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没来得及回驳他再一次的暗讽, 轿厢豁然敞开。
熟悉的入户花园,空荡荡的只摆了一张沙发凳——她当年在宜家顺手买的那张,凳脚还有道划痕, 她记得很清楚。
简寻已迈步出了电梯, 顺手轻拍了她一把。
司遥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在原地顿住。
他按指纹开门,她有些害怕踏进去,可简寻没理她,好似勉强到此结束,接下来的路怎么选,全凭她个人意志。
而人果真能坦然而真实地面对自己的心吗?
司遥不确定,可她最后还是换了鞋进门。
他给她买的新鞋有些磨脚, 品牌通病,怨不了任何人。就像她选择踏进这间屋子一样, 将来也只能自己负责。
屋子里的陈设极其简单, 可每个角落都透露着一丝熟悉的气味。
懒人沙发, 白色地毯, 小方几上摆着的投影和玻璃花樽,好像那两个在盛夏时节无忧无虑的少年从未从这里搬离。
她局促地站在原地, 简寻在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水,澄澈干净的水,不是茶也不是咖啡。
她莫名心安, 伸手接过,说了声谢谢。
简寻尚能活动的左手掀开电脑,就这样坐在他多年前习惯逗留的位置, 慢吞吞地点开了一份文件。
惯用手受限显然很困扰,而他也没打算把司遥晾在一边。
他简单扫过那份特别标记的重要资料, 目光从电脑前挪开,淡淡开口:“坐吧。”
门也进了,水也喝了,司遥在这刻想,她还有什么好矫情?抿抿唇,拉开简寻对面的那张椅子坐下。
她缓慢地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舞动,眸底带着坦白的好奇。
“之前你问我,过去的事情算了好不好。”简寻直视着她,面色无比沉静,“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等项目完成,这件事就算了,我不会再回扬城,所以你放心,没人会继续为难你。”
司遥面露诧异,他说算了,是一笔勾销,今后不再跟她来往的意思么?
她甚至都没有想明白,她想要“算了”的只是那件不堪的意外,而不是……再次与他失去联络。
“我只是不想大家见面为难,所以……”她为难地看着简寻,轻轻吞咽,“何必弄得这么尴尬,我们现在正常来往不是很好吗?”
“你可能没理解我的意思。”他顿了顿,“司遥,我在跟你说公事。”
她的脸唰一下就热了起来,稍稍泛起红晕,瞧着无与伦比的俏丽。
“这个项目本来就需要你的配合,尤其是我现在受伤,如果不能按时完成进度,整个项目落地的时间也会被影响。其中成本损耗、外宣费用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话语稍停,左手轻掂着方形火机,一下一下敲在桌面,“我总要为温景航考虑,毕竟他是掏了真金白银的甲方。”
“而且,时间拖太久,也难免耽误你出国飞黄腾达。”他声音冷淡,再次轻易掀起了司遥心底的风浪。
他……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司遥心思不稳,水灵灵的眸子看着他,不好反驳,无从反驳。
她的五指下意识抠着光滑杯壁,只说:“那件事不着急。”
简寻忽感眸底一刺,从容地拨开打火机的盖子,指腹轻擦,只当那玩意儿是个趁手玩具。
“你的事急不急跟我没关系,只是我个人不喜欢项目延期,希望你可以配合我工作。”
“好,怎么配合?”她干脆利落地答应。
简寻被她闪了一下,挑挑眉,眸色深沉如井,“你也听到医生的叮嘱,我现在缺个助手,衣食起居,会议工作,都要有人帮忙。”
司遥旋即睁大眼:“你、你要我当你助手?”
“你可以这样理解。”
“简寻,你别太过分。”她推桌而起,像见鬼那般瞪着他,心道他一次比一次要荒唐。
“就说个最简单的,我一只手怎么敲代码?”他把打火机轻轻搁在桌上,慢悠悠地举起左手,甚至有些卖惨般故意将支架磕到桌前,摆出一幅行动十分不便的姿态。
“你自己开公司还会缺人嘛?”
“都不在扬城。”
“那临时招一个?”
“要求高,找不到。”
“温景航他……”
“他能给我找一个比你更好的吗?”
司遥心底猛坠,张了张嘴,被他这句直白又暧昧的回驳堵得说不出半个字。
她目光盈盈,心虚地挪开眼,意外在墙角瞥见了一个明黄色的乐高纸袋。
司遥遽然间像被电了一下,心跳失速,不知为何有了个莫名的猜测。
她只得再次把视线收回,垂眸低声说:“我学艺术的,不懂你的要求,而且我也不会照顾人,你还是找个家政公司请钟点工吧。”
“别谦虚,好歹一起住过两个月,你把我照顾得很好。”
简寻轻描淡写地说出往事,司遥再次被他的坦白吓得脑袋空白。
她照顾他?
那段日子明明是他安排好一切,而她过得极不真实,放纵散漫,简直算得上无法无天,最多就是放榜那天看不得他自虐,所以学着下厨煮了一顿饭,最后也因为盐分超标被草草清理。
简寻那时还调侃她是不是想把他毒死,这样就可以扔下他不管不顾,再没人怪她违背诺言,却被司遥捂着嘴要求重新说,太不吉利。
两人最后笑笑闹闹又滚到了床上,酣畅淋漓地剥夺彼此的精神世界。
当然,如果那也算是她在照顾他的话,司遥不认为这件事有多难。
她没再跟他作言语上的纠缠,直截了当地问:“你要我做什么?”
简寻的手机忽然震动,他瞥了眼来电人,转眸看向司遥:“今天不用了,多谢。”
他面色平淡地接起电话,没给司遥反应时间。
她欲言又止,见他神情正经,不好再打扰,也无意窥探他的隐私,转身换鞋离开。
简寻循着她离去的背影望去,视线在空荡荡的门廊逗留许久。
于成硕从老谭口中得知了意外,煞有介事地打来电话慰问,甚至已打算安顿好公司业务到扬城来看一眼。
简寻戳穿他的小心思,想来找女友就直说。
于成硕讪讪一笑,让他好好休息,王成泰那边他会盯紧。
简寻挂了电话,手机平摆在桌面,指尖轻轻划过屏幕,抬指蹭了蹭眉峰,慢悠悠地敲下一行字。
【明早八点。】
他默默盯着对话框那行正在输入的小字,很快收到司遥答复。
【来接你吗?】
他撩唇低笑,大有莫名快意。
【来了再说。】
【噢……】
司遥坐在的士后排,暗暗吐槽简寻为非作歹,最后抵不过滥好心的天性,硬是补了一句。
【那你记得吃药,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去省医再检查一遍】
她没再收到简寻的回复,甚至连挖苦也没有,她顾不得上赶子给自己找不痛快,直接回了艺术团。
她最近有些忙,不仅要跟进艺术沙龙的设计,还要兼顾即将到来的海外协奏,这个机会难能可贵,是她迈向独奏表演的重要一环。
现在又莫名其妙兼任名不正言不顺的助手一职,司遥多年以来都有把自己当水牛的习惯,大有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韧劲。
司遥回团里跟黄铭芳简单说明情况,当然没傻到真把自己当简寻助手,只说他那边可能需要更多时间,黄铭芳很好说话,让她自己把握。
晚上翟晓晗约她吃饭,两只加班狗在文创园附近找了家烤鱼店。
青花椒口味,又麻又辣,司遥吃得不亦乐乎,明明嘴已经微微肿起,可筷子不停。
“简总伤得重吗?”翟晓晗从男友嘴里得知此事,不免跟现场目击者司遥八卦。
司遥把医生的叮嘱复述一遍,翟晓晗轻呼:“这么惊险!难怪我家老于说要来慰问一趟。”
她筷子一顿,眨了眨眼,“于总要来扬城吗?”
翟晓晗点点头,“是啊,他把深港那边的事情安排妥了就过来,应该过两天吧,顺便也能来看看我。”
司遥眼睛亮晶晶,于成硕要来,那是不是说明她可以解脱了?
他总会带人协助简寻工作的吧?不可能真让她这门外汉当助手,不免笃信,先前简寻那样说就是故意捉弄她,非要她良心不安,一贯的老把戏了,也就她上当受骗。
这顿烤鱼忽然变得特别美味,司遥甚至已跟翟晓晗约好了周末去澳门逛街。
而她的好心情,在第二天早上踏进简寻家门后荡然无存。
简寻换了身宽松的卫衣,下巴隐有青痕,就这样坦然地坐在桌前看邮件。
在司遥兴高采烈地提出恭喜之后,他语气冷淡地说:“他来替我见个客户,办完事就走。”
言下之意,她还是得给他当助手,照顾他一切生活起居。
她有些懵,不死心地反复确认:“怎么会不带人呢?他、他自己不能留下,总能选一个员工来扬城跟你对接吧?”
简寻的理由无懈可击:“小公司不养闲人,谁不是身兼数职?调走一个人,原有的工作谁来顶上?”
她嘟囔:“……你们还能是小公司吗?”
当她没搜过公司黄页呀!
他皮笑肉不笑:“当然比不上周慕臣家那种上市公司。”
司遥差点被他怄死,仍不罢休:“那你原来的助理呢?不可能没有,你别想骗我。”
“回老家结婚,请了半个月年假。”简寻嗓音平淡,抬眸看向司遥,“还想问什么?”
司遥无话可说,更知晓这些事情她没法求证,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拉开了椅子。
“你不去公司吗?”她拿出车钥匙在他面前晃了晃。
“麻烦。”简寻瞥了眼那熟悉的车标,跟他的车是一个品牌。
“噢……”司遥只得把钥匙收好,把电脑摆出来。
她顿了顿,主动沟通工作,“我重新整理了一份曲目,抄送到谭工团队的邮箱了,我没发给你,直接看我电脑就好。”
他问:“发给温景航了吗?”
司遥一怔,摇了摇头。
简寻接过她递来的平板,慢慢滑动屏幕,低声说:“从工作角度来说,他是你和我的甲方,这个项目没有经理人,那么他就是直接领导,所有资料都有必要由他亲自确认。不要因为私人关系忽略了正式流程,以后所有资料记得抄送一份到他那里。”
他忽而抬眸,格外认真地看着司遥,“他看不看是他的事,你做不做只会反映职业水准,别给人抓到把柄。”
他语气不凶,循循善诱,很像高中时期指导她做题时的模样。
她呼吸一顿,点了点头,为自己散漫的坏习惯感到惭愧。
不管私下如何无理,她能看出简寻对待工作尤为认真,丝毫不因跟谁有多少交情而左右最终判断。
司遥太清楚不过,于工作于职场,她还太稚嫩天真,更带着浓厚的学生气,尚未摆脱在校时某些不良习惯。
她被保护得太好,出社会混职场她就是个新手菜鸟,自以为做好本职就高枕无忧,实则要学的还有太多。
好在她一向虚心,不算笨,还是个很好的学生。
司遥很快举一反三:“好,那以后的文件我也抄送一份到你邮箱。”
她顿了顿,“不管是不是马上要见面开会。”
简寻唇边浮起一丝笑意,他稍点头,又认真看着平板,“至于专业方面的工作,我信你有能力把握。等老谭那边reply,我会把曲目拉进程序试跑,如果能顺利运行,那就暂定这些旋律,之后再慢慢调整。”
司遥点点头:“没问题,如果曲目不合适,我可以及时根据大家的要求调整!”
简寻轻笑:“试跑有问题,那是我这个写程序的人水平太差,不是你的问题。”
司遥见他信誓旦旦,说出来一句简单的话却有无穷魄力,心神震荡不已,半晌才低声说:“你的水平怎么会差……”
简寻觑她一眼,撩了撩唇角,把平板搁在一旁,让出了位置。
“你帮我把这两天的邮件筛选一遍,把所有关联‘Ghost’词条的文件都下载归档,如果发件人是S.Yu和Janice He,附件全部标记为重点。”
他徐声交代着,司遥听得很认真,还特地跟他核对一遍那两个重要发件人的全称。
简寻做事的时候总有一种莫名的魅力,他无声地驱使司遥全神贯注把注意力都放在正事上,好似冥冥中已甘愿为他出一份力。
司遥坐在他的位置上开始工作,邮箱里有上百份未读邮件,其中S.Yu就是高频发件人之一。
她点开第一封,立刻认出这位Yu先生就是于成硕,正儿八经的真人头像,八颗大白牙穿透屏幕对每个人露出友善的笑。
往来邮件里十有八九都跟简寻所说的「Ghost」相关,她逐一下载,听见身后有一阵纸页摩擦发出的簌簌声。
不及分心,她总算看到了一封来自Janice He的关联邮件,点开详情页,何咏希的烈焰红唇格外抢眼。
她一怔,五指稍稍顿住,意外她跟简寻居然一直有联系,而且,看起来还是密切且稳定的某种关系。
司遥沉息凝神,还是先将附件下载保存,下意识扫了眼邮件正文。
她无可避免地瞥见了落款的那句话:“阿寻,别告诉我你打算钱债肉偿,你还得清吗?”
她心惊肉跳地关了邮件,胸膛好像堵了一团湿漉漉的雾气,窥探不了更多秘密,却又不甘心这不上不下的郁闷。
简寻察觉到她动作稍大,缓声提醒:“下载之后再帮我整理附件正文,如果涉及到产品数据看不懂,先放着,我主要看文字报告。”
司遥这时才品察出不合理的地方,她回头,想要申辩这有些强人所难。
谁知视线锁定之后,却见简寻大喇喇地坐在地毯上,乐高的箱子已被拆开,零件袋堆了一地,而这个模型居然是她当年送给他的新年礼物。
“你在干嘛!”她怔怔看着悠闲的简寻,不敢相信他居然有闲情拼乐高。
他不紧不慢地抬眸掠她,语气格外坦然:“拼乐高,这都看不出来?”
“……就是问你干嘛拼乐高?”
“闲着也是闲着。”
“闲?!”她声音稍扬,“你让我做苦力,自己在这偷懒!”
简寻垂眸扫了眼被夹板固定的右手,复看向司遥,姿态理所当然:“我手断了。”
司遥被他噎得没话说,直勾勾地看着他拿刀慢条斯理划开密封袋,悠悠然翻开工具书,比照着步骤开始拼接,还真没开玩笑。
她半晌没动,简寻头也不抬:“我今天要看完报告,不然只能拖慢艺术沙龙的项目进度,你懂的吧?”
