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无下限

    漆黑的咒力顺着对方刀剑付丧神挥刀的动作一同挥出, 带着让人心底生寒的冷意。

    巫女手中的日轮刀一次次砍向褐发的刀剑付丧神,带来的伤害却微乎其微。褐发青年眼中只有冰冷的杀意,甚至不怎么费心去躲避巫女的进攻。

    忽然间, 小林鹤想起咒术界常用的一个说法:只有诅咒能够打败诅咒,也就是只有咒力才能攻击咒灵。放到她身上则又要再加一条:灵力和咒力可以打败诅咒。

    此时灵力被不愿暴露的她收拢, 不敢使出来, 原本是咒具的大典太光世不仅身上灵力咒力交织, 而且还化身刀剑付丧神, 这两条路都走不通。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

    当然不是。小林鹤定了定神,看向二楼长柱之后的那道人影。

    还有那位时神官、敌方刀剑的审神者!

    就像是刚刚短时间内拿定主意解决白头巾老头一样,小林鹤瞬间放弃了攻击那个变得更加接近咒灵的褐发刀剑付丧神。她右脚回撤, 转身快速地跑向场地边缘,而后高高跃起, 向着二楼之上穿神官服的身影劈头砍下去。

    锋利的刀刃在让人来不及反应之时就砍向时神官的面前, 小林鹤心中沉住气, 她不期望能够一击得手,毕竟身为审神者她知道大有逃避的方法, 但倘若能逼得时神官乱了方寸忙于躲避,对她而言都是有利的, 可以大大缓解场上的局势。

    可日轮刀越接近穿神官服的男人, 巫女心中的不安越甚, 究其原因,在于时神官始终不慌不忙的表情, 甚至于……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充满嘲讽。

    黝黑的日轮刀距离时神官的脸只有寸步之遥时停下了, 这不是小林鹤放弃了攻击而停手, 相反,她双手施加上的力度足以让数个成年人都扛不住, 勤于锻炼的她当然不是熊吉口中“力气很小”的那种人。

    但是刀尖确实停在了时神官的面前,无论她怎样使劲,都不能再进分毫,就好像时神官身前有一层保护罩护住了他。

    不对,这场景让小林鹤无比眼熟。

    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就好像开启了无下限的五条悟一样!

    而且,如此近距离之下,时神官的脸也让小林鹤隐隐觉得眼熟。

    “我说过了吧,普通人就只能到此为止了,这就是软弱无能之人和能力者隔了天堑般的巨大差异。”时神官开口,语气中有着说不上来的讽刺之意,好像这话不单单是对着巫女说的,也像是……自嘲?

    “这是五条家的无下限术式?”

    无下限术式并不是五条悟独有的能力,相反,五条家的咒术师中继承到这个能力的大有人在,可是空有能力却无法使用也是一大问题。因为无下限术式需要对咒力进行非常精细的操作,除了每五百年出现一次的【六眼】具备先天优势可以长时间维持无下限之外,其他人的无下限术式只能用出来短短一会儿。

    就比如说介绍她成为六眼神子未婚妻的那位五条家旁系。

    怪不得,怪不得时神官敢于将包含自己所在房间在内的饲料工厂一起炸掉,因为他可以凭借无下限术式的能力,平安地从爆炸中离开。

    这样的变故仅仅在巫女心中掀起短暂的波澜,虽然面对的是始料未及的场面,可她没有任由自己被挫败感影响,转瞬间小林鹤就迅速改变思路,沉稳地对眼前之人说道:“没有‘六眼’的你,能维持多久的无下限?”

    滞涩的刀尖被猛然拔出,又接连而至挥向时神官,短短一会儿巫女就朝这位神官身前连续挥出数刀。因为速度太快,刀剑的残影还遗留在视网膜上,好似神官面前出现了无数个闪烁寒芒的刀尖,如同暴雨中密集的水滴一同砸下。

    神官果然脸色变得难看,他甚至被猛烈的攻击逼得后退一步,堪堪维持住无下限术式的防御。男人愤怒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巫女,又越过她看向后方,“解决掉她,压切。”

    强烈的杀意自后心袭来,是那名刀剑付丧神!

    小林鹤只来得及稍稍偏过头,看到了压切长谷部褐发下那不顾一切完成主命的坚定神色。

    没关系,巫女想,大不了就是动用灵力,在时之政府的审神者面前暴露也就暴露了,她拦下这个名为“压切”的刀剑付丧神,把时神官打败,救出砂川熊吉先生之后,她就带着本丸立刻转移,永远地离开这个时间节点,再也不在这里现身。

