情茧】彻底织就,将他和宋玄机二人困在了一方狭小到站都站不起来的密闭空间里。

    整个空间满打满算和一张床的大小差不多,好在并不会让人有窒息之感,身下的蚕茧也像床铺一般柔软舒适。

    贺兰熹和宋玄机一人坐在情茧的一头,面面相觑,腰间相连。

    贺兰熹:“我们会死吗?”

    宋玄机:“此物无害。”

    贺兰熹:“怎么出去?”

    宋玄机:“强行突破即可,但这毕竟是绯月真君的法器。”

    强行突破意味着【春情茧】也要被毁,他们可不能弄坏一院院长的法器。

    贺兰熹没好气道:“知道了,那我们一起等死吧。”

    宋玄机沉吟片刻,说:“低级法器大多有时效之限,最多不过三个时辰。”

    贺兰熹:“承您吉言。”

    宋玄机顿了顿,似有一丝犹豫:“还在生气?”

    贺兰熹盘腿坐着,双臂一抱,脑袋一扭,不给宋玄机正眼。

    宋玄机:“……”

    贺兰熹用余光偷偷观察着宋玄机的反应。只见他那位美人道友端正地跪坐着,垂着纤长的睫毛,脸上宛若一块未经雕饰的美玉,找不出一丝一毫正常人该有的情绪,完全不像是会哄人的样子。

    贺兰熹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总归是屁大点事,哪里值得他和宋玄机生气。

    既然宋玄机说他从来没有不喜欢和他说话,那他还是快点和宋玄机和好吧!

    贺兰熹正要开口,宋玄机却先他一步有了动作:“贺兰熹。”

    贺兰熹循声看去。

    宋玄机抬起手,轻轻地取下了发间的流苏金簪,在他眼前晃了一下:“想玩吗?”

    贺兰熹蓦地睁大眼睛,深色的瞳孔映照着金簪不断晃动的残影。

    宋玄机在贺兰熹的脸上看到答案,将流苏金簪递了过去:“给你玩。”

    贺兰熹低头看着静静躺在宋玄机掌心中的金簪,问:“你是认真的吗?”

    宋玄机点头:“嗯,别气了。”

    贺兰熹的喉结情不自禁地滚了一滚,缓缓将自己的手放在宋玄机掌心,终于握住了那枚他肖想了许久的金簪流苏。

    它和它的主人一样,光华璀璨却又冰冷锐利。可一旦将它握在了手心,你会发现它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冷。只要握紧一点,再握久一点,它就会如你所愿的发热发烫。

    贺兰熹双眸亮如晨星,兴奋地问:“宋浔宋浔,你怎么知道我一直想玩这个?”

    宋玄机淡道:“你既然知道我的生辰嗜好,我为何会不知你对它感兴趣。”

    贺兰熹笑了起来:“那我能给它取名字吗?”

    宋玄机:“随你。”

    贺兰熹像一只新得了玩具的小灵兽,对着宋玄机的发簪爱不释手。

    因为宋玄机素来举止从容,他都没见过金簪剧烈晃动的样子。

    于是,贺兰熹以不同的手速将流苏金簪晃了好多遍,这样还觉得不够,又要宋玄机把金簪戴回去,他想看金簪在宋玄机脸庞两侧晃。

    宋玄机却想也不想地拒绝了他:“不。”

    贺兰熹失望地“啊”了一声:“为什么?”

