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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第21章

    葬礼之中, 一切仪式按部就班地进行着。

    礼堂的台下,无数贵族名流出奇地安静, 他们仰着头, 目光凝视着同一个方向。

    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中,钟予在礼堂最前方主持,表情冷淡地讲着话。

    众人被他难得柔和的美丽吸引, 都几乎自动忽视了那一丝异样的平静。

    而苏蓝……

    苏蓝看到了他的平静。

    作为这场葬礼某种意义上的主角,她觉得自己有充分的理由不太想看到葬礼主持人那张格外冷静的脸。

    她别过了眼,揉着太阳穴, 倚着栏杆就随便打量着底下的人打发时间。

    她的目光正扫到礼堂后排,就看见有个人偷偷从袖口摸出手机, 对着钟予,摁了下屏幕。

    她蹙起眉。

    “这人做什么……偷拍?”

    在人群的后排角落,有人没有忍住诱惑, 偷偷打开了手机。

    “我就拍一张, ”

    他看了看两侧,嘴里悄悄念叨着, “就拍一张, 我就留个纪念……”

    刚拍下照片,想要保存, 角落里站着的钟家保镖忽地一转脸,这人吓得手一抖,一个按键点上了发送键。

    完了!

    他惊恐地无声嚎叫。

    ……

    一张照片传播的速度非常快。

    尤其是当它带上了“钟家玫瑰”的标签的时候。

    几乎就在顷刻之间,这张照片落入了所有关注词条的人的眼里。

    钟家的公关动作非常快。

    帖子被大幅度删掉, 原贴被举报。

    所有链接失效, 查无此事。

    礼堂内,拍照的人也被迅速精准定位, 请了出去。

    但它已经留下了痕迹-

    手机振动。

    仍然站在警戒线外的池鹿擦了下眼泪,低下头,解开了屏幕锁。

    几乎是同时,他附近的人都似乎是同一时间,都开始惊呼议论了起来。

    “天……这……”

    “你们看到了吗?我的天……”

    “这也太……”

    所有人吃惊吸气的后半句话,池鹿盯着屏幕,他都能想出来他们想要说什么。

    照片模糊,一看就是偷拍。

    那人淡淡偏过脸,居高临下的一瞥。

    池鹿握紧了手机。

    “快快快!快保存!”

    “你们又不是不知道钟家公关的速度,快,截屏也行!”

    “草,链接失效了!”

    “我保存了!”

    池鹿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照片在屏幕上闪了闪,随即页面跳转到“无法获取相关信息”。

    他僵硬的唇抿了抿。他将手机屏幕摁熄,收回了裤子口袋里。

    池鹿手指骨节都在泛白。

    他见过几次钟先生的照片,但都是和苏蓝在一起的宴会官方照。

    他强迫自己不在意,但没有办法不在意。

    在某一次情动的时候,他留下过吻痕,他说不清那种感受,或许那来自于他无端的妄想和不该有的占有欲。

    他会看到吗?他会看到吧。

    池鹿在那时悲哀地觉得自己可能胜过了他一筹,但是事实更让他悲哀。

    旁边那些人的惊叹和艳赞,让他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输的地方,并不仅仅只有他以为的那一处。

    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光明正大地站在姐姐的身边吗?

    无论活着,还是在她死后?

    只有这样的人,才行吗?

    池鹿嗓子干涩。

    那一腔本来堵在胸口的怒意,忽地苦涩地让人无所适从。

    众人在原地议论了不久,葬礼似乎结束了。

    远处的礼堂的门打开,名流们依次从大门散出来退场,神色各异。

    身边围观的群众见没热闹看了,也纷纷散去。

    池鹿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他一手压低了帽檐,垂着头转身离开。

    肩膀跟旁边人撞了一下,他下意识道歉:“对不起。”

    “……没事。”

    对方声音低哑,带着浓浓的鼻音跟他擦肩而过。

    池鹿转过眼,他瞥见了对方的侧脸。

    那是一个俊美的少年,低垂的眼哭得通红,他匆匆离开。

    这个人刚刚跟他一样,守在葬礼的警戒线外。

    那种突兀的,来自遇到同类的荒谬感,将池鹿的脚步定格在原地。

    池鹿第不知道多少次地茫然地意识到。

    他从来不是姐姐的唯一。

    就连做情人,也从来不是-

    苏蓝发现,回程的路上,钟予显得很疲惫。

    他阖着眼,单手撑着额角,靠在车窗上。眉头隐隐皱着,美人蹙眉,格外惊心。

    黑色的丧服让他的苍白愈发明显,他本身身体就没好,现在脸色白得近乎宛如一张薄薄的纸。

    苏蓝回想了一下。

    好像是从看到她的遗体开始。

    葬礼上瞻仰遗体,是正常的环节之一。她的葬礼自然也有这一项。

    苏蓝知道,钟予从来没看见过她的遗体。

    于是当他最后走过去,看见棺里的安静阖眼的她的时候,钟予意外地顿住了。

    他低头停顿的时间太久,全场宾客都发现了。

    苏蓝也注意到了。

    停顿了足足有几十秒,他才终于恢复神色,冷淡地走回台上开始读悼词。

    苏蓝扬了扬眉,她专程从二楼下去,走到棺前看了一眼的自己的遗体。

    一看,还有点失望。

    本来她以为钟予僵成那个样子,是自己的遗体有多难看,能把人吓到。

    但苏蓝低头看下去,自己再熟悉不过的那张脸被入殓师打理地很明艳干净,眼睛闭着表情平和,看上去几乎像是只是睡着了。

    除了脸色惨白了点,跟正常的她一样。

    苏蓝转头惊讶问:“钟予没见过认识的人的遗体吗?怎么会受这么大刺激。”

    蝴蝶回答地很含糊:【……的确没见过。】

    苏蓝了然:“噢,那不奇怪。”

    也是。

    人之常情。

    所以现在苏蓝看到钟予脸色发白地靠在车窗上,内心还有丝极淡的愧疚。

    虽然不是她的本意,但也勉强算是“她”把他吓着了。

    但这一丝愧疚很快淡去了。

    说到底,也跟她没关系了。

    苏蓝看向钟予苍白的侧脸。

    很快,他们就不会被绑在一起了。

    皆大欢喜-

    于是当回程路上,皇女贝琳达堂而皇之地封了道路,强行要把钟予的车拦下来的时候,苏蓝也依旧置身事外地看着。

    “钟予!”

    皇女在路上被钟家的保镖拦住,只能遥遥喊过来。

    “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和你说两句!”

    “钟予!你见见我吧!”

    “我有事跟你说,是真的!”

    保镖身形如山,强硬地挡在她面前,但碍着贝琳达皇女的身份,保镖也不能真的对她强行动手。

    苏蓝看过去,贝琳达现在气势嚣张地站在道路中央,但行头很是狼狈,一身名贵衣服皱皱巴巴,下巴上还带着烟熏的灰痕,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

    “……看来霍游寒为了拖延她,还真的动了挺多的手脚。”

    苏蓝托着下巴看热闹,她很惊讶,“但她居然还不死心?我还以为她苦苦追求钟予这么多年应该知难而退了。”

    蝴蝶:【……你也不生气?】

    苏蓝:“我生气什么?”最多就是烦皇女。

    这个人疯起来什么下限都没有。

    她走出车,看了看两边车队的阵仗。

    ……果然什么下限都没有。

    贝琳达看来真是急了,她直接让几辆车横停在道路中间,硬生生横向堵住了整条街。

    苏蓝“啧”了一声。

    “你看,光看贝琳达这样,就知道她绝对追不到心上人。真不能怪我拦了她的机会。”

    贝琳达被保镖拦着,还在不停地喊着钟予的名字。

    钟予疲倦地靠在车窗上。

    漂亮的手指撑在额角上,仿佛不想应付这种事情。

    ……直到皇女的下一句话。

    “钟予!”贝琳达急了,也不要面子了,“我有事跟你说——关于苏蓝!”

    情敌的名字从她嘴里吐出来,贝琳达嫌恶的表情遮都遮不住。

    “我有关于她的东西!”

    钟予微微睁开了眼。

    仿佛不堪其扰一般,钟予抬手示意了一下,侍者便替他拉开了车门。

    钟予下了车,站得很远。

    “钟,钟予……”

    从钟予下车开始,贝琳达眼睛就瞪大了,抖抖索索话都说不利索。

    她死死盯着还穿着丧服的黑发美人,嘴巴都合不拢。

    “你,你穿,穿这身……真好看,我……”

    而黑发美人语调很淡。

    “苏蓝怎么了。”

    那双绿眸冷冰冰地盯着她。

    贝琳达完全没退缩,心脏狂跳起来。

    她咽了口唾沫,“那个……”

    “那个……那个,她……”

    要想俏果然还得一身孝,穿着丧服的美人对贝琳达来说冲击太大。她又咽了口唾沫,眼高于顶的皇女生平第一次感谢苏蓝。

    感谢她死了。

    她才能看到钟予这样诱人的一面。

    寡夫!嫉妒和色/欲天人交战,最后还是眼前的美色战胜了一切。贝琳达光想想都血液沸腾。

    “咳!”她重重咳嗽一声,把自己涌起的冲动强压下去,贝琳达挤出一个微笑,柔和了声音道,

    “钟予,我前几天才跟钟伯父钟伯母打了电话,他们都很担心你。我们还说呢,这几天,要不要我们一起吃个饭,聊一聊,叙叙旧……”

    她又瞟了眼钟予露出丧服领子外的白皙脖颈,“今天正巧碰到了,不如你看今晚……?”

    钟予表情都没变。

    他冷淡地瞥了贝琳达一眼,转身就要走。

    “哎,别别别!你别走!我真有东西!”

    贝琳达扯着嗓子,“我真有关于苏蓝的东西!”

    钟予没停。

    “我真有!你等等!”

    见到他真要走,贝琳达急了,她径直将怀里的文件夹一扬,用力过猛,里面的照片纷纷扬扬散落出来。

    一时之间,照片漫天飞舞。

    一张照片,顺着风翻飞打着卷儿,落到钟予的脚边。

    苏蓝仰起头,有一张晃悠落下,也落到了她身侧的车顶上。

    她瞟了下过去,但等看清了内容,她又慢慢眯起了眼。

    “看吧?”

    皇女虽然失手,但是她还是抱着双臂得意叹息了起来,

    “你看,你也别那么伤心了,苏蓝压根就不是什么好人,你看她跟你结婚的时候,还有那么多地下情人……”

    钟予垂下眼,看着脚边的照片。

    照片上,车里容貌艳丽的女人单手放在方向盘上,而副驾上坐着的貌美少年侧脸望着她,眼神专注。

    背景是深夜,凌晨三点的时间戳,让一切欲说未说都变得明明白白。

    苏蓝唇边带着笑。

    贝琳达心里沾沾自喜,面上还得装作遗憾,

    “钟予,没关系,第一次所托非人很正常,你别太伤心了,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以后就换我来照顾你,我一定会对你——”

    “——钟予?你,你别走啊!”

    “钟予!”

    车门关上。

    钟予已经坐上了车。

    钟予看起来很头疼。他脸上疲倦的神色又加重了,脸苍白地近乎透明。

    “少爷?”司机等他的指示。

    钟予说,“开车。”

    “可前面……”

    “开。”他的嗓音也疲惫。

    “钟家的车,他们不敢不让。”

    “好,少爷。”

    司机恭顺地听从,转过眼,一脚油门就踩了下去。

    前方皇女带来的人都疯了。

    “他们干什么?!”

    “怎么车动起来了?!他们要干嘛,硬闯?!”

    皇女惊叫:“快,快把车开起来,让路!别让他们撞到!”

    一阵人仰马翻,车刚刚挪开足够的空间,钟家的车便穿了过去,疾驰而去。

    ……

    苏蓝留在原地。

    她难得的,没有因为不想被“牵扯”,而跟钟予坐上同一辆车。

    她蹲下身,盯着那一张刚刚飘到她身侧的车顶上,现在又被扬飞到马路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场景,她很眼熟。

    苏蓝记得,是一年多前一个普通的酒会,有人提议换个地方喝两杯,车停下来,在一个会所。

    照片上就是那个会所。

    她对那里的墙纸记忆犹新。

    照片也不普通。

    穿着黑裙的苏蓝,被一个貌美的少年紧紧贴着,她靠在沙发上,一手里拿着酒杯,另一手搭在额头上。她看上去醉得厉害,满面潮红。

    苏蓝记得这一天。

    印象中,她的确喝的很多,醉得厉害。第二天醒来在会所的一间卧室,头痛欲裂,断片断得更厉害。

    醒来问了会所的人,一个个只是说她喝了很多,喝完就睡了。至于她睡了谁,没一个人认识,只说是很可能是一起喝酒的谁。

    苏蓝为他们这句话,还反复点过跟她一起喝酒的人,对着一个个人名面色古怪地猜测了很久。

    ……

    苏蓝盯着地上的照片。

    贝琳达有这张照片,说明那天是她给她的酒杯加了料。难怪她昏昏沉沉,第二天还断片。

    按贝琳达的下限,这不奇怪。

    但奇怪的是,如果那天她真跟那个被收买的少年睡了,贝琳达肯定很早以前就拿着切实的床照去钟予跟前演戏,不会只有这么一张模棱两可的照片。

    所以……

    苏蓝静静地看了它一会儿。

    是谁呢。

    这个人还专门抹去了所有的痕迹。

    第22章 第22章【文案】

    因为相隔距离太远, 被无形的绳子拉回来到钟予身边的时候,苏蓝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之中。

    她问了蝴蝶, 蝴蝶沉默了很久。

    它说:【这件事情, 超出了我能告诉你的事情的范围。】

    不知道为什么,蝴蝶的语气有一些怅惘。

    它说:【苏蓝,你要好好想一想。】

    苏蓝就慢慢想。

    或许是她太沉浸, 等她意识回来的时候,钟家的车已经到了家。

    天色暗了下去,花园里和门口橙黄色的路灯亮起, 在台阶上洒下柔和的光晕。

    钟予下了车,走上台阶, 管家立即快步追上去。

    “少爷。”

    管家嗓音里透露出急切,“您真的不要我们留下吗?”

    钟予停了下来。

    管家嗫嚅了一下嘴唇,“您确定今晚……要一个人在家吗?”

    钟予密长的睫毛敛着, 看不出来神色。

    他微微点头, “对。”

    管家顿了顿,背又弓下去一些, “请您至少……让家庭医生留下来吧, 您身体刚刚痊愈,还没完全好, 万一晚上……”

    钟予抬起眼来,看他一眼,声音很轻。

    “不用了。你回去吧。”

    这就是回答了。

    “谢谢。”

    于是一众钟家的侍者,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少爷一个人单薄的身影走上台阶, 进入家门。

    大门合上。

    他们定定地看着。

    “少爷, 真的不会有事么?”有人出声。

    “我担心他,毕竟……毕竟今天是苏小姐的葬礼……”

    一个人欲言又止。

    “毕竟是苏小姐的葬礼。”

    一众人站在台阶下方。

    沉默地过了一会儿, 他们也散去了-

    苏蓝下意识地跟着钟予的脚步,一起迈上了台阶。

    等到她都穿过了关上的门,才反应过来。

    她跟进来干什么?