    只是再也见不到香奈惠和忍、歌姬小姐、和光先生和辉利哉爷爷、北野天满宫的巫女和宫司,还有夏油同学、硝子同学、灯子、炭彦、彼方、善照……

    她还亲口答应过要给实弥玄弥两位警官盖上祈福的御朱印呢。

    小林鹤突兀地回想起在产屋敷神社的桌前,被自己亲手在绘马木牌上画下的,象征分离的朴树。

    最最重要的是,她再也见不到那个有着一头白发的蓝眼睛少年。

    他是我期盼多年的礼物,我曾经追在莺丸身后大哭着想要一个不会用仰视的目光看向我的朋友。他是强大的、不容易受伤的人类,可以安心地成为另一个人的感情寄托。

    五条君是我在现世最重要之人。

    小林鹤想,只是现在,我只能在心里对五条君说声再见。

    下一刻,巨大的灵力爆发,如同山顶滑落的巨石一样,带着重如千钧的力道势不可挡地冲向褐发刀剑付丧神的身后,骤然出现的汹涌灵力让压切长谷部身上的咒力冰消雪融。

    在场几人都愣住了,其中也包含了小林鹤。

    这不是她的灵力!巫女的视线移向褐发付丧神的身后,对他发动袭击之人,是砂川熊吉。

    褐肤的男人一瞬间仿佛就苍老了许多,他眼角的皱纹渐渐增加,身上的灵力也在节节攀升,他的拳头破风而来,重重的力道把刀剑付丧神从二楼直接打到下面的场地中央。

    “可不要阻碍小林小姐做事啊,小子。”砂川熊吉对压切长谷部道。

    短暂的惊愕之后,满脸不可置信的时神官转眼间变得惊喜无比。

    “这样的力量,只有神明才能拥有!”他放声大笑起来,就像发现了一座矿山宝藏。

    阿伊努族人强健的四肢挥动出有力的拳头,拳拳到肉地打在对手身上,正如同熊吉说的那样,他的力气大得惊人。

    压切长谷部被逼得不断后退,直到脚踩上墙根,他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刀剑付丧神眼神掠过四周,转身就想要逃开。

    可是熊吉怒吼一声,紧跟付丧神的身影冲了过来。

    这一秒,小林鹤好像隐约看到了一头咆哮的熊,砂川熊吉褐色的皮肤就像是棕熊褐色的皮毛一样。

    不,不仅仅是神态相似,熊吉先生真的长出了皮毛!小林鹤眼睁睁看着棕褐色的毛发自砂川熊吉身上冒出,他的四肢着地,像一头沉重却灵活的棕熊,朝着敌方的刀剑付丧神拍下指甲锐利的厚重熊掌。

    这模样绝不是人类能够拥有的,难道真的像是时神官所言,熊吉先生也是神灵?!

    见都变成咒灵化后还是被熊吉压着打的褐发付丧神狼狈的姿态,时神官冷笑一声,“资质差就是资质差,果然比不上天下五剑,只能容纳这么点咒力。”

    可惜优秀的材料太少了,而且能够任由他一次次改造,制作出完美接受咒力的躯体不多。但即便压切长谷部放任时神官本人一次次实行改造手术,最终的完成品依然敌不过天然的神灵吗?

    压切长谷部很显然听到了审神者的话语,他的耳朵动了动,但是没有转过头去看审神者,被人口口声称“资质差”,付丧神的脸上也没有丝毫失望的神色。

    显然他非常了解自己的主人。

    “算了,不过是一把普通的刀剑,废了也就废了。”明明是身为国宝、又拥有悠久历史的宝刀,在时神官口中却变成了一把普普通通的凡铁。神官口吻不屑,眼神中却带着渗人的期待,“压切,释放全部的力量吧,让他们看看那个。”

    “主上!”压切长谷部终于回头,死死盯住自己的主人,“如果那样的话……”

    “啊啊,我知道,”时神官不耐烦地打断了褐发付丧神没说完的话语,“那样的话你就彻底变不回来了。我再改造一把刀剑就是了,怎么,你以为自己很稀有吗?还是说,你想违抗主命?”

    他恶意的眼神看向刀剑付丧神。

    压切长谷部与他效忠的主人对视了一眼,明白了审神者下定的主意不可更改。

    也是,他早就知道自己的审神者是什么样的人了,可即便如此他也从一开始就选择尽忠,不论多么肮脏的任务,压切长谷部都可以一脸平静地执行主命。

    压切长谷部是被时之政府内部评价为最忠诚的刀剑付丧神,忠诚到愚忠的地步。

    褐发的青年深深吸了一口气,最后看了审神者一次,他转回身,在朝自己扑过来的棕熊阻止某种将要发生的事情之前,无数漆黑的咒力好似压力泵下泄漏的管道一样,瞬间释放出来铺满整个场地。

    扑动的棕熊被从脚掌蔓延而上的咒力固定在原地,它眼中渐渐失去了神采。咒力奔腾不息,刹那间就自地面拔地而起,逐渐笼罩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此时的巫女和时神官刚好在封闭咒力空间的外围。

    “所谓被极少数人掌握的领域,被特级咒灵才能拥有的生得领域,也不过如此。好好见识下吧,经我的手改造出的伪领域。”

    时神官的眼中满是狂热之色,“普通刀剑就能够做到这个程度了,要是再有完美的材料,我将会证明自己是多么地强大!”