司遥在心底狠狠把他给吐槽了一遍,又骂自己脑子进了水才会心软答应他的要求,现在真是骑虎难下。
她点开文件,开始认真筛选文字内容,按照简寻的要求提炼重点,倒真开始学着当一名称职的助理。
司遥念书时成绩虽不拔尖,可她擅长总结,做思维导图更是驾轻就熟,几十份来源迥异的文件迅速被分门别类,只要忽略那些晦涩难懂的专业数据,仅跟文字打交道对她来说不在话下。
今天稍稍降温,她来时披着轻薄的驼色风衣,水洗蓝直筒牛仔裤,温柔中透着丝职业女性的干练。
她此刻认真地在桌前坐直,脱去外套,里面穿了件方领紧身上衣,柔软的衣料勾勒玲珑曲线,细白的脖颈微微弯曲,长发低挽着,几缕碎发落在肩头,画面温柔美好。
简寻偶尔抬眸看她,专注而沉默,不知想起什么,脸上表情有微妙的变化,很快平静。
到了饭点,司遥问他要吃什么,简寻早已叫好了午餐。
她收拾好餐桌,跟他对坐着默默吃饭,心底泛起古怪而熟悉的错觉,不敢深想,填饱肚子继续工作。
晚饭前总算把一份总结报告列好,不追究细节的话,这份资料简洁明了,按简寻的需要列出了清晰的脉络重点。
司遥有些疲惫,站起身活动胳膊,不自觉走到阳台边,见楼下街灯绽放,远处江面已投落浓烈的晚霞。
简寻认真地看着报告,把手机递给她:“想吃什么自己点,我要一道清淡的菜,其他随意。”
“我来点就好。”她现在在金钱上分得很清,不想跟他产生半点不该的拖欠。
“你不是我的正式员工,给不了加班费,不要白不要。”他垂眸飞速浏览,没有抬头,却轻易看穿她的小心思。
“就不要。”她又不差他这点,从来都不差,掏出手机打算叫餐。
“对,司大小姐当然不稀罕。”
他总是能精准地戳中要害,明知司遥没有那样的心思,却要为无妄诬陷买单。
“……手机给我。”
她向他的尊严妥协,不应有的心软是她的致命缺陷。
简寻冲她一挑眉,电话掌在手心,轻飘飘地递出去,俨然占尽优势。
司遥垂眸,外卖软件上已选中某间饭店——她跟简寻住这里时喜欢吃的那家老字号。
她一怔,迟迟不动,却听简寻语意轻松:“记得点一道清淡的菜,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这个人真是……把她看得透透的!
简寻看报告时全神贯注,也没交代司遥做其他事,她有些无聊,又不想在这间令她不安的屋子里闲逛,最后瞥了眼地毯上的乐高,抿抿唇,慢悠悠地晃过去一屁股坐下。
她本来只打算翻一翻工具书打发时间,结果看没两页,心痒难耐,也开始拆零件拼装。
拼乐高属于沉浸式放松活动,无脑跟着工具书走,只要不嫌无聊,一天就能拼完一个模型。
她玩得不亦乐乎,只觉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不用动脑的感觉简直不要太幸福。
半个多小时过去,外卖被管家送上楼。
她趿着鞋开门,把饭菜拎进厨房,仍是以前的习惯拿来碗碟分装,又取了两幅碗筷在外边摆好。
一切就绪,她撑着餐桌满足地轻叹,下意识喊了句:“阿寻,吃饭啦!”
两人皆是一怔。
司遥认定是乐高拼得太入迷,她一时分神,没搞清楚状况。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避开简寻的视线,又小小声说:“那个,吃饭吧……我今晚要回家拿东西,如果没别的工作就想早点回去。”
简寻只“嗯”了一声,拉开椅子坐下,把文件拖到平板上同步浏览,吃个饭也没见停顿。
他单手把碗推前,又顺手拿饭勺,司遥却默默地接过他面前的空碗,把刚刚乘好的米饭摆到他手边。
“想吃什么菜?”她举着双干净的筷子,对他眨眨眼。
“我自己来,你吃你的。”他直白地拒绝她的好意,视线回落到资料里。
司遥也不勉强,把几道清淡些的菜摆到他面前,埋头安静吃饭。
这顿饭吃到尾声,简寻不忘提醒:“你着急回家就把东西放桌上,我晚点会处理。”
他几乎没怎么留意资料以外的事物,认真做事时心无旁骛。
司遥嘴上应着,还是把碗碟收进了厨房。
她本打算动手清洗,谁知水龙头打开,简寻的声音追来:“洗碗机还能用。”
她心底一坠,迟疑片刻,拉开了那道柜门,见他们当初买下的机器原封不动地嵌在水槽底下,她可以确定机器没被新换过,因为她当年在握把上黏了张皮卡丘贴纸。
也就是刹那之间,她对这间屋子的情况产生了莫名复杂的情绪,既陌生又熟悉,她不知道那年暑假之后发生了什么,可她清楚以简寻当年的积蓄,他不可能买下这里。
难道他瞒着她一直跟房东续租么?哪怕没人住,他仍然保留着屋里所有的陈设,所以在这么多年之后,屋子的每个角落都余留着当年的影子。
她轻轻一叹,把碗筷收进洗碗机,回过头,只瞧见简寻孤零零的背影。
餐厅吊顶的暖黄射灯照在他身上,明明是暖融融的色彩,可他周身却透着丝冷意。
他似乎察觉到她在观察他,没回头,语气平淡:“今天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他顿了顿,补上一句,“明早八点。”
她轻咬唇,低声说:“好,你也早点休息。”
门廊传来窸窣脚步声,随后是闷闷一声轻响,大门被轻轻关上。
简寻手指一顿,侧过脸,扫了眼地上那块已拼接完成的地基,眼眸稍垂,羽睫在脸上投落了一道影子。
第42章
司遥一连几日都到简寻那里报道, 艺术团不用打卡,她不想每天兜转半个城市只为露个脸,特地跟黄铭芳提前报备。
简寻大多时候让她整理文字资料, 按要求归类总结, 也喊她做线上会议纪要,倒的确是个普通助理能胜任的工作。
她不由暗想,就算以后转行不做演奏,也能去上市公司应聘总助尝尝鲜。
简寻工作起来认真勤勉,没藏着其他花花肠子,司遥也放下了最初的戒备,更从相处的点滴发现了简寻投注的事业,因为对未知的好奇和不解, 心中对他愈加叹服。
她平日多坐在办公桌前忙碌,而简寻却悠哉地在地毯拼乐高。
有时他敲电脑又或跟员工一对一开会, 无需她跟随记录, 司遥得空偷偷懒, 就坐下接着拼那盒乐高, 工具书哗啦啦地往后翻,一点点变薄。
零散的部件逐渐归位成型, 冥冥中,他们接力完成,在未来的某一年实践年轻的约定。
司遥会在附近买好早餐, 准时开工,午饭一般都是简寻点餐。
一开始他们两顿正餐都在家吃,后来有次司遥说吃腻了外卖, 打算独自出门觅食,可简寻默契地跟上, 她也没拒绝。
她自然而然地在饭桌上照顾他,替他拆蟹肉剥虾,点猪蹄汤,格外正经地说可以以形补形,猝不及防被简寻戳了脑门。
她噙着泪瞪他,他却轻飘飘垂下脑袋喝汤。
一周过去,没有人复述最初的勉强,早先的抗拒也已湮灭。
那一点点相处当中迸发的火苗变成了一道细密透明的绳索,从司遥的心底蹿出,飘飘摆摆,缠住简寻的手,一点点抚摸、试探,沉默着想要某个答案,却又固执不肯开口,想要他主动再提起那夜车上未尽的对话,时不时幽幽盯着他的背影,又在想他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也在揣测,这些年他有没有想她……不怀怨恨和憎恶,只是一个男人单纯想念他那狠心无情的爱人。
司遥从不否认那段疯狂的情感,她真真切切地爱过简寻,也实实在在地惧怕过肮脏而卑劣的现实——他无法摆脱的过去,无从选择的出身,当年的她太稚嫩,无法保护爱人,只能选择保护自己。
如今的简寻的确成了她最初设想过的那种人,功成名就,聚光灯下,红尘千万里,他是人堆里最耀眼的存在,是俾睨天下的万王之王。
司遥望着他的背影发呆,没察觉到简寻已侧眸看了她许久。
忽然一团白纸砸中她的脑门,司遥幡然回神,企鹅裙搜索午2四九令8一久2,可看小说漫画广播剧吃痛地哎了声,抬手摸着眉心,蹙眉瞪着简寻:“干嘛呀?”
“帮我换衣服,去公司开个会。”他从桌前站起,把令人心惊肉跳的话说得波澜不惊。
司遥一怔,下意识拒绝:“我不要,你自己换。”
她瞥了瞥简寻身上那件新换的宽松卫衣,暗道他这几天明明可以穿脱自理,现在却忽然开口为难她。
简寻敛眸觑她,语气却很平淡:“你单手换衬衫给我看看?”
“……要这么正式吗?”她嘟囔。
“今天是项目第一阶段实验展示,不仅温景航在场,工程队几个负责人也会来。你让我穿成这样去见人?”
司遥下意识垂眸瞥了眼她这条剪裁贴身的背带裙,未免太休闲,又有些后悔自己大意,这些日子不必去艺术团露面,她的打扮不免随意许多。
简寻已转身进了卧室,司遥一沉息,心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就是上辈子欠他这辈子也愧疚,反正他现在行动不便,从她这里讨不了便宜。
她走进那间无比熟悉的房间,心念甫动,果然,连这间屋子的陈设也没变过。
仍是那张床,只是床品换成了非常素净的颜色。
她当年买的小台灯还在,原封不动留在床头,再转眸,靠近衣帽间的那侧,透明的亚克力盒下摆着一颗陨石。
她的步子顿住,身子凝滞微微僵硬,呼吸错拍,心跳如雷。
模糊不清的回忆猝不及防朝她猛扑,狠狠地将她推倒,失重感扯着她的身体不断不断沉沦朝下,说不清当下的感受。
她滞缓地转头望向简寻,他修长的背影站在宽大的衣柜前,微微垂着脑袋,左手缓慢地掀起卫衣下摆。
“要迟到了。”他没回头,沉声提醒,敲断了司遥纷乱如麻的情绪。
她木然走上前,沉默再沉默,小心翼翼地替他脱下上衣。
精壮遒劲的身材,这么多年维持着健身的习惯,肌肉流畅饱满,比少年时期更有男人的魅力。
难以避免肌肤相触,微凉的指腹不慎划过温热的皮肤,无法捕捉的情愫如透明的粒子钻进皮肤,无声无息流淌进心间。
她站得很近,闻见他身上那阵熟悉的旷野之息,干冷清透,搅乱她的理智。
他尚能活动的左手取下柜中一件白衬衫,递到她面前,她替他穿好一侧,再绕到行动不便的另一头,缓慢而轻柔,衣料摩挲发出细微声响,在安静的空间被无限放大。
她踮脚替他整理衣领,额前细柔的绒毛蹭上他的下巴,她能清楚地察觉他的鼻息渐沉,灼热的气息涂抹在她额前,她俏靥生晕,纽扣一个一个被嵌合,如同一段崩裂的关系缓慢修复,留下一道疤,肉眼无可察觉的难过在无声愈合。
“要打领带吗?”她小声问。
“不用,也不至于那么正式。”他又取出一套西装,左手已扯松运动裤的系带。
司遥眼底一慌,忙退开几步,“你、你、你……”
质疑说不出口,更害怕他继续提要求。
“你想站在这看我换裤子,我也不介意。”简寻挑了挑眉。
司遥转身落荒而逃,尖叫着:“我才不想!”
简寻难得笑声愉悦,从这场你进我退的游戏里获得异样满足。
他挽着西服外套出来,见司遥红着脸坐在沙发生闷气,她已收拾好办公桌的杂物,资料装袋,只等简寻随时出发。
他把外套递给她:“谢谢。”
嘴里客气,行动没存半点不好意思。
司遥又再替他将那身绣着暗纹的藏蓝西装穿好,固定板重新整理妥当,整个人霎时神采奕奕,气度潇洒,哪怕受了伤,模样是真出类拔萃,万中无一的好皮囊。
两人直接下了地库,司遥载着他前往江对岸的CBD。
简寻在这附近的写字楼租了间办公室,也算像模像样,如愿把韦伦科技的部分业务搬到了扬城。
只是如他所说,公司刚装修妥当,新团队组建不久,许多人还在居家办公阶段,目前连个前台也没有。
人资的同事找了个保洁阿姨每天定时清扫,等味道散散再进人。
这次会议的确重要,于成硕带了几个心腹一早赶到扬城,忙不迭在公司做前期准备工作。
司遥跟着简寻到场时,实验室和会议室都已准备妥当。
于成硕正坐在空旷的办公室泡茶,俯瞰一览无遗的宽阔江面,只觉扬城也的确是个好地方。
他见简寻搭着固定板闲庭信步地走进门,稍稍一怔,瞥见青春靓丽的司遥,脸上的表情玩味而复杂。
简寻乜他一眼,于成硕老实闭嘴,忙招呼二人喝茶,不该问的半个字都不往外漏。
十点前后,温景航大摇大摆地走进门,于成硕带来的员工在外指引。
他动静颇大,司遥转眸望向落地玻璃,见他真是二十四小时把南青带在身边,心底啧啧不已。
目光偏转,留意到他身旁还有位人高腿长的冷脸帅哥,西装革履,穿戴尤为正式,瞧着跟温景航截然不同。
他进门便伸手摘下墨镜,镜片下是一双熠亮深邃的桃花眼,只是表情冷冷淡淡,给人感觉并不好接近。
司遥心底暗下判断,这人绝对是扬城土著,他举手投足间散发着浓浓广府风韵,能让人轻易辨认来历。
温景航带人进了办公室,南青跟众人逐一问好,十分有分寸。
他牵头介绍,那个好看的陌生男人是他高中好友,正好找他谈事,就顺道一块来参谋。
几人逐一见过,于成硕主动交换名片,男人礼貌而疏离地对他表达歉意:“抱歉,我无业游民,没有名片。”
他礼貌地接过于成硕递去的卡片,郑重收入袋内,又说:“我是卓廷,加个微信有机会合作?”