    她看着钟予走到边台边上,拿起透明玻璃水壶倒水,脸色依旧疲倦。

    偌大的房子,现在光线昏暗,大理石的地砖晕出朦胧的光,更显得静谧。

    苏蓝揉了揉太阳穴。

    她转过身,准备去屋外。

    平常家里有其他的佣人在,她还不觉得,现在整个屋子空空荡荡就钟予一个人,让她跟钟予单独呆着,她总有种窥探别人隐私的错觉。

    何况现在是晚上了。

    夜深人静,钟予想要独处,她尊重他。

    至于钟予为什么想要一个人呆着,苏蓝也能理解。

    葬礼。或者是参加熟悉的人的葬礼,总会让人有这种感觉。

    说起来,她跟钟予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两个人互相冷淡,不相往来而已。

    他如果对参与了一场葬礼而怅然,那也是人之常情。

    苏蓝自己本身,对葬礼倒是没什么感觉。

    她想起两年前,自己参加父亲的葬礼的时候,也是心情出奇地平静。

    她从小就被当做苏家的继承人培养,父亲非常严厉。别人还在享受父爱的年纪,她就要站在书房里捧着书,给父亲做分析报告。

    做不对,那就重做。

    重做又重做,直到对了为止。

    他永远对她过分地严厉,苏蓝也逐渐习惯了这一点。

    还好,她足够有天分,也足够努力。

    对于交易,对于投资,对于市场走向的掌控,她逐渐上手,甚至变得惊人地熟练。最后父亲只会看着她的报告沉默很久,说不出一句批评来。

    从此之后,父女两人之间的交流更像是任务表上的待完成项,一来一回,打钩画叉,结果导向,与其说是父女,更像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

    她跟他汇报,他点头或者摇头,就这么简单。

    父亲娶了继母,苏蓝没有任何意见。

    他对继母和继弟会露出温柔的笑,苏蓝也没有任何意见。

    他对她依旧出奇地严厉,苏蓝也没有任何意见。

    实话是,她并不关心。

    因为很久以前,年幼的她在阁楼发现了自己生母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人笑起来的时候,跟新来的继母十分地像。

    当时的苏蓝觉得荒谬。

    一个替身和白月光的狗血故事。

    只不过她的生母才是那个替身,家族联姻的牺牲品,死了又被取而代之的可怜人。

    这就是她跟继母永远的隔阂。

    令她觉得还算顺意的是,她跟继母都对这个理由心知肚明,于是就客气又礼貌地相处着。而父亲充分地做好了一个聋哑的局外人,对她们疏离的关系视而不见,没有开口提过一次。

    当然,这不妨碍苏蓝喜欢跟在她身边撒娇的苏梓。

    之后父亲去世,接到遗嘱的时候,苏蓝又一次觉得荒谬。

    父亲把整个苏家留给了她。

    这个男人对她或许是愧疚的。

    苏蓝并不关心。她平静地看完那封写给她的亲笔信,在客厅的壁炉里把它烧成了灰。

    在葬礼上,她穿着黑衣搂着止不住眼泪的苏梓,低头看向躺在棺里的自己的父亲,眼神才变得微妙。

    谁能想到呢。

    她第一次看到父亲温和的表情,是他躺在棺材里。

    苏蓝抛下花。

    心情无比地平和。

    ……

    苏蓝从回忆中出来,迈动步子刚准备离开,身后突然传来“啪”的一声脆响。

    清脆的碎裂声响,在静谧之中尤为清晰。

    锋利细碎的玻璃渣和水花迸溅出去,霎那便溅到她脚边。

    苏蓝回过头,就看见钟予怔怔地低头看着自己空落的手,和一地晶亮的玻璃碎片。

    夜色昏暗,屋里只亮了一盏灯。

    灯光在玻璃锋利的边缘凝出冷冷的光。

    钟予就那样怔怔地看着。

    苏蓝蹙起眉。

    就这样,这个人还把佣人都遣散了?

    钟予的脸色很不好,昏暗光线下那张漂亮的脸苍白如纸。

    他扶在边柜上的手指骨节泛白,隐约都有些发颤。

    他站在那里盯了那些碎片很久一会儿,才转过身,向楼上走去。

    苏蓝顿住了脚步。

    虽然不知道跟上去有什么用,但鬼使神差地,她跟在他身后,也上了楼。

    钟予的卧室在二楼的东侧,跟她遥遥相对,隔着长长的走廊,他们互不干扰。

    苏蓝跟在钟予身后慢慢走着。

    一边走着,她一边看着钟予的背影。

    她这几天观察打量过其他很多人,但她好像从来没有这样安静地看过钟予。

    看着他的身形,她忽然发现,钟予似乎也清瘦了很多。

    黑色的丧服领子微松,腰侧的线条微微折进去,显出他宽大衣服下细窄的腰线。露出的手腕也骨突明显,尤为脆弱。

    或许是他一直处变不惊的冷淡与平静,让她从来没有注意到过这一点。

    他看起来真的很疲倦,眼睛垂敛阖着,眉头微蹙,走起路来都很轻。

    推门的时候,苏蓝看着他细密的长睫像蝴蝶的翼,在那张精致的侧脸上洒下一片阴影。

    刚进门,苏蓝还没反应过来,钟予便像是失去了力气,整个人腿一软,趴伏倒在了地上的绒毯上。

    “钟予?”

    苏蓝下意识叫出了声,然后才反应过来,他听不到自己。

    她第一反应是去找肩头的蝴蝶,但她才发现,肩头空无一物,蝴蝶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没有办法,苏蓝快步走过去。她蹲下身,靠近钟予身边。

    “钟予?……”

    话音还没落,苏蓝就看到钟予的肩膀微微颤抖起来。

    苏蓝顿了下。

    心头涌上一阵古怪的荒谬感。

    他……

    不会是因为终于摆脱了她,这么开心吧?

    所以才遣散了佣人,这样就不用掩饰自己的高兴?

    ……虽然没有必要为了掩饰他们并不恩爱的关系做到这一步,但是苏蓝觉得自己勉强可以接受这个理由。

    “……早点说啊。”

    她有点没好气地往后一撑,干脆地也坐在了地毯上,靠着床脚。

    真是,让她虚惊一场。

    看他那个脸色,她还以为他突然出了什么事……

    然后,苏蓝不经意回眼瞟过去。

    她顿住了。

    钟予……

    钟予微微侧过了脸。

    他那张好看得不像话的脸侧贴在地上,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带着泪珠止不住地颤抖。

    眼尾发红,烫得令人心惊。

    苏蓝也是一惊。

    她愣住了。

    那个本应该冷淡着脸毫无情绪的人。

    此刻蜷缩在地上,蹙着眉,咬着唇无声地落着泪。

    他在哭。

    钟予……在哭?

    这个消息对她的震惊的程度,已经盖过了她对他为什么哭的好奇。

    苏蓝怔愣了一瞬,她刚想下意识退后,钟予动了动。

    他的怀里,抱紧了一只毛绒小狗。

    苏蓝视线落到那里,停住了。

    她的思维有一瞬间的停滞。

    ……她认得这只小狗。

    她认得这只小狗。

    就在一个多月前,她把这只小狗交到了钟予的手上,说是给他的生日礼物。

    那只是她在路边,摊贩手里,随意玩游戏打来的一只小狗。

    “等一下……”

    苏蓝向后撤了撤身子,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一直退到床脚边,把背靠在床柱上,苏蓝才又愣愣地看过去。

    她盯着不远处,抱着小狗倒在绒毯上无声落泪的钟予,感觉脑海空白了一瞬,什么都连不上。

    “钟予?”

    她轻声发问,已经忘了他听不见。

    “为什么……”

    为什么这种玩笑一样,她随手送出的东西,会被钟予抱在怀里?……

    这种东西……

    这种不经意的小玩意,她以为钟予早就应该把它随手就塞进了哪个角落,或者就算随手丢掉,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可他为什么会抱着它……

    还抱着它哭?

    苏蓝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直起了点身子,就这样看着面前的钟予。

    她身前倒伏在绒毯上的黑发美人,无声地呜咽抽泣着,身体都在剧烈颤抖。

    苏蓝还在发懵。

    她看着对面哭得不成样子的钟予,他的泪水划过漂亮的脸,哭得令人心疼,但又让她更加茫然。

    他在……哭什么?

    为什么哭?

    苏蓝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滞了很久。

    钟予,为什么要抱着,她送的小狗……哭?

    这似乎对她来说是件非常不可思议的事情。

    窗外洒进来银白的月色,冰冷又静谧。蔓延在绒毯之上,又照拂过钟予的脸。

    钟予蜷缩着身子,泪水落下,打湿了绒毯,睫毛根根湿润,眼尾湿红而脆弱。

    这让苏蓝恍惚想起了刚刚他在楼下,打碎的那一地的玻璃。

    那支离破碎,散落在地上的,一地的玻璃碎片,泛着残酷又细碎的冷光。

    他哭起来也像脆弱地要破碎。

    苏蓝吞了下嗓子。

    她说不出来自己是什么感受。

    震惊,惊讶,又茫然。

    她恍惚之间有了一种巨大的不真实感。

    像是为了试探,她慢慢地倾身向前。

    她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钟予薄红眼尾滚落的泪珠。

    指尖碰到泪珠。

    穿了过去。

    苏蓝却莫名感到指尖传来一股她不应该感觉到的凉意。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

    然后,又滚烫了起来。

    就在她的手要离开的时候,钟予那双咬得嫣红的唇张了张,轻轻喊了一声,带着压抑的哑音。

    “苏蓝……”

    声音微弱,在夜色里,近乎听不见。

    苏蓝手一顿。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愣愣地转过眼,去俯看钟予。

    钟予在发抖。

    他似乎很冷,眼睫都在颤,身子在绒毯上缩成了一团。

    他紧紧地咬着唇,将毛绒小狗攥紧在怀里。

    那无声的抽泣,似乎破了一个口子。

    他又哑哑地喊了一声,“苏蓝。”

    苏蓝听清楚了。

    她整个人都僵住。

    她下意识地往后靠,这一声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苏蓝……”

    “苏蓝……”

    那一声之后,钟予发着抖小声呜咽着,带着哭音。

    “苏蓝……”

    他蜷缩在地摊上,一遍一遍微弱地,缓慢地哭着念她的名字。

    每一声,都让苏蓝的脊背僵直一寸。

    她震惊地靠在身后的床柱上,盯着他,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在她面前,钟予哭得痛苦,脆弱不堪,整个身体都在剧烈地发抖。

    他看起来太痛苦了,像是快要坏掉了。

    那种痛苦,让看见他流泪的人,都能强烈地感受到。

    苏蓝也一样。

    “苏蓝……”

    钟予还在呜咽,长长的睫毛带着泪珠,他的嗓子都快哑掉,那无助抽泣的声音,让苏蓝心里五味杂陈,惊涛骇浪,又翻天覆地。

    怎么会这样?

    她看着他痛苦流泪,手指下意识抓入身下地摊的绒毛,却又徒劳地抓了个空。

    怎么会这样?

    巨大的疑问撞在苏蓝的胸膛,让她紧紧盯着眼前看到的画面,却又睁大了眼无法相信。

    钟予为什么……

    为什么?

    是她漏过了什么吗?

    是她错过了什么吗?是她没发现什么吗?

    钟予……

    那个在她面前永远冷淡,永远客气,永远跟她保持着距离的钟予。

    那个疏离又冷漠的钟予。

    为什么?

    为什么会哭着叫她的名字?

    苏蓝难以置信地坐在钟予的身前。

    ……为什么?

    第35章 第35章【文案】

    钟予哭得伤心, 眼泪好像流不完似的。

    他身体颤抖,蜷缩在绒毯上, 哭得久了, 呜咽的声音也哑了,气息逐渐微弱了下去。

    漂亮的人阖着眼,蹙着眉脱力地昏睡了过去, 呼吸勉强轻微又微弱。

    怀里,还抱着那一只毛绒小狗。

    窗外的银白月光落在他的身前,和他乌黑发梢贴在苍白的脸颊一侧。

    静谧。

    苏蓝坐在旁边。

    她不知道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多久。

    脊背僵硬, 心如乱麻。

    无数的猜想和怀疑和不可置信,将她裹挟, 细细密密,密密麻麻。

    苏蓝屈了屈僵硬的手指。

    心脏重重地跳动着。

    一声,一声, 沉重地砸着她。

    她重重地喘出一口气。

    有什么东西牢牢地堵在她的胸口。

    怎么会呢?

    苏蓝迷茫又怔忪。

    眼前看到的这一幕, 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落入了什么幻觉, 一切都不真实。

    但钟予。

    她面前的钟予。

    他湿红灼丽的眼尾, 脸上没干的泪痕,和他昏睡时不安稳时不时颤动的身体, 又是那么真实。

    那颗小小的泪痣,被泪水打湿,看起来柔软又无助。

    他哭起来,哑着嗓子, 轻轻地喊她的名字。

    那么绝望痛苦。

    那也是假的吗?

    那也是不真实的吗?

    幻觉可以做到这一步吗?

    她想起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的蝴蝶, 苏蓝怔怔地向后仰靠身子在床脚上。

    她仰脸望向天花板。

    钟予,因为她的死, 是痛苦的。

    良久。

    她盯着墙角那一处雕勒出来的花纹,复杂而缓慢地得出了这个结论。

    可为什么?

    为什么?

    仰着头,苏蓝盯着天花板,不知道盯了多久。

    忽地,身侧响起一阵衣物的窸窣声。

    苏蓝转眼,发现是钟予醒了-

    钟予醒来的时候,脸颊都是冰凉的。

    身体也是冰凉的。

    眼尾很烫,带着没有流干的眼泪,灼烧着他。

    躯体麻木不堪。四肢的力量都在透支。

    他慢慢地,勉强从地毯上支起身体。

    窗外的月光洒在了他身上的衣服上。

    漆黑的丧服,沉沉地像夜色,盈着那冷白的月光,说不清地朦胧又冰凉。

    钟予垂着眼,怔怔望着交界的那一处,看了很久。

    他的意识模糊又薄弱,像是轻飘地浮着,落不到地面。

    月光与现实的交织线变得朦胧不堪,钟予感觉自己顶在胸口的痛感慢慢地变钝,刀口变得钝,切割下去的时候也在变钝,痛感没有减轻,只是变得缓慢。

    一下。

    一下。

    缓慢地,钝钝地。

    心脏每次的跳动,像是在被钝刀缓慢地凌迟。

    但他又好像感觉不到痛了。

    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落在绒毯上,晕出一片深色。

    钟予好像也感觉不到自己在落泪了。

    他站起身。

    顺着楼梯往下走的时候,他需要扶着栏杆。

    脚步都很轻,脚步都在飘,他好像也踩不到地面,一切都虚幻地让他迷茫。

    ……是真实的么?

    他现在看到的……是虚幻的么?

    钟予已经分不清了。

    他凭着本能,任由它驱使着自己动作。

    下了楼。

    推开门。

    进到厨房的时候,他打开了灯。

    没有人的家里空空荡荡,又冷清地出奇。

    打开的灯,在屋外的走廊地上晕出模糊的圆弧,昏暗之中,又像是梦境。

    拿出食材切菜的时候,刀很利,泪水落在砧板上,模糊不清。

    他还是切到了手。

    创可贴还被放在上次的位置,他打开柜子找出来,拆开一个,轻轻缠在伤口上。

    微弱的刺痛,像是被细密的小针扎着。

    没有被好好包扎的伤口里鲜血涌出,又被阻碍,在创可贴的边缘染上淡淡血色的红。

    钟予低下头,失神地看着自己被创可贴缠绕的食指。

    他缠得不好。

    但这样,苏蓝应该不会发现吧。

    他咬了咬唇,不那么确定。

    他走回台边,台面上还落着他的血迹。一滴一滴,殷红色圆形的边缘溅落出去,像是雪地里绽开的梅花。

    也滴在了砧板上。

    钟予站住了。

    他看着那一串落下的血迹。

    要重新做。

    他无措地想着。

    他抿着唇,眼睫都在颤抖,他将沾上他血迹的东西全部扔掉,又取出来新的。

    带着伤的食指用力抵上食材,他感觉不到疼。

    他需要快一点……

    钟予重新切着菜,这次他很努力小心了,没有再切到手。

    苏蓝会等急么?