    熊吉先生有危险了!

    小林鹤脚尖一转,放弃对能随时转移到本丸的时神官的攻击,一头扎进所谓的“伪领域”中。

    第82章 阿伊努人

    在踏入咒力围成的屏障时, 小林鹤一眼看到了失去力气跪在中间的砂川熊吉。咒力蔓延上他的身躯,他身上长出的棕熊一样的皮毛迅速黯淡下去,咒力攀爬而上留下如同被火灼烧过的痕迹。

    奇怪的是, 这里完全见不到那个名为压切的刀剑付丧神的身影,他跑到哪儿去了呢?

    先不管这些, 要去帮帮熊吉先生。小林鹤快步跑过去, 可她没注意到的是, 脚下的咒力也顺着她的腿蔓延上巫女的身体, 巫女的动作越来越慢,最终她也止住了脚步,眼中渐渐失去光彩。

    在伪领域的外围, 看着眼前的杰作,无人可以听他炫耀的时神官故作姿态地叹一声气, 像是对闯进去的巫女和阿伊努族人聊天似的说, “这么伟大的杰作, 亲身体会才是最好的。”

    “人类的负面情绪可以产生咒力,对应不同事物的负面情绪会产生不同的咒灵, 就像是因蝗灾诞生的咒灵、因大火诞生的咒灵。可是这个不同,我是将单一的情绪提纯过后, 植入压切体内。”时神官的目光在咒力罩子上面流连, 内里蕴含的夸耀无法掩饰, “可惜这把刀的资质只能到这个程度,一旦释放, 伪领域就成了压切本身, 甚至没有办法再次改变形态, 我是指,永远都没有办法改变。”

    “哎呀, 巫女和神灵吗?都是些不合时宜的产物了,那就好好品尝一下,被我提纯出来的,恐惧的滋味吧。”

    什么时候是他最恐惧的时刻?

    熊吉想,那一定是他最弱小的时候。

    他是自阿伊努族人的信仰中诞生的神灵,是这个崇尚□□健壮的民族崇拜的对象。他们穿着织出奇异条纹的衣裳,妇女脸上和身上刺有纹身,族人有着淡褐色的肤色和欧罗巴人的面孔。他们居住在鄂霍次克海的周边,这些褐皮肤、黑卷发的阿伊努人,在库页岛、勘察加和日本的千叶群岛以及现在被称为北海道的地方都能看到他们的身影。

    有人渔猎而生,有人农耕度日,在隆重的“熊祭”之上,族人们摆上狩猎来的祭品,放上用木头雕刻出的凶猛的熊,一起欢庆。

    但这样的日子只是短暂的,南方的和人对这片土地虎视眈眈。

    在经历过数百年的抗争之后,终于,到了19世纪七十年代,轰轰烈烈的北海道拓荒计划开始了。

    粗壮的拳头敌不过木仓炮,渔猎农耕的民族敌不过迁移过来的大量人口,阿伊努族人的土地一再减少,到了缩无可缩的地步。阿伊努人甚至不被允许使用自己的语言,有的族人还被绑架到矿山里成了拴上铁链的矿工。

    怎么办?该怎么办?

    随着世间灵气的急剧下降,身为神明的熊吉本来已经陷入了沉眠,此时却被一阵阵哭声惊醒。他睁开沉睡的双眼,通过一个个褐皮肤的阿伊努人的眼睛,来观察崭新的世界。

    现在已经是20世纪初,来到大正时代了,当他看到这个翻天覆地的新世界时,看到电灯、汽车和木仓支,看到铁路、轮船和发出轰鸣的机器……陌生的环境让熊吉感到茫然了,他该怎么做才能为自己的族人找到一条出路?

    稀薄的灵力让阿依努族的神灵也力量衰弱,所能做到的事情非常有限。可是,现在的他决不愿只高高在上地接受族人的崇拜,他必须做点什么。

    于是这位神灵大人动用了他睡醒后仅存的力量,堪堪维持住实体的形态,化身成了——一头幼熊。

    它跑向阿伊努人的聚居地,可是这位神明大人忘记了,此时正是接近一年一次的熊祭。

    在熊祭上,阿伊努人会将小熊杀死,让它的灵魂回归。因为族人们认为,熊是神灵的化身,这样做是回归神灵身边。

    于是真的由神灵化身的小熊,就被捆上了绳索。化形让他把攒起的力气花光,想恢复更多的力量还需要时间,可是熊祭就近在眼前了。

    就在屠刀即将来临的那一刻,熊吉也在想办法逃脱,他不是为了自身的性命,因为普通的刀并不能真的杀死他,他只是会再次陷入漫长的沉眠。他心中仅有的想法是,如果自己又失去意识,那如何才能为族人找到一条生路呢?