他倒很讲礼仪,司遥心中默叹。
温景航笑嘻嘻地看了卓廷一眼,拉着他入座,“你?无业游民?还跟你爸搞冷战啊?”
卓廷冷眼瞥来,显然不喜欢温景航当着外人谈他私事。
温景航耸耸肩,主动关心起简寻的伤势。
几人闲聊着,司遥见南青接了通电话便出了办公室,她也就没刻意上前寒暄。
老谭迟了十来分钟到场,嘴里不住抱歉,说是刚从另一个工地赶来,路上有点塞车。
众人先去会议室,司遥一本正经地打开电脑准备做记录,差点当助理走火入魔,谁知简寻拿了手机给她发消息。
【今天你不是我助理,认真听。】
她一怔,转眸瞥了瞥他,简寻目不斜视地望着投影屏。
于成硕安排了负责人主讲,司遥又一次系统而透彻地了解到整个项目的构思和设计,得知项目的创意源头是简寻,不免又暗生崇拜。
温景航平时吊儿郎当,开会时倒收敛一些,不过司遥视线偶尔扫过他的脸,能察觉其实他在开小差,甚至没有他带来的朋友听得认真。
会后老谭说了些工程上的布局思路,入场试运应当没问题,简寻便带了众人前往底层实验室。
项目只在初期阶段,设备和机器都格外简单而原始,司遥隐约能看出产品最终模型,虽然它们目前还只是一堆线路和冷冰冰的机械材料。
实验室是简寻的绝对领域,他穿着西装,气度恣意张扬,寥寥几句专业术语飞速介绍原理,他知道那些人听不懂,可是他不在乎,只有令人惊叹的结果让观众拍案叫绝已足够。
不知为何,司遥莫名想起超英电影里的钢铁侠,无所不能的科技天才,傲慢不可一世,或许并不讨人喜欢,可无与伦比的大脑里却装载普通人无法企及的奇思妙想。
目前项目还不到真人实验阶段,实验室的机器人模拟运作,电极触碰仿生大脑,以完成逻辑闭环。
仿生大脑已完成芯片植入的测试,预加载司遥挑选的几段旋律,若实验成功,机器会在分析数据后顺利将旋律通过外置音响播放出来。
所有人不自觉屏息,连司遥也不由自主地心跳加速。
她站在简寻身旁,紧张得逐渐手心冒汗,凝神盯着一道道光路从机器这头飞速传抵至多媒体设备。
当第一个音符奏响,她情不自禁地握紧手边那有意无意擦过皮肤的大掌,温热宽厚,触感仿若往昔,心中大石骤然滚落。
实验如预期般顺利,简寻的脸上露出了飞扬神采。
他稍侧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司遥,目光下坠,落在两人紧握的手。
司遥一惊,忙抽开胳膊,在温景航意外而震撼的感叹中稍稍往人堆后退了几步。
“成功了阿寻!我靠我就知道你他妈的是个天才!”于成硕抑制不住说了声粗话。
他兴高采烈地揽着简寻的肩,脸上写满宏图伟业即将落地的兴奋。
简寻在围拢上前的人堆里回眸找司遥,他的目光精准掷来,仿佛一把钩子,猛地将司遥擒住。
她的心好似被狠狠抓了一把,这一刻情难自已,她从来难敌他迫人的气势。
她已牵起唇角,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浅笑,又微微抬起胳膊轻轻拍掌,无声为他庆贺。
简寻挑了挑眉,竟好似心满意足般回过头,回应温景航某些幼稚的提问。
中午的聚餐变成小型庆功宴,虽然项目只初具雏形,可所有人都成竹在胸,笃信这会是件轰动业界的大新闻。
老谭顾着赶工程进度,婉拒温景航好意,就剩下他们这堆年轻人。
在温景航的张罗下,几人特地驱车前往老区,找了家知名饭店吃粤菜。
南青从来情商高,哪怕跟司遥已日渐熟稔,却从来不主动过问旁人私事。她今日见司遥与简寻关系亲密,虽有一刹意外,但很快复归寻常,一切公事公办。
饭桌上,她和司遥坐一起,夸她那条背带裙很好看,司遥说了品牌,两人兴致勃勃地约了时间去逛街。
菜品逐渐端上桌,南青殷切地替所有人张罗,恪尽职守当好助理,一面也不冷落司遥,偶尔将闲聊话题拾起。
每个人面前都摆了一盅拆鱼羹,简寻左手拿勺,有些碍手,慢条斯理地搅拌着,司遥下意识说了句:“要帮忙吗?”
简寻不及回答,温景航和南青的目光霎时落在她身上,接着又迅速对视分开,眼神格外古怪。
司遥意识到她一时嘴快,忙看向南青找补:“那你、你要帮忙吗,青青?”
南青隐笑:“我不用呀,你快趁热吃,鱼羹是这里的招牌。”
温景航清了清嗓子,故意说:“青青,我来帮你。”
尾调转得像秋名山九连发夹弯,腻死人不偿命。
司遥的脸烧成了一团红云,埋低头,捏着白匙羹,快把那碗招牌鱼羹搅成渣渣。
“你恶不恶心?吃个饭也发神经。”卓廷冷言冷语,绝对不给温景航留面子。
“你嫉妒我有女,你只臭狗!”他得意洋洋地瞪了他一眼,轻轻松松换了话题。
卓廷对简寻的项目似颇感兴趣,席间多问了几句,面上总算露出了些表情浮动,十分认可他的才气。
他本就是扬城土著,以前在另一个区读高中,自然知晓二中卧虎藏龙,不免好奇简寻过去的光辉岁月,甚至问起了很久以前的往事。
司遥拿着勺子,动作慢下来,居然有刹那失神。
可简寻对答如常,姿态不卑不亢,也没有刻意逃避某些或许会引起遐思和八卦的话题。
他无意显摆,三言两语说了几件小事,谁知于成硕比他积极,甚至把带给简寻第一桶金的那个小游戏抖漏出来。
司遥朦胧间想起那年夏天,卧室里还余留丝丝甜腻的冷气,她鼻息间仿佛嗅到暧昧,手里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那个游戏很出名,我也是撞运气才赢过两次。”卓廷若有所思地回忆片刻,淡声说道。
于成硕当即来了兴致,“你这么说也没错,确实是‘运气’比较重要。”
在场众人纷纷侧目,自然期待多年后谜底揭晓的时刻。
简寻很沉默,慢条斯理地喝着面前那碗鱼羹,任由于成硕当发言人。
“其实那是个概率游戏,不是闯关游戏。”他笑眯眯地扫了眼简寻,“每个人开局之后究竟能不能过关,在最开始就已经决定了。”
“我当时还不认识他,我不信邪啊熬了两晚,总算发现只要加载界面有一闪而过的水珠,那次一定能赢!”
“水珠?”温景航半信半疑,但因时隔久远他并没有深刻印象。
那款现象级小游戏不过昙花一现,开发商赚得盆满钵满之后便在社交媒体销声匿迹,如今再回想细节自然难于登天。
“不是水珠。”简寻终于打断了于成硕的显摆。
他顺手拿起纸巾按在唇边,慢慢喝了口茶,沉声说:“是雨滴。”
司遥猝然抬头看向他,眸底闪过一丝错愕-
回家的路上,简寻靠在椅背阖目假寐。
车里播放着轻缓的音乐,司遥专心盯着前路,心底早已纷乱不堪。
零碎的回忆和遐思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就像树林被夜色吞没,一切都变得模糊黯淡。
穿过幽暗,光线骤然闪现,记忆的轮廓再度清晰起来。
她脑海里回响着于成硕那句调侃,见到雨滴的人就是幸运儿,有资格赢得游戏,而拥有雨滴的人才能俘虏游戏庄家。
至于庄家是谁,答案显而易见。
而那个拥有雨滴的人……
席间诸人默契敛声,并没有刻意发散这则新鲜小事。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结束后,南青跟着温景航和卓廷去了郊区觅食,于成硕回公司交办工作,之后去接翟晓晗约会。
司遥很自然地拿了车钥匙送简寻回家。
这一路街景透着丝缕异样的熟悉,从陈旧到光鲜,扬城老区月月年年终相似,扎根在此的居民始终如一过着安逸平和的小日子。
这是扬城远别于其他一线大都市的烟火气。
司遥在红灯前停下,无意间掠过路牌,往右是去往二中的路,学校对面的那个商圈也已上了年头,可她还记得那些年她跟简寻在路边吃的甜品和小吃。
她才意识到她跟简寻曾经走过这座城市许多角落,属于青春的爱情纯粹而美好,那年的简寻也特别好,哪怕是她自以为。
在她每一次坐上离境航班将过去抛下之际,她透过层层叠叠的云团,脑海里总会无意识地闪过某一个极小的片段。
而这些片段永远跟简寻有关。
红灯闪烁,汽车驶离车流,她载着他离开老城,越过了两区边界。
司遥把车开进地库,拿了资料,默默跟着简寻上楼。
他单手解开外套,从冰箱拿了两支水,一瓶递给司遥,自己咬开瓶盖仰头解渴,动作一气呵成,潇洒而性感。
其实他一个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他从那样艰难的环境里爬起来,又怎谈得上要谁照顾?
司遥意识到这一点,残存的理智在发笑。
不论过去多少年,她总是执着于某些幼稚的契约,可明明最爱起誓的是她,最先违背诺言的也是她。
她怕了,逃避了,甚至没有勇气抱抱心爱的人,青涩的爱更难以抚慰他心中巨大的伤痕。
逃离了难以面对的困局,自以为高枕无忧,没人问,也就不存在承认否认。
可若周慕臣敢开口,她或许会这样告诉第三个人,其实她从来没有放下他,他是在她青春年少时留下浓墨重彩的那个独一无二的人。
简寻的声音把她从难堪的回忆里扯了出来。
“老于让人把会议纪要发到了邮箱,麻烦你整理一下。”
他靠在椅背,低头翻阅着那份厚厚的文档。
司遥当时瞥了眼,也是关于“Ghost”的秘密资料,她虽然不清楚这个项目的内情,却也察觉出简寻对此格外重视。
她拉开椅子,本打算坐下,动作一顿,又低声问:“要不要脱外套?”
“什么?”
他应声抬眸,目光相逢的瞬间,司遥的心又被轻轻地挠了一下。
她轻咽,重复道:“你要不要换衣服?”
简寻轻轻挑起嘴角,懒洋洋地抬起左边胳膊,瞧这姿态是连站都懒得站一下。
司遥无语,扁扁嘴,无奈是她滥好心瞎提议,只能绕过桌子走上前,小心翼翼替他摘下固定板,又捻起袖口用力扯,绕一圈,不得不谨慎招呼他自然下垂的右手。
宣白衬衫领口松了两颗扣子,她在身后俯望一瞥,男人硬朗的肌肉把衣服撑起轻微弧度,简寻气定神闲地翻着纸页,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麻烦你帮忙挂起来,我找时间让人拿去干洗。”他徐声说完,顿了顿,补充道,“多谢。”
听着挺敷衍,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哪怕他的确在使唤她。
司遥在他身后作了个凶巴巴的表情,拿着西装回卧室,难以避免又与那颗陨石打了照面,无法心如止水。
她步出客厅,总算能踏实坐下工作。
临近傍晚,简寻忽然抬眸看她。
他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司遥被逼得抬起头与他对视,面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今天不想吃外卖,也懒得下楼,还有一堆事情没解决。麻烦你帮忙煮碗白粥,多谢。”
他靠在椅背,今天的“多谢”泛滥到可以挂牌售卖,只因无理要求格外多。
“……你适可而止。”
“先把米洗干净,放砂锅里浸泡半小时,换水,加一点底油,少许盐,大火烧开转小火焖,配料最后再加。”
他毫不客气地指点厨艺,搁了资料一只手拉过电脑,手指在触控板划拉。
“我会煲粥。”司遥瞪他,已不自觉走进厨房。
简寻背对着她,语气幽幽然:“我还以为周慕臣会给你找个保姆。”
司遥回头看他,一道孤零零的背影撞进眼瞳。
黄昏的余晖投进硕大的落地窗,流动的金线在他皙白的衬衫滑落,安静而沉默,不知怎地就令她想起了那些年在教室认真写题的简寻。
她声音渐弱:“我是我,他是他,不要什么事情都扯上关系。而且,我又不是在国外度假,我是去上学……”
“那你都学到了什么?”他沉声问。
司遥在熟悉的柜子里找到了米箱,拉出一勺,又找来了干净的碗,打开直饮水。
她一本正经:“世界上最好吃的是中餐,不接受反驳。”
水声停住,白皙五指在米中盘旋,洗过一遍再添满水,一点点倾倒,颗粒饱满的大米被压在砂锅底下。
他轻笑:“除了吃就没别的?”
司遥转过身,纤细的腰肢轻贴在干净整齐的灶台边,沉静凝望简寻。
他高大挺拔的背影近在咫尺,一手低垂,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两指虚捏金属火机,另一只手尽管被束缚,可整个人瞧着仍然恣意潇洒。
这些日子的相处惬意而舒服,是那种她从未意料过阔别多时的默契。
时间好似倒拨回了许多年前,他们也曾这样亲密无间。
没有人再提到某些会引发争吵或不悦地话题,而其实她偶尔会想要跟他说清楚,就像张承宜建议的那样。
她不知道简寻在想什么,故意的刁难、拉扯,点到即止,试探和后退,暗讽不绝,却又总是有意无意流露出某些暧昧而不休的欲望。
她或许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所做的一切都有她的纵容,从一开始奠定的基调,这么多年过去仍然没变。
他在以他自己的方式、惯用的手段,逐渐瓦解她的伪装和戒备。这是他向她摇起旗帜的方式,外人瞧不出端倪,总以为简寻主导着一切,可司遥再清楚不过。
风平浪静之下已是幽深骇浪,而她才是任由这风浪掀翻船只的嫌疑犯。
简寻不过在执行她的愿望。
她在默许他的入侵,一点点踏入她的世界,搅起风雨,又撑起一把伞朝她伸出手,多么希望她可以踏进他为她撑起的那块安全领地,像一只流浪狗向主人乞怜,害怕一次又一次的抛弃。
司遥的心湖泛起涟漪,像是无数音符跳跃迭起奏响的旋律,有不管不顾的冲动腾绕心间。
她说:“学着怎么去忘记一个人。”
第43章
简寻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作出某些反应。
他只是缓慢地敲了几个键, 好似在查阅邮件,过了半晌才说:“哦,成功了么?”