    落下刀的时候,他慌张又恍惚地想,泪又滚下来,落到唇边,苦得发涩。

    她很少,很少才会回家。

    他不想让她等。

    他很少,很少,才能见她一面。

    如果这次见不到,下一次……

    下一次……

    盖上盖子。

    钟予站在台前,垂下眼。朦胧的蒸汽让他的视线都模糊了。

    泪水顺着脸颊往下落。

    下一次会是什么时候呢。

    他不想要下一次那么远。

    他一直想要见她。

    他好想她。

    好想多见一会儿她。

    多见一秒也很好。

    能在她身边多呆一秒,就很好了。

    他就会很快乐了。

    她难得回来。

    他不该……不该让她等的。

    ……都怪他。

    都怪他切到了手。

    才需要重做。

    钟予抹掉脸上的泪水,睫毛还带着湿濡的潮气,他咽了咽嗓子,加快了手下的速度。

    他会小心的,他不会再犯错了。

    他不该犯错的。

    他不想……

    不想让她等。

    ……

    钟予端着做好了的粥,手都在失力,但他还是努力地端好了,慢慢地上了楼,慢慢地进了餐厅。

    餐厅的桌子很长。

    苏蓝和他,总是客气又疏离,分开坐在长桌的对面。

    他们很多时候都不会聊天,大多数时候只是安静地用餐,甚至除了简单的问候,并没有别的任何一句话。

    但他坐在她很远的对面,隔着蜡烛的火光,和刀叉清脆的声响,钟予也觉得幸福。

    在这样的时候,坐在她对面的时候,他才能稍微长一点时间地看她。

    不被发现地,让目光在她身上多停留一会儿。

    多停留一会儿。

    看她被柔和晕黄的光线染着的脸颊,看她微微上扬着的唇角,看她眉眼里几分温和的笑意。

    蜡烛的火光摇曳,暗暗明明,钟予的手指攥紧,心都在胸膛里跳。

    他的脸都会烫,身体僵硬,每次只能匆匆垂下眼睫,看向别的地方,遮掩自己抑制不住的动心。

    他怕她听到他鼓噪的心跳。

    ……

    现在的餐厅里,空空荡荡。

    顶灯的水晶将光线折射,晃在大理石桌面上,窗外微凉的风吹拂进来,有水晶碰撞发出的细碎的叮当声。

    长桌两头空无一人。

    显得更寂静了。

    钟予终于走到了桌前。

    他将一个碗慢慢地,轻轻地放下在了长桌的一端。

    烛火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然后,他站在那里。

    拿着另一个碗。

    钟予站在原地,站了很久。

    很久。

    细碎的风吹拂进来,在他的脖颈上扫过一片凉意,他没有动。

    他咬了咬唇。

    他闭上眼睛,又睁开。

    他好像又在掉眼泪,他不知道。

    钟予无声地流泪,他小心地走上前。

    没有走去长桌的另一端,他慢慢地,将自己的碗放在了她旁边的位置上。

    在她很近的位置,钟予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坐在她身边。

    钟予咽了咽干涩的嗓子。

    他把额头抵在桌面上,紧闭着眼小声地抽泣。泪水顺着长长的睫毛滚落,砸在腿上。

    他为自己的贪心而感到无措。

    他不该这么贪婪的。

    明明应该保持好距离……明明应该扮演好自己的角色……明明他应该更规矩的……

    但他一直很想。

    他一直很想……坐在她的身边。

    不要隔那么远。

    他想要离她更近一点,更近一点。

    如果能坐得离她更近一点就好了。

    只是稍微近一点都可以。

    泪水都模糊了视线,钟予抬起脸,手指握上碗边温烫的勺子。

    温热的液体送入嘴里,滑下喉咙,眼泪都顺着脸的线条往下落。

    他一直很想坐在她的身边。

    哪怕能有一次也很好。

    跟她坐得这么近,一起吃晚餐,他隔着烛火望着的人,会坐在他的身边,跟他说话。

    她的声音轻轻,尾音上扬,带着笑意。

    她会用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眸,注视着他。

    她吃他做的东西的时候,脸上也有不真实一般的温柔。钟予被她的温柔触染,心躁如鼓。

    光是这么想想,钟予都觉得幸福地不真实。

    眩晕的,带着光晕的,朦胧的。

    梦里他才能有的场景。

    又是泪水,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可,为什么……

    为什么呢。

    钟予垂着眼,呜咽地厉害,握着勺子的手都在僵。

    他又送了一勺进嘴里,香糯柔软的味道,他好像也尝不出来了。

    眼泪落进碗里。

    他默默地吃着。

    勉强吃了小半碗,他手才慢慢地顿住,停了下来。

    他怔忪地睁着眼,看着自己身侧,那一碗还满满的,没有动过的粥,从心底蔓延出来的茫然无措,像是无声又静谧的海面,将他缓缓拖入海底。

    他在缓慢地溺水。

    溺水的人,身体都是冰的。

    钟予放下勺子。

    无措地望着面前的那碗粥。

    是他要的太多了么。

    泪水打在他的手背上,也茫然不觉。

    是他要的太多了么?

    是他要的太多了,所以上天才会惩罚他么?

    钟予哭得委屈又无助,满脸泪痕,睫毛根根湿润,眼尾红得像要烧起来。他把脸迈进手里。

    可他明明……

    可他明明从头到尾拥有的,也只有她对他温柔的梦而已。

    他明明已经很乖了……明明已经很听话了……明明什么都没有要……

    他明明已经藏得很好了。

    她从来没有发现过。

    可为什么上天什么都不肯留给他?

    为什么连梦……都不留给他。

    ……

    ……

    窗外下起雨的时候,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餐厅的落地窗上。

    细密的雨线映上玻璃,破碎又杂乱,凝着一点微弱的光。

    餐厅里变得黑暗,空空落落,静谧无声。

    像是放大了谁的不安,又是谁的惊慌。是隐秘的秘密如同冒出水面的河底石头,被雨水又冲刷着,淅沥沥地向下滚落而去。

    苏蓝等着钟予出了门。

    她在房间角落的阴影里靠着。

    黑暗中天花板上吊灯的水晶也泛着幽幽的光,她就偏过头,望着那一点微弱的亮。

    那一点点微弱的亮,太渺然了。

    像是有什么拨开水面,又有什么离她远去。

    在黑夜下,她望过去,溪流的尽头只有那么一丝微弱的光,几乎看不清楚。

    苏蓝就那么望着。

    她靠在那儿,靠了很久一会儿。

    然后她走上前,走到了餐桌旁自己总是坐着的那一侧,垂下了眼。

    她看向那一碗香菇鸡茸粥。

    黑暗的夜色之中,撑在餐桌边的黑发女人,长长的卷发绕过她光裸的肩,肤色被窗户上雨水溅落细密的光染出淡淡的苍白。

    她垂着脸,轻轻地吐出一声叹息。

    第24章 第24章【文案】

    窗外的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大了起来。

    苏蓝走出餐厅的时候, 正好撞见钟予从外面回来。

    ……从外面?

    关上的大门发出“砰”的一声沉重的声响,漂亮的黑发美人浑身湿透地从雨里回到屋内。

    发梢, 衣袖的袖角都在往下滴水, 他像是被从水里捞出来,整个人都沁着冰冷的雨汽。

    苏蓝停住了脚步。

    钟予的一手拎着一把沉重的园艺剪,剪刀被放在边台上, 发出当的金属的钝嗡声。

    他转过身来,苏蓝看见了他的另一只手。

    他抱着花。

    几朵刚被剪下来的,从花园里带回来的花。

    粗糙的枝叶, 带着含着夜色的雨水和潮湿的泥土,花瓣垂坠, 簌簌往下滚落水珠。

    钟予也并不介意,他就这样把他们拿在手中。

    他拿起了另一把剪刀,垂下眼, 开始给这几枝花剪去多余的枝叶。

    一时之间, 寂静的走廊里只有“咔嚓”,“咔嚓”, 清脆的剪刀声。

    苏蓝没有反应过来。

    雨下得这么大的天, 他为什么要半夜出去……

    摘花?

    他动作的时候,苏蓝甚至看见, 他丧服的袖口滑落一截,露出凝白的手臂,一两道被不小心划伤的血痕刺眼至极。

    他却丝毫没有在乎受伤的伤,他安安静静地修剪着, 动作近乎虔诚。

    她跟在钟予后面往屋内有亮光的地方走去。

    走进客厅, 看到他将刚刚修剪完的花插入茶几上的花瓶的时候,苏蓝才微微怔神。

    钟予的动作很认真, 他跪坐在茶几下的软毯上,细致地用手整理新鲜的花的每一片枝叶,调整它的每一个角度,他还有一瓶小小的喷壶,他慢慢地转动花瓶,时不时会拿起来轻轻地喷两下。

    被他整理完的花立在白瓷的花瓶里。

    花朵含苞待放,像是在等待几个小时之后,它就会展露花瓣,将最艳丽的美绽放给它想展示的人。

    苏蓝怔怔地看着。

    她想起她早上回来,或者早上起来时,走进家里就能看见的茶几上的鲜花。

    她有一次说了,“真好看啊。”

    于是花瓶里的花就永远灿烂地开着。

    为她开着。

    苏蓝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原来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里,钟予一直都是这么做的。

    她记忆里桌上永远盛开的花,雨天时的姜汤,深夜时的暖粥,数不清闲暇时间的水果和热茶,家里永远有她喜欢味道的熏香……

    书房的书柜里填满了她能用到的书籍和资料,墙纸用的是她喜欢的浅暖色,地上铺着的是她最喜欢的羊毛绒毯……

    她随口说过一句喜欢,下一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全部换了。

    离她不远处,钟予收拾好了花,他身上浸湿的雨水还湿淋淋地还在滴着水珠,带着夜里的潮气,落在地毯上。

    他站起身,离开向楼上走去。

    苏蓝没有动。

    她留在原地,低头看着被他摆放在茶几中央,正静谧含着苞的花。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地做着这一切的钟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

    她想起有一次下雨的晚上,她提前发了消息说想要回家,路上却因为堵车,把到家的时候生生推迟到了凌晨。

    她穿过长长亮着橘色的灯的花园小径狼狈地走回到家门口的时候,就看见钟予撑着伞,站在门廊下等她。

    黑伞和细亮的雨线,他撑着伞,站在黄昏的光里,就那样怔忪地看着她。

    他在等她。

    他说:“还想吃东西么。”

    她说:“嗯”。

    钟予就点了头。

    他垂下眼睫,安静说:“好。”

    然后她就在凌晨两点的夜里,吃上了刚做好的热粥。

    现在的苏蓝想起来,如果那个时候那天的她没有回家,钟予……真的会一直等她么?

    ……会的吧。

    苏蓝忽然感觉到迷惘。

    对于钟予喜欢她这件事情,像是珠子串成线,一点连着一点,在她记忆里的无数细节,都在清晰地告诉她这一个结论。

    就像那个雨夜,他撑着伞,在家门口等她一样。

    她跟钟予相处过的每一天。

    都是他全心全意,认认真真,向爱的人伸出手的日子。

    ……

    站在原地不知道多久,苏蓝突然听到楼上传来一声响动。

    “啪”地一声,像是什么破碎,清脆的声音溅落在地板上,打碎了夜里的寂静。

    “……钟予?”

    苏蓝下意识心一跳。

    想起他被雨淋湿,苍白的脸。

    她迈开腿,迈着大步快速奔上楼-

    钟予站在浴室的镜子前。

    浴缸里的水正在放着,滚动的汩汩流水声,带着氤氲的雾气,蒸腾在房间内。

    钟予怔忪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浑身都被打湿,头发也被打湿,脸也被打湿。

    雾气蔓延上镜面,他只能隐约看到一个轮廓。

    他浑身都在滴水。

    眼泪也被雨水打湿,冰凉和滚烫混在一起,滴滴答答地往下落,分不清楚了。

    身上的黑色丧服,被雨水浸透,贴在身上,更显得露出来的皮肤苍白得透明,透着凉意。

    他松开丧服的系带,交领微微地散落,他侧过身的时候,看见了自己肩膀的那一道隐约的咬痕。

    钟予伸出手,抹开了镜子上附着的雾气,对着镜子看它。

    他摸上那一道痕迹。

    那是她留下的痕迹。

    他闭上眼又睁开,泪水又流了下来。

    钟予伏在台子上,摸着咬痕,哭着呜咽。

    哭得快要晕眩的时候,钟予又混沌地想起那个晚上。

    他们从来没有过那么亲密,他迷茫时看着她近在咫尺的脸,思维都在迷乱,身体又疼又快乐,痉挛而热烈地剧烈颤抖,巅峰的时候她笑着亲吻他。

    “你这时的表情,真漂亮。”她说。

    然后他闭着眼,湿红的眼尾就落下了泪。

    浴缸里正在放的水还在汩汩流淌。

    钟予站在镜子前,侧脸抵在镜面上,他的呼吸微弱,又逐渐急促了起来。

    她说他漂亮的。

    她说他漂亮的……

    痛苦和绝望和茫然交织,钟予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记忆了。

    水汽蒸腾,热雾也蒸腾,镜面上白雾一片,逐渐地变得什么也看不清。

    就好像跟那天一样,他想起她温柔地说话,动作却并不温柔。她近乎有些粗暴地支配他,摆弄他,想他做各种各样的事,听从着并不清醒的本性。

    但那个朦胧的夜色里,钟予只是怔怔地看着她,没有反抗。

    钟予……

    钟予什么都给她。

    包括像是镜子前,她架着他,他的额头重重撞在镜面上,不断地蹭出胡乱的痕迹,镜面上的雾气消失又弥漫,又再次消失。

    他蓦地迷乱地想。

    苏蓝是会喜欢……这样漂亮的他的么?

    那他现在如果……

    如果他……

    钟予紧紧闭上眼,他上身趴伏在台面上,把额角抵上镜面,单手勉强撑在镜子上,另一只手,顺着漆黑丧服的衣摆伸了进去。

    这样会更讨她喜欢么?

    她还会想要他么?

    钟予有些绝望地想着。另一只手贴在冰凉的镜面上,他蹙着眉紧紧闭着眼,睫毛乱颤,哭得都在发抖。

    他好想见她。

    好想,好想见她。

    他太痛苦了,他要支撑不下去了。

    可是如果,见到了她,她也不喜欢他怎么办?

    “苏蓝……”

    像是呓语,泪水顺着脸流下,他慢慢地垂下脸去,用额头抵在镜面上。

    “苏蓝……”

    钟予哭得伤心,他湿红的眼尾烧灼起来,泪水从长睫滚落,整个人浑身湿透,睫毛也湿透,大腿也湿透,从里到位都湿透。

    浸了了雨水又重又凉的丧服散乱地挂在他的身上,像是要把他整个人都向下拉扯坠落下去。

    朦胧的水声和自己吐出的呼吸声交织在耳边,钟予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

    他抬起脸,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水汽氤氲,钟予伸出手,又把眼前的镜子擦了一遍,隐约之间,也只能看到自己艳红的眼尾和弥漫着红晕的脸。

    她说他漂亮的……

    他趴在台面上哭着呜咽,痛苦又绝望,整个人湿透又滚烫。

    ……-

    ……

    苏蓝僵直地背靠在浴室门外。

    她震惊地全身发麻,心都在剧烈地跳动。

    窗外的夜色浓重,大雨扫在卧室的玻璃上,噼里啪啦作响,也好像将她的魂都震得颤抖。

    门里传来断断续续的气息和呜咽。

    她焦急闯进去时,黑发美人漆黑的丧服散乱在身侧,露出大片凝白的肌肤,他漂亮的脸上染上的潮红,和失神半睁的眼眸里那水色朦胧的色彩,已经浓重地映进了她的眼里,让她一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

    四肢仿佛不听使唤,苏蓝僵直地向屋外的阳台上走去。

    骤雨又急又厉,穿过她的身体,带来一丝冷颤的寒意。

    她的心跳的声音却越吵越烈。

    甚至盖过了雨声。

    她抓着手下被雨水打湿的阳台栏杆,愕然的心绪还是没有办法平静。

    苏蓝深吸了一口气。

    她沉下身子,单手捂上了额角。

    闭上眼的黑暗之中,她居然想起了高中时候的事情-

    钟予高一入学的那一年,钟家的玫瑰就成了所有人永恒的话题。

    平常出行都跟着保镖的钟小少爷,在学校里变成一个人行走,仿佛城堡里的玫瑰失去了荆棘,让所有人都误有了一种“能够接近他”的错觉。

    于是主动邀约他的人络绎不绝。好奇的人有,惊艳的人有,不怀好意的人有,怀着艳羡想要巴结的人有,什么样的人都有。

    钟予只是站在那儿,用他那双漂亮的冰凉的眼眸,扫过去一眼,便有无数人要莽着上前。

    “钟予”。

    他代表的东西太多了。

    贵族,财富,地位,还有那瑰丽如同玫瑰般的外貌。

    学校论坛里跟他有关的帖子层出不穷,回复上万,他走到哪里,都是一阵窃窃私语的波澜。

    苏蓝当然也知道他。

    她的好友是钟予的头号粉丝,没事就在教学楼的阳台上往下看,

    “苏蓝,快来,快来,钟予就在楼底下,他要走过去了!快快快!不看来不及了!”

    苏蓝晒着太阳,不在意地撑着脑袋,“你自己看吧,别叫我了。”

    好友话音卡住,错愕:“你,你居然也有对美色失去兴趣的一天?”