    然而那把刀终究没有砍下去,进行到一半的熊祭被破坏了,是前段时间受到过阿伊努族人报复的和人袭击了这片领地。

    神灵大人也被当做战利品,捆着绳子的小熊被和人带走了。

    他来到了一处和人村庄。男男女女在此地忙碌,聊天中提起同阿伊努人的对抗。大人们将战利品收归一处,去做其他的事情了,孩子们则眨着好奇的眼过来看这些从阿伊努族的领地上掠夺过来的东西。

    其中那头毛茸茸的小熊惹得孩子们纷纷围观。这里是小樽的郊区,村里人种植的作物也都输送进那座港口城市。在海滨的港口居然见到了一头棕熊,还是幼熊,这是相当让人感到稀奇的。有的孩子“啪啪”地拍打它并不厚实的背脊,有的拽下几根棕黄色的毛发,还有人被幼熊突然露出的獠牙吓得连连后退。

    大人在讨论怎么处理这头熊,想要将它扒掉皮做成一面小小的旗帜,当做对阿伊努人的警示。

    就到此为止了吗?他就再也无法做出反抗了吗?他该如何警示族人偷听来的和人的下一次进攻,等他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是否还有阿伊努人的存在?或者说,还能否存在阿伊努人的信仰,支撑他下一次睁开双眼?

    恐惧感携带者冰冷的寒意从幼熊一样的神灵大人四肢蔓延,攀上他的身体,握住了那颗跳动的心脏。

    这是他最弱小的时刻,同他那些生活领地被不断缩小的族人一样,到了退无可退的绝境。

    是要结束了吗?

    不,不对。好似有一道警示音在他的大脑疯狂作响,让他一次次费力地去回想……回想什么?

    眼前分明是空无一人的场景,他却好像感受到某个熟悉的人就在身边,某种熟悉的气息接近了他。

    这个气息,这个气息,当时也在他的身边!

    随着熊吉突然出现的想法,幼熊的眼中也忽然冒出来一个人影。

    “原来小樽也会有熊啊。”

    那是个和人小女孩,有着一双圆圆的眼睛,不同于那些对着小熊动手动脚的毛孩子们,这个小女孩第一时间注意到了别的地方。

    “你是在哭吗?”她看着幼熊蒙上水光的眼,轻轻地问道。

    幼熊发出了一声呜咽。

    小女孩看了看四周,沉下眼神,好像下定了决心,“你等等我,我晚上再来。”

    到了夜晚,那个眼睛圆圆的小女孩又出现了,她手中握住一把割草的小镰刀,细弱的手用这把镰刀割断捆住幼熊的绳索。

    她看向在因为港口而发展起来的小樽中难道一见的幼熊,轻柔地拂过它稀疏的皮毛,细声细语地对它说道:“小樽的熊先生,跑吧,离这里远远的,跑向自由的地方。”

    幼熊看了女孩一眼,跑进了夜色里,无人发觉的时候,棕熊的身体随着跑动的每一步而变得越来越大,几步之间就成为更健壮的成年熊。

    那个女孩不止是帮他解开了束缚,神灵大人想,她还拥有现在非常稀有的灵力。借助女孩的力量,他化身的棕熊才得以长大。

    回到领地之后,示警族人、引起注意,因为对熊的崇拜,这一切进行得非常顺利,更何况这还是一头似乎通晓人性的神异的熊,族人们纷纷信服这头熊就是神灵的使者。

    当躲过这次的祸事后,他又偷偷地返回和人村庄,去看望那个小女孩。

    即使身躯变得庞大不少,可是那个女孩居然没有被他吓到,看着熊平静无害的双眼,她将自己认了出来。

    “小樽的熊先生,你居然这么大了啊!”她惊奇一声,却也不将其当做诡异的事而避之不及,同这头偶尔出现的棕熊友好地相处,也会分享自己的苦恼。

    渐渐地,熊知道了女孩叫做小林鹤,了解到她不少事情。而女孩能和熊安然相处一事,也被偶然发现的人当做奇闻轶事宣传了出去,就连再次同和人发生冲突的阿依努族人都会避开这个能与神灵的使者沟通之人。

    所谓聆听神谕之人,用和人的话来讲,也就是审神者。

    熊也看到了更多的方面。即便是凌驾于阿伊努人之上的和人家里也有不少困难,比如小林一家就像大多数前来北海道拓荒的失地农民一样,背负着一笔于他们而言已经是天大的债务。

    然后,终于在某天,还不起债的小林一家再次失去了耕熟的土地。小林鹤被寄养到乡亲家,因为她的父亲平日里就与人为善,所以收到一笔钱后,乡亲也没有苛待女孩。

    小林父亲则背起包袱,朝着女儿露出宽慰的笑容,“港口那边招人,我要去船上打捞大大的螃蟹了,东家的螃蟹罐头能卖出很多很多钱,也会给我们这些工人开工资,到时候给你尝尝小樽有名的蛋糕好不好?”