    宋玄机:“此次若应了你,下次便不知该拿什么哄你了。”

    “那我以后不和你闹脾气了便是。”在狭小密闭的情茧里,贺兰熹只能手脚并用地爬进宋玄机怀里:“戴嘛戴嘛,宋浔,你戴着晃给我看……”

    贺兰熹努力直起身体,试图将发簪插回宋玄机发间,不料却被对方反手扶腰,轻轻松松按了下来。

    贺兰熹顺着这个姿势乖乖躺下,脑袋刚好枕在宋玄机的腿上。

    “离破茧的时辰尚早。”宋玄机垂眸看着他,“睡一觉罢。”

    贺兰熹自下而上地和宋玄机对视,眼帘一眨:“我还没玩累,我睡不着。”

    宋玄机:“我背《九州史》。”

    “……你千万别。”贺兰熹在宋玄机怀里翻了个身,将流苏发簪顺手插在了自己发间。他趴在宋玄机腿上,道:“宋浔,你来教我怎么吵架好了。为什么我总是说不过你呢?你有没有什么秘诀呀?”

    宋玄机:“。”

    ……

    日落西斜,天色渐晚。【春情茧】无声无息地吐出情丝,一圈一圈,一层一层,将少年们青涩悸动的秘密天地小心翼翼地藏了起来。

    第39章 第39章

    次日清晨, 贺兰熹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醒得比宋玄机早。

    【春情茧】在他熟睡的时候已然自动破解,他现在正和宋玄机一起,躺在太华宗统一标配的床上。

    仙舍的床原本只供一人使用, 如今一下躺了两人自然会显得拥挤狭窄。或许正因如此,宋玄机才没有端正平躺,而是和他一样侧睡着。两人在床上面对面,距离近到可以感受到彼此清浅的呼吸。

    一睁眼就能欣赏道友的睡颜,贺兰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若不是祝如霜的声音忽然响起, 他感觉他能看到大中午。

    祝如霜:“时雨, 你在哪呢?!”

    贺兰熹瞧见使用中的传音符, 不想吵醒宋玄机,连忙用一只手帮宋玄机捂住了耳朵:“我在仙舍啊。”

    祝如霜:“你在谁的仙舍?”

    贺兰熹:“就……仙舍。”

    祝如霜:“我方才去你仙舍找你,你似乎并不在。”

    贺兰熹心虚得不行:“啊,这个……你有什么事吗?”

    祝如霜:“你说什么事?第一堂课马上就要开始了, 你和宋玄机今天是不打算来上课了吗?”

    贺兰熹倏地一愣, 看向窗外的天色,果然比他平时起床迟了不少。

    “我我我马上就去, 你帮我和宋玄机占两个位置!”贺兰熹匆匆说完,正要叫宋玄机起床, 低头一看,宋玄机不知何时已经醒了,被他捂着一只耳朵,神色平静地看着他。

    “我们要迟到了!”贺兰熹睡在床的里面,手忙脚乱地从宋玄机身上翻身下床:“今天第一堂可是无咎真君的课, 快快快!”

    无咎真君,姓名孟北骁, 混天道院院长,也就是长孙策那家伙的亲师尊。

    无咎真君是出了名的护短,他有多把混天道弟子当宝,就有多把其他道弟子当草——尤其是无情道弟子。

    无咎真君对自己是江院长手下败将一事耿耿于怀,对无情道三美总会格外“照顾”一些,美名其曰是在严格要求。贺兰熹在谁的课上迟到都不想在他的课上迟到。

    宋玄机从容起身,见贺兰熹随便收拾了一下就要冲出门,问:“你很想全宗都知道昨夜我们是一起睡的么。”

    贺兰熹莫名其妙:“你想吗?”

    宋玄机道:“我都可。但你若不想,便把发簪取下。”

    贺兰熹往头发上一摸,原来宋玄机的发簪还戴在他身上。

    两人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紧赶慢赶地赶到迷津渡,却依旧没有逃过迟到的命运。

    人高马大的无咎真君守在讲堂门口,远远瞧见两人,大喝一声:“都给本座站住!”

    被逮个正着的贺兰熹哭笑不得。这是他入太华宗后第一次迟到,居然还能有宋玄机陪着一起。不得不说,有点好笑。

    贺兰熹和宋玄机并排站在讲堂门口。无咎真君颇为新奇地瞧着两人:“你们以前可是从来不会迟到的,今日是怎么回事?小贺,你来说。”

    宋玄机:“他不姓贺。”

    无咎真君一脸诧异:“那他姓什么,是本座记错了?”