    苏蓝回眼看她。

    苏蓝慢慢纠正:“不是美色,我只是对他不感兴趣。”

    “为什么?”

    “不为什么。”

    “那可是‘小玫瑰’啊。”好友穷追不舍,“多少人的梦中情人,这你都不动心,你还是个正常Alpha吗?”

    “……”这就挑战她的尊严了。

    苏蓝头疼,耐心解释,“做了这么多年的朋友了,你应该知道我的喜好吧?”

    “啊?”好友愣了下,“你不就是喜欢美人吗?”

    “……”

    “……好。除此之外,我还喜欢不麻烦的关系。”

    见好友茫然,苏蓝说,“小玫瑰姓什么?”

    “姓钟。”

    “钟家什么样?”

    “他们是贵族……呃,排场很大……”

    “那就行了。”

    好友傻了一会儿:“可苏蓝,钟家是大家族,你家……你家也是大家族啊?”

    “就是都是大家族才有问题。”苏蓝说,“两个家族的继承人谈情说爱,是家族联姻。开头就是两边长辈坐下来喝茶给你们定生死。”

    外面的漂亮美人这么多,也没必要先把自己折进去。

    苏蓝扫着手机屏幕,跟在她身边的小学弟正给她发来消息,说给她亲手做了蛋糕。

    配了张照片,漂亮学弟将刚做好的蛋糕放在自己的脸边,对她甜甜地笑。

    苏蓝顺手回了个【下午见】。

    对面发来一连串可爱表情包,和一个乖乖的【好】。

    ——看,这就更舒服。

    摁熄了手机屏幕。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下去,正好看见树木葱茏之下,众人口中的“小玫瑰”,正顺着树荫慢慢走。

    像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他抬起眼来,向上微微瞟了一眼。

    美丽矜贵的少年,从楼底看向她。

    目光幽深。

    苏蓝想起来,这好像是上次他意外经历分化期,她背他去医务室之后,她跟他打的第一个照面。

    苏蓝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就听旁边好友惊叹出声,“天啊!小玫瑰!小玫瑰看我们了!苏蓝,苏蓝你看见了吗?”

    声音大得楼底都能听见。

    “……”苏蓝弹了下她脑门,“你喊就喊,别带我名字了。让我暧昧对象们误会,你负责?”

    说着,她冲楼下的钟予摆了摆手,指了下自己的好友,表示是她喊的,和自己毫无关系。

    钟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他敛下眼睫,依旧往前走着,身影消失在树荫尽头。

    苏蓝跟好友顺着走廊回班级的时候,好友还在念念叨叨。

    “唉,小玫瑰是真的好看啊,他们都说美人养眼是真的。我每天看他一眼,感觉上学也有动力了,考试也没那么难了,早上起床好像也……”

    说到这儿,好友艰难地卡住了。

    “嗯?”

    “呃,苏蓝……”

    苏蓝回头:“怎么了?”

    好友迟疑:“那个……你最近上学校论坛了吗?”

    “没有。怎么了?”

    “有一些,呃,未曾谋面的朋友。”好友吞吞吐吐,“他们……做了个起床闹铃。”

    苏蓝感到一丝不妙。

    好友:“他们那个闹铃,是拿……那个,钟予的录音编辑加工做的。你没听说过吗?”

    苏蓝找来了那个帖子,点了开来,发现那个隐藏板块极其热闹,回复数量都已经过万。

    底下的回复有正常的,更多的是不堪入目的。

    【Alpha们就要互帮互助!做了点福利给兄弟姐妹们分享!来,看看这个:小玫瑰起床闹铃.mp3】

    【还有这种好事?】

    【来了来了!火前留名一个】

    【钟家公关不是很厉害吗?他们不会抓到这里吧……我先下载为敬了!】

    ……

    【你们不觉得,小玫瑰那个嗓音,清凌凌的,尾音带着一点转……比起叫起床,很适合叫/床吗?】

    【叫/床?你说到这儿我可就不困了,楼主不如做个睡前版……】

    【兄弟,别说了,今天已经太多了】

    ……

    好友一边嗫嚅地观察苏蓝的脸色,一边跟在她身后走。

    直到发现她面色不变地发完了一条短信,收起了手机。

    好友再低头,刷新页面,发现帖子已经黑屏了。

    好友结巴:“苏蓝,那个……你,你干什么了?”

    苏蓝看她一眼,冷得令人心惊。

    她说:“找人把论坛黑了。”

    ……-

    现在的苏蓝,坐在漆黑的夜的雨里,一动不动。

    那个朋友她从此以后划清了界限,那个帖子也被抹去了所有痕迹,那些人下载的文件,她透了点声音给钟家的公关,他们处理了一切的后续。

    但现在黑夜里,坐在雨里的苏蓝很僵直麻木地,脑海里浮现出了这件事。

    尤其在……她听见了,他的声音之后。

    隔着那扇浴室薄薄的门。

    她的心都在不规律地狂跳。

    那是一种瑰艳的堕落感。

    瑰艳的玫瑰,热泪迷蒙,喊她的名字。

    第25章 第25章

    苏蓝在雨里坐了一会儿, 她扶着额头,从阳台走回了房间。

    她准备去别的地方待着。

    灵魂在人间七日弥留的时间快到了。

    苏蓝感觉得出来, 再过不久, 就要到黎明时分,七天前她死去的那个时刻点。

    在那之后,这一世的一切事物都会跟她无关。

    一切事物。

    ……包括钟予。

    苏蓝已经慢慢平静下来了。

    钟予喜欢她。

    这件事情, 苏蓝已经确切地知道了。

    苏蓝想,或许这只能说是命运的既定。

    她无奈也好,震惊也好, 同情也好,或者说脑海里闪过那一丝的动心也好, 都不足以改变任何事实。

    就算她是活着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结局也并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向来不喜欢处理麻烦的事情。就算那个人是一切都太有蛊惑力的钟家玫瑰也同样。苏蓝最大可能就是继续装作并不知情,并且与他更加疏远。

    最坏的结果, 她找到合适的机会, 提出离婚。

    她或许对钟予会有愧疚,但这并不足以让她改变。

    收心, 专情, 舍弃情人,顾家体贴……跟她实在是不相关的词。

    交易就应该是交易。

    苏蓝轻轻地叹了口气。

    况且, 她已经死了。

    她从一开始,就和他说得很明白了。

    这么想着,苏蓝走出走廊的时候,余光扫到了什么, 她停下了脚步。

    边柜上放着一瓶药。

    一个普通的白色药瓶。

    没有标签, 也没有标注。

    这是……钟予那天从小白楼那里拿回来的药?

    莫名地,苏蓝顿了顿, 她转过身,看向药瓶。

    ……很奇怪。

    按照联邦的医药法律,只要是药品,必须有相应的标注。

    苏蓝投资过不少医疗企业,对这个规定很熟悉。

    除非这不是正规……

    她俯下身,凑近了一点,刚想再仔细看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她面前拿走了药瓶。

    钟予从房间里出来了。

    他身上带着刚洗完澡的水汽,白皙的肤色被蒸腾地带上氤氲的淡红。柔软又湿濡的黑发贴在脸颊上,

    苏蓝刚一抬眼,就对上他长又卷的睫毛,和微红的眼尾。

    苏蓝脑海里下意识闪过了之前看到的场景。

    深夜里的她的遗孀美人,身上漆黑的丧服凌乱,跪在雾气蒸腾的浴室里无助又脆弱,迷离着流泪自渎……

    ……

    纵使对于苏蓝来说,这个画面也是一时半会儿很难忘记了。

    不过,现在她面前的钟予,表情却是异常的冷静。

    绿眸冰凉凉的,半敛着,他盯着手里的药瓶。

    盯了一会儿,他拿着药瓶,走去了另一个房间。

    有点……不对劲。

    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苏蓝脚步顿了顿,不自觉地跟上了他。

    窗外已经开始有了朦胧的曦光。

    钟予打开橱柜,拿出杯子的时候,微光笼在他的侧脸上,勾出浅浅金色的轮廓。

    苏蓝正对着光,她眯了眯眼。

    她看着钟予拿起水壶。

    看着他倒水。

    看着他拿出药瓶,拧开盖子。

    他的动作平稳而缓慢。

    药瓶倾斜,咕噜噜只滚出来一颗药。

    那颗药片静静躺在瓶盖里,被钟予拿在手中。

    他垂眼看着它。

    苏蓝突然感觉到一丝不妙。

    她盯向他的脸。

    她好像蓦地知道了为什么自己感到了不对劲。

    钟予……太平静了。

    他太平静了。

    他甚至没有再流泪。

    那张淡漠的漂亮的脸,脸上一丝情绪都没有。

    只有平静。

    古井无波的平静。

    这是一个哭了一整晚的人……应该有的反应吗?

    苏蓝忽然想起,她只在一种人的脸上看到过这样的表情。

    父亲重病弥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语调平稳地叫来了医生,说出了安乐死。

    ……即将要接受死亡的人。

    苏蓝后退了一步,被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惊愕住了。

    不会吧……

    她又看向了他手中的那片药片。

    霎时,有无数个细微的小点在她脑海中连接成线。

    钟予喜欢她。

    他在她死后去拿了药。

    他在她葬礼结束之后遣散了所有佣人。

    没有任何标签的药瓶。

    白色的药瓶里,只有一片药。

    ……

    苏蓝眼前,浮现出当时她看到钟予在小白楼拿到药之后,那脸上淡淡柔和的神情。

    ……钟予喜欢她。

    问题是……

    他喜欢她到什么程度?

    苏蓝僵直地定在原地,当她看到停落回来的蝴蝶的时候,她没有在意它消失,上前几步径直问出了声,

    “钟予——你知道钟予要干什么吗?”

    蝴蝶只是静静地停在那儿,一动不动。

    它待在房间的角落里,没有被晨曦照到的地方,几乎隐没在昏暗之中。

    “是我想的那样吗?”苏蓝追问,声音急厉,“是我想的那样吗?”

    蝴蝶依旧没回答。

    苏蓝转过身,她震惊地看着钟予的侧影,胸口都在发麻。

    不至于吧……?

    应该不会吧?

    钟予,他不至于,为了她……

    看到他拿起药片,抬起手,苏蓝脑海里一片空白,她想都没想,走上前,下意识就要去抓他的手。

    “钟予,你冷静点,你!……”

    手穿过去,抓了个空。

    苏蓝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

    半透明的灵魂状态,第一次让她感觉到茫然。

    她又一次上前,试探地伸手。

    “钟予……?”

    探出的手,穿过他的身体,依旧空空落落,什么都没抓到。

    苏蓝重重退后几步,靠在背后的橱柜上,感觉一阵失神。

    她眼前,钟予那张漂亮的侧脸,平静地一丝波澜都没有。

    像是一个已经做好了决定很久的人,只是在平缓地执行最后的一步而已。

    甚至在微弱的晨光之下,他的唇带着嫣红的色泽,是漂亮饱满的玫瑰色。

    他轻轻张开唇,捏起那片看上去极其普通的药片,送到了唇边。

    钟予那密长的睫毛敛下,他看上去竟然是平静而柔和的。

    苏蓝茫然地看着他的动作。

    她觉得胸口都滞住。

    钟予要寻死。

    她要就这样看着他……死在她的面前吗?

    她要看着钟予死在她面前吗?

    钟予要将药片放入嘴中的时候,苏蓝突然感觉到一阵失力,她疲倦地别开了脸。

    低哑地,她对昏暗中的蝴蝶说。

    “……带我离开吧。”

    蝴蝶展开翅翼,轻轻地振翅。

    于是下一刻的黑暗笼罩下来,将她的意识抽离开来。

    所有的色彩在她眼前消失,一丝一丝抽离,浓稠卷动起来,又像是混沌起来的大片大片的彩色的亮片,漫天散落而下。

    彩色亮片纷飞之中,苏蓝恍惚想起了在他们的婚礼上,她跟钟予在神父面前说过的誓词。

    “……无论生死,都无法将我们分开。”

    钟予……原来是真的这么想的么?

    ……-

    “叮咚——”

    门铃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

    钟予手送药的动作蓦地顿住。

    绿眸抬起,他微微眯起眼。

    脸上柔和的神色消退下去,反而是一种隐隐的不悦。

    将药瓶收好。

    他打开门的时候,见到管家小心地鞠着躬。

    “少爷,我知道您说了……不让任何人打扰您,但是……”

    管家往旁边让了几步,穿着笔挺西装的中年男人走到门前来。

    “钟先生。”

    舒律师脸上带着苍白且勉强的笑。

    “抱歉这么早打扰了。但事情有些急,我需要钟先生您的意见。”

    钟予并没有让人进去,神色不变。

    他的眼神冷淡。

    “……关于什么。”

    “关于这个。”

    舒涵良递来一份文件。

    “苏小姐赠与您的第二份遗嘱。”

    话音落下。

    钟予袖口里的手忽地攥紧。

    他有些怔愣地看着那一份递到他面前的遗嘱。

    眼底的神色变幻很快。

    他听到自己问:“赠与……我?”

    舒涵良点头:“是的。苏小姐一共准备了两份遗嘱。”

    “第一份您也知道的,关于苏家的财产和她的私人物品的归属。”

    “第二份,就是您手上的这份。苏小姐把她全部的个人财产,都赠与到了您的名下。”

    钟予听他的话在耳边响起,脑海里嗡地一声,他忽然开始头晕。

    “……苏小姐个人名下的股份,地产,现金资金,全部都会转移到您的名字下。抱歉,文件太多,有很多工序要做,没想到到现在所有的转增手续才都准备好……”

    钟予感觉自己有点站不稳。

    屋外的天光刺亮,刺得他视线模糊。

    他的手指用力扶上了门栏,才勉强能站直。

    管家在一旁,看到自家少爷突然身体晃了晃,忧虑地想要上前,却因为他没发话,而焦愁地定在原地不敢动。

    钟予闭了闭眼。

    这种冲上脑海的烫意,让他浑身都僵硬。

    睁开眼,钟予看着舒涵良。

    他轻声问道,“……你说的,事情紧急,是什么事?”

    舒涵良顿了顿,将钟予手上的文件翻过好几页,在一面上停了下来,又递还给他。

    “是苏小姐……生前,”他艰难地停了下,“苏小姐生前一直在烦心的项目。”

    他的手指点上文件的内容,“苏小姐投资的一家公司,苏小姐几周前怀疑他们的新技术是实验造假……现在我们核实的结果刚刚出来,证实了了造假。”

    “再过两个小时,这家公司就要在新闻发布会上向公众宣布这项新技术……一旦他们这么做,又被发现是造假,那基本上就是一场投资人的灾难。”

    “……所以,作为苏小姐股份的新赠与人,钟先生,我需要您的意见。”

    舒律师的话平缓,一字一句。

    “除了这个之外,因为苏小姐突然离世,现在她名下占股的其他很多公司的股价很多都大幅度跳水……可能需要您尽快接手。”

    钟予垂下眼,看着他递到自己面前的文件。

    他的手指用力地抓着门栏,骨节泛白。

    心里的怆痛感又弥漫上来,重重地敲打在他的脏腑里。钟予用尽了力气,才没有让自己往后退去。

    “少爷……您没事吧?”

    一旁的管家惊忧地出声,他看着钟予煞白的脸和虚弱的身形,不由得往前一步,想要上前扶他。

    “我没事。”钟予钝钝地道。

    钟予就站在门内,敛着眼,定定地站了很久。

    良久。

    他出声问,嗓音都低哑,“……其他的呢?”

    “其他苏蓝的资产……你觉得,要花多久,才可以回复到原来的水平?”