    女孩泪眼汪汪地答应了。

    几个月后,棕熊正趴卧在小林鹤的身侧,听她口中仿佛自言自语的那些话时,有人隔了好一段距离朝她喊道:“你父亲回来了!”

    透过窗户,棕熊看到了消瘦一大圈的男人抱住了小女孩,他眉宇间有深深的沟壑,却依然带着宽慰人的笑,似乎在安抚对父亲情绪非常在意的女孩。

    男人干瘦粗糙的手掌上布满伤痕,他打开了被小心翼翼护住的纸盒,里面是一块很小的芝士蛋糕,“尝尝吧,这就是之前答应给你的,非常有名的那家洋式点心店的蛋糕,是外国人的玩意儿呢。”

    小林鹤把勺子递给父亲,自己又取出来吃饭的小勺,“父亲也一起吃。”

    “船上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女孩问。

    “船上啊,有一个很大很大的房间,就在船舱下层,天南海北的人都住在那里。气味不好闻,有点臭,怕是会熏到你,哈哈。”男人尽力把过去几个月的经历讲得有趣些,“海水很冷,让人只想把手踹到怀里暖暖,就像你在冬天小溪边玩耍的水一样。船上还有杂工,比你大一些,是十四五岁的孩子们出来做工,他们刚来的时候挺热闹的。对了,船舱里面还有电灯。”

    “电灯,和小樽的商店里那些明亮的电灯一样吗?”他们家中用的还是油灯,只在街上远远地看过商店里挂着的电灯。

    “和那些不一样,让我想想,你还记得八月底草丛里的那些熟透过头的浆果吗?就和那些差不多。”小林父亲说。

    “这么冷,这么臭,人们还是要去船上吗?”小林鹤趴在父亲膝盖上,困惑地接着提问。

    “因为岸上能给人带来快乐的东西太多了,人们很快就花掉了全部的钱。你见过人去粘鸟吗?和那差不多,他们就像爪子被胶粘住的鸟一样,花光了钱,就只好再上到船上。”小林父亲继续讲述道。

    “好可怕,你一定不要被粘住!”女孩吓得捂住眼睛,似乎想逃避眼前并不存在的被粘住的鸟,她拉着父亲的衣袖说着孩子气的话。

    “好的,我答应你,一定不会做被粘住的鸟。”小林父亲许诺到。

    此时,熊吉心中的恐惧早就消退了,他的意识也逐渐清醒,回忆起自己是生活在21世纪初的砂川熊吉,而眼前20世纪初的女孩小林鹤,分明有着和21世纪的小林鹤一样圆圆的眼眸。

    他想起了盘星教,想起了时神官,想起了敌方那个很难缠的褐发青年,想起骤然炸开的某种牢笼。

    这一段重现的经历是因为自己吗?可他都恢复自己的意识,摆脱掉那种莫名的恐惧感了。

    那现在回忆出现的画面,会是因为小林鹤吗?但眼前的女孩没有一丝来自后世的意识。这是怎么回事,她倘若仅仅只是自己回忆中的小林鹤,自己被困住时感受到的熟悉气息又该如何解释?

    还是说,小林鹤的主要意识不在这里,那她究竟去哪儿了呢?

    第83章 勘察加

    小林鹤曾经对怯生生的五虎退说过, 即使是她自己,也有害怕得不行的时候。

    她在第一次亲手杀死恶鬼时做过噩梦,在经历一场大火时感到过害怕, 但最让她心中恐惧的,还是那个改变了她和父亲两个人小小家庭的勘察加海, 以及海上那条晃悠悠的旧轮船。

    此时, 被砂川熊吉寻找的小林鹤, 就在这条船上。

    船只停靠在距离小樽三十公里远的函馆港口, 甲板上的监工正在和谁谈话,吹嘘的声音隐约传进来,“我们勘察加渔业在国际上可是处于领先位置, 也是解决国内人口重担、粮食问题的……”

    但是甲板下面,船舱里的人对监工的夸大其词毫不关心。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在幽暗的船舱里打打闹闹, 密集的床铺前挤满了他们小鸟似的脑袋, 以及几个送他们到船上的母亲。

    “健吉, 别闹了。”一位母亲轻声斥责,又取出糖球, 分给旁边的孩子,“和我家健吉好好相处哦。”

    但是一屋子少年里面, 只来了寥寥几位母亲, 大多数新任杂工都没有其他人陪伴, 就比如说接下女人递过来的糖球的小林鹤。

    少女是比这些来做杂工的小子们稍大一些。原本她的身高虽然出挑,但是也有男女先天发育的限制, 和常见到的几位男生同龄人比还是矮一头。可在这些人人都营养不良的少年面前, 她就高挑得显眼。