    贺兰熹则一脸诚恳:“您没记错,是我姓错了。”

    宋玄机:“。”

    他感激宋玄机帮他纠正错误,可惜现下并非和无咎真君抬杠的好时机。贺兰熹绞尽脑汁,试图找出一个可以让他和宋玄机免受责罚的解释。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贺兰熹道:“我们睡过头了。”

    宋玄机看向他:“?”

    贺兰熹:“。”那你要我怎么解释,我们本来就是一起睡过头了啊!

    无咎真君哈哈大笑起来:“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不能再说本座偏心了啊——贺兰熹宋浔二人无故迟到,就在这里站上半堂课再进去罢。”

    全宗第一和第二的无情道在迷津渡被罚站,这足以成为轰动全宗的大消息。哪怕是在上课时间,这个消息依旧火速传遍全宗,引来各道各院的热烈讨论——

    合欢道:“两个人同时迟到?可疑,十分可疑,谁知道他们昨晚一起做了什么。”

    太善道:“搞不懂你们合欢道,别总是拿你们那一套去揣测旁人好么。”

    混天道:“无咎真君威武!”

    律理道:“不论何人,迟到理应当罚,全宗第一第二亦然。”

    万兽道:“也不知无咎真君会如何惩罚贺兰时雨和宋玄机。插一句嘴,现在我们道院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唯我道:“贺兰熹和宋浔被罚站了?关我屁事。”

    逍遥道:“好多人啊!话说有人知道食肆中午有什么菜吃吗?”

    ……

    长孙策清早刚好没课,听到该“喜讯”后,二话不说地从床上跳了起来,直奔迷津渡看热闹。

    “天呢,这不是我们太华宗全宗第一和第二么。”长孙策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明知故问:“两天不见,你们怎么混成这样了?”

    贺兰熹生无可恋地站着:“迟到了。”

    长孙策:“迟到?你们昨夜干什么去了还能搞到一起迟到?”

    宋玄机:“与你无关。”

    长孙策:“看看看,急了急了,哈哈哈哈哈哈——”

    长孙策笑到扶墙,把正在上课的亲师尊给笑了出来。

    “何人在此喧哗?”无咎真君怒道,“你们两个无情道就是这么罚站的?今日晚上就给本座关禁闭去!”

    贺兰熹毫不客气地“出卖”损友:“启禀真君,是长孙经略先和我们说话的!”

    无咎真君和长孙策的表情同时僵住。

    “真君,”宋玄机淡声补充,“迷津渡禁止放声狂笑。”

    无咎真君再怎么想护短也不能当着学生的面偏心,除非他想被其他院长群殴。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经略,你晚上也和他们一起关禁闭吧。”

    长孙策:“。”

    傍晚,无咎真君对贺兰熹,宋玄机及长孙策的处罚结果下来了。万兽道院弟子愿望成真,他们三人被派去后海,给忙不过来的万兽道弟子打下手。

    任务共有两种形式,其一,清理灵兽们进食后在海边山丘上留下的残渣,可以用术法;其二,照顾一些刚出生不久,暂时离不了人的灵兽宝宝。

    夜里,两白一黑三名少年站在山丘上吹着海风,长孙策对任务的分配提出了严肃的抗议:“凭什么只有我要去清理残渣?”

    贺兰熹:“第一,要不是你犯傻,我们三人何至于此;第二,要不我们打一架?”