司遥略显艰涩地吞咽着, 她挺直柳腰, 缓慢地走到他身后,近在咫尺的宽肩阔背,在异国他乡,她无数次想起被简寻紧紧拥抱的感觉。
“你希望我成功么?”她轻声问。
简寻手指停顿,抬眸看了她一眼,久久没回答。
他站了起来,高大的身影把她笼罩在阴影里,黄昏渐浓, 他长睫微敛,扫量着她欲言又止的脸。
她唇角轻颤, 还未来得及说出答案, 他轻描淡写一句恳请:“帮我个忙?”
司遥的思绪中断, 无意识般满口答应:“什么?”
“帮我洗澡。”
他提步朝卧室走去。
司遥杏眼圆瞪, 不可置信的目光追随而去,磕磕巴巴地拒绝:“你、你变态啊!”
简寻的声音从屋里飘来:“我这几天只能擦身, 很难受。帮人帮到底,你不是一向标榜自己心地善良么?”
司遥怒道:“我什么时候标榜过?”
“大家都这么认为。”
他肩头披着条阔长的深蓝色浴巾,再次回到门边, 冲她挑了挑眉:“一场同学,帮帮忙。”
她抄起桌上的纸巾朝他砸去,攻击性极低, 可态度分明。
“做梦去!”
简寻根本不用费心避开,他盯着司遥看了会儿, 潇洒地转身回了卧室。
司遥坐在椅子里生闷气,好好的气氛被他三言两语挑破,真是下流,无耻!
不一会儿,大敞的卧室门后传来细碎水声,她还没来得及腹诽,又听得“咚”一声巨大闷响,紧接着是稀里哗啦的噪音。
她稍怔,很快联想到最坏局面,几乎从椅子里弹起,快步跑进浴室。
简寻半弯着腰,左手撑着大理石台沿,背身对着门,地上溅了一滩水。
她低呼:“你怎么了?”
地上一片狼藉,洗手台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尽数摔落。
她忙上前扶住他,关切地低头察看伤势,没瞧出端倪,目光再度流连至他沉静的脸。
他的衬衫已解开大半扣子,流畅而紧实的肌肉若隐若现,时隔多年,他引以为傲的身材愈发硬朗,属于成熟男人的魅力跃然眼前。
“没摔死,不用担心。”他答非所问,似真似假地哄骗司遥。
她抬脚把地毯勾来,地上的水很快被吸干,她大概是真于心不忍,不由安慰自己,简寻是个病人需要照顾,如此心安理得些。
她抿了抿唇,迟疑着伸出手,替他把余下的扣子解开。
他没再说话,垂眸看着她缓慢地动作。
她的指腹带了丝冷气浸润的微凉,无意触在温热的皮肤,像是瞬间点燃身体的温度。
衬衫被解开,她稍稍停顿,慢手给他解开固定胳膊的束带,有些地方束缚稍紧,卡扣复杂,她低头凑上前仔细研究,气息萦绕在他身前。
她的手指猛地一扯,固定板松开,束带歪歪扭扭地坠了下来,她替他摘下带子,踮脚绕过他的肩,脚底猝然打滑,整个人扑进简寻怀里。
淋浴间水声哗然,室温越来越高。
她撑起半身,眼神迷蒙地抬眸看向简寻,被他灼然的目光烫了一下,心底猛地下坠。
他鼻息一沉,猝不及防勾起她的下巴,俯身在柔软的红唇轻轻一啄。
她没推开他,身子一僵,长睫纷乱地飞舞着,刮过他的面庞,带起了酥酥麻麻的痒。
他又试探地吻了吻她的唇,稍稍含吮又分开,若即若离。
她喉间干涩,隐有一丝渴望,不知从何而起的冲动促使她踮起脚,鼓起勇气咬住他的唇。
干净清凉的味道,像薄荷糖,没有想象中淡淡的烟草味,她此刻迷迷糊糊地反应过来,自从他们的交集密切起来,她已很久没再见简寻抽烟。
她离开前,他只是贪恋尼古丁的麻醉,她离开后他把理智抛却,任由自己沉沦。
她回来,他知道她不喜欢烟味,所以烦躁时只能把玩那孤零零的打火机,却再也没有点燃一支香烟。
失神一闪而过,她的迟疑得到安抚,舌尖轻轻滑过他的唇,带起湿漉漉的一层潮意。
他喉头紧涩,眸底幽暗,局势一触即发,他的舌乍然闯入她的唇腔攻城拔寨,气氛被逐渐点燃,她递出丁香,抬起胳膊,轻轻抱住他的肩,脑子里摒除了一切愁绪,只想他再用力些占.有她,像那些年如胶似漆地欢.爱。
他把她推进淋浴间,水注倾泻而下浇灭了两人的理智,湿透的长发紧贴着衣服,她手忙脚乱地抱着他,他大掌逶迤,粗鲁地扯断她一根肩带,盘剥着,发泄这些年的怨恨那般带着戾气地咬住。(脖子以上)
她轻呼,酥麻如电流蔓延四肢百骸,神魂巨震。
“简寻……”
还是同样的绵软拒绝,也同多年前一样毫无成效。
她背转身,细白五指撑着氤氲水雾的玻璃,迫人的气势逼近,他从来喜欢这样。
他的大掌覆上来,十指交握紧扣用力更深,玻璃上留下模糊的掌印。
“……这样不行。”她声音稍颤。
“不行么?”他喉间的低哼沉闷喑哑,透着一丝别样的性感。
“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
他在言语上也不放过她,抽丝剥茧,将她羞于启齿的过去反复研磨。
“别说了,简寻,别说……”
“怎么就别说了?”
他低哑的嗓音萦绕耳畔,司遥脑子一顿,没法再回答。
水珠溅在紧密贴合的皮肤,顺着不可察觉的缝隙艰难流淌,他满足地叹息,随心所欲将她搓扁揉圆,满足这么多年不可触及的昳丽梦境。
幻想成真的刹那迸出更猛烈的情绪,浴室的热闹动静持续了很久,司遥泪痕干了又湿,屡屡被水流冲散,最后分不清是咸的甜的还是其他什么味道,她的唇被他吻得微红。
后来她脱力坐倒在冰凉的地板,他俯身把她抱起来,转身去了浴缸,虔诚地跪在她面前,像多年前那般无比珍视一樽名贵的古董花瓶,动作轻柔地修补着岁月留下的裂缝。
他的大掌攫着她纤细的身体,迭起的满足在心头呼啸,是梦里百转千回无数次肖想的极致。
司遥的脑子里除了沉甸甸的失重感外再无一物。
水声终于静止。
司遥趴在柔软的被子里,身上盖了一条薄薄的毯子,皙白脸颊泛着淡淡红晕。
简寻换了条宽松的居家裤,赤着上身,从客厅端来两杯温水,玻璃杯搁在床头,司遥无力地撩开眼皮,见他坐在床边微微仰头喝水。
锋锐的喉结轻滚,右手轻松地举起落下,再转眸瞥了她一眼,仿佛在无声戏谑她没出息。
司遥眨了眨眼,猛然间意识到什么,忽而瞪圆了眸子,错愕地盯着简寻,开口声音低哑:“你、你的手……”
他故作正经地垂眸看了眼,假惺惺地“噢”了声,语意轻快:“多谢你,我早说了你很会照顾人。”
司遥听出他话里有话,又气又羞把头埋进被子里,十年如一日的老招数,简寻再清楚不过。
她似乎为一时冲动产生懊悔,瓮声瓮气:“那我明天不用过来了。”
她顿了顿,好似有些负气,“简寻,你不觉得有问题吗?我们这样很不健康。”
从事情最开始的纠缠,到多年后再次掀起星火,他们总是这样不明不白发生些故事,他隐瞒,她逃避,最后又牵扯出无穷无尽的误会。
不若都说开,就趁现在。
简寻有意曲解她的话:“我一向洁身自好,比你想象的要健康干净。”
他顿了顿,伏低半身,凑近她耳畔沉声说:“你不信,我明天给你出份三甲医院的体检报告。”
简寻这话简直恶劣,好似非要羞辱他们的关系,男盗女娼似得,就没个光明正大的好奔头。
司遥被他的话刺了一下,他要给她体检报告,那他们刚刚又算什么?还真打算当炮.友吗?
她一点也不想。
她猛地掀开盖在头上的毯子,冷眸觑着简寻,一忍再忍,唇角稍稍蠕动,终于在沉默中递出那晚未尽的哀愁。
“简寻,我没心情跟你开玩笑。”
“我不想被你当成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的玩具,我是个人,我一点也不差劲,我为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
“你说这件事不是我想的那样,可是你跟我解释过吗?还是你以为这件事不必再说清楚,我会当作什么也没发生?”
沉重的石头再度被推上高坡,她的手轻轻悬在空中,刹那间已做了决定,要么能在今夜彻底放下这件事,要么就让往事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再也不要流连过去,买张机票飞到大洋彼岸从此与他一刀两断。
空气泛着凉意,窗户被推开,冷风吹散一室旖旎。
简寻沉默了很久。
他眼眸微敛,喉结滚了又滚,嗓音低哑:“司遥,我从来没有当你是玩具,我才是那个廉价得不值一提的垃圾。”
“骗人。”
她已从床上坐起,动作轻缓,抱着毯子蜷缩半身,熟悉而自然的动作,如过去无数次曾发生在这张床上的谈话。
他抬眸,眸色深深,格外冷静地望着司遥,仿似透过她漂亮温柔的眼睛面对多年前的自己。
“我配不上你,所以不想告诉你我的家事。”
“怕你嫌弃,或者害怕,更担心会失去你。所以不敢说陈耀辉和那个女人的关系。”
他出乎意料的坦白令司遥错愕不已。
他眸底黯然,看着硕大玻璃窗外的幽幽江面,习惯性想要摸出一支烟,又怔然醒悟他正在戒除尼古丁带来的短暂麻痹。
于是大掌空落落地垂下,轻轻摩挲着床沿,试图以更平静的姿态把他那颗廉价的真心剖出来,递给司遥处置。
“这件事不跟你说,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也不想跟你说。那天晚上冯婉萍找我要钱,如果我不给,她就回扬城骚扰你。”
“我见惯了她下作的手段,跟他们谈最后一次?别天真了。只要她发现能用你来威胁我,你这辈子都会被她缠上。”
“我已经够不堪了,不想让你遇见麻烦。我那时候没能力,没有那么多办法解决这件事,也没更好的方式保护你。”
“我知道你没看不起我,司遥,你不是那种人。”
她微微愣住,抬眸看向简寻,眼眶里已盈满水花。
简寻心底泛起一阵干涩酸楚,说不清当年那些冷言冷语多少出自真心,又有多少是因为见到她跟周慕臣同时出现产生的妒意。
无数个人说过她和周慕臣天生一对,而她对于旁人来说只是妄想,没人配得上高高在上的公主。
这些无足轻重的人里当然也包括他。
司遥见到冯婉萍时流露出的恐惧和嫌弃刺进他心里,好似在某个时刻,他意识到,他跟冯婉萍就是同样卑劣的人。
因他骨子里流淌着她的血,就像冯婉萍奚落他的讽刺,他们是血缘生生关系,他一辈子都别想摆脱她。
真真假假,他分不清司遥的嫌恶是否波及到他,年轻气盛的自卑作祟,仅剩的可怜自尊驱使他作出两败俱伤的自保举动,于是咬牙切齿说下狠话,将她推得越来越远。
那年稚嫩的手段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初入大世界的他能力有限,涉世未深,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切割她和他的联系,自信摆出一惯冷漠的姿态能让冯婉萍买单,他信誓旦旦说有其母必有其子,无非游戏人间牟取利益,男的女的又有什么分别?她可以傍大款,他也可以找摇钱树。
冯婉萍一开始的确有摇摆,若不是在酒店撞见那场闹剧,她几乎要相信自己儿子比她手段还要高。
而简寻从没想过这句心如刀绞的谎言会被司遥窥见。
醉心说谎的人最终必然自食恶果,他不得不认,毕竟命运从来没有善待过他。
他或许切割得太过干脆,甚至没有留下余地跟司遥说清那晚的误解和意外。
两人任由扭曲的事实发酵,变成阶级地位的对立,成了她与他世界的鸿沟。
“那你为什么不解释?”她颤声问。
“解释有用吗?你那时愿意听吗?”他低笑,语气里有浓重的无力。
“司遥,你没办法理解我当时的处境,其实你走了也好,我不用瞻前顾后考虑太多,有更多时间对付陈耀辉,他们也不能再要挟我什么,我有更多精力好好赚钱。”
“说起来,我是不是要感谢你不告而别?否则我没那么容易走到今天这步。”他忽而转眸看向她,目光深邃。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需要你的解释?”
她声音微微发抖,带了些怨愤的目光落在他傲慢的脸上,定定盯着他,把他逼得心绪猛然下沉。
她在某些时刻异常勇敢,毫不避讳地索要他的情绪。
“你想过我这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真心实意地爱上一个人,我那么多年以来第一次心动……我那么爱他,想把最好的事物都交给他,可我亲耳听见我爱的人说我是个廉价玩具。”
“我很困惑,不知道到底什么才是对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爱错了人……可是他明明那么好,他没有去北京之前对我真心实意的好,不是吗?”