    船舱里的所有人, 包括小林鹤自己在内,都没有任何人对她一个女孩儿成为杂工上了船这点有所异议, 平淡地接受了这不寻常的一幕,即便有人投过来目光也大多是因为她的高个子。

    新来的高个子小杂工捏着糖球,和身边其他孩子一样,羡慕地看向有人来送的那些母子。

    忽然,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少女回头一看,见到一张遍布伤痕的干瘦手掌,再往上,是温和慈爱的眼。

    是父亲。

    父亲好似对她出现在这儿没有一点疑惑,他领着小林鹤走出杂工的船舱,进入到渔工的那间,臭烘烘的气味袭来,酸臭味把人熏得够呛。房顶上挂着一颗熟过头的硕大的刺玫果,浆果薄薄的果皮似乎快要炸裂开,散发红彤彤的光勉强照着船舱。

    男人找到一个破烂的床铺,翻出包裹,包袱皮被层层打开,一个皱巴巴的纸盒露了出来。

    小林鹤的眼睛亮了起来。

    当纸盒中的芝士蛋糕出现的那一刻,空气中的臭味神奇地全部消失了,她的感官中只留下松软蛋糕的香甜。

    狭小的舷窗像是大海窥视的眼睛,碧蓝的海水让她心生寒意,不知怎么的,少女心底有些悲伤。

    她蹙起眉头问向那个肩背消瘦却可靠的大人,“我们一定要出海吗?可不可以不去?”

    海里、海里好像有什么可怕的事物。不,不只是海,这艘船也让她恐惧。

    “不出海,你就吃不到这样的洋点心了。”小林父亲逗弄孩童一样。

    “我可以不吃蛋糕的!”新来的杂工少女连忙道。

    舱内,来自天南海北的渔工谈论起岸边游女和劣酒,醉眼朦胧地发出心照不宣的嘿嘿笑声,这些就是他们全部花销的去处了。在岸上把最后一个铜子儿花光,身无分文之后,他们又一次把自己卖到船上,卖出的微薄报酬甚至比不上贵人鞋尖上的泥土金贵。

    他们是被粘住的鸟。小林鹤心中升起这样一个念头,她似乎看到这一舱的渔工们都变成了鸟,脸盘浮肿的变成了胖麻雀、褐皮肤的变成了珠颈斑鸠、身体枯瘦的变成了灰琼鸟……

    一排排支棱的爪子下面,似乎有漆黑粘稠的胶水粘住了它们,但是失去自由即将被怪物捕食的鸟没有丝毫警惕。

    “你也变成被粘住的鸟了吗,父亲?”她泪眼朦胧。

    布满伤痕的手摸了摸小林鹤的头,那人笑了笑,“没有,我答应过你。”

    可就算这样,你也没有回来。

    在少女的极力抗拒中,轮船依然起航了。翻滚的波涛每次拍打到船身上,都能听见一阵让人牙酸的金属吱呀作响声。这艘船距离上一次被真正地检修已经过了二十年左右,那还是日俄战争*的时候,它当时是一艘运输船。

    这一船破铜烂铁被新刷一遍油漆,喷上“博光号”几个大字,就在勘察加渔业公司再就业了。

    几乎是一眨眼之间,博光号就来到了日俄交界的海域。渔工们的气色萎靡,杂工们也小脸蜡黄,这是没日没夜地干活加上吃不饱饭所带来的。正在做罐头的小林鹤与旁边剥蟹壳的杂工们一起被监工用铁棍敲打喝斥赶到甲板上。天上下起密集的雨丝,寒风凛冽,这条船的模样怪异极了,它朝天空扬起螃蟹似的巨大钳子,八条蟹腿伸得极长,胖胖的船身如同红色的蟹壳,可在场没有一个人感到奇怪。

    他们费力地扯着被海水浸泡的缆绳,雨水劈头盖脸落下来,蟹腿逐渐被人拉回来,渔工们从蟹腿里爬到蟹壳上。

    “要起大风浪了。”回来的渔工之一,小林父亲对杂工少女说道。

    人们窝在船舱里,怎么暖也无法把冻僵的手焐热,疲惫的身躯和疲惫的船舱一样,产生不了一点热量。一个浪头打过来,船便倾斜摇摆,没站稳的人霎时间从一头滚向另一头。在茫茫大海中,博光号没有比一片飘零的叶子安全到哪儿去。

    舷窗时不时被浪头覆盖,在偶尔的空隙,小林鹤看到一片黑黢黢的山峰影子,那是苏俄的勘察加海岸。

    她看向船内,无论是渔工、杂工还是水手,所有人的生命力都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其中也包括小林父亲。

    少女低头看了看自己瘦弱的手掌,心中想到:也包括我。

    一个莫名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有什么用呢?就算你平日里与人为善,就算你勤勤恳恳地工作,就算你付出了再多的努力想要认真生活,可是生活不给你这个机会。你会被重担压垮,你会葬身冰冷的勘察加海,你会看不到最疼爱的人被讨债者卖到了宿场,又随着游女一路颠沛流离去了吉原。