    于是,长孙策的抗议到此为止,默默转身走进了山丘。

    贺兰熹轻身一跃,和宋玄机一同落在了沙滩上。

    在太华十二道院中,无情道院虽然占地最大,但如果算上这片后海,万兽道院可就比无情道院大得多了。

    海浪阵阵拍打在沙滩上,带来大海独有的咸腥之味。沙子如丝如棉,柔软细腻,是灵龟们产蛋的绝佳之地。

    万兽道院的弟子对待各类灵兽可谓是视如己出,以至于灵龟们过于信赖他们,只管产蛋不管孵蛋。现在好了,一堆的灵兽忙着生小宝宝,万兽道们忙不过来,只好“压榨”其他道院的弟子前来相助。

    听说,万兽道还和太善道结成了临时盟友。太善道帮万兽道带崽,顺便还能完成自己道院【日行一善】的功课——这也是为什么贺兰熹会在沙滩上看到上官慎的原因。

    上官慎最近是万兽道后海的常客,对照顾灵龟蛋一事得心应手。他毫无保留地向贺兰熹和宋玄机传授了自己的经验:“这几个灵龟蛋不日便要破壳,这几日正是关键的时候。入夜后,寒风侵肌,对灵龟蛋的生长不利。你们二人需要做的,便是看护好灵龟蛋,使其免于风寒;必要时,可用灵力为它们催热保暖。”

    相比清理食物残渣,这活简直不要太轻松。贺兰熹,宋玄机和上官慎一人领了两个蛋,在海滩上找了个平坦的地方,排排坐下,开始“孵蛋”。

    灵龟蛋圆润可爱,表面上覆盖着海滩上的细沙。贺兰熹小心地将它们捧在掌心,仿佛能感觉到蛋壳里不停脉动的小小生命。

    寒风吹来,他按照上官慎的说法,对着灵龟蛋缓缓释放灵力。在灵力的微光中,灵龟蛋显得晶莹剔透,好似深海孕育而出的明珠。

    贺兰熹欢喜得不行:“宋浔,孵蛋真好玩,我好喜欢孵蛋啊。”

    随手将灵龟蛋放在怀里的宋玄机一直看着他,淡道:“看出来了。”

    贺兰熹这才注意到宋玄机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他问:“你刚刚除了我还看了什么。”

    宋玄机:“海。”

    贺兰熹不满:“海有我孵海龟蛋好看吗?”

    上官慎插嘴道:“我大概知道玄机在想什么,来万兽道院帮忙的这几日,我也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贺兰熹:“?不,你不知道。”

    上官慎和宋玄机交情明明很一般,他都不知道宋玄机刚刚在想什么,上官慎怎么会知道。

    上官慎:“《九州史》上曾记载,太华宗立宗之初,其内是没有海的。”

    贺兰熹:“哦,不好意思,刚才失礼了,上官师兄请继续。”原来是《九州史》里的东西啊,那上官慎的确可以知道。

    上官慎:“后来不知是何缘故,太华宗原万兽道院内突然多了一片后海。”

    贺兰熹:“‘原万兽道院’?”

    上官慎点了点头:“后海来得蹊跷凶猛,将万兽道院尽数淹没。如今的万兽道院,也是后来新建的。”

    贺兰熹:“所以呢?”

    “所以,后海海底理应有一处万兽道院的遗迹。”成熟稳重的师兄一手揣着一个灵龟蛋,目光沉沉地望着无迹的大海:“时雨,你觉得万兽道院的神像,会不会就藏在遗迹之中?”

    贺兰熹想了想,道:“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目前他们知道的几座神像,藏身之处并无规律可循。藏玉仙君的神像在合欢道院的秘境,这还算好理解,但崇尚“上善若水”的浮绪仙君的神像却在西洲沙漠,这又如何解释。

    万兽道院的神像可能在海里,也可能在山中,甚至可能隐于凡间喧闹的集市。除了四大道院的院长,没人能给出答案。

    上官慎沉声道:“我若是鬼十三,只要有可能,一定会下海确认一遭。”

    贺兰熹懂了,也笑了:“上官师兄也和我们一样,想要化被动为主动,设计引鬼十三上钩么?”