    舒律师顿了顿,“可能需要一段时间。”

    他看了下钟予单薄怔忪的神情,又补充了一句,“您要是不想亲自管理,也可以将它交给专业的投资公司打理,不用您操心……”

    钟予长长的睫毛垂下。

    他停顿了很久。

    “……‘一段时间’。”

    他重复道。

    然后他说,“我知道了。”

    钟予向后转身,让开了门。

    “进来谈吧。”

    那一小瓶药瓶,被他收拢攥紧在了手心。

    第25章 第25章

    一根烟被点燃。

    夹着它的手指骨节分明而纤细白皙, 却又并不孱弱。

    盘旋而上的淡淡烟雾缭绕,顺着女人的肩头而上, 将她极美的一张侧脸笼罩地朦胧不清。

    最负盛名的赛车场人声鼎沸, 无数人呐喊尖叫,喧闹声模糊成一片,从包厢台下传来。

    她笑起来。

    “霍少爷, 再这么看,当心被别人误会。”

    霍游寒从她脸上别开视线。

    他靠在她身边的栏杆上,脸部线条硬朗。

    苏蓝转过脸, 慢慢地夹烟靠近唇边,烟雾吐出的时候, 身边的男人忽然侧脸靠近。

    “借个火。”

    他嘴里叼着烟,烟尾碰上了她手里烟的火星。

    两人的脸一时靠得极近,停顿着的时候, 苏蓝微微扬了下眉。

    一点即燃。

    烟雾在两人之中蔓延。

    点完了烟, 霍游寒又转过脸,看向台下。

    这时候, 下方又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像是有谁入场了。

    “听听,这里的赛车看起来做得还真不错。”苏蓝说, “感觉费了不少精力,得谢谢你了。”

    “不用。”

    男人低沉的声音传来,“举手之劳。”

    “别跟我客气。”

    苏蓝随口道。她抬手拿着烟,看向台下的情形, “按照之前说的, 分红我会让管事按时发过去。”

    而霍游寒跟她在一起站了一会儿,停顿了一会儿, 仍然又转过脸,看了一眼她的侧脸。

    烟雾之中的女人脸庞精致,一双淡金色的眼睛淡淡向下敛着,漫着流光。

    ……真像。

    他定定地想-

    一个月前。

    虽然是重生。

    但苏蓝好像又重新经历了一场死亡。

    昏昏沉沉。

    意识在黑暗里漂浮。

    头痛欲裂。

    四肢僵硬。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旁边不知道什么地方,传来了人的交谈声。

    是两个年轻的男性在窃窃私语。

    “你听见了么?是我刚刚听错了么?……小姐说话了?”

    “是啊,我也听见了……”

    ……说话?

    “小姐居然说话了?”

    “不管了,先给小姐买来吧……”

    ……

    “小姐也真是可怜,老爷太太去世了之后,其他人都还虎视眈眈她继承的遗产……”

    “是啊,最近还有人不断上门……要不是霍家出了个人做帮手,光靠我们怎么应付得过来……”

    ……遗产。

    什么遗产?

    “但现在这样,以后怎么办?”

    “也不知道为什么老爷太太非要把遗产留给小姐,小姐,唉,真可惜……”

    ……可惜?

    为什么继承了一大笔财产,还会可惜?

    苏蓝的思维断断续续,不清醒。

    那人的声音继续说。

    ——“可惜啊,小姐清醒不过来了。”

    ……

    苏蓝猛地睁开眼。

    强烈的日光入眼,映得一切惊人地亮白,将一切都吞噬进去。

    大片的色彩从白光中涌现。

    苏蓝的手下意识去攥上了身下的床单——

    攥紧了。

    是真实的。

    她碰到了。

    她猛地坐起身,额头上都是汗,像是做了一场惊天噩梦。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从刺眼的光线之中显现出轮廓来。

    “小姐醒了?”

    旁边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快点……”

    苏蓝的胸膛还剧烈起伏着,一转眼,就对上了一大捧——

    一大捧花。

    怼在她的脸前,艳红的玫瑰朵朵开得灿烂,还带着露水,娇艳欲滴。

    苏蓝抬起眼。

    两个穿着佣人服侍的侍者正捧着花,紧张地看着她。

    其中一人咳嗽了声,“小姐,您,您梦里,说要买的……我们这就给您买来了,您,您看看?”

    另一人见她表情不妙,也开口试探,

    “您……您睡觉的时候忽然叫了一声‘玫瑰’?”

    “您,您不记得啦?”

    苏蓝没说话。

    被盯得久了,两个侍者有点头皮发麻。

    他们捧着花对视一眼。

    一人小声说,“都说了,应该是我们听错了。小姐从小就没开口说过话。”

    另一人也小声,“医生不是说了吗,小姐这是自闭症……可能这辈子都开不了口……肯定是你听错了。”

    “什么啊,你不是也听见了?”

    “我可没有!小姐傻了,怎么可能会说话!……”

    苏蓝沉默地看着。

    意识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苏蓝现在反应过来了。

    蝴蝶跟她说,她的新身体虽然本身就属于她,但因为没有灵魂,于是一直看上去就像一个只有基本意识的……“人偶”。

    “人偶”拥有基本意识,却没有办法对人做出主主观反应。

    ……难怪,这具身体从小到大,没说过话。

    对内对外,医生的诊断是“自闭症”。

    苏蓝闭了闭眼。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一双细腻无暇的手,就是肤色看上去比较苍白,像是没怎么晒过日光。

    她不动声色地又转头看了看房间内的布局。

    精致典雅,带着些许古朴的气息。蝴蝶告诉过她,她的新身体,是某个偏远贵族家族的后代。

    不过这两个人刚刚说……自己的父母已经过世了,所以,现在自己是这个家的唯一继承人?

    苏蓝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在父母双亡上,看来她的新身体和旧身体身上,还是有一些微妙的共同点在的。

    “明明就是你!……”

    “你可别乱说,我才没有——”

    苏蓝回过眼,现在面前这两个侍者还在她面前喋喋不休,当着她这个正主明目张胆地议论。

    果然哑巴没有话语权。

    在两个侍者拌嘴的时候,就见他们口中的小姐坐在床上,转向了他们。

    两人停下话音。

    “小姐,您……”

    “你要起床吗?”

    小姐看了他们一眼。

    她说,“有吃的吗,我很饿。”

    声音很稳。

    房间内安静了。

    “啪”。

    花束从侍者手里掉在了地上。

    艳红的花瓣纷纷扬扬溅落了一地-

    惊恐的侍者们最近非常忙碌。

    小姐会说话了。

    小姐好像也不傻了。

    小姐的自闭症完全好了。

    小姐……小姐甚至看上去有点凶。

    小姐清醒起来的第一天,就在开口冷静地表示了自己的自闭症突然好了之后,突然问他们要了手机。

    “手机?”

    侍者们本来还在惊讶,但小姐淡淡一眼扫过来,几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全把手机交出去了。

    “谢谢。”

    小姐就顺手拿了一个人的手机,打开了屏幕。

    “……居然两年半了。”

    她先是说了一句。

    说完,她面色却没什么变化,她打开网页,坐在床上搜索了起来。

    连看了几个帖子,她的目光似乎定格在了张照片上。

    她微微眯起眼,把照片放大,认真看了看。

    “……还活着啊。”

    小姐突然笑了声,“挺好的。”

    然后,她就把手机还给了他们。

    记录被她一键删除,其他人也不敢问。面面相觑之后,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从身体好了之后,小姐开始变得忙碌。

    她开始重新看起来家里资产的情况。

    说来也奇怪,明明家里的事情在老爷太太去世之后全部乱成了一团,小姐看上去却非常熟练,所有的事情一件一件,按部就班,都处理地井井有条。

    她把原先的管事人都召集来之后,本来进去前趾高气昂还在谈笑风生的管事,出来的时候个个都满头冷汗,夹着文件包,一句话也不说,匆匆就离开了。

    有好奇的侍者去问,但只是被狠狠瞪了一眼,什么都没问出来。

    大家都悄悄议论,这些管事进去之后是不是被小姐偷偷打了一顿。

    “毕竟……”有人小声说,“以前不觉得,但小姐清醒之后,看起来是个很厉害的Alpha……”

    “感觉,教训人应该会很疼……”

    这句话最后传到了小姐的耳朵里,坐在书桌后的漂亮女人只是露出了点匪夷所思的眼神。

    但又笑了下。

    让人吐出来这么多年吃进去的脏钱,是挺疼的。

    ……

    这天,小姐在书房的时候,主管事人还又在所有人同情的目光之中,被抓进去问话。

    在外面作威作福惯了的主管事人已经被前几次经历磨得没了脾气,他站在书房中央,头低得很低。

    苏蓝正随便翻着手里的材料。

    “管事啊,之前我不清醒的时候,我记得是不是有人跟我说过,”

    漂亮的女人靠在高椅上,她眯起眼,阳光落在她有些苍白的皮肤上,闪着细碎的光,

    “有一个家族朋友……帮过我们什么忙?”

    主管事人愣了下,忙不住点头,“是……是的。”

    苏蓝“噢”了一声,“哪个家族?”

    “霍……霍家。”

    管事人额上冒着汗。

    苏蓝停下了翻页的手,她不奇怪。

    霍家家大业大,在这个稍稍偏远的地方也算有势力,估计是家里的长辈以前跟霍家哪个旁支管事交好了。

    “行,你继续说吧。”她垂下眼。

    管事人咽了口口水,“那个……之前家族里的赛车场,赌场和竞技场,霍家在最混乱的时候,帮、帮您管了一段时间,现在,现在还有赛车场在他们手上……我们,我们都是因为人手不够……”

    苏蓝在“人手不够”的时候,微微笑了一下。

    她听说的版本,可不是这样。

    她听说的,是有人野心膨胀,想要窝里反,被霍家镇住了。

    没有本事,还不承认,就是能力问题了。

    主管事人看她笑,心寒浸浸沉到谷底,他还在顾左右而言他,

    “那个,小姐,霍家那里您别担心……听说您身体好了,他们应该最近也会派人把事情转交给您,很快所有事情都能恢复正轨!”

    “你之后需要人的话,我们这里也有合适的人选……”

    他们正说着话,突然就有侍者敲门,门外的声音传来,说是霍家的人拜访。

    管事人脸色一变。

    “……巧了。”

    苏蓝站起身,她在管事肩膀上拍了一拍,直把人拍得腿一软,

    “你刚刚说的挺不错的,那你不如帮我想想之后这几个地方让谁来管,你不是说你有合适的人选么?”

    “正好,我也跟霍家人聊聊你的新名单。”

    主管人抖如筛糠,大气也不敢出。

    苏蓝走出了房门-

    跟着侍者下楼梯的时候,苏蓝随口问,“这次霍家来的是谁?是之前他们城区的主管人吗?那个‘万’字辈的?”

    侍者恭敬:“是主家的霍少爷。”

    苏蓝脚步生生顿住了。

    她走回来几级楼梯,转向侍者。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反问哪一段。

    “……主家的……”她顿了顿,“霍少爷?”

    语气带着丝微妙。

    “是,是啊。”侍者连忙点头,“霍少爷已经在楼下了。”

    “好像是说他正好就在附近,霍太太霍先生以前就跟老爷夫人生前交好,这次就让他顺便来看看您……”

    苏蓝:“……”

    苏蓝:“霍少爷,你是说,霍家主家的霍游寒。”

    侍者:“是,是的呀,小姐。”

    苏蓝:“霍游寒。”

    侍者要哭出来:“是,是他啊小姐!”

    苏蓝:“……”

    很好。

    她倒是没想到,重生之后,第一个见到的人,竟然会是霍大少爷这个麻烦鬼。

    苏蓝又开始有点头疼。

    还不得不见。

    揉了揉太阳穴,苏蓝下了楼,走进了客厅。

    霍游寒已经在那里等了一会儿了。

    高大又俊朗的男人背对着她站在窗前,极高的个子让他显得格外地肩宽挺拔。

    现在是夏天,霍游寒只穿了一件衬衫单衣,轻薄的衣料遮掩不住他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隐隐透露出一股震慑力。

    “早。”苏蓝出声。

    霍游寒听到声响,转过身来。

    他脸色似乎很差,眉头紧锁着。

    “早。事发突然,我之后有急事,先长话短说了,这里是文件……”

    他转过来,撞到她的目光的时候,话音却戛然而止地顿了下来。

    男人愣神地和苏蓝对视,眼里蔓延出极大的震惊。

    “你……?”

    “你……”

    他嘴唇哆嗦了下,眼神死死盯着,目不转睛。

    “怎么了?”

    苏蓝站在他面前,双手环绕胸前,就任他打量。

    苏蓝也打量了下他。

    感觉两年多不见,这烦人东西看上去意外地成熟不少。

    苏蓝目光扫过他宽阔的肌肉线条,和壮实的胸膛,还有强壮的手臂……她深感自己也要开始加强体能锻炼了。

    这具身体,虽然理论上跟她原先的资质一模一样,但因为长期待在室内没运动过,现在力量上还是弱了点。

    就在苏蓝思考怎么安排自己之后的锻炼计划的时候,霍游寒终于开了口。

    “抱歉。”

    过了会儿,霍游寒绷着脸,嗓音低沉,

    “你的眼睛……跟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很像。我一时间看岔了。”

    “没关系。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苏蓝自然转移话题:“对了,你刚刚说什么文件?”

    苏蓝当然知道他在说什么

    说实话,重生的新身体跟原来的“苏蓝”长得并不像,但可能因为共有一个灵魂……她有一双跟以前一模一样的眼睛。

    但只要她不在意,没有人能觉得她在意。

    霍游寒没接她的话。

    他只是死死皱着眉,目光沉沉地凝着,像是化不开的雾。

    他又重复了一句,“真的很像。”

    “……那看来是真的很巧了。”

    过了会儿,苏蓝见霍游寒还愣愣看她,笑了起来。

    “霍少爷,能让你这么念念不忘,你这位认识的人跟你关系应该不错吧?”

    苏蓝浅金色的眼睛微微眯起,她只想赶紧交接完事情把他送走,选择直接开口呛他一下,

    “那霍大少爷不如多看我两眼,睹物思人?”

    她还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他跟前。

    “……”

    霍游寒脸色难看地被她噎了一下。

    但出奇地,他真的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就收回了视线,板着张脸,也没反呛出声。

    苏蓝扬了下眉。收性了?

    第27章 第27章

    既然霍游寒急着要走, 苏蓝本来想着说上两句,正好就把人送出门。

    却没想, 霍游寒手里的文件刚拿出来, 男人的手顿了一下,他直接迈了两步,在沙发上坐下来了。

    “算了, 这份文件我直接跟你讲讲吧。”霍游寒说,“数字太多,讲起来方便你理解。”

    苏蓝微微眯起眼看他。

    “……之后有急事?”

    “取消也可以。急不急, 那还是我说了算。”霍游寒盯着她,身体往椅背上一靠, 男人结实的肌肉线条在衬衫下格外明显,

    “正好我来兴致了,想多说两句话。怎么, 你不感兴趣吗?”

    “对了, 顺便一提,这几份产业, 我最熟悉。 ”

    他的眼神直勾勾的, 就盯着她看。

    苏蓝惊讶地看他,唇角微微上扬。

    “我当然感兴趣。”

    工具人自告奋勇, 还有这种好事。

    资本家露出了欣慰的笑。

    两人就坐下来谈话,一直到了中午,霍大少爷还留下来蹭个了午饭。

    吃饭的时候,苏蓝看对面的霍游寒一脸一本正经似乎毫无所觉的样子, 表情有点微妙。

    她收回之前觉得这个烦人东西成熟了的想法。

    看来他这个狗皮膏药, 不论对谁都是黏的?