    这艘怪物一样的船只让我们永远分离。

    难以抵挡的恐惧从四面八方笼罩了少女。

    “骗子。”眼睛圆润的杂工看向那个消瘦的男人,“这是一艘吃人的船,你就算不是被粘住的鸟儿,也永远回不来了。”

    虽然很困难很困难,可我多么任性地想要你再坚持一下,坚持着活下去啊。

    男人的脸色迅速灰败下去,像是传染一样,渔工、杂工、水手,甚至整天不见天日在船底烧煤的炉工,他们的脸也一个接一个灰败下去。

    脚底的地面越来越晃,没有一处平稳,柔软得好似是生物的内脏,粘稠的胶水溢满地面,像是螃蟹胃里的消化液。

    小林鹤看到自己发青的手指,这才了然:原来我也和他们是一个样子啊。

    她最信任的人、幼小的鹤心中最强大的背影,都敌不过这艘吞噬生命的船,那么她又凭什么能赢过这条怪物呢?

    螃蟹的胃里装满了珠颈斑鸠、麻雀和灰琼鸟,还有那个放弃了求生希望的消瘦男人。小林鹤挨着他坐下,感受到他冰冷的体温,比冬天女孩贪玩触碰到的溪水还要冷。

    大海沉静地翻起层层怒涛,汹涌的海浪在剧烈摇晃的船只身上拍打出一片静谧的死寂。

    一声咆哮突兀地传来,似乎幻化为一道熟悉的男声,“不是这样的!”

    就在螃蟹的胃里,小林鹤看到闯进来了——一头棕熊?!

    棕熊迈动四肢奔跑,它所到之处,柔软的地面重新变得坚硬,头顶的浆果变成昏暗的灯泡,呆立不动的鸟变回了或瘦削或浮肿的人。

    棕熊停在她面前一通吼叫,小林鹤下意识地抚上自己的耳朵,指尖灵力闪过,少女听清了它说些什么,“你的父亲不是因为劳累过度而死去的,他也没有放弃活下去的希望、放弃去见你。他是怀着拯救他人的信念而死的!”

    棕熊说:“你还记得当时那场轰动全国的秩父号惨案吗?”

    小林鹤一愣,点了点头。

    就在那年的四月下旬,和博光号从事一样生意的另一艘船,秩父号,在遭遇强大的海上风暴后面临即将沉没的下场,可发出去的求救信号却无人回应,苦苦等待救援的人们什么也没等来,最终有一百六十一人遇难。已经去了吉原成为秃的她是在几个月后才从过时的报纸上看到这条消息的。

    “秩父号的求救信号被博光号接收到了,听到报务员报告的无线电信息后,浅川监工满不在乎只想着继续深入海域去捕捞螃蟹。你的父亲是想要阻止浅川监工,想要鼓舞他人一起去营救秩父号,才会被监工关起来毒打。他是因为想要营救他人而死的!”低沉的吼叫声传达着这样的信息。

    不知不觉间,少女泪如雨下,她身上打满补丁的杂工衣裳也变回了白襦绯袴的巫女服,发青的指尖恢复了红润的血色。

    熊吉急忙想要安慰默默流泪的少女,一伸出手才发现那是熊掌,他刚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有变回人类。于是棕熊抬起了两条前足,棕黑的皮毛一点点褪去,化作一个褐皮肤的阿伊努人。

    “熊吉先生。”小林鹤认出了来人。

    熊吉重重地点了点头,“我能够通过阿伊努人的眼睛看向这个世界,我亲眼目睹了博光号接收到秩父号求救信号的经过,我看到了你父亲的英勇。”

    “啊,我知道的,他就是一个善良的人。”小林鹤红通通的眼中泪水不断滑落,“他不愿去找游女寻欢,却是唯一肯去帮助宿场生病的游女寻求医生的人。游女姐姐嘴上说他是个穷鬼,心里却明白他是个正直善良的人,因此才肯在宿场一直照顾我。”

    啊,理所当然。熊吉想,否则当初那个在深夜拿镰刀割断捆住幼熊绳索的人,又该是受到谁的影响与熏陶呢?