    上官慎微讶:“你们也正有此意吗?”

    “实不相瞒,去阆风塔之前我们就想过这件事了。不过我们想的是混入【十三道院】,摸清鬼十三的底细再伺机而动。”贺兰熹耸了耸肩,“可惜长孙经略不愿意配合。”

    上官慎不解:“此话怎讲?”

    贺兰熹解释道:“想要混入【十三道院】,必要条件是深陷求而不得之事。但长孙经略觉得假装对祝云求而不得会影响他日后的娶妻大计;我本来想上演一出对【忘川三途】求而不得,没想到【北濯天权】又自己找上门来了,所以计划只能暂时搁置。”

    上官慎大吃一惊:“什么叫‘假装’?长孙经略不是本来就对祝如霜爱而不得吗?!我一直这么以为,大家不是都这么说的吗?不然他为何在西洲放言要抢祝如霜的亲,还说祝如霜是他长孙家的人?”

    贺兰熹抬手挠了挠眼尾:“啊,这件事就说来话长了。首先我要为长孙经略在此澄清一下,他的确说了‘抢亲’二字,但‘祝如霜是长孙家的人’这句话,纯属造谣,烦请周知。”

    贺兰熹三人面朝大海侃侃而谈之时,长孙策把自己弄得满身大汗,总算完成了一半的任务。

    他回到山头吹风,远远看到另外三人惬意地坐在海边孵蛋,心里头羡慕又嫉妒,暗暗期待赶紧来道巨浪把他们浇成落汤鸡,刚好他从白帷那听说贺兰熹和宋浔的避水符画得很一般。

    长孙策正想象着那个美好的画面,冷不丁听见身后传来祝如霜的声音:“长孙经略。”

    长孙策吓了一跳,转身之前连忙给自己施了一个净身术:“祝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本想着帮时雨和玄机干点活,好让他们早点回仙舍歇息。”祝如霜走到他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贺兰熹和宋玄机的背影,轻笑着摇了摇头:“不过看这情况,上官师兄已是多余,我现在再去,似乎显得更多余了。”

    “你如果觉得多余,就待在我这儿呗。”长孙策一副吊儿郎当的语气,“我不觉得你多余。”

    祝如霜看他一眼:“我不会帮你清理,你大可死心。”

    长孙策直呼冤枉:“我没想让你帮我干活,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

    祝如霜淡道:“想成避嫌真君?”

    长孙策:“。”

    贺兰熹发现了祝如霜的到来,起身对两人的方向挥了好一顿手。祝如霜知道贺兰熹的用意,不由在月下莞尔一笑:“走吧,真君,时雨在叫我们过去。”

    第40章 第40章

    待事情做完后, 五人围坐在海滩上的篝火旁,聊了不少有关鬼十三及十二座神像所在地点的猜测。

    《九州史》学得只比贺兰熹好那么一点的长孙策得知后海海底存在万兽道院的遗迹后,积极撺掇大伙儿找个机会一起下海, 反正避水符他们都会用了,哪怕找不到万兽道院的神像,去玩一玩也是不错的。

    “说到避水符,”上官慎扭头看向贺兰熹和宋玄机,“听说你们的避水符画的很烂?”

    贺兰熹:“?”

    为什么连大他们一届的师兄都知道这件事?!

    是谁?究竟是谁在大肆宣扬此事!