    一顿饭下来,苏蓝很早就放下了刀叉。

    对于吃不惯这件事, 她也习惯了。

    苏蓝现在对食物的欲望已经消失得差不多。她真想吃的的东西以后估计也吃不上了,想想就心烦。

    每一次,她都能想起掉着眼泪,一声不吭地为她做饭的那个身影。睫毛低垂又湿濡,凝着泪珠。

    不如不想。

    “介意我抽烟么?”她问。

    霍游寒转眼看她,“不介意。”

    “谢了。”

    啪地一声,火苗染上烟尾。

    女人纤长手指夹着烟,苏蓝靠在椅背上,眯着眼看着窗外的花圃。

    烟雾缭绕而上。

    隔着一张桌子,霍游寒就定定看她,目光晦暗不明。

    ……

    “今天的文件只是财务相关的。”

    终于离开出门的时候,他停顿了一下,“关于运营情况和人员安排的文件,我几天后再给你拿过来。”

    “不用这么麻烦,”两人走到门廊,苏蓝说,“霍大少爷你平常应该也挺忙吧,就一份文件,找个人给我送来就可以。”

    听了这句话,霍游寒面色不变。

    他只是又深深盯了她一眼,随即转身离开了。

    苏蓝被他盯得莫名-

    虽然她的话都这么说了,但几天之后,登门拜访到门前的,依旧是霍大少爷本人。

    苏蓝看着一身黑衣的霍游寒走进了书房,她表面似笑非笑地跟他打了招呼。

    这人是真的闲。

    “你从都城回来?”她问。

    “怎么了?”霍少顿了下,他跟她一人一边坐下在书房矮桌的两侧。

    苏蓝: “肩上。你的衣服淋湿了。今天就都城刚好在下雨。”

    “你眼力倒是很好。”

    霍游寒盯着对面面上云淡风轻的女人,他看着书桌后面女人那一双半敛着的浅金色眼眸,忽然说,

    “我专门去看了个朋友。”

    “嗯,是吗。”

    苏蓝随口,“能让霍少爷专门去看,看来是挺好的朋友。”

    霍游寒没回答。

    “……倒也不算。”过了会儿,他说-

    霍游寒消失的两天。

    他回去了都城,在苏家的墓园外,靠着栏杆坐了整整一晚上。

    雨从夜里开始下,淋得他够呛。

    霍游寒没进墓园里。

    苏家的墓园是私人地产,霍游寒跟苏梓还算面熟,按理来说,他想要进去,打个招呼也就能放行。

    但就在拨通电话前,霍游寒突然想起了苏梓在苏蓝死了之后都发了什么样的疯。

    想起之前看到的那双极像的淡金色眼睛,就这么一个念想,说不清地,霍游寒面色沉沉地关上了手机。

    那小子不需要知道这件事。

    进不去墓园,霍游寒就找了墓园外的一处墙角,高傲跋扈的霍大少爷,就屈尊纡贵地屈了长腿,胡乱地披着件外套,靠着墙根坐了一夜。

    墓园的晚上很静,深夜的时候,霍游寒点了火,点了一根她喜欢的烟。

    熟悉的烟草味。

    从两年半前开始,每一个晚上,霍游寒都得靠闻着这个气味才能最终阖上眼。

    梦境之中,女人手里夹着的细烟,就有着这样的味道。她靠近过来时,气息交织,他能呼吸进她唇间淡淡的烟草味,心脏就在血液的沸腾之中剧烈跳起来。

    霍游寒做过无数个梦。

    梦境之中,她拽着他的头发将他的额头砰地撞破在镜子上的时候,摸上他后腰的手没有离开。反而有力地握住了。

    梦境之中,她钳住他的下颌,强迫他转头的时候,拇指的指腹重重摩挲着他的唇瓣,几乎蹭破,她指尖的烟草味和鲜血的腥甜味道交杂,盈满了他的口腔。

    梦境之中,女人笑起来恶劣又轻柔,看他吞咽地水光含混,她扯着他的头发拽高了他的脸,居高临下拍了拍他的脸,唇角弯起夸奖道,“霍大少爷,你很熟练啊。”

    那把他贴身带着的银色手/枪,被霍游寒拿在手里,利锐的枪身,在微弱的月色下凝着沉沉的光。

    ……

    墓园之外的夜很冷。火光消失,烟雾被雨水打散。

    仅存的白烟断断续续地散在霍游寒的面前。

    那双熟悉的眼睛,映着烟雾和雨帘,在他的眼前,挥之不去。

    于是清晨破晓,霍游寒顶着一身夜雨湿冷的水汽,站起了身。

    他订了最早的一班航班,衣服没换,家也没回,他站在围墙下,一直等到时间到了,才敲了门要拜访。

    踏进书房的时候,身姿高挑的漂亮女人挑眉看着他。

    淡金色的眼眸,戏谑神色浓重。

    霍游寒想起,这个女人上次见面,说什么来着。

    “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 。

    睹什么思什么,他不知道。

    霍游寒扯开嘴角冷笑了下。

    但他是真他妈的要疯了-

    一切谈完。

    窗外也已经日光西斜,苏蓝看了看天色,将文件推入抽屉里。

    苏蓝站起身,她心情不错,向前倾了倾,伸了只手到霍游寒面前。

    “之前我身体不好,替我打理的事情多谢你。”

    “以后有什么经营上不明白的事情,可能还要麻烦你,霍少爷。”

    双手相握,礼节性的寒暄。

    苏蓝商人时期养成的习惯,握手的时候会多停留一秒。

    霍游寒没放开。

    男人的手掌有力,他就维持着握手的姿势,看向苏蓝。

    “正好。”他说,“这周六场地里就有场赛车赛,你不如直接来现场看场比赛,了解情况更直接。感兴趣么?”

    语气平静,霍游寒像是在说公事。

    苏蓝眯了眯眼。

    “赛车赛?”

    “对。算是这几年规模最大的一次了。”

    “既然这样,那我凑个热闹也行。”

    苏蓝笑起来,她反而加重了力道又握了一下霍游寒的手,反客为主,

    “那就麻烦你安排了。霍少爷,我可要一个好位置。”

    霍游寒扯出笑:“那当然。”

    跟着霍游寒一起下楼,苏蓝随口问道,“你刚说这次比赛规模很大,那联邦有名的参赛选手都来了?”

    霍游寒看她:“你对赛车很了解?”

    苏蓝:“略有兴趣。”

    真的只是略有兴趣。

    上次苏蓝看赛车赛,还是因为以前的一个小情人是个赛场新星,她捧个面子,就去看了一场。

    比赛具体怎么样她不记得了,但是白天观众面前又拽又冷的赛车手小情人,晚上湿汗淋漓眼神迷离地被她继续赛程,她还是有点很淡的印象。

    叫什么来着?

    ……不记得了。

    毕竟加在一起只联系了半个月,苏蓝对这些不重要的事情向来并不会特意去记得。

    霍游寒说,“榜上有名的都来了,还有几个最近新兴的新赛车手。”

    “很好。”

    新赛车手?说不定能看到以前的小情人。

    苏蓝心情不错。

    自动忽略了霍游寒低沉的眼神,苏蓝的好心情在手上生意都很顺利的情况下,一直持续到周六赛车赛,选手入场的那一刻。

    苏蓝站在场内最好的观赛包厢内,身边站着霍游寒。

    她向下俯视着。

    赛场底下欢呼声震天,响彻云霄。

    苏蓝也的确看到了自己的前小情人。一样漂亮,一样拽冷,脸色很臭。他出场之后,一声不吭地走到了自己的爱车前。

    苏蓝看了眼,那车还是她买给他的。

    但让苏蓝脸冷下来的,不是这个前小情人。

    就像现在台下观众那排山倒海般的欢呼声……也不是给他的。

    无数观众和粉丝狂热的呐喊,都越过了之前所有的选手,朝着刚从底下走出来的那一个人汹涌而去。

    每一个人都在大喊他的名字。

    红发少年从出口走出来,他个子高挑纤细却有韧劲,染得火红的头发张扬恣意,穿着一身同样配色的赛车服。

    他一出场,就像是一团浓烈的火焰,点燃了全场人的欢呼尖叫。

    离得远了看不清少年的脸,但苏蓝已经清楚地知道他是谁了。

    再转过眼,直播转播的大屏幕上,放大的镜头正对着少年的脸对焦,苏蓝看得更一清二楚。

    无数人在狂呼这位新赛车手的名字。

    “苏梓——!”

    “苏梓——!!”

    大屏幕上,少年那双张狂的淡金色的眼睛,和她遥遥相望。

    嚣张狂妄,像是被解开圈锁的小狼,有一股什么都不在乎的狠厉疯劲。

    包厢里,私人解说员在旁边恭敬说道,“您看,刚出场的这位,就是最近风头最盛的新赛车手富豪苏家的小少爷……”

    解说喋喋不休地说着他以前死亡拉力赛的赛绩。

    苏蓝问:“他玩赛车多久了?”

    “……啊,呃,苏小少爷吗? ”

    解说结巴了一下,说,

    “这几年一直在玩,之前,苏少爷在其他高危极限运动圈子里也非常活跃,刷新过很多项目的联邦记录,名声越来越大……”

    苏蓝面色不变。

    “……高危极限运动?”她重复道。

    “是的,”解说忙不迭点头,准备展示自己的知识储备,“您听过直升机滑雪吗?”

    见这位贵族小姐凝视自己,解说连忙继续说下去,“是这样,苏小少爷最出名的,就是去年的时候,他从直升机上直接跳下,没有防护地从克拉勒雷雪山的一座峰顶滑野雪滑下去……”

    “除此之外,他还挑战过很多死亡率非常高的项目,有的竟然还破了记录……”

    解说钦佩的目光看向台下,“要我说,我如果有这么好的家世,肯定会更惜命一点。苏少爷能做到这一步 ,圈子里都非常佩服他。毕竟,很多项目都得是真的不要命才敢去玩……”

    “是吗。”

    苏蓝说。

    她目光盯向赛场下,将头发染成了火红色的高挑少年,他正单手抱着头盔,散漫地听着工作人员跟他说着什么,漫不经心地点头。

    漫天的欢呼和尖叫声响彻场馆,少年一张白皙漂亮的脸微扬,金眸半敛,全是满满的无所谓。

    ……

    高台上,苏蓝慢慢地弯起唇角。

    很好。

    第25章 第25章

    无所谓很好。

    苏蓝将手里的烟点了点。

    烟灰簌簌落下, 熄灭了火星。

    自己姐姐死了,其他就无所谓了吗。

    苏梓这小子还在这里玩极限飙车, 还一个劲的作死。

    很好。

    苏蓝眯起了眼睛。

    她不经意地侧过脸, 就发现霍游寒正隔着朦胧的烟雾默不作声地打量着她,眼神沉沉。

    带着一种隐秘的试探。

    “怎么?”

    苏蓝对这种试探游刃有余,笑了, “看起来霍大少爷你跟这个新赛车手很熟,你们有私人交情?”

    霍游寒没想到她直接问,愣了下, “……算是,见过几次。”

    苏蓝“噢”了一声, “那你看过他的比赛?”

    “……看过一两场。”

    “刺激吗?”

    “……刺激。”

    “看来你还挺喜欢这类型的比赛的。”

    苏蓝又“嗯”了下,转过眼,继续听解说员去介绍接下来的选手了。

    霍游寒被她突然问得措手不及。

    她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了, 霍游寒还僵直着, 能听到自己心脏剧烈的鼓点。

    霍游寒皱了下眉。

    她是怎么次次,每一次都能反客为主还顺带把他的思维都完全打乱?

    明明这该是他的试探, 他才是那个该主导问题的人 ——

    想到这里, 霍游寒拿烟的手滞了一下。

    不只是她的习惯是这样。

    ……苏蓝。

    苏蓝也是这样-

    赛场内的比赛正式开始了。

    场馆巨大,整个赛道都被改造过, 弯道直道错综复杂,一路上装上了无数高清摄像头,确保每个细节都能被拍摄到。

    这次的比赛与其说是竞技赛,更像是一场技巧表演赛, 无数新星崭露头角, 向观众展现他们的实力。

    指示灯的颜色瞬间变化,十辆车一齐冲了出去,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阵欢呼。

    苏蓝漫不经心地看着,淡金色的眸微敛,她看起来对比赛兴致缺缺,目光却一直盯在转播屏幕上。

    霍游寒刚想跟她说点什么,忽地,一声震动声传来,霍游寒低头看了眼手机,眉头拧了一下,“我去接个电话。”

    “好。”苏蓝应着。

    霍游寒离开了包厢。

    独自站着看了一会儿 ,苏蓝手里的烟快要燃完了,刚想叫服务员给自己新拿一包,发现包厢里空无一人。这才想起来,比赛开始之前让人都全出去了。

    苏蓝将烟摁灭,转身推门出去叫人。

    顺着走廊走了一段,苏蓝听到了隐约的谈话声,刚以为找对地方了,走到楼道岔口,却听到了一个熟悉的低沉男声。

    “……贝琳达,说了很多次,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来找我说了。”

    是霍游寒。

    他语气不明显地不耐烦,夹带着隐隐的怒意。

    “老子真的不关心。”

    苏蓝没有偷听别人电话的爱好。

    她脚步一停,就转身准备离开,但霍游寒的下一句话,让她离开的步子定了一下 。

    “……你要钟予的照片,老子怎么会有?”

    霍游寒话音落下,电话那边的声音很大,像是一个女声在叫着些什么。

    “……我跟苏蓝‘以前很熟’……?就算熟,老子跟她要钟予的照片做什么?”

    “……”

    “……葬礼?”

    女声还在大声说着些什么。

    喀哒。

    挂上电话,霍游寒盯着自己手机屏幕上的“贝琳达”三个字,摁熄了屏幕。

    皇女贝琳达还算跟他有点血缘,跟他父母又亲近,霍游寒被迫碍着长辈面子敷衍过几次,没想到没完没了。

    不过,贝琳达的确做过他一段时间的借口。

    想到这里,霍游寒沉默了很久。

    收回手机,走出去,霍游寒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也并没有在意,回到了包厢。

    ……

    霍游寒回来的时候,苏蓝正心不在焉地点着新的烟,看下面欢呼的人群。

    刚刚她很顺手,搜了一下钟予。

    果不其然,跟她想的一样,网页上显示的内容,跟她刚刚重生醒来的时候搜到的结果大差不差。

    现在距离那个时候都过了一个月了,网络上总共还是就只有那么几条相关信息。

    钟家的公关一向厉害,钟家人不想要出现在外面的新闻,一条都不会被放出来。

    钟予跟她维持婚姻状态的时候,陪她出席过几次活动,还留下过几张照片。现在两年多过去了,网络上现在能搜到的关于钟予的图片,还只是那么几张跟她站在一起的合影。

    照片上,她长裙摇曳,笑得官方优雅。而钟予站在她身侧,微微偏过脸,艳丽的玫瑰被她揽着腰,耳尖都红透。

    ……在知道了钟予的想法之后,苏蓝才逐渐发现了这些以前她并不会在意的细节。

    人在意,和不在意的时候,果然有很大分别。

    她划了划屏幕,点进了一条链接。

    这是最近唯一一条有钟予照片的新闻,是一家企业的股东签字会的活动照。她醒来之后,知道钟予还活着的消息,也全从这张照片得来的。

    照片上,人群熙攘攒动,但一眼就能让人看见离镜头很远的钟予。

    他只露出了个线条优美的模糊侧脸,绿眸微微敛着,看着笔下的签字栏。

    黑衣衬得肤色雪白,近乎白皙得透明,眼尾的淡红艳丽。还是让人不禁想到高岭之巅的玫瑰。

    苏蓝看了眼图片下载量:一个九位数。

    跟前后几张三位数的下载量有鲜明的对比。

    苏蓝目光在企业的新闻内容上停留了一会儿。

    照片背景里的企业,是她生前持股的企业。原本只是个很小的创业公司,没想到,短短两年,已经占了大半市场份额,还上市了。

    “……挺厉害。”

    她自言自语了一声。

    钟予居然还在持有她的股份,说实话,苏蓝很惊讶。

    要把这些大大小小的企业投资的事情打理好,前后需要耗费多少精力,要熬多少夜,她本人再清楚不过。

    就算是在她的第二份遗嘱里,她把这些东西留给钟予,也没真想过让他接手。她本身就是抱着让他要不把它们全部交给基金公司打理,要不把那些股份全部卖出变现,直接落个清净的打算。

    她给他留下的是笔财产,不是份要他履行的义务。

    ……没想到,钟予真的接手了。

    不过,他看起来神色还挺正常。

    苏蓝又垂下眼,看了看那张绝美模糊的侧脸,想。

    他看起来挺好的。

    没有她的干预,他应该是会更好的。

    所有的悲伤造成的伤疤,都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淡化变好,钟予应该也是这样。

    希望他们不要再有交集了。

    苏蓝准备退出页面。

    手指刚要关闭界面,突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忽地弹出了一个新的匿名对话窗口。

    显示出来的页面简陋,像是一个钓鱼网站,上来就问她需不需要下载照片的服务。

    苏蓝移开视线,她没兴趣,准备关掉。

    对话又突然说,我们还有别的照片。被禁的。

    苏蓝顿了下。

    对方给了两个关键词:玫瑰,葬礼。

    又问,您感兴趣吗?