    褐肤的阿伊努族壮汉把巫女拉了起来,一步一步费力地从粘稠的黑色胶水中拔出脚,走到了甲板上面。

    此时此刻,巫女才发现,这艘船整个的外形大变。她想象中的巨大蟹钳是两个黄色烟囱,八条蟹腿是八只捕捞船,脚下红色的螃蟹壳是被涂了红色油漆的船肚。

    它不是怪物、也不是巨大的螃蟹,就是一艘普普通通的破旧轮船。

    “我曾经在大正时期,来到了一个和人村落,见到了一名小女孩。”熊吉脸上比之前增添了许多皱纹,看起来衰老不少,“我是被阿伊努族崇拜信仰的熊,在决定以一个普通阿伊努人的视角感受世界后,我的名字叫做砂川熊吉。”

    “你们口中的小樽,来源于阿伊努族语言,意思是砂岸的河川。我是砂川熊吉,我是小樽的熊先生。”熊吉认真地对她说道:“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少女在怔愣间,从他身上看到了曾经那头在幼年陪伴过她的熊先生的影子。小樽的熊先生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在他们村落来找她,小林鹤也会自言自语一样对熊先生说出一大堆小孩子的心事。可惜的是,在某次棕熊离开后,他们还没来得及正式道别,小林鹤就也被迫离开了原本居住的村庄。

    谁曾想,在下一个世纪初之时,他们又一次重逢。

    现如今,博光号上面。

    褐肤的男人手中的拳头握紧。小林鹤也拔出不知何时重新出现在她身侧的日轮刀。

    男人似乎知道她有所顾虑,对她摇了摇头,将自己的灵力覆盖上巫女手中长刀的刀身。

    下一刻,随着两人一人出拳一人挥刀,大海与船只的场景突然裂开,露出咒力蔓延满空间的真面目。

    第84章 我非独行

    巫女抬眼望去环顾四周, 方才幻化出的茫茫大海,其实只是盘星教深藏地下的会场而已。

    咒力在封闭的空间里面翻腾不休,就好似拥有意识和情绪一样。突然, 一条咒力形成的粗壮长鞭甩向他们二人,巫女立时将它挥刀砍断。

    日轮刀上的灵力如同被腐蚀一样黯淡了不少。

    她有种感觉, 此时在这个封闭的空间内, 恐怕回不了本丸。而且, 她也不愿将本丸坐标暴露在不知潜藏何处的敌人面前。

    咒力带着恐惧的寒意还在试图不断侵袭受困者, 但是对识破这套把戏的熊吉和小林鹤而言,起不了太大的作用。

    砂川熊吉壮硕的身躯跑动起来,他的拳头狠狠砸上边界处。在小林鹤进入时没有丝毫阻拦的罩子此时却稳稳拦下熊吉的拳头, 咒力从受力点开始荡起层层波纹。隐藏在波纹之中小小的涟漪眨眼间变成灼烧的黑色火焰,就要攀附上熊吉, 被眼疾手快的小林鹤一刀切掉。

    火焰消失了, 但是咒力罩子依然在蠢蠢欲动。日轮刀上面罩着的那层灵力也消散了。

    褐色的手掌从刀身上方拂过, 砂川熊吉再次给日轮刀附上新的灵力,他眼角的皱纹变得更多了。巫女看出来, 熊吉每动用一次灵力,人类的外表就在变得更衰老一分。

    “我以前很担心你, 那么小一个, 又瘦又弱, 力气还没有一只兔子大。结果当我再去你们村子时,就找不到你了。我总是在想, 你的亲人都走了, 就剩你一个小孩子, 孤零零的,该怎么办呢?”砂川熊吉望向少女, 又看向自己拳头上留下的烧伤痕迹,“我很庆幸自己能够再一次遇见你。”

    “我才是!”巫女利索地挥刀斩断死命追逐的咒力攻击,“如果不是熊吉先生,我永远不会知道博光号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不敢去搜集和父亲有关的消息,只是一味地躲避自己幻想出来的恐惧。那时候我都分不清自己害怕的到底是勘察加的海,还是海上面行驶的、如同欲望永远得不到满足的怪物似的大船。”

    自那以后,因为恐惧那片冰冷的海洋,小林鹤甚至会把大火中的窒息感在记忆里当作溺水,将火与海混淆。

    “冰冷的海也很美,晴天的时候去看勘察加海岸,你能见到金色阳光照射雪山,深蓝的大海广袤无垠。可怕的是人类追逐不休、无法被填满的贪婪。”

    熊吉的拳头渐渐变得越来越慢,出拳变得迟缓。

    巫女注意到了这一点,“熊吉先生!”

    熊吉再次为巫女的刀补充上灵力,他的声音开始变得虚弱,“没关系。虽然为我们的再一次相遇而感到庆幸,只是,我总会有些担心,你的家人都不在了,谁能够陪伴着你呢。”

    在阿伊努族的神明大人眼中,小林鹤似乎还是当时那个小樽乡下的和人女娃娃,小小一只,蜷缩在草地上,依偎着健壮的棕熊,一起晒太阳。

    “熊吉先生,请再坚持一下,一下就好,我向你保证,会有……”小林鹤急切的话语被砂川熊吉打断了。

    “不过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也能稍微放心一点了。你的父亲试图拯救秩父号上劳工的生命去抗争而英勇地死去,如今你也成长为了勇敢的人,真好啊。”褐肤的阿伊努人再也支撑不住,扑通跪坐在地上。

    “熊吉先生!”巫女一步迈过去,扶住他的身体。

    要结束了吗?砂川熊吉想。不同于凡人的