    “我和宋浔的避水符哪里就烂了, 明明好用的不行。”贺兰熹被激起了奇怪的胜负欲, 打开灵囊埋头一顿乱掏:“不信我用给你们看。”

    坐在贺兰熹身边的宋玄机往灵囊内看了眼, 轻轻挑了挑眉, 还没来得及评价,贺兰熹似有所感,先发制人:“閇,我灵囊不乱。”

    灵囊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贺兰熹先是掏出了一堆最常用的传音符, 然后是书本和笔墨纸砚, 接着是北濯天权和一朵不知名的蓝色小野花……

    上官慎看着贺兰熹将北濯天权随手放在沙滩上,不由地“嘶”了一声。换成是他有幸成为北濯天权的剑主, 恐怕只会恨不得日日把这把传世名剑供起来。

    贺兰熹艰难地找到了一张避水符,正要向兄弟们展示, 忽然凭空嗅出了一丝不对劲的味道。

    夜色深沉,后海静谧而深邃。海天之间,只有沙滩上的篝火是亮着的,五人迥异的面孔映照在火光中,贺兰熹只在宋玄机眼睛里看到了和自己一样的警惕。

    祝如霜注意到他们的异样, 问:“怎么了?”

    贺兰熹很难形容他的感觉,只能紧绷着心神, 压低声音道:“我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那个东西藏匿在夜色中,散发出带着威压的沉重气息,越来越近,越来越浓。

    “我好像也感觉到了。”长孙策低声道,“这种感觉就像是当初在阆风塔……”

    宋玄机长睫蓦地一动 :“——剑。”

    剑?

    众人的视线立时汇聚在北濯天权上。

    这把曾属于浣尘真君的神剑一动不动地躺在沙滩上,看似死气沉沉毫无生机,释放出的剑压却让祝如霜脸色苍白,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它想做什么,”上官慎嗓音中带着敬畏,“时雨?”

    贺兰熹摇了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

    北濯天权被他带回太华宗后一直“沉睡”着,为什么会突然自己有了反应?

    威压积累到极致,北濯天权的剑身上赫然出现了一道耀眼的白光,一瞬之间将夜色尽数驱赶。

    长孙策,祝如霜和上官慎均被白光刺得闭上了双目,贺兰熹却看见在北濯天权白璧无瑕的剑身上,一个“沈”字于白光中若隐若现。

    ……沈?沈吟?浣尘真君?

    不等贺兰熹细想,北濯天权猝不及防地“站”了起来,一剑窜出,爆闪般的速度根本无法用肉眼捕捉,空气里甚至留不住它的残影。

    贺兰熹愕然之余,隐约记得北濯天权窜出的方向,似乎是朝着——

    “祝云!”

    贺兰熹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召载星月出鞘,试图像以前一样以剑画阵,在祝如霜身上投下保护的结界。但北濯天权实在太快了,快到连他都失了把握。他只知道,以北濯天权苏醒时的威力和神性,只需轻轻一剑,祝如霜必定性命难保!

    贺兰熹的心跳在这一刻好似静止了一般,他仿佛失去了听觉,眼前是一幅无声的,缓缓而逝的画面。

    他看到祝如霜锁骨上亮起了一朵血色彼岸花的轮廓,他看到上官慎脸上惊恐的表情,也看到了及时挡在了祝如霜面前的忘川三途和睹青天。

    祝如霜身上的彼岸印烙得太深、太久,哪怕在风月宝匣中自己和自己双修,也只能起到缓解的作用,并无法根除。

    这便是鬼十三宁愿冒着污染神像失败的风险,也要引他去阆风塔六层的目的吗。

    鬼十三知道他能拿到北濯天权。鬼十三想利用北濯天权,要祝如霜的命?

    ——好生气。

    意识到自己开始生气的贺兰熹反而冷静了下来。他看着那把即将和忘川三途相撞的剑,眼神仿如在看一只不听主人的话,偷跑出去干坏事的灵兽。

    贺兰熹镇定道:“滚回来。”

    北濯天权倏地静止,剑身上大盛的光芒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沈”字亦随之退去。

    和当日在阆风塔一样,北濯天权像一只被暴雨浇灭的长烛,陡然熄灭后掉在了祝如霜脚边。

    但这还不够,因为他主人的命令是“滚回来”。

    于是,北濯天权小心翼翼地动了起来,在沙滩上留下一条游蛇般的痕迹,颤颤巍巍地回到了主人身边。随后,忘川三途也被自己的主人收了回去,只剩下化成坚盾的睹青天依旧守在祝如霜身边。

    而现在的祝如霜还无法近距离同时直面两把神剑的威压。他低下头,茫然地看了眼自己锁骨的位置,而后再也支撑不住地闭上眼,缓缓倒了下去。

    长孙策:“——祝云!”

