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女心生好奇,走近后,发现此人是在垂钓。
“这水腥臭得很,连一条鱼都活不成。”巫女道。
“我知道。”身形清瘦的男人说。
“那你是在钓什么?”见他在冬日还是一身单薄的褐衣,绝非渔夫的打扮,如顽石般扎根后一动不动的姿态,惹得巫女追问起了缘由。
垂钓客微微弯着腰,手持鱼竿,长长的鱼线隐没在无光的水面下。他对自己仿佛白费功夫的举动也不在意,甚至没有回头看提问者一眼,只是道:“我在钓水中应有之物。”
可空荡荡的水里,除了泛着腥味的污泥,能有什么呢?
小林鹤等啊等,鱼竿还是一动不动,丝毫不见有东西上钩的迹象。她看了看天色,时候已经不早了,于是巫女起身去吉原,打算先寻到一处地方落脚。
就在巫女走后不久,水面忽的泛起一点细微的涟漪。
鱼线仿佛真的被什么东西拽了一下似的,往水里沉下去。垂钓客并不慌张,有节奏地一缓一紧,慢慢将鱼线收起。最后,他一扬钓竿,空荡荡的鱼钩在风中甩动了几下,肉眼完全看不出来他有钓上什么东西。
这人却仿佛很满意似的,但是表情也不多,他是习惯了。很快,他又一甩钓钩,沉入水中,开始了下一次的等待。
这片凄冷荒凉之地,以及高墙后的低矮瓦舍,也被称作罗生门河岸——因为里面死死纠缠男性的女人,被人形容为同恶鬼别无两样。
罗生门河岸边的顽石开口:“灵气太过稀薄,你便看不到水中游魂了。”
像是对人解释一般,只是身为听众的巫女早已远去了。
原来对小林鹤来说充沛的灵力环境,在他口中已经是稀薄了吗?
男人不再言语,继续沉默垂钓。
天色刚暗,冠木门大开,璀璨的灯火从涂黑门顶上方泄露出来,喧哗的人声和三味线的奏乐声穿过敞开的门扉。
吉原的入口处不大,小林鹤给守卫出示过通行证明,进入了这一片繁华地。
昭昭的红灯笼挂满屋舍,中央街道也显得十分窄小,让人目光稍稍一错,便会落在道路两旁的游女屋中。隔着木栅栏,一位位打扮艳丽的女子吐露撩人的笑语,或是团扇掩面,或是举着烟杆,颈肩的线条呈现出柔美的弧度。
也有人将好奇的眼神投向巫女,但见她也不是能带来生意的客人,游女们大都将目光散了,注意力放在那些富足的男人身上,不说一定要腰缠万贯,至少也别是囊中羞涩。
这些同样被称作“见世”的游女屋不是适合小林鹤休息的地方。
还好,吉原中也并不只有游女屋。事实上,这里的商人、职员同样不在少数,鼎盛时期的吉原可能有两千名游女,但是其他人员也差不多要有八千人。
在远离中央的仲之町通道的地方,有着其他人员生活的“贱民区”。
巫女就在这里找到一户人家借宿。黑夜的吉原华灯溢彩,远处的游女屋热闹非凡,但那些调笑声和宴饮奏乐传不到“贱民区”的人们耳朵里。因此在这样的夜里,巫女安心陷进黑甜的睡眠。
只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安然入睡。
2005年的现世,东京咒术高专中,白发的咒术师显然没有睡觉的心思,或者说,正是因为他的心思太乱了,以至于早就将睡意丢到脑后。
由于自身强大的实力,让五条悟对付那些身为敌人的咒灵、诅咒师之流都很是轻松。甚至也因为太过强大的实力,五条家数百年才诞生一次的六眼,也如同束缚一样反过来绑缚五条悟,让他只需要不断变得更强。
当然,要是乖乖听话,就不是六眼神子的作风了。特立独行的五条悟从来不是任人摆布的对象,对于无趣的咒术界高层总是置之不理。同样,他平时对那些枯燥的任务报告、历史文献最为不屑的。
然后不屑一顾的最强咒术师,就在失眠的夜里,跑到档案室,一遍遍地翻看任务资料。
档案室里没有开灯,夏天的夜空呈现暗蓝色,把月亮也染成冰凉的蓝,冷月的光透过玻璃窗斜斜打入室内,被光照到的地板上可以看见摊开的文件。
【任务报告:准一级咒灵伤人事件。时间:2005年5月27日。地点:京都洛山高校。参与者:二级咒术师庵歌姬……】
如果是一般人,必然看不清档案上的文字内容。但是五条悟有洞察力绝佳的“六眼”,他日常鼻梁上总是架着的那副墨镜,让普通人来戴,恐怕只能看到一片漆黑,像是两个黑色挡板。可这只是五条悟用来过滤“六眼”被迫接受到的太多无效信息的工具,减轻对大脑的负担罢了。
于是晦暗的档案室中,盘腿坐在地上的少年神色认真地翻看写满文字的纸张。咒术高专本就人员稀少,夜里无人巡视,即使巡视也会忽略掉漆黑的教学楼。
也就无从发现,这间没开灯的屋子里,藏着一个满怀心事的少年。
五条悟有时也不能准确道出自己对于小林鹤的想法,这名陪伴他进入少年岁月的少女,究竟在他心中是什么样的定位?