    苏蓝眯了下眼。

    莫名其妙地,脑海里哪段回忆突然涌现……她鬼使神差地动了下手指。

    转账。输入金额。确认。

    对方出乎意料地诚信,到账的同时,苏蓝的邮箱里也收到了一封照片。

    合作愉快。对方说。你是我们下载的第七千万个客人 。

    苏蓝点开照片。

    果然,是一张葬礼上的偷拍照。

    照片上神色冰冷的玫瑰,漆黑的丧服露出一截纤细白皙的脖颈,淡淡地瞥眼过来。

    绿眸凝着,不带情绪。

    跟苏蓝那个夜晚记忆里,那双热泪迷蒙的眼……大相径庭。

    苏蓝静静盯着这张照片。

    手指划动,点开了菜单,就要碰上【删除邮件】的选项。

    赛场台下欢呼声突然激烈了起来,比赛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冲刺的阶段。镜头锁定了最前方咬得死死的两辆赛车,解说激动的声音响彻全场。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决定我们这场比赛冠亚军的最后十秒冲刺——”

    “十——”

    “九——”

    “八——”

    ……

    “一!!冠军属于苏梓——!!”

    就在解说激情澎湃宣布苏梓成为比赛冠军的时候,苏蓝指腹松开,转而移动到屏幕下方,长按了照片。

    【保存成功】

    提示音弹出,苏蓝摁灭了手机屏幕-

    霍游寒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苏蓝看着底下庆祝冠军的人群,淡金色的眸眼尾微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苏梓赢了?”

    霍游寒显然有些错愕,没想到他出去了一趟,回来冠军都出来了。

    “是啊。”

    苏蓝抬眼看了看旁边的计时表,又往下看终点线那里几乎沸腾了的人群,“你错过了最精彩的部分。要不是你不用买票就能看比赛,我真的会为你可惜。”

    苏蓝话说得非常自然,好像她也看了比赛一样。

    刚找人去黑掉那个倒卖照片的钓鱼网站,苏蓝处理了很久,对台下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不过听霍游寒这么说,苏蓝还是抬了下眼,看向赛场下方。

    台下,苏梓正从赛车里出来。

    红发的高挑少年迎着所有人的庆祝欢呼,头盔抱在身侧,明明赢了却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好像一点也不高兴。

    他拒绝了所有媒体的采访,把头盔抛给工作人员,双手交叉靠在脑后,漫不经心地穿过所有恭喜他的人群往回走。

    走过了几个其他选手,忽地,红发少年似乎看到了什么人,脚步突然生生转了个方向,朝着那人走了过去。

    众人惊讶。

    “苏梓——苏小少爷去干什么?他往亚军那里走了。”

    “应该是去跟亚军握手?感谢比赛?”

    “快快,准备拍照!这个场景难得,一定会大爆!”

    观众和媒体的众目睽睽之下,就看见苏梓走近了刚刚跟他角逐冠亚军的少年旁边。

    只得了亚军的漂亮少年本来刚摘下头盔,还在气喘吁吁检查车的外观有没有伤痕,见着苏梓走来,他站起了身,一张脸绷得很紧。

    远处听不到声音。

    但苏梓走到了那少年面前,唇角绽开了一抹笑容,在他身侧低低说了一句什么。

    两个人外貌张扬,都极其耀眼,媒体一阵闪光灯狂拍,无数张照片顺着云端穿上媒体,众人都在内心感慨。

    这张照片一定会上新闻头条吧?

    ——但只见,就在苏梓话说完的下一瞬,少年的脸色突然大变,变得极其难看。

    众人还在惊疑,就见一向脾气冷淡的少年没忍住,不知道是被触到了什么霉头,他大步上前,追过去就冲着苏梓打了一拳!

    一拳打在侧脸,苏梓回头,拽上了少年的衣领。

    全场哗然!

    ……

    包厢内,本来事不关己看着比赛的两人的神色也各异。

    “……草。 ”

    半天,霍游寒嘴里吐出了一个字。

    霍游寒震惊完了,他转眼看苏蓝,发现拿着烟的女人,此时眉梢扬起,眼神里居然流露出一丝兴味。

    她看上去挺高兴。

    ……怎么回事?

    霍游寒拧眉,有点摸不清她的想法。

    他对自己暗中的猜想,慢慢动摇了一分。

    底下是苏梓被打……这个女人高兴什么?

    如果她真是苏蓝的话,自己弟弟被打,怎么能高兴得起来?-

    苏蓝真的很高兴。

    她单手夹着烟,目光充满兴味地盯着台下当面对峙着针锋相对的两个人。

    大屏幕的转播上,苏梓脸上擦红了一片,嘴角带了点血,看样子被打的那一拳力道不轻。

    做姐姐的苏蓝很欣慰。

    有人替她揍了苏梓,很好。

    这小子是真的需要挨顿打。

    不愧是她的前小情人,就是冥冥之中懂她的心,没白给他送那辆漂亮的车。

    苏蓝正在栏杆前感慨呢,就见本来剑拔弩张的两个人分开了。

    原来是苏梓松开了拽少年领子的手,他冷笑了一声,甩了甩手,转身就走。

    这回大屏幕对准了他的脸,他松手前那三个字的口型清晰可见。

    ——你不配。

    一字一顿。

    全场再次哗然!

    ……

    苏蓝手僵住,她高兴的情绪戛然而止了。

    “不配”这个词……很不妙。

    她从苏梓嘴里听到过太多太多次这个词了。

    最近一次听到,还是她生前,他在怨怼地说钟予的时候。

    古怪地,苏蓝脑海里冒出来个念头。

    苏梓……

    不会是因为知道那个亚军是她的小情人,才故意对他发难的吧……?

    她神色有点凝固,正定定地盯着台下走回去的苏梓的时候,就见红发少年漫不经心地抬头。

    然后那双浅金色的眸子移过来,视线正好跟她对上了。

    红发少年微微一愣。

    几乎就在同一刻,苏蓝感觉到自己胳膊上传来一道力,霍游寒拽过她,远离了包厢栏杆。

    估计是晚了,霍游寒拧眉啧了一声,“麻烦,还是被他看见了。”

    “怎么?”苏蓝回过眼,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紧张。

    她都不紧张。

    被问到这件事,霍游寒面色微妙,转向苏蓝。

    “这件事情说来话长,但你之后估计会碰到,所以我简短地跟你说一下。”

    苏蓝看他。

    霍游寒说,“苏梓,他有一个前两年出事故去世的姐姐,叫苏蓝。据我所知的话,苏梓跟他姐姐虽然只是继姐弟,但是关系非常好。”

    说话的时候,他盯了眼苏蓝的表情。

    苏蓝微微扬起眉,适当地露出点惊讶,“那还真是不幸。”面带同情。

    “在苏蓝死了之后,苏梓受到了点刺激……总之,他开始做一些看上去并不是太正常的事情,这些事情,公众看起来很不对劲,但我们稍微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为什么。”

    苏蓝点头:“我明白了。”

    高危极限运动一箩筐,的确不太正常。

    “所以,跟我有什么关系?”

    霍游寒定定看她眼,知道她还没听到重点。

    他说:“你的眼睛,跟苏蓝长得一模一样。”

    苏蓝的停顿微乎其微:“哦,这就是你说我长得像的那个熟人?”

    “是,”霍游寒深深看她一眼,“但这就是问题。”

    “怎么说?”

    “苏梓的问题在于,对于长得跟他姐姐长得有点像的人,哪怕只是一部分有点像,他都会……”

    正说到这里,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霍游寒面皮一绷,他说,“人来了。”

    苏蓝狐疑看他一眼,打开了门。

    门外是个助理一样的人。

    苏蓝认了出来,是苏家以前的助理之一。

    一见到苏蓝,助理弓腰,毕恭毕敬地递上了一张名片。

    “苏少爷想跟您见一面。”

    ……

    拿回来一张名片,和一张夹在名片背后的支票。展开来看清了数字长度,苏蓝有点似笑非笑。

    走回到霍游寒面前,对方只是深深吸了口气,“就是这样。”他说。

    “苏梓,跟他姐姐有关系的事情,不论是事情还是人,他都不会放手。”

    “你可以理解成,他在收集藏品。”

    第29章 第29章

    苏蓝去见苏梓之前, 还找人查了下他。

    苏家的公关一向明面上做得也不错,但如果有人真的要查, 还是能挖出来不少的料。

    何况……苏梓看起来也没想真的要掩饰。

    “阿梓……还真是‘活跃’。”

    苏蓝看着发到手上这长长一列以前上过头条但是被撤下来的新闻, 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看完了,她又翻去了第二页,条项又是从头到尾。

    苏蓝又陷入了第二阵沉默。

    “……你真要去见?”

    霍游寒当时知道她准备赴那个约的时候, 错愕地问她。

    苏蓝只是看着那张名片,随口道,“当然了。”

    “你明明知道他在收集藏品……”

    苏蓝扬了下手中夹着的支票:“看到这是什么了?”

    霍游寒:“钱。”

    苏蓝:“对。”

    霍游寒:“所以?”

    苏蓝:“没人跟钱过不去。”

    说完她就低下头继续去仔细看那张名片。

    霍游寒被她噎住:“……”

    霍大少爷就站在那里欲言又止了很久, 想要不要说“你居然会缺钱”“这么些钱你也看得上”“如果你真是苏蓝那他就是你弟弟啊”之类的话,最后还是目光探究地盯了她很久, 没有开口。

    苏蓝当着霍游寒的面表面敷衍地云淡风轻,其实正盯着名片头疼。

    就像现在,她正盯着苏梓搞出来的绯闻列表头疼。

    撤下来的头条新闻列表里, 随便点进去其中一条, 标题就是黑体加粗的【苏家少爷公开夜会当红女星叶XX,疑似包养关系暴露】。

    内容里图文并茂, 评论区还有二十多个目击群众轮番贡献说法。

    照片上, 坐在豪车里的苏小少爷一头红发在夜色里都十分张扬显眼,而副驾上的女人面容姣好, 苏蓝不认识,但看评论区应该是某个她死后跻身了一线的小花。

    ……想也不用想,这爆红速度,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

    苏蓝又往下看, 下一条也是类似的新闻, 只不过这次女主角换成了某个目前小有名气的艺术家,这两年开了不少个人画展, 逐渐拿奖拿得手软。

    ……想也知道,这些画展都是谁给她赞助开办的。

    接下来的新闻都大同小异,就是苏梓被拍到的照片里,旁边坐着的全是各类不同风情的美人。

    ……总之,苏梓花花公子横跨数界包养情人的名号,坐得不能再实。

    合上屏幕,苏蓝看得面色复杂。

    如果没有霍游寒说的话,她真的还会觉得这可能就是他们苏家的基因——喜欢美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弟弟随长姐,她自己就这个风格,苏蓝除了嘴角抽了抽,也说不了苏梓。

    但问题就在霍游寒说的话。

    苏蓝翻了翻刚刚点开的几条新闻。

    那个当红女明星,身形跟她相似,身高和比例都跟她差不太多;那个小艺术家,遮住上半张脸,下半张脸跟她尤其地像;还有其他的跟她侧脸线条相似的,单个五官相似的,某个角度有些神似的……

    苏梓的确在收集藏品。

    苏蓝揉了揉太阳穴。

    在“苏蓝”的时候,她就不知道该对苏梓怎么处理。现在不是“苏蓝”了,按理来说,她本来应该更轻松一点。但真知道这个事情的时候,她还是头疼。

    头疼着,苏蓝进餐厅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人撞了一下。

    她反应快,立刻站稳顺便伸手捞了一把对方。

    对方被她揽着腰站稳,刚想开口道谢,突然就看着她的脸凝固住了。

    “呵,我当是谁……”

    对面的美人还梨花带雨地带着泪痕,嗤笑了一声,

    “你长得不错,也是来见苏梓的?”

    语气很冲。也没礼貌。

    苏蓝眯了下眼,“你是哪位?”

    “你不认识我?”

    美人露出了震惊的神色,转而又像是不知道苏蓝这句话戳中了她哪根神经,她向前一步逼近苏蓝,冷冷笑道,

    “你别看你现在得意的样子,你真以为他会喜欢你?”

    苏蓝认出来了。

    这是那个绯闻照片里,坐在苏梓副驾的当红女星叶某某。

    苏蓝仔细打量了下她的身形。

    还真的,身高体型都跟她原来差不多。

    苏蓝随口一夸,“你身材保持得不错。”

    美人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眼神:“你……”

    半晌,她把话吞下,冷冷瞥她一眼,“我真是对牛弹琴。”

    说完,叶女明星戴上了墨镜,遮住了一双哭得通红的眼,砰地一声推门出去了。

    苏蓝也不在意,转身进了餐厅。

    一进去,发现整个高级餐厅空空荡荡。

    ……苏梓竟然包场了。

    苏蓝扬了下眉,跟着服务员进了里面的包厢。

    包厢里很安静,角落里点着熏香,袅袅的烟雾盘旋,倒是她会喜欢的味道。

    服务员给她倒上了茶。

    苏蓝问:“你怎么让人家哭成这样?”

    红发少年正懒散姿势地靠在她对面的软席上,眉头蹙着,脸色有点苍白。

    见苏蓝来了,他没什么好气地撩起了下眼皮,“关你什么事?”

    但这一撩眼,撞见了苏蓝那双浅金色的眸子,苏梓一愣,身子下意识坐直了点儿。

    苏蓝注意力没放在他身上,服务员倾身过来问她想吃什么,苏蓝一句“香菇鸡茸粥”顺嘴说了出去,她顿了下,还是没有改口。

    服务员躬身退出了包厢。

    转过头,就看见红发少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或者更确切地说,盯着她那双跟“苏蓝”一模一样的眼睛。

    少年那双跟她极其相似的眼睛,对着她的,怔怔地,目不转睛。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他的眼眶忽地都在泛红,睫毛抖得厉害,鼻尖也泛起了红。

    苏蓝熟悉他的微小表情,知道他这是要哭了。

    但没想到,红发少年忽地别过了脸,睫毛垂下,闭上了眼,硬是生生忍住了哭意。

    他闷声道,“这里的熏香太熏了。”

    ……居然忍住能不哭了。

    苏蓝递给他纸巾的时候,还在想,这两年苏梓也不算是没有成长。

    她难得放缓了声音,“擦下眼泪。”

    苏梓拿了张纸,攥住了,也没动。

    过了很久。

    他就头靠在一边,不看她,说,“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嗯?”

    红发少年的嗓音变得有些疲惫,带着鼻音,“你有什么想要的,这几年里想要的,什么都行。”

    他放在桌子上一张空白支票,推过来,依旧没看她,

    “你知道我是谁。我能替你做到的话,你就填个数字,或者告诉我,你想要什么资源或者人脉,什么都行,都可以。”

    苏蓝看了眼支票,不动声色:“那你要什么?”

    苏梓转过了头,眼眶微红地与她对视。

    “……保护好你的眼睛。”

    “嗯?”

    “你就当我给你的眼睛上了个保险。你的眼睛受一点伤,我们的协议就终止。”

    话说完,包厢内静了一会儿。

    苏蓝问:“就这样?”

    苏梓说:“嗯。就这样。”

    他示意了下桌面上的文件,“你要觉得可以,就把协议签了。”

    苏蓝看了下文件,本来觉得会有什么隐藏条款,等到看完,表情变得微妙。

    文件上还真的跟他说的一样,他出资源和钱,她要做的真的就只有保护好自己的眼睛。

    ……大慈善家。

    苏蓝突然明白叶女明星出门时候的那个表情了。

    原来……苏梓被传的沸沸扬扬的所谓的“包养关系”,就是洒钱让人保护自己不受伤害。

    这真的会很让人误会,他这么做是不是对自己有意思。

    难怪人家动心。

    苏蓝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服务员敲门,把刚出炉的香菇鸡茸粥送到她面前,轻声问候了句,又出了门把包厢门带上了。

    热气蒸腾,苏蓝慢慢用勺子搅着粥。

    苏蓝还是问了:“你这就是做慈善?”

    苏梓:“……我乐意。”

    苏蓝:“你都不跟别人干脆做成情人关系?”

    “情人?”

    红发少年皱眉偏过头,火红的碎发落在他白皙的脸颊侧,衬得他更加有些苍白了。

    他脸上迷茫的神色闪过一瞬。

    随即语气不善道,“我要情人做什么?”

    苏蓝头又有点疼。

    红发少年开始有点不耐烦,“你要签就赶紧签,或者有什么问题,你现在问,我……”

    苏蓝说:“我可以保护好我的眼睛。”毕竟是她自己的。

    “但我有一个要求。”

    语调冷静,苏蓝静静地看他。

    被她那双浅金色的眸子一注视,对面的少年表情微愣。

    他语气下意识收敛了,“……什么要求?”