    长孙策及时赶到祝如霜身边,将失去意识的祝如霜抱入怀中。其余三人围了过来,上官慎瞧见从祝如霜嘴角溢出的鲜血,紧张地问:“如霜没事吧?”

    “剑气所震,”宋玄机道,“无碍。”

    贺兰熹对祝如霜的伤情也是这么判断的,可听宋玄机这么一说,他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上官慎脸色稍缓:“好端端的,北濯天权为何会突然攻击如霜?”

    贺兰熹语气平静:“因为浣尘真君曾对北濯天权下过死令——如遇彼岸,必诛之。”

    上官慎奇道:“你怎么知道?”

    贺兰熹道:“猜的。但我能感觉到,我没猜错。”

    上官慎望着贺兰熹,只觉得这个小师弟和平时有些不一样,倒是很像以前他没有使用辣椒水的时候。除了贺兰熹,长孙策也不似往常般话多,竟然好半天都没和他们说上一句话。

    祝如霜不像长孙策有着善万武的体质,北濯天权瞬间爆发出的剑压少说能让他昏迷一夜。贺兰熹和宋玄机将他带回无情道院,让他在自己仙舍好好修养。

    贺兰熹守在祝如霜床前,看着好友昏睡中的脸,脑海中不断回放着北濯天权直冲祝如霜的一幕。

    忘川三途和睹青天未必能抵挡住北濯天权的全部攻势,若那时他没有立刻冷静下来向北濯天权下达命令,现在躺在他眼前的,恐怕就是祝如霜的尸体了。

    贺兰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对身旁的宋玄机道:“我们出去吧。”

    两人一同离开祝如霜的仙舍。宋玄机等了片刻,见贺兰熹似乎没有别的话要说,便道:“那么,明日见。”

    贺兰熹没有吭声,只是默默看着宋玄机,眼圈有一点点泛红。

    宋玄机:“难过?”

    贺兰熹:“这你还要问?!”

    宋玄机想了想,抬起一只手:“过来。”

    贺兰熹往后退了一步,不让宋玄机碰自己的脑袋:“不要摸头。”

    宋玄机动作一顿,又道:“玩金簪?”

    贺兰熹依旧是摇头:“不玩,现在不玩。”

    宋玄机沉默下来,已然束手无策。眼见贺兰熹的眼圈越来越红,他不得不尝试性地问:“双修么。”

    贺兰熹“呜”地一声,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我服了,你怎么能从摸头玩金簪直接跳到双修啊——是抱!我要抱!”

    宋玄机似有一分困惑。在他的认知中,摸头和金簪可以安慰人,但抱……?

    他抱过贺兰熹多次,尚不知抱也有安慰的效果,可他还是点了点头:“可以。”

    贺兰熹也不指望宋玄机会主动上前抱他。说实话,宋玄机没在最开始想摸头的时候说一声“头来”他就该谢天谢地了。

    贺兰熹深吸一口气,正要向面前的美人投怀送抱,不料美人却率先抓住了他的手腕,将他轻轻带进了怀里。

    他的身高和宋玄机有一定差距,被宋玄机这么抱着,他的下巴刚好抵在宋玄机的肩膀上。宋玄机无师自通地将手放在了他背上,告诉他:“此事与你无关。”

    贺兰熹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吧嗒嗒地掉在宋玄机肩上,自责又愧疚地说:“怎么和我无关?北濯天权是我带回来的,它名义上就是我的剑!如、如果祝云死在了北濯天权剑下,那就是等同于我杀了他!宋浔,我好后怕……”

    宋玄机:“别怕。”

    贺兰熹:“我不,我就要怕!”