“那么多被你隐瞒的事情忽然在我面前摊开,我不知措施,也不知道你还隐瞒了什么……我承认我害怕了,我能想到的就是离你远一点,彼此好好冷静。”
司遥声音轻轻哽咽,她唇角轻颤,语气幽幽:“你知不知道,我在纽约的每个冬天都很难熬?因为东海岸一定会下雪,只要下雪我就会想到你。”
“可我想起的不是你的坏,我闭上眼,想到你抱着我,跟我接吻,我好像能闻见你身上的味道。可是睁开眼,我在陌生的国家,身边站着无数个陌生人。”
她眼尾泛红,泪珠已经滚落下来,该说的不该说的,在这刻迸发递进,不管不顾要翻起旧账。
“我尝试过要么跟别人相处行不行,般配没什么不好,起码能少很多麻烦。”
她有些痛苦地捂着脸,脆弱的声音从掌间溢出,“可我路过每一家店,想到的是如果简寻在的话,他会怎么评价那些我爱吃的食物?我遇见每一道解不开的题目,想到的是简寻一定能立刻知道答案……我爱他意气风发的模样,更爱他偶尔不可一世的傲慢,他会在人堆里闪闪发光,因为我知道他有多好。”
简寻简寻……他和他名字好像刻在司遥脑子里,越想忘记回忆反扑越厉害,无孔不入钻进她的思绪,分分秒秒占据上风,傲慢睥睨着她的真心,仿佛在嘲笑她不自量力,竟敢跟本能抗衡。
所以,那个问题的答案昭然若揭,她狼狈失败,只得向宿命妥协,把所有情绪收敛起来,好像不提起就能假装自己忘记。
这么些年扮演着相安无事,把往事放下,好像她做到了,她也以为自己做到了。
直到她在沙龙见到那个造型特殊的展品,直到他站在她身后,不必相逢,已知道她输得一败涂地。
见过第一面,就开始期待第二面,他如她所愿重新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褪色的日常居然乍然绽开鲜活的光泽。
她再次踏入这间承载十八岁夏天记忆的房子,后知后觉终于意识到,她根本不想跟他一刀两断,更加不想如她道貌岸然所谓过去的事就算了。
她不要跟他算了,她要他恶劣地入侵她的安全领地,要他霸道地拦住她的退路,想跟他旷日持久地纠缠,享受每一次激烈的欢.爱。
简寻喉结轻滚,嗓间滞涩,先是木然怔忪地看着她潸然落泪,本能般抬手替她擦干水痕,可越温柔湿意越浓,他再舍不得,凑上去吻干那些泪珠,咸咸涩涩,含在嘴里却能真切品尝到她的味道,他甘之如饴。
后来又神色黯然地沉默,良久才开口:“司遥,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其实我没你想的那么好。”
她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干脆利落。
简寻被她忽然而来的刁蛮暴躁惊住,他不可置信地抽身,定定看着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总之肯定不生气,甚至还有些如释重负。
“那你还要跟我做?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你当我是什么人?”
她异常直白地质问他,彷如她当年无情无义离开他那夜,她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只是这次用词大胆而直接,再次令他错愕万分。
他机械般地抬起手,轻搓着被她扇过的脸侧。
良久之后,嗓音低哑:“伴侣,女朋友,最爱的人……”
最后那句称呼从他舌尖递出,他遽然一惊,麻木的神思好似分秒间急速收拢,豁然间挤满了那原本空荡荡的角落,一点一线都填纳了关于司遥的一切。
原本他从不敢谈论“爱”,更不知如何爱人。
可在当下,他清晰地感受着“爱情”带来的千愁万绪。
这些年始料未及如梦初醒,他似乎意识到当年荒唐的错误,他从来是个聪明绝顶的好学生,其实他早该学会好好爱她,用最合适的方式,坦诚表达他的留恋,他对她的沉甸甸的感情,他渴望她施舍的温柔。
他眸色熠亮地抬眸望向她,电光火石间似想通了许多事,直白赤.裸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
司遥方才哭得眼眶微红,秀致的鼻尖轻轻皱起,眼神幽幽带嗔。
视线相逢的瞬间如一张铺开的蛛网,千丝万缕骤然缠绕在一起,她手臂轻落,毯子滑坠,肤色如玉如月,光滑细腻像至上乘的锦缎。
她握住他的腕,五指逶迤轻轻撑开大掌,借力拨起主动的气概。
她的长发扫过他赤条胸膛,简寻腿间一沉,她细软的小手慢慢捧起他的脸,眸色盈亮如星。
她小心地在他唇间落下轻吻,慢慢浅咬一口,含吮又分开,俏靥生晕,呼吸渐沉,再又试探地伸出小舌,动情地扫过他的唇,一点点挤进他齿间。
像极了最初那个吻,只是主动纵火的那一方换了个人。
体温再度滚烫起来,夜风搅乱温热的呼吸,情思绵长,她虚虚搭着他的肩,漂亮的眼睛注视着他,呼吸乱了几分。她微微仰起头,他从最柔软的地方汲取她的温柔。
夜色深沉,屋里没开灯,隐隐有一道亮光,那是她送给他的玻璃陨石。
黑暗中所有感官被无限放大,他格外虔诚,仿佛在以另外一种方式弥补。
他低哑的嗓音令她沉醉,她的本能反应令他头皮发麻,欲望总算退潮,两人无比沉默地拥抱着彼此。
半梦半醒之际,冷风吹动纱帘,一点点钻进凌乱的被子里,滑腻腻的腿心有些不适,她下意识蜷起身子,越加贴近他的怀抱。
她纤细的胳膊压着他结实的手臂,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皮肤,软绵绵地问:“他们还有再骚扰你吗?”
简寻阖着眼,嗓音还透着丝风流的低哑:“有。”
司遥抿了抿唇,心底默叹果然贪得无厌。
“你给她的那些钱我会还给你,”他顿了顿,“连本带利。”
她一怔,睡意乍散,黑暗中睁着一双明亮而疑惑的眸子,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却并不后悔当初笨拙天真的决定。
“司遥。”
“嗯?”
“我上辈子大概是欠你,这辈子也还不清,下辈子继续还。”
“如果我说不要你还呢?”
他沉默。
“你一直欠着我,就永远不敢再骗我。”
他抱紧她,她在发端落下轻吻,神思就这样沉了下去,朦胧间仿佛听到司遥继续喃喃几声,可他意志沉沦,好似很久没有再睡得这样安稳。
第44章
司遥醒来的时候窗帘已被人拉紧。
她在黑黢黢的屋子里侧蜷着独自发了会儿呆, 脑海里走马灯般想起了许多小事,最后胳膊无意识往旁一摆,空荡荡一片, 简寻早已经离开。
司遥怔怔地眨了眨眼, 慢吞吞地从床上坐起,腰有些发酸。
她摸开灯带,裹着小毯子进了衣帽间,取了件简寻的长袖卫衣穿上,左挑右捡,好不容易翻出条勉强能束住腰带的运动裤,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这才发现她的谨慎毫无必要。
客厅空无一人, 简寻并不在家里。
餐桌上摆了两个恒温打包袋,是她一惯爱吃的那家茶楼早点。
她站在门边, 宽而长的袖子盖住手, 一时间有无可自处的迷茫。
她在床头找到了手机, 点开未读微信, 简寻的对话框被其他消息淹没在下面。
【我回深港办点事。】
他就这样寥寥交代一声,没说什么时候离开的, 也没说究竟会不会回来,好像默认司遥能接受他的言简意赅,而事实上, 他们还有太多事情没有说明白。
今天是周末,按惯例她会回家陪爸妈吃饭。
田悦却发来一条微信,说今天有应酬, 让她自己搞定晚饭。
司遥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懒懒散散地坐在餐桌前, 端着一盒虾饺吃得极慢。
她的衣服已不能穿,跟简寻在浴室那次就弄上了些明显的痕迹,后来被他一起塞进了洗衣机。
只是他们后半夜也不安生,累过头抱在一起睡得很沉,直到她刚刚去检查,发现没人记得这件事,洗衣机里的脏衣服原封不动地躺在原地。
她划拉着屏幕,轻轻叹气,拨通了张承宜的电话。
对面的人被扰了清梦,接起电话时嗓音模糊:“靓女,现在北京时间十点,知不知道吵人睡觉会倒霉?”
她清了清嗓子,淡定地说:“承宜,帮我个忙呗?”
张承宜在被窝里嘟囔了一声,权当应下。
当她听清司遥的请求之后,整个人骤然清醒,睁大眼从温暖的床上鲤鱼打挺,盘腿坐在床头。
“你再说一遍?!”她尖声高呼。
司遥把手机稍稍挪远,慢悠悠地复述重点:“我把地址发给你,能不能帮我带一套衣服过来?”
一个小时后,张承宜在外面砸门。
虽然物业已跟司遥确认过外客来访,可她还是被这声忽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
她把门打开,张承宜大步迈进来,一双眼来回扫觑司遥,伸出手在她脑门上轻轻一戳,颇有自家白菜又被猪拱了的怨恨。
她拎着个纸袋大喇喇地穿过门廊,环视一圈,发出嫌弃的“啧”声。
“简寻现在这么有钱,也不知道买些家具布置布置,这跟毛坯有区别么?”她把袋子递给司遥,自顾自坐在沙发上,“这就是你之前跟我提过那江边的房子?”
司遥点点头,把衣服掏出来,不由皱起了眉。
那身衣服是张承宜惯爱的辣妹风,这倒也罢了,只是长裤底下还压了一堆莫名其妙的情.趣内衣。
她俏靥浮粉,瞪着张承宜,“什么鬼啊?”
张承宜挑了挑眉,伸手点了点她的脖子,“干柴烈火,好激烈喔!”
司遥身子一僵,手指勾着的那条细长的肩带亟亟滑落回纸袋。
“这些可是我私藏多年没用过的战袍,阅男无数,绝对上品。别人想要我还不给呢!”
“呐,我这个人最讲义气的啦!好姐妹做什么决定我撑到底的,管他是周慕臣还是简寻,你喜欢最重要。”
她用词轻浮,可语气却格外认真。
“去你的!”司遥假装嫌弃地咦了声,只把衣服拿出来,准备回房间换好。
张承宜乜眼打量,看着简寻那身极不妥帖的衣服被她穿出几分少女感,不由默叹他们这对孽缘。
她盘腿坐在沙发里定定看着司遥,“做都做了,也可以玩点新花样嘛!”
司遥回头瞪了她一眼,轻轻掩上门。
张承宜耸耸肩,无奈摇着头,视线抛出窗外,越过阳台,穿梭宽阔江面,目光凝留在某几栋高层建筑。
她怔了怔,不免轻笑出声,垂下脑袋轻叹。
张承宜跟司遥身材相近,只是上身纤瘦许多,她那件加小码内搭穿在司遥身上,视觉效果被放大好几倍。
还好衣服弹性好,材质绵软,司遥稍稍调整也勉强能穿。
她从卧室出来,又跟张承宜说了声感谢,迳去生活阳台把衣服拿去烘干,看了眼时间,还得有两个小时。
她回到客厅,给张承宜倒了杯温水,在沙发一块坐下。
张承宜盯着她看了会儿,撑着下巴问:“想好没?要跟他重新开始么?”
司遥垂眸,只说:“我和他还有很多事情没说清楚。”
张承宜点头:“是要说清楚……”她顿了顿,有些奇怪,“他人呢?爽完就跑啊?”
司遥不免又瞪她一眼,时常因闺蜜的口无遮拦感到无奈。
“他回深港了,可能公司那边有事吧。”她摸起手机,在她回复了一个“好”字之后,简寻没再说话。
张承宜稍稍正经了些,她欺身靠近,把司遥的脑袋揽进怀里。
她们一路相伴,从女孩到少女,再到独立成熟的女人,多少年的秘密和青春交付给彼此,深知这段友情珍贵,彼此情如姐妹。
“我跟你说啊,你不用管别人怎么看怎么说,爱情就是不讲道理的,只要你高兴就行。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好姐妹就是无条件支持对方的嘛。”
她顿了顿,也偏斜头靠着司遥的脑袋,“而且,其实我觉得简寻人不坏,谁又能选择自己的出身呢?”
“我记得他以前就很会搞特殊对待,其他女生问题,他居然说只会做不会教,结果呢?偏偏每天晚上手把手给你当家教。”
司遥小声笑,轻握着张承宜的手,长睫轻闪,跟着她的描述跌进了懵懂的回忆里。
“他这些年谈过没啊?”
“不知道。”
“那他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没问呢。”
“……你们还真是,情到浓时不得不做是吧?”
司遥抬手拍她。
“有些话还是得说清楚,毕竟分开这么多年,他到底在想什么你知道么?”
这回,司遥格外笃定地回答:“我知道。”
张承宜一怔,又听司遥缓声说:“我会找个合适的时机跟他说清楚的。”
“好咯。”
“承宜,谢谢你。”她靠在她肩头,声音发闷。
“要谢你就请我吃饭!”
司遥笑得眉眼弯弯:“想吃什么随便挑!”-
司遥跟张承宜外出吃了顿午饭,下午又一起逛了会儿街,最后在咖啡店点杯喝的聊八卦。
临近傍晚,司遥算着时间,准备先回简寻的住处收拾衣服再跟张承宜继续鬼混。
江堤附近新开了间酒吧,张承宜跃跃欲试。
两人在入户花园商量要不要回家换身装扮,司遥推门先进屋,直接去了生活阳台。
她把简寻的衣服挑出来,坐在沙发上逐一叠好。
张承宜在刷酒吧的种草笔记,驻场少爷质量上乘,光看照片已蠢蠢欲动。
“快快,等下去吃个简餐垫垫肚子,本小姐今晚必须尽兴归家!”她催着司遥,已迫不及待站了起来。
“好啦,我把衣服放回柜子里,换身衣服马上就走。”
“换什么别换了!就穿这件,等会去我家给你找条短裙,美不死酒吧那帮臭男人!”
司遥还没说话,门廊那边传来轻微的开锁声。
两人一惊,纷纷回头看去,只见简寻面无表情地推门进屋。
他穿了件剪裁得体的深色西装,黑衬衫领口微敞,换了鞋走进客厅。
司遥跟张承宜面面相觑,还没想好如何解释,却见简寻满不在乎地扫了张承宜一眼,径自去冰箱拿了支水,慢慢喝两口。
“你随意,别客气。”他姿态闲适地看着张承宜。
“我可不跟你客气。”她迅速看了眼司遥,一点儿也不心虚。
简寻挑唇轻笑,目光落在司遥身上。
她紧张地站在原地,曼妙袅娜的身材被笼在明显尺码不合的贴身上衣里,他隐约猜到了张承宜出现在这的原因。
他脑子里忽而闪过刚刚在门外听见的对话,放下瓶樽,淡声道:“吃饭了吗?”
司遥摇头,“刚回来收拾东西,还没。”
张承宜目光流转,发挥一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本性,大大咧咧地问:“你要请我们吃饭啊?”