    苏蓝笑了。

    “我不需要你的钱或者资源。”

    她的手指敲了下桌面,“你跟我,每个月坐下来吃顿饭。”

    “就这样?”

    “就这样。”

    话音落下,红发少年愣住了。

    这样她还能稍微盯他一点。

    苏蓝没理会他,看粥凉得差不多了,舀起来,慢慢吃了一口。

    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放下了勺子。

    苏蓝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沾了下唇角。

    对面少年脸上表情变化地很快,最后凝固成一种隐隐的恼怒。

    “我说了,我不需要情人关系,也没时间抽空跟你联络感情。”

    “定时见面?你想都不要想,我不可能答应你。”

    苏蓝放下了餐巾。

    “好,那就算了。”

    苏蓝语气很缓,像是哄小孩子。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

    路过苏梓的时候,发现他那张苍白的脸微微靠在一旁,茫然地盯着桌子对面,带着种说不清的委屈和失落。

    像是被姐姐抛弃的小狼。

    苏蓝想起来,小时候苏梓看完牙不能吃甜的,她恶劣地买冰淇淋逗他的时候,他也是一副这么委屈巴巴的表情。

    小苏梓窝到她怀里,闷闷撒娇道,“我也想跟姐姐吃同一碗冰淇淋。”

    苏蓝就被他逗笑,揉了把他的头发,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小苏梓就被哄好开心起来了。

    ……

    苏蓝盯了眼少年染得火红的头发。

    红发有些凌乱地乱蓬蓬,但还是能看出来少年很好的发质。

    她没忍住上手揉了一把。

    少年身体一抖,惊愕地抬头看她。

    “红发也还凑合。”她说。

    说完,苏蓝就推门离开了包厢。

    ……

    一直等她走到快门口的时候,少年又追了出来。

    “你等等!”

    “喂!你等下!——”

    苏蓝停了下来。

    红发少年大步迈到苏蓝跟前,一张精致的脸绷得很紧,“你……你的提议我又想了一下。”

    “嗯?”

    “我们可……可以,每个月吃顿饭。”

    少年别过脸,眼神躲闪了一下,“但就只是吃饭,没,没有别的。”

    苏蓝看他这副收了爪子的小狼模样觉得好笑,她“嗯”了一声,说:“行。”

    苏蓝给他留下了自己的通讯号码,准备出门,刚走到门边上,就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人迎面从餐厅外走了进来。

    西装革履,一丝不苟,看走的方向像是径直奔着苏梓去的。

    苏蓝没有在意,服务员为她拉开门,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

    “——苏少爷,钟先生请您过去见面。”男人声音恭敬。

    苏蓝脚步微微一顿。

    苏梓叫起来,“哈?他叫我去我就得去吗?每次都这样,问过我意见吗?”

    “苏少爷,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我……我不去!你让他直接跟我说,我要跟他打个电话,我……算了,我去就行了吧?”

    苏蓝走出了门,身后的谈话声都关在了重重的玻璃门之后。

    街边停着辆漆黑的车,车身尾端钟家的家徽精致又繁复,引来不少路人的驻足。

    苏蓝的目光在车上停留了几秒,唇角微微扬起。

    没想到,钟予居然能把苏梓治得服服帖帖的。

    她又看了两眼,转身离开了。

    第30章 第30章

    三个月后。

    钟宅。

    书房的灯光暖且明亮, 映在金丝楠木的书柜上泛起一种类似釉的光泽。书房里点了熏香,极淡, 烟雾在没有风的室内, 便慢慢地袅袅盘旋而上,又消匿不见。

    寂静的房间内,响起翻书的声音。

    轻柔, 缓慢。

    ……更显得书桌后面那时不时传来的“嗡”“嗡”手机震动声非常明显。

    “文件看完了?”

    沙发上一道男声出口,嗓音清凌凌的,格外好听。

    “啊!我, 我没有……”

    但显然书桌后面的人无暇欣赏这个嗓音,苏梓吓得手一抖, 啪嗒一声,手机摔在了地板上。

    他赶紧弯腰去捡,脑袋又咚地撞到了书桌底, 身子一僵, 直接一个不小心把地上的手机踢了出去。

    正好滑到了沙发侧边。

    苏梓:“啊!……”

    红发少年脸都垮了。他讷讷地挪着步子一小步一小步地靠近了沙发,正要蹲下去捡的时候, 一只漂亮又骨节分明的手先将他的手机捡了起来。

    手的主人也没窥探他隐私的意思, 手腕一转,手机递到了他的面前。

    “拿好了。”

    “噢……噢。”

    苏梓赶紧接过手机, 塞进口袋里就往书桌后溜,“我,我这就认真看……”

    坐下到书桌前,苏梓装模作样地继续盯着文件, 内心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感。

    苏梓正在跟三个月前新认识的那个姐姐发消息。

    新认识的姐姐人比看上去高冷, 见了面吃饭,还会问下他最近的情况, 但吃完饭之后,就几乎社交失联,完全不回消息。

    想起第一次约定好的月度见面,苏梓还是不情不愿地在餐厅露面的。

    那次姐姐在他面前坐下,两个人一言不发毫无交流地吃了半顿饭,苏梓终于忍不住开口了,“你跟我吃饭就真的吃饭?”

    姐姐惊讶看他,“不是你说就单纯吃饭,其他什么都没有么?”

    苏梓气得脸都发黑,就见对面姐姐笑了起来。

    她笑起来仿佛有种魔力,苏梓突然就不生气了。

    “好了,”她说,“不逗你了。我刚刚在想生意的事情,现在我的注意力给你。”

    她问:“极限运动好玩么?”

    苏梓被她话题转得愣愣,没好气地别过脸:“……其实,也一般。”

    他其实一直想着,如果哪次能真的出事故……也不错。

    但这个话,也不能跟任何人说。

    她诚心夸了一句:“我看了几场回放,你玩得挺好的。”

    “你,你看了比赛?”

    苏梓脸就莫名其妙红了:“那……那是当然。我有天分啊!没有天分怎么可能短时间就拿那么多奖,我也很努力,训练也,也很勤奋的!……”

    他怎么一到这个人面前就结巴?还话这么多??

    在对方浅金色的眼眸注视下,苏梓不自觉地头偏了点,臭着脸道,

    “但我,我也没那么厉害……很多就是脑子一热就去做了……”

    她笑了,说:“我看你训练身边都跟着几个专业运动员,这不是准备挺充分的?”

    说到这里,苏梓就“啊”了一下。

    他眉头皱起来。

    “……那不是我请的。”

    “嗯?”

    “那些都是……”苏梓挠了挠头,红发翘得支棱,语气有点丧气,“我有个姐夫……他知道我玩极限运动后,就非让人来盯着我。”

    对面的姐姐本来盯着他一直笑盈盈的,听到这里,笑意怔愣了一瞬。

    “嗯,是么。”

    她往后靠去,手指在玻璃杯上敲了两下。没再继续聊下去。

    接下来,姐姐就转了话题问了他几句别的,对话也正常,但苏梓能感觉出来她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怎么的,看她神色这样,苏梓总有种强烈的……想要讨好她的欲望。

    这种想要讨好的欲望,直接胜过了他所有乱七八糟的规则。

    于是他说,“三个月后我有场比赛,你要不要来看?”

    对面的姐姐转眼看他。

    半晌,也没问他“不是多见面都不在协议里”这种话,反而轻轻地扬了下唇角,“嗯?作为你的特殊嘉宾吗?”

    苏梓脑袋被“特殊嘉宾”冲昏了一瞬间,晕乎乎的,他下意识就点头,“对,作为我的特殊嘉宾。”

    他又赶紧补充,“我的特殊嘉宾待遇很好的!位子会给你最好的,前后都会有人接待,还能参加赛前party……”

    絮絮叨叨,像是一个月前说出“多余见面想都不要想”这句话不是他自己说的一样。

    打脸打得很快,但苏梓心很坚强。

    最后姐姐放下了餐巾,对他笑了。

    “好。”她答应了。

    苏梓一瞬间脑海里都绽开了鲜艳的花。

    ……

    之后的两次见面,苏梓莫名其妙地从本来的不情不愿,到快到日期了就开始坐立不安,兴奋地期待,苏梓总感觉自己越来越想见她,他甚至开始有些后悔当初同意了“每月见面”。

    ……如果是每周见面该多好。

    苏梓犹犹豫豫地想。

    现在三个月的比赛时间快要到了,刚刚他给她发去了详细的相关信息,姐姐居然难得地回了他消息。

    苏梓兴奋冲昏了头脑,拿起手机就回了个没完,完全忘了自己……是……在哪里。

    嗓子咽了咽,苏梓的目光悄悄地在手机,和坐在沙发上的那个人的侧影之间来回移动。最后,他还是打开手机发了条消息。

    苏梓:【忙去了,最近不聊了】

    语气还故意装的酷酷的。

    姐姐:【好】

    言简意赅。

    苏梓又盯了两眼聊天屏幕,然后忍痛把手机关机扔进了抽屉,开始认认真真看文件。

    沙发上的人依旧单手拿着书,翻书声轻而缓慢,仿佛对他的小动作宽容得很。

    ……还是,还是旁边这位的可怕更迫切一点。

    苏梓默默地想。

    规规矩矩地看完了文件,又被抽问了几个问题,苏梓下楼吃晚餐的时候还在想自己被锁在抽屉里的手机。

    “苏梓。”

    对面的人淡声道。

    苏梓一个激灵,“怎,怎么了?”

    对面的人用着刀叉,姿势慢而优雅。

    他穿着黑色的上衣,餐厅吊灯的顶光落在他领口露出的锁骨之上,脖颈颀长,阴影也暗得分明漂亮。

    他说,“比赛是周日么。”

    苏梓:“嗯……嗯。”

    苏梓试探地问道,“那个……你要去吗?”

    苏梓问得有点心虚。

    那天他还邀请了那个姐姐。虽然他从来也没去看过他的比赛,但万一……万一他要去……

    对方抬眼看了他一眼。

    脸上没有表情,那双冰凉凉的绿眸只是淡淡地瞟了他一下,苏梓就身体一阵僵直。

    他话音很平稳,“我有别的事情。周日晚上你要去的活动晚宴,车会去接你。”

    “噢噢……好。”

    苏梓下意识舒了口气。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并不想让他见到那个姐姐……

    虽然对方对他乱七八糟胡闹的事情似乎也清楚,但也从来不干涉他。

    幸好他不会去。

    苏梓没来由地,就是不想让他见她。

    红发少年用刀叉反复戳自己盘子里的西蓝花,有些泄气。

    他本来也没这么怕钟予。

    可能都是因为去年时候的那场案子。

    那场臭名昭著的案子里,苏家的财产被卷进了波及大多数富豪圈的一个骗局,苏梓知道的时候完全不知所措,母亲也对情况一无所知,就算临时开高价找相关团队也来不及……

    最后,一辆带着钟家家徽的车稳稳地停到了门口,接他们上了车。

    钟予出具了所有需要的人和物证,摆平了一切。

    富豪圈层人仰马翻,苏家安然无恙。

    从那之后,苏梓对钟予就莫名带上了说不清的敬畏。

    ……就连几个月前,钟予让他开始学习看财务报表的时候,苏梓拒绝的口吻都底气不足。

    “我……我干嘛要学习看这个?我看这个又没用,你让我学我就学吗?”

    钟予只是嗓音很淡:“苏蓝以前个人持有的股份都在我这。”

    “而这些,我不久都会交给你。”

    苏梓被他说得微愣。

    钟予绿眸看他,神色平静,“你不需要精通,但你需要有基础的知识。你觉得你现在够格么?”

    苏梓嘴唇抖了抖,眼眶一红,不说话了。

    ……

    之后,苏梓就时不时地进出钟家。

    他发现钟予似乎是真的很忙。

    他好像睡得很少,人也在一直消瘦,脸色苍白地像纸,眼下带着不自然的潮红,苏梓总觉得他什么时候就会因为体力不支而晕倒。

    无数人每天出入书房,钟予手上拿着文件,有条不紊地做着指令,一张脸依旧冷淡,看不出来情绪。

    苏梓听出来,他是在处理姐姐的财产。

    有时候苏梓看书看到深夜,就干脆住下,睡前看到东侧书房的灯还是亮着的。

    明晃晃的光晕,拉长了影子,一直蔓延到他的脚边。

    苏梓就这么吞下了最后一丝抵触的情绪。

    他茫然地想,他之前厌恶钟予,是因为他明明已经得到了他这辈子都不能拥有的东西——他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姐姐身边,而他永远不能。

    他永远得顶着“弟弟”的名号,站在他们身后的阴影里,永永远远。

    婚礼的时候,满天的玫瑰花海,他站在台下看姐姐亲吻他,少年勉强挤出笑,心都是干涩的。

    钟予如果知足就好了。可钟予……钟予为什么明明别有情人,却还需要觊觎他的姐姐呢?

    他明明已经有这么多了,有这么多他做梦都乞求不来的东西。

    苏梓只能厌恶他,厌恶地发疯。

    ……

    ……但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

    在姐姐死之后,一切都像照片褪色,苏梓也摸不清楚自己的恨意和妒意了。

    所有东西交杂成一团,混沌不堪,泥泞不堪,都是茫然。

    苏梓抬头,看向对面钟予的身影。

    他正半敛着眼,密长的睫毛遮住了眼下淡淡的青。

    苏梓慢慢地想。

    姐姐不在。

    钟予……其实应该是很难过的吧?

    他处理姐姐的财产,盈利也好,有成绩也好,上市了也好,苏梓也从来在他脸上看不到一丝高兴的意思,只有平静和冷淡,像是一个面具,其他什么也没了。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苏梓见过钟予跟姐姐在出席活动时候拍的合影。照片上的他侧过脸,唇角微微抿起,站在姐姐身边,漂亮得让苏梓嫉妒地要疯。

    而现在的钟予,漂亮得像个空壳。

    苏梓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支撑他运转,像是他完全不在乎身体,只是操劳,每日每夜,没日没夜,仿佛在追逐什么执念,又像是在勉强地等待什么。

    就像现在。

    坐在他对面的钟予,明明带着浓重的疲倦,却依旧脸上没有表情,神色平静,仿佛都不重要。

    医生也来看过几次,每次都皱着眉离开,钟予依旧行事如常,书房里的灯亮到天明。

    苏梓见过他几次累得阖眼撑着额,靠在那里,安安静静,脸白得透明,像是呼吸都微弱了。

    他明明那么努力地操持着姐姐的财产……却还要把一切都留给他。

    苏梓默默地把刀叉从被他戳烂了的西蓝花上撤开。

    钟予……

    钟予是很喜欢姐姐的吧。

    他沉默地想。

    他的目光又扫到钟予身上黑色的上衣。

    从姐姐死后,他每次见钟予,他都穿着黑色的衣服。

    没有一次例外。

    像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悼念。

    苏梓抿了抿唇,想起了自己楼上抽屉里锁着的手机。

    他有什么资格去厌恶一个这么痛苦的人。

    他明明,才是偷偷找到了出口的那个人-

    “嗡”。

    震感通过桌子的大理石材质传递,屏幕亮了起来。

    一场商业聚会,觥筹交错,灯光昏暗。

    有人叫她,“你手机响了。”

    “是么。”

    乱糟糟的嘈杂声中,苏蓝拿起了手机。

    一看到联系人,她就了然地扬了下眉。

    之前还在说最近不联系的苏梓,又巴巴地给她发来了消息。

    还是黏人。

    苏梓:【你周日会来的吧?】

    一手拿着香槟,慢慢抿着,苏蓝随手敲了字。

    苏蓝:【怎么了】

    过了很久。

    苏梓:【没什么,我就是很想见……】

    [对方已撤回]

    又过了很久。

    苏梓:【不要浪费我的嘉宾名额】

    苏蓝结束了宴会看到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

    她唇角弯了弯。

    她都能想象出来苏梓臭着脸打字的模样。

    她回:【好,我知道了】

    ……

    看着她发来的这条消息,本来还睡意朦胧的苏梓一下子握紧了手机。

    少年的红发翘得凌乱,他趴在床上,把这条消息反复看了又看,然后才把手机摁熄,放到了一边。

    平躺下来,舒展四肢,苏梓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

    过了一会儿,他想。

    幸好……幸好那天钟予不会去。

    她跟姐姐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