    宋玄机:“……这么固执?”

    贺兰熹一通胡言乱语,发泄情绪:“对,我就是这么固执的人!和你双修之前我就告诉过你我很固执的,你要是不接受当时就别和我双修啊,现在嫌我固执已经晚了!”

    宋玄机:“?你没说。”

    贺兰熹:“我知道!别管我,我在发疯!”

    宋玄机不再言语,任由自己的校服被贺兰熹弄湿。

    贺兰熹哭归哭,发疯归发疯,却也不忘下定决心:“我不能再让我的道友受到伤害了……我不能什么都不做只等着鬼十三找上门。那些被鬼十三选中的学生,我要把他们一个个,全部找出来!”

    宋玄机:“还在发疯?”

    贺兰熹:“没发了……”

    “嗯,”宋玄机道,“那一起。”

    祝如霜虽然没什么大碍,贺兰熹还是决定留在祝如霜的仙舍守一晚上,宋玄机也陪着他。

    他和宋玄机讨论了不少混入十三道院的办法,主要是他说,宋玄机听,两个人再一起否决。

    离天亮剩半个时辰的时候,仙舍外不期然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贺兰熹和宋玄机对视一眼——无情道三个活人都在这间仙舍里,敲门的难道是雪雪肚?

    宋玄机打开门,只见长孙策站在仙舍门口,一副一夜未眠的模样,一看到他们就劈头盖脸地丢来一句话:“上次你们说的那个让我假装对祝云求而不得的计划,我同意了。”

    贺兰熹一愣,问:“你不怕你断袖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娶不到长孙夫人了?”

    长孙策对自己的未来深感忧虑,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用娶不到媳妇保祝云的安危,不算太亏——不过万一,我说万一,要是日后真的没有姑娘愿意嫁给我,你们无情道三美必须给我负责。”

    长孙策突然变得这么痛快,贺兰熹反而不太放心。他上下打量着长孙策,迟疑道:“你?一个人混入十三道院?我怕你被拐跑了。”

    长孙策嗤笑一声:“鬼十三想要‘拐跑’我,那恐怕要拿能超过浣尘真君成为三界第一来引诱我才行。”

    贺兰熹看向宋玄机,语气笃定地说:“宋浔,长孙策一定会被鬼十三拐跑。”

    长孙策:“閇!”

    宋玄机:“他未必会是独身一人。”

    贺兰熹:“可是白观宁说过,十三道院上课或聚会,都是在梦中的。”

    宋玄机言简意赅:“共梦之法。”

    贺兰熹:“……那好像和法相天地一样,是我们没学过的术法吧?”

    宋玄机:“所以?”

    贺兰熹:“所以就这么定了!到时候如果你真的被鬼十三召入梦中,我和宋浔会与你一同入梦。”

    长孙策:“我不需要你们的保护,你们好好看着祝云就行。”

    贺兰熹:“行,那我问你,如果正式加入十三道院需要考试,每门课还需要拿到甲等以上的成绩,你怎么办?”

    长孙策:“请务必跟我一同入梦。”

    计划已经大致有了雏形,最后还剩下最为关键的一个问题——

    在神狐之居和阆风塔的时候,长孙策曾两次和他们一起阻止鬼十三污染神像,鬼十三凭什么相信长孙策会为了得到祝如霜不惜背叛自己的道院和道友呢?

    一往情深,真的能演出来吗?

    “应该可以吧。”长孙策不确定地说,“我明天问问白帷,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子来着。”

    贺兰熹不假思索:“你问他有什么用,他心里装的全是功课,你还不如问我。”

    “白帷再怎么爱学习也是合欢道的弟子。”长孙策一脸嫌弃地打量着贺兰熹,“你一无情道懂什么?你懂个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