司遥闻言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好,想吃什么?”简寻回答着张承宜的问题,目光却一直落在司遥脸上。
她被他盯得脸颊发暖,忙说:“我跟承宜随便吃点就好。”
“不去!谁说的?简总请客我才不要随随便便吃一点。”
“……那你想吃什么?”
简寻忽然开口:“云山那边有家吃海鲜的老店,去年刚摘星,我带你们去尝尝?”
“去!”张承宜非常捧场。
司遥莫名其妙被他俩给安排了,一时也不好再争什么,居然没头没脑地说了句:“谢谢。”
简寻诧异地挑了挑眉,走近几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隐约瞥见细白脖颈后那抹淡痕,语带揶揄地回道:“应该的。”
伴随他垂落的视线,司遥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两人算不上清白。
她不争气的红了脸。
“我去换衣服。”简寻顺势脱下了西服外套,宽肩窄腰倒三角的身材被套在黑色衬衫里,尤显男人拔萃的气质。
张承宜在她身旁咬耳朵:“没看出来你吃这么好!”
被司遥狠狠地拍了拍手臂。
“放心啦,我对他这类型一点不感冒,我喜欢热情奔放小狼狗。”
司遥被她逗笑:“是啦,就高中那个体育生同款,对不对?”
张承宜朝她挤眉弄眼,爽朗一笑,丝毫不避讳学生时代那从未言明的短暂情愫。
两人在外边等了会儿,司遥知道简寻一向爱干净,估计他顺便去了冲澡,一时半会搞不好。
张承宜正好来了个工作电话,迳去阳台沟通细节。
司遥闲着也是闲着,便打算把刚换下的衣服收进洗衣机,走进卧室却发现衣架空空如也。
她没留意到浴室里的水声早已停止,冷不防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声响,一回头,瞧见简寻穿着她今天翻出来的那条长裤,边朝外走,边撑开那件她换下的卫衣往身上套。
他顺带洗了头,湿漉漉的短发垂贴着,少了份凌厉的冷意,周身贴起年少时那份朝气蓬勃。
他瞧见司遥站在床边,木愣愣地盯着他的衣服,不作任何解释,径自走到衣橱前,拉开表柜,从里面拿了块毫不起眼的手表扣在腕上。
司遥循着他的动作偏转目光,心底猛地一坠。
那是她当年送给他的那支iWatch,连表带也没换过。
简寻拿了条干净的长巾擦头发,气定神闲朝她走来,周身淡淡的薄荷香气将她猛地拉回到多年前那个盛夏,而他仿佛还是那个意气风发,壮志凌云的稚嫩少年。
他停步,“我今晚可能还要回深港,明天如果来得及,我去接你下班。”
她一怔,颇感古怪:“你今晚还有事,为什么要赶回来?”
“没为什么,想跟你吃晚饭。”他大掌轻摆,迅速擦拭着发间水滴,回到浴室找出吹风机。
“那明天就不要再赶回来了。”她下意识拒绝。
“明天也想跟你吃晚饭。”
他顿了顿,把毛巾掷进脏衣篓,回眸轻扫她一眼,语气平淡:“每天都想。”
司遥抿了抿唇,目光盈盈地看着简寻:“简寻,我们还有很多话没说清楚。”
“那就慢慢说,我跟你不用赶时间。”他把风筒打开,低噪的嗡鸣从门里飘出。
司遥见他不疾不徐地轻摆手臂,恍惚间想起过去每一个他殷切替她吹干长发的夜晚。
他修长有力的五指触摩她的发丝,一缕一缕,极其珍视爱重。
她逐渐发现,在过去许多点滴之中,他在用笨拙沉默的方式爱着她。
司遥的目光又落在他手腕的电子表上,心念甫动。
张承宜见他们一前一后从卧室出来,挑了挑眉,没当着闺蜜面口无遮拦,只催着动作快些,她饿得不行。
她把座驾留在地库,跟着司遥坐上简寻的车,和她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简寻原先一直没插话,安安静静当司机。
司遥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毕竟三人认识多年,她跟简寻又有一段旧情,可他们却算得上第一次建立起亲密联系。
到后来张承宜主动撩简寻说话,他倒也对答如流,姿态坦然大方,语气里偶尔还带着丝丝松弛的笑意。
而她在这一刻真切地感受到,简寻正在融入她的朋友圈,不再像当年那般把所有人排除在外。
张承宜再次被他的黑色幽默逗乐,倒“嘶”一声,狐疑道:“大神,我感觉你这人很有意思啊,为什么以前高中不跟我们多聚聚,我也好提早抱你大腿嘛!”
“你也没邀请我。”他冷不防回怼。
张承宜一怔,笑声夸张:“那时你忙着勾搭阿遥,我可不敢邀请。”
司遥从副驾探过头,杏眼睁大,用力地瞪着她,作了个要死啊的表情。
张承宜回她个怪脸,十年如一日鬼马性格。
“怕她跟谁跑了,要看紧点。”简寻也语不惊人死不休。
“简寻!”司遥回眸看向他,差点以为他被鬼上身。
这就是简寻跟朋友相处时的模样么?
她之前从不了解,更不清楚他离开扬城之后发生的诸多事情。
他迅速转眸瞥了她一眼,又回正脸,唇边牵起一丝淡笑。
“无是无非忽然被塞一嘴狗粮,阴功!”张承宜指指点点,脸上却挂着灿烂的笑容。
她抱臂坐在后排,目光流连在两人的背影之间,心中有大石落地的安慰。
三人在扎记酒楼吃过一顿大餐,简寻把她们送到家楼下。
张承宜冲司遥使了个眼色,格外识趣地开车离去,今夜的酒吧计划暂且搁置。
两人在幽暗的地库沉默了片刻。
司遥眨眨眼,瞥了眼时间,不早不晚。
她轻声问:“你还要回深港吗?”
“嗯,老于在等我开会。”
司遥一怔,忙说:“那你快回去吧,太晚了开车不安全。”
简寻转眸看着她,“你想住我这里,还是回家?”
“我没换洗的衣服……”她下意识快声回答。
简寻轻笑,说了声好,开车驶离地库,居然格外顺从她的意愿。
司遥有些迷糊,不在状态,直到简寻把车停稳。
他按下车窗,左手□□着那个金属打火机,淡淡说了句:“临江大道这边的景观的确很好。”
司遥轻轻将耳边的碎发挽住,柔声问:“要不要上去喝杯茶?”
简寻五指一顿,回眸看向她,唇边隐笑。
“下次吧,早点休息。”他今夜克制得简直不像话。
司遥有些局促,只得点点头,忙推门跳下车,长发在风中轻荡,未及停稳,又忙不迭转过头隔着车窗看向简寻。
她俏白的脸颊勾起几缕发丝,眸色水盈若星,红润饱满的唇微绽,转而对他露出甜美笑靥。
“简寻,路上小心。”
简寻稍颔首,面容舒展,“明天想吃什么?”
“没想好,明天再说。”
他目送她进大门,翩跹袅娜的身影融入昏暗路灯,犹若多年前他辗转送她回家的许多夜晚-
简寻一连数日保持着类似的行程,深港和扬城两地跑,却没有一次留在扬城过夜。
他偶尔能挤出半天时间,午饭前从深港赶来,接上司遥在文创园附近找东西吃,下午司遥继续排练,他就找间安静的咖啡店处理工作。
司遥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她接到艺术团的新任务,海外知名乐团Aysi将到扬城为艺术中心春夏演出季作开幕,将安排钢琴家协奏肖邦经典之作。
黄铭芳钦定司遥协同演奏,机会珍贵非常,司遥首次跟世界级的乐团合作,意义不亚于她入选Sense SO登台公演。
而她仍要继续跟进沙龙项目的选曲,一面配合排练演出,还要抽时间跟Aysi乐团成员应酬交际,每天留给简寻的时间只有晚饭那可怜的两小时。
可简寻比她更有耐心,每天车接车送不止,兼顾两地来回,他自己也忙得不可开交,经常抱着电脑敲飞键盘,一面连蓝牙打许多电话,等司遥摸着幽暗路灯找来咖啡店才想起又到饭点,却从来没有在司遥面前表露过焦虑。
两人格外珍惜短暂的相处时间,闲聊多,抱怨少,好似真如简寻所言,他们不必赶时间。
面露憔悴还给彼此鼓励打气,不住往对方碗里盛汤夹菜,埋怨对方不爱惜身体,最后又默契地相视低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司遥能隐约察觉他工作遇着难题,侧面跟翟晓晗打听过,据她说,于成硕近来焦头烂额,总归公司出了些状况,他没多说,腻歪的电话少了许多,因实在没有时间兼顾私事。
翟晓晗似乎已察觉到司遥跟简寻有情况,不必跟于成硕打听八卦,她再大大咧咧,见他们出双入对也明白怎么回事,除了揶揄,最后仍是暗戳戳说恭喜。
司遥虽然没直接承认,但也不否认,任由两人关系如水流淌,飘向未知的目的。
临揭幕演出前几天,司遥收工下班,远远便见简寻异常疲惫地坐在咖啡厅户外的木椅里。
他两臂交叠,脑袋微垂,有些无力地阖着眼。
司遥脚步放缓,先推门进前台要了两杯热水,她端着杯子走出来,见简寻已站起身替她拉开凳子。
她稍怔,转即回喜,把水递过去随他坐下,“今天也很忙吗?”
简寻点点头,慢饮几口,“吃饭去?”
司遥轻叹:“实在不知道吃什么,要不今天在家煮面吧?”
她瞥了眼简寻略显乌青的眼底,不免有些惆怅,她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只是化妆能掩盖些许倦容。
简寻低笑:“我怕你把我毒死。”
他想起上次让她帮忙煲粥,她差点把厨房烧了,实在心有余悸。
当然,这件事也不能全怪司遥,毕竟两人彼时都很忙,忙着重新将自己缝合进对方的世界。
还是他事后去吧台倒水,隐约闻见厨房有一阵焦味,发现智能灶台已自动开启防火闭锁功能,所幸并未酿成大祸。
不过那白粥自然没法再给人吃,他连锅一块扔了。
司遥“喂”了一声小作抗议,“我在国外也自己下厨的好不好……”
他把水一饮而尽,拉起司遥往停车场走。
“叫外卖吧,不想你忙前忙后还要收拾。”他顿了顿,语调轻飞,“要给我下毒以后还有机会。”
她抿抿唇,嘴角弧度上扬,随便叫了家潮汕牛肉粿条,简简单单又一餐。
两人进到地库停好车,上楼回家,外卖小哥已把餐点放在入户花园的小桌子上。
简寻进屋便脱了外套,挽起衬衫长袖,细心地把餐品取出来。
司遥回卧室换了身轻便的居家服,不知不觉,她已在简寻这里留了几件换洗衣物,甚至还顺手带了两套护肤品和彩妆小样。
虽然目前为止她还没机会用到,那天装包里的时候也有一刹那犹疑,最后总觉得有备无患。
她松脱挽发,长发如云披散在肩头,恍惚间变回那年青涩温柔的小姑娘。
她慢悠悠地吃着牛肉,看着沉默进食的简寻,轻声说:“后天艺术中心揭幕演出,算是我正式首演。”
她停顿稍稍,语气略显犹疑,还没来得及把那句“你要不要来”问出口,简寻抬头看着她。
“恭喜,我的遥遥出息了。”
他学着京腔揶揄人的语调,语气亲昵又霸道。
司遥俏靥生晕,这下更问不出口,眸色莹然地看着简寻,眼波潋滟灵动。
“这次再送玫瑰好像不够有创意。”
“我不要玫瑰。”她眼巴巴看着他,“我要你来。”
第45章
司遥磨磨蹭蹭吃完, 不时抬眼看表,一顿饭吃过已近九点。
简寻把垃圾收拾好提到门外,司遥给他拿了支水, 眼神飘来荡去, 最后指了指挂钟,小声问:“这么晚了,你今天别赶着回去好了。”
他仰头喝水,锋锐的喉结徐徐滚动,姿态说不出的风流倜傥。
他捏扁水瓶,低声问:“舍不得?”
司遥早已不是当年那懵懂羞涩的少女,你来我往的感情游戏,纵使她做不到游刃有余, 也早已学会直截了当地表达情绪。
“嗯,也怕你夜里开车不安全。”
简寻把瓶子掷进垃圾桶, 勾了勾唇, 嗓音低沉蛊惑:“今晚有换洗的衣服?”