比起现在相处得不错的同学,五条悟无疑是和小林鹤相识更早的。咒术界掌握权力的尽是一些封建古板的老家伙,身为御三家的五条家也当仁不让。在那些高高在上的傲慢和卑微仰视的讨好中,名为鹤的少女无疑是个极鲜明的例外。
——只有那些烂橘子才会觉得她是个顺从的人偶。五条悟想,他用六眼观察到的,不是清清楚楚的吗?
她看似和气,也有固执。如果她对五条本家的那些要求来者不拒,也只是因为她并不真的在意那些而已。
那些认为她听话的人都是瞎子不成吗?白发神子面无表情地在心中吐槽。或者换个角度想,正是这些人都不在她的关注区,所以,他们都看不到小林鹤在意的东西。
她会在意本丸万年樱下的赏樱会,会在意冬日大广间围着暖炉一起品茶的闲人,会在意刀剑们出阵后负伤的狼狈,也会在意旭岳峰下漫天遍野火一样的红枫,将枫叶和灵力用心地做成一个兔子。
她会在意我。白发神子心想。否则,她为什么会在刚见面时,就用那样惊喜、仿佛是久久等待后终于收到的礼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环绕在她身上特别的力量——现在五条悟已经知道那是灵力了,究竟是曾经让他产生好奇的开始,还是刚好给了他一个探究少女那样惊喜目光的借口?
他人无从得知白发少年的内心活动,甚至就连他自己也分辨不出来。
等回到宿舍,同级居然还没睡。黑色丸子头的一年级生正在咬着皮筋解头发,刚好看到从外面归来的五条悟。
“呃,偷偷摸摸的,大半夜不睡去做贼了吗?”夏油杰调侃道。
白色短发的同窗耷拉着眼,不走心地回了一句,“是——”而后,便“啪”地一声合住了门。
“嗯?”夏油杰此刻是真情实感地疑惑了,看起来有些丧的五条悟简直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悟,怎么了?”
“没什么——”拖拖拉拉的尾音从门缝中传出来。
夏油杰一挑眉,也不说什么了。
一墙之隔,屋内的少年坐在桌前,戳了戳红色枫叶兔子。兔子轻飘飘地,叶柄做成的脚翘起,重心不稳,翻身撞倒在旁边粉色桃子铃铛上。
第二日,东京咒高一年级组和平时一样,负责充当打手的五条悟和夏油杰轻松地解决掉任务目标咒灵。家入硝子用反转术式悄悄治疗被卷入的普通人,也为受伤的辅助监督减缓伤势。
完毕后,家入硝子走向黑发同窗。栗色短发的治疗型咒术师懒洋洋地叼着与可爱长相完全不符的烟卷,眼角下垂的棕瞳盯着不远处一个青年男子的身影。
这个人已经站了很久了。
她倚靠着路边的围栏,手肘一戳身旁夏油杰的腰部,表情和目光不变,只用嘴里的烟卷换了个方向示意道,“那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