司遥点点头, 不知觉间已被他抵靠在沙发边, 小腿微曲,整个人坐进沙发里, 纤细胳膊顺带扯住他的衬衫领口,两人一同坠落。
他环抱着她,见她温柔的脸上流淌过格外缱绻的神色, 眼若秋水,泛着丝丝妩媚,明明样貌清纯如玉, 每到动情时刻却总像勾人的妖精,这些年的成长令她越发懂得自身所长, 轻而易举把他吃得死死的。
她抬指,温柔缠绵地抚过他英俊的脸,稍稍仰起下巴,于眼眸落下轻吻,香风暗起,简寻喉头轻滚。
柔若无骨的纤纤素手滑进领口,所到之处燃起一簇簇火苗,她描绘着他精壮身体,另一只手徐徐解开桎梏。
衣衫稍敞,硬朗的肌肉填纳年轻身体,纤尘不染的白衬衫被他穿出了格外性感的风韵。
他轻啄慢吮,勾起她的丁香吞吐缠绵,若即若离地吻,辗转挪移,听她嗓间溢出颤音,随后阵地转移,脸颊脖颈锁骨,彼此尽情纵火。
他的衬衫被她扯落,司遥小臂上展,那件异常贴身的上衣勾勒出优雅饱满的弧度,简寻鼻息稍沉,大掌已迫不及待地黏了上去。
他埋首,还未来得及细细品尝,刺耳的铃声划破了暧昧的空气。
两人皆是一怔,仍拥抱在一起,可手里的动作皆俱已停下。
简寻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劲,眸底的欲.色逐渐消散,又变成了最开始冷静淡然的模样。
司遥轻轻扶着他结实的手臂,随简寻一同坐起。
材质上乘的白色绸质内衣已被拉下半边,她伸手调整,抬眸见简寻顺手摸过手机,剑眉深蹙,毫不犹豫地接通来电。
司遥拉好衣服,安静地坐在沙发一角看着简寻,只见他脸色越发难看,从未有过这样阴沉无措的神情。
他沉默地听着电话那头的讯息,五指轻攥,指节稍稍发白,无意识中透露了焦灼的局势。
最后只回了一声:“我立刻回来,别急。”
他搁了手机,神色匆匆地站起,一面揭过衬衫,动作迅速地穿戴整齐。
转头对司遥说:“我要立刻回深港,今晚你在这里睡吧。”
他头一回没有提出要送她回家。
她懵懂地点了点头,怔然看着简寻,些许不安萦绕在心头。
“简寻,你没事吧?”她站起身,跟着他一路穿过客厅门廊,送到门前。
“早点休息。”他没回答,只抬手蹭了蹭她仍泛着晕红的脸颊,穿上外套匆匆进了电梯。
司遥欲言又止,没开口留人,生怕他分心。
隔日,她独自打车上班,简寻没再如以往跟她说当日行程。
临近公演,司遥也忙得不行,连轴排练,中途跟乐团聚餐吃了顿午饭,和一帮鬼佬相谈甚欢,下午又接到老谭的电话跟她要最新的曲目清单,项目马上开展第三轮试运,双方必须查漏补缺。
等到她从排练厅离开已日落西沉,而简寻没有发来任何消息。
司遥始终记得他答应会来,电子票也在匆忙分开的那晚发出,她知道简寻从来不会让她失望。
直到正式公演当晚,不止爸妈,家里的亲戚也都尽数到临捧场。
张承宜挽着个阳光帅气的男人出现在VIP区,周慕臣在海外出差仍未归来,但也早已遥遥寄出恭喜,提了嘴他回国之期再大肆庆祝。
除此之外,席间还有不少平日来往紧密的好友,而在所有满怀期待的目光当中,唯独少了简寻的身影。
那晚离开之后他就像忙到极限那般,除了每天固定跟她说一声晚安,除此之外杳无音讯。
司遥也不是计较他忽然冷了下来,更没认为简寻在故意戏弄她存心报复。
她隐有不安,已决定今夜演出之后主动找他问清楚。
她不想再重蹈覆辙,若他不愿意主动倾诉苦难,她分明可以坚定一些站到他身旁,她其实也有能力为爱人遮风挡雨。
简单答谢宴过后,司遥婉拒了乐团的派对邀请,她送别爸妈亲友,捏着车钥匙,有些心神不宁地拨通简寻电话。
三次去电,无一应答,全都默认跳转到机械忙音。
或许是出于对简寻的了解,司遥直觉他有事发生,而且情况并不简单。
她把车开出地库,还没确定目的地,却在人潮散去的马路边瞥见了神情焦急的翟晓晗。
车靠边停稳,司遥探低身子,关切地问:“晓晗,怎么了?”
翟晓晗如见救星,毫不客气地拉开副驾坐上车,语气迅疾:“宝贝你真的是我的菩萨,今天岛上活动太多我根本叫不到车!”
司遥忙问:“发生什么事了,你要去哪?我送你。”
她拨转左向灯,准备汇入主车道。
“老于喝挂了,我得去救他。这死男人电话也不接,急死我了!”她叹了声,又猛地按下屏幕,电话弹出窗,可仍旧只是一串嘟嘟声。
司遥怔了怔,好奇道:“于总来扬城谈事情么?”
她之前听简寻随口提过几句,公司核心管理层分工明确,他负责对内搞研究抓项目技术,对外的交际应酬一般都交给长袖善舞的于成硕解决,他本人鲜少参与,也不屑与那帮脑袋比肚子空的老男人浪费时间,旁人一向笑说他神龙见首不见尾。
于成硕特地赶来扬城应酬,那他独自在深港么……
翟晓晗急不可耐地握着手机,快声答:“是啊,公司最近不太好,我也不懂那么多,反正就是遇着硬骨头啃不下来,他们都熬大半个月没好好睡个觉了……简寻没跟你说吗?”
司遥在无声处默默否认,可恶的男人!
他当然从来没有跟她提过,可明明已到局势焦灼之际,他还不惜得每天驱车往返几百公里,只为了跟她吃顿饭,说几句话……
她心底怨他,恼他,总是要把她架在火上烤,从前是不坦诚,现在是太虚伪,表里不一地跟她胡闹,为那天真幼稚的执念——他配不上她。
可爱情从来都没有公平和标准可言。
司遥在心底做出了个荒唐的决定,她要去深港,她要去见那个令她牵肠挂肚许多年的男人,要他说清楚,他们现在究竟是几个意思?
她把翟晓晗送到目的地,临江大道那家知名酒楼宾客盈门,楼下行车络绎不绝。
司遥想着帮忙帮到底,担心翟晓晗一个人搞不定于成硕这大男人,停车随她一同上了二楼包间。
门推开,席间其他客人早已散去,而她在硕大圆桌的主客位,见到了面色苍白神情茫然的简寻。
她矍然大惊,与翟晓晗对视一眼,两人俱有异色。
于成硕已瘫倒在一旁的沙发上,满面涨红,搂着个靠垫枕头不住发出干呕的声音。
翟晓晗顾不得安慰司遥,已快步抢上前照顾男友。
司遥竭力令自己冷静下来,她攥紧五指,疾步走到简寻身边,见他面前摆着几个空而见底的白酒樽。
刺眼的顶灯照在他宣白的脸上,他疲惫地干坐着,因酒精占据理智,神思变得异常麻木。
他的手随意地搁在桌面,指节稍稍发白,直到司遥走到他身边,他缓了一会儿,这才眼神迷蒙地转过脸看向她。
好似有些不敢相信那般,稍稍蹙眉,仔细打量,开口说话的声音已近喑哑:“遥遥……”
他已许久没有这样喊她,司遥心念闪动,不忍地握住他的手,轻点头。
“简寻,你还好吗?”
她从没见过他喝酒,更遑论深醉,她不知道简寻是否还清醒,或者该不该带他去医院检查。
她在国外参加过留学生的疯狂派对,有些人喝酒轻易上脸,如于成硕那般能轻易判断严重程度。
也有人像简寻这般,哪怕喝到极限也面色不改,躲也没法躲,甚至到最后被灌进医院挂急诊。
他缓慢地摇了摇头,目光黏在她身上,好似生怕下一秒阖上眼她便消失不见。
“你想吐吗?有没有不舒服?”她关切地打量稍稍,语气无尽温柔。
简寻只是摇头,仿佛连说话的力气也被榨干。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难舍难忍,担心时间悄悄从须臾的缝隙溜走,他会错失这样好的机会。
“我送你回去好不好?”她见他神色怔然,试探着想要扶起他。
这回,简寻终于耐不住微微阖眼,下颌稍绷紧,哑着嗓子慢声说:“先把老于安顿好,他喝得不比我少。”
司遥心中大石落地,一面又漫起丝丝心疼,她的手搭在他肩头,下意识回眸看了眼翟晓晗那边的情形。
于成硕再忍不住,已坐起身,正捧着个垃圾桶猛吐。
翟晓晗焦虑地替他拍背,不时抽出纸巾擦拭,又颤手拧开矿泉水递上前,显然已见惯了于成硕烂醉的模样,一套流程娴熟而迅速。
她轻声安慰简寻:“他在吐呢,吐出来就好了。”
她稍稍俯身,认真凑上前打量他越发苍白的脸,实在不放心。
“简寻,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你可以跟我说的,我是、我是司遥……”
她抿了抿唇,稍沉息,鼓起勇气,“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
出乎司遥的意料,简寻忽然从嗓间闷出一声自嘲的低笑。
他眼神朦胧地看向她,面上的表情无奈又难过,唇边乍露一丝冷嗤,终于垂下眼,麻木地望着面前的桌角出神。
司遥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她蹙眉,想把他扶起来,翟晓晗那边却忽然传来一声低呼。
“你这是喝了多少?你要死啊!”明明关切担忧,可翟晓晗却非要说反话。
她抽出湿巾替于成硕擦去额上豆大的汗珠,显然极其无奈。
于成硕囫囵回应:“我没喝多少,今晚这帮老狐狸全他妈冲简寻来的,老子不帮他挡几圈,他会被那几个傻逼弄死在桌上。”
他吐过几回,神识总算清醒一些,虽然身体仍使不上力,但已没有原先那样酩酊大醉的迷糊。
司遥的目光再度回落到简寻身上。
她从小出入应酬场面,当然猜到了今夜的饭局会是什么场面。往日高高在上难见真容的天之骄子总算露面,他们哪有轻易放过的道理?
事成与否另说,酒却必须喝到痛快,不醉不归。
“你真的没事吗?”司遥在他身旁坐下,握着他的大掌,又回头看了眼翟晓晗。
于成硕逞能想站起来,没料到头重脚轻,腿更使不上力,复又重重地跌坐回沙发,惹来翟晓晗低怨让他消停点。
简寻没再说话,长睫稍敛,仍旧沉默着摇了摇头。
翟晓晗深知再拖下去不是办法,忙出主意:“阿遥,要不我们喊人把他俩弄下去,先回家,实在不行就上医院。我可扛不动老于,我看你也够费劲。”
司遥点点头:“好,我去叫人。”
她豁然起身,还没来得及往外走,简寻倏地收拢五指,将她柔软的小手紧紧扣住。
她错愕回眸,见简寻面色冷峻地望着她,眸底幽深如井,若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擒住。
“司遥。”他沉声喊她,“别走。”
他大概是真醉得彻底,分不出真真假假,只能遵循最简单的本能做出反应。
而他心底的潜意识回到了多年前那个雪夜,他逆行穿过缓缓淌过的时间河流,站在酒店那空荡荡的冰冷房间,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姑娘头也不回离他而去,他只能独自吞下弥漫苦涩愧疚的白烟。
噩梦回溯当下暖澄澄的宽阔包间,他握着司遥的手,勇气迟到许多年。
司遥心神震荡,眼眸稍稍睁大,离去的势头早已收拢。
她站在简寻面前,不待他大掌施力,反手轻轻握住他的五指。
“我送你回家,简寻。”她极尽温柔。
第46章
翟晓晗跟于成硕一个性子, 向来乐于助人,却不喜欢给别人添麻烦。
他们下到大堂,喊侍应帮忙拦了辆车, 匆匆跟司遥告别, 又说如果需要帮忙随时打电话。
简寻酒品斐然,纵使酩酊大醉却仍竭力保持清醒,甚至不需要司遥怎么引导,他自己坐上副驾,顺手还把门给带上。
这间酒楼就在她家附近,司遥毫不犹豫地把他带回了家。
简寻走得很慢,步子稍滞,整个人看起来却仍旧镇定自若。
他跟在司遥身旁, 两人进了电梯直抵楼层,轿厢对开踏进户花园。
司遥给他拿拖鞋, 门打开, 简寻慢腾腾地往里, 没走两步终于再忍不住, 整个人踉跄着伏在门廊边的斗柜上,浑身俱已脱力。
司遥大骇, 这才知晓简寻方才一直在忍耐,为了不露怯,为了不让她为难, 生生忍到回家才松去神识。
他一手撑着柜子,眼神迷蒙失焦,只能凭借依稀的判断往沙发跄去。
司遥放了包, 忙上前扶住他,他反手握紧司遥的手, 掌间的力道攥得她有些闷疼,她对他此刻的煎熬仿似感同身受。
简寻沉沉靠进柔软沙发里,脑袋后仰,锋锐喉结轻轻滚动,总算安静地阖上眼。
司遥去厨房准备蜂蜜水,拿来温热的毛巾。
杯子塞他手里,他握不住,又忙从柜子里翻出吸管,小心递到他唇间。简寻轻轻嘬吸,喉结轻滚,在她的照顾下徐徐饮完大半杯蜂蜜水。
他拿着毛巾囫囵擦了把脸,顺带将裸露在领口外的皮肤一并清理,总算找回了些许人类的舒适。
他悄然掷落毛巾,顺势抚上司遥的脸,她被着突如其来的力道拉坐在沙发,身子依偎在他怀里。
浓烈的酒味扑面而来,她像被醇厚浓烈酒酿包裹,连带着一颗心被简寻拖拽往下,扑通扑通,像要跃出墙笼。
简寻搂着她,侧过头,在她发端轻轻落下一吻。
声音哑得不像话:“我没事,知道今晚躲不过,提前吃了解酒药。”
司遥缓慢地眨了眨眼,软白小手轻轻按在他心前,语气幽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如果不是晓晗,我甚至不知道你回了扬城。”
他嗓音冷冽绵长:“没必要跟你说这些,你开心比什么都重要。”
“那你觉得我会开心吗?简寻,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自私恶毒的人?你就没想过,我开心,因为你也开心,你开心,我就更开心。”
司遥轻轻在他心口拧了一把,不疼,像小猫儿挠人,“简寻,你就这么不信任我,还口口声声说什么最爱我?”
他沉默良久,轻声叹:“你有自己的工作,没必要为了其他事分心,跟你说也只是多一个人牵挂,而且这件事我自己可以应付。”
“我想牵挂你还不行吗?”她从他怀里撑起,夜色里,温柔漂亮的眼睛瞪着他,又生气又心疼。
“从高中到大学,再到我们分开,我牵挂你还少吗?”
“你以为我想,你以为你推开我是为谁好?你总要自以为是。”
她一股脑说了出来,也不知道今夜到底谁酩酊大醉,借机发泄。
“你还说你欠着我,你就这样对债主吗?”
她这话可谓幼稚可爱,难得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说出来的话却像个孩子。
简寻难以自抑地溢出一丝低笑,大掌自然地落在她身侧,轻轻摩挲。
“你还笑得出来!”她负气,还真像个无所适从的孩子,俯首狠狠地咬住他的肩。
微微刺麻的痛感,毫无杀伤力,在这旖旎夜色里却透着丝别样的暧昧。
他的五指稍稍施力,司遥身子一僵,霎时分不清他究竟酒醒还是太醉。
“我不跟你说这些,是因为事情一直在掌控之中。遥遥,看问题不要只看表面,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
他语气冷淡,大有运筹帷幄的傲慢,好似在这刻也不打算再隐瞒。
“表面?”她眨眨眼,无意识那不安分的大掌已卷入单薄衣料,在软嫩玉肤无序游移,惹起遍地复苏的渴.望。
“嗯……”她低呜一声,“你先别这样。”
简寻另一只手也加入作乱,他轻轻揉了把柔软挺翘,过后居然稍稍一拍,极为色.情的闷响回荡在空寂的客厅。
司遥神情一滞,杏眼圆瞪,身子不由自主地无力发酥,一时更不能接受简寻意外的恶劣。
“快去休息吧,我困了。”他沉声说。
他胡作非为之后竟把她晾在一边,就这样不上不下,这个男人!
司遥俏靥稍晕,眸色莹亮地盯着简寻,“那,走、走啊……”
她缩起腿,从他怀里腾出位置,可简寻纹丝不动,定定倚靠在沙发里,目光随着司遥的动作挪移。
司遥略带疑惑地看向他,语气里竟有丝羞涩:“干嘛还坐着?”
她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他的胳膊,久久不动。
“你回房间睡,我在沙发躺一会儿。”
司遥一怔,察觉到她误会了简寻的意图,羞得简直想把头给埋起来。
他的语气多么正经,就显得她有多么不正经,她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好像对简寻只剩下非分之想,连一句最简单可以替代晚安的告别词都能浮想联翩。
“晚安!”她急声掷下这句话,拧头逃一般地跑进了卧室。
门砰一声关紧,淹没了简寻嗓间溢出的低笑。
他定了定神,疲惫地阖上眼,连日来的筹措安排俱已顺利落定,大鱼咬了钩,他的戏也已演足,接下来就待时机乘胜追击,来个瓮中捉鳖。
他脸色疏冷,顺势横倒在柔软沙发里,鼻息间萦绕淡淡清香,带了些水果蜜桃的淡甜。他伸手胡乱摸索,翻出一条小毯子,司遥平时坐在客厅打发时间顺手拿来披盖,针线缝隙里全是他心上人的味道。
他将毯子揭过头顶,柔软布料被折出曲折弧度,遥远而熟悉的回忆漫上心头,他就这样陷入沉睡。
醉酒后半夜总是容易口渴,尤其在干燥冬夜,客厅的加湿器没开,简寻悄然翻身,稍稍动作惊扰清梦。
半梦半醒间,简寻顿觉口干舌燥,心中难耐,想摸过手边电话寻找光源,不料黑洞洞的夜色里触碰到绵软滑嫩的胳膊,他陡然转醒。
司遥也被细微动静吵醒,她伏在他手边,只穿了身单薄的绸质睡衣,睡眼惺忪地在黑暗中寻找简寻的踪迹。
视线乍然对上,熠亮灼人的目光在她茫然而俏丽的脸上流连难分。
她声音讷讷,含糊绵软:“要喝水么?”
她抬手揉了揉眼睛,在后边的茶几端来杯子,又把胳膊往回收,“冷了……”怔了怔,想站起身,“我给你加点热水。”
他扣住她纤细手腕,拉到面前,含住杯沿慢慢喝了几口。
她柔软乖顺地坐到沙发边,一点点往前递,迷迷糊糊地提醒:“给我留一点,我也渴。”
简寻吞咽的动作稍滞,忽而夺过她手里的杯子,将水一饮而尽,在司遥嗔怪之前,倏地揽住她的脑袋,轻轻将吻递去。
冰凉的液体在唇齿间流淌,她被迫仰着下巴,细密吞咽,朦朦胧胧的气氛逐渐弥散,司遥被他扯入沙发,两人拥挤在一处,空间陡然狭窄难行。
他温热的指腹钻过顺滑布料,轻而易举擒住她柔软弱点,司遥难耐低呼,声碎不成词句。简寻呼吸渐沉,空气中似乎还弥漫着淡淡微醺,他的理智正在一点点褪色。
大掌掀起惊涛骇浪,桨板似得划遍每一寸挂念数日熟悉触感,迳去一片泥泞湿滑当中,明白时机早已成熟。哪怕分开这样多年,可彼此身体的秘密永远没有改变,轻而易举点燃情苗,释放出难耐的瘾,顺畅地塞进无尽温柔里。
在最安全的地方,最熟悉的环境,不必再压抑克制,随着情思迭起高高低低地吟哼,十指紧扣,仍要缠绵接吻,裹噬香艳欲滴的唇,咬出点点痛楚,刺激出隐秘的反应,他被这异样的裹挟激得头皮发麻,呼吸逐渐沉缓无序,司遥细声轻呼,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
过于激烈的交锋过后是属于深夜的静谧。
空荡荡的客厅余留司遥有气无力地轻喘,两人相拥躺了一会儿,又浸入半梦半醒的混沌。
他阔手长脚绞着她的四肢,蛮不讲理地占有她的自由意志,下巴深埋进她柔顺馨香的长发,如多年前那般深深汲取她的温柔。
大掌仍不安分,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掐,惹得司遥微微拧眉,“轻一点……不要。”
他恶劣地轻咬她的耳垂,语气风流:“你说不要,从来都是要。”
五指施力,又惹得她低嗯出声,扭动酸软腰肢,无意蹭上欲将苏醒的滚烫。
她只得僵硬地窝在他怀里,逐渐放弃抵抗,试图转移话题:“头还疼么?”
简寻吻着她的肩,闷声答:“休息过就没事了。”
又反问她:“你不好好睡觉,趴沙发上做什么?”
司遥抿了抿唇,“我怕你太醉了半夜出意外,也怕你突然想吐被呛到……反正睡不着,就到外边看着你,这样我还安心些。”
他紧了紧手臂,低声笑她:“我看你睡得很香。”
司遥稍稍拱他,徒作抗议。
沉默半晌,又开口:“你困么?”
“你想问什么?”
他一向把她看得透透的,摆摆尾巴就看出是兔子狐狸。
司遥暗忖稍稍,总算问出心底的疑问:“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工作顺利,生活过得去。”
知道她忍不住要问,他愿意回答,也想要坦白,不必挑选良辰美景,只要司遥想知道,他随时配合。只是唯独没提起感情那块拼图,还有两人心中最忌惮的话题。
“你妈妈……”她一顿,忙改口,“冯婉萍和那个男人,现在怎么样了?”
简寻的大掌已转移目标,轻轻摩挲着她柔软的小手,声音冷淡:“都在牢里蹲着,刑期还没过半。”
司遥一怔,下意识想仰头看他,额头却只蹭到他的下巴,麻麻痒痒,他小心把她的脑袋挪开,轻轻靠在他肩头。
“怎么回事?”她虽庆幸这两个恶人终得苦果,可见简寻这漠不关心的模样,又隐有奇怪。
“涉黑,教唆卖.淫。”他嗓音平直,“判了十几年。”
她欲言又止,只觉得这件事情似乎并不像简寻说得那样轻巧,可这是板上钉钉的结果,她没有必要为了这两个不相关的人渣浪费现在难得的坦白时间。
她缓了会儿,又问:“那公司呢?如果需要我帮忙,你一定要告诉我,你不用问,我肯定能帮得上。”
“小姐,你非要在私人时间聊公事么?”他伸手揉了把她的长发,“是不是当我助理当上瘾了?”
“你好烦!”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工作留到白天说,我们现在有得是时间。”他当机立断堵住她的追问。
司遥好没意思。
夜半醒来便再空腹难眠,两人躺在拥挤沙发里依偎了一阵子,司遥说要煮面打发五脏庙。
简寻抱她坐起,缠着索吻,痴痴欲欲的亲吻着又黏糊了片刻,司遥呼吸艰涩,俏靥再度泛起热意,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手指灵活钻进丁点布料,在柔软地带肆.虐。
她按住他的手腕,盈盈水眸泛着迷离星光,温柔羞怯地摇摇头,说她真的饿了。
简寻轻啄她的细白长颈,总算肯放过她。
司遥穿好长裤,伸手慢吞吞地拧衣扣,简寻的衬衫皱成一团,索性不穿,大喇喇地赤着上身走进厨房。
他从橱柜里翻出两袋出前一丁,小时候冯婉萍打麻将手气旺心情好,也会去港货店买那时的时髦玩意回家,不过自然轮不到简寻尝新鲜,眼巴巴看着冯婉萍吃独食,还听她冠冕堂皇说小孩子吃饭就好了。
而事实上,他时常连一碗白粥都吃不上。
他对这样食物的记忆不太美好,可也在瞬息间讶然惊觉,这些不愉快的回忆好像正在逐渐褪色,他心中波澜甚少,无风无浪,眼下心如止水,只把这两袋速食面当成最平常的物件。
他心中的伤疤好似不断愈合,阴霾散去,最后朦朦胧胧留下的是司遥笑意盈盈望着他的模样。
他起锅烧水,司遥从冰箱拿来两袋午餐肉,又摆了三个鸡蛋。
她凑上前,脸轻轻柔柔地贴紧他宽阔健挺的背,熨帖轻暖的体温毫无阻隔地纠缠在一起,仍有淡淡微醺,若有似无的熟悉香水,还有她身上的沐浴露淡香,最后汇织成属于这个家的味道。
“午餐肉焦一点,我要吃两个鸡蛋,不能抢哦。”她娇声警告,几乎没有用的威胁,可简寻极为受用,低笑说好。
两碗面很快煮好,现成的调料,加了丰富的配菜,午餐肉泛着焦香,油润润地躺在半熟荷包蛋旁边,一碗面香气四溢。
司遥尝了一口,把简寻夸上了天,面条劲道,蛋好吃肉也香,仿佛这碗面是米其林三星出品,情绪价值瞬间拉满,再多疲惫一扫而空。
简寻看着司遥发出满足的表情,唇边笑意灿烂,他发觉他的食欲似乎也回来了。
两人边吃边说闲话,聊了很多关于彼此的未知话题,日常且无聊,可彼此津津有味,跟从前一样无话不谈。
她说国外的烦恼和新鲜,他讲创业的瓶颈和成就,语气平淡,气度斐然,仿佛弹指间安定江山。
司遥听得入迷,托着下巴满眼崇拜,眸色濯亮好似天上繁茂的星星。
后来吃面口渴,开了两支气泡水边喝边聊,话题意外跑到略显暧昧的圣诞派对,司遥目光闪烁,气氛陡然变味。
最后又被按在餐桌好一番为非作歹,气泡水洒了出来,泌泌流淌的液体染上潮热皮肤,诱引层层叠叠的刺激。
缠绵过后,他抱着她去浴室洗澡。
主卧装了智能浴缸,司遥在国外养成的小习惯,疲惫烦躁时会选择泡个澡,所以新屋装修时司嘉年特地规划扩展了浴室空间。
水底算不上新奇的体验,可简寻当然不会放过司遥,水花溅落,又是好一阵热闹。她抵着他的胸膛虚弱地警告他纵.欲伤身,抗议无效,但结束之后,简寻倒好好地安慰了她一番。
绵密泡沫飘然浮起,两人交颈缠吻,若即若离,司遥的自制力实在不够高。
简寻早已身心饕足,暂时没了那份心思,微阖眼,在舒缓水流下放松大脑。
过了半晌,他拾起了刚刚未完的话题。
忽然轻捏着她的下巴,很认真地问她:“试过鬼佬么?”
司遥一怔,蹙眉瞪了他一眼:“……当然没有。”
他挑眉,“周慕臣呢?发展到哪一步了?”
她伸手推他,张牙舞爪像只发怒的兔子,的确也就只到兔子恼火的程度了。
“朋友。”她斩钉截铁地咬牙说道。
不待简寻继续问,她忽然灵光一现,势要抢回主动权。
“轮到我问了。”
他望着她,目光熠亮,坦然地稍稍朝后倚靠,姿态惬意潇洒,没在水下的大掌却在她细嫩腿侧摩挲。
简寻以为她会问出个赵钱孙李,又或周吴郑王,而对于桃色新闻他从不心虚。
“有没有恨我?”
“有没有拍拖?”
“还喜欢我吗?”
毫不间断的三连问,她明亮的眸子定望着他,想要从他掩饰得越发细密的微表情里察觉蛛丝马迹。
简寻面色沉静地回望过来,她不确定他在想什么。而能让她继续猜疑的时间太短,因为简寻已沉声开口。
“不恨。”
“没有。”
他顿了顿,手里的动作随之停下,司遥下意识低头,见他的大掌逶迤到她的细月要,稍稍掐拢,一撞一撞动作说不出的风流。
她娇靥飞红,身体却不争气地做出了诚实反应。
不及嗔他,却听他嗓音喑哑地低诉:“一直都喜欢,一天比一天更喜欢。”
司遥的手落在他流畅结实的腹肌上,凑上前,鼻尖蹭着鼻尖。
她稍稍垂眸,红唇翕张:“骗人,你都没有找过我。”
他没着急去吻她,酝酿着气氛,长睫微敛,“找了又有什么用?去看你犹豫害怕的表情,还是听周慕臣奚落又无法反驳?”
“找不找都没有意义,先抓住能握在手里的东西吧。”
他声音平直,司遥听不出旁的情绪。
“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留下你,可我又想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给你,想你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第一时间想到我,只要你开口,无论什么麻烦我都可以摆平。”
“可能等到真正拥有这样的能力,我才觉得自己配得上你?谁知道呢……”他眉眼微阖,语气很淡,言语中的的魄力却拔山吞海。
“我只是不想你跟着我受苦。”他掌间施力,五指已游移到曲线尽头,轻轻捏揉。
倏地抬眸看着她,两人原本分开稍稍,对视来得突然,司遥被他灼人的目光缠住。
她耳畔回荡着他的誓言,不由心跳如雷,仿佛又见到了高三那年的简寻,他意气风发地站在天台俯瞰城市夜色,总有一天让世界俯首称臣。
她情不自禁地吻住他,轻轻抱着他,两人脸色还余留些许水珠,最终汇流成一道细密的水滴,轻轻砸进微漾的池底。
如果有人能穿越时间的桎梏,去到中学时期,拦住懵懂青涩的司遥问她什么是爱,她或许会说是迫不及待见面的心动。
而在当下,她或许会说,是矢志不渝的勇气,是万中无一的例外。
旦日晨雾照透纱帘。
司遥睁开眼,便见着简寻站在一束微弱光线之后,高大挺拔的身影被丝丝缕缕淡光笼罩着,英俊的侧脸稍稍垂低,目不转睛浏览着手机里的讯息。
她长睫轻眨,忽而伸手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摸出一块略显过时的老款iWatch,粉色表带,显然已不太符合她如今的审美。
简寻听得动静回过头之际,司遥把手表搭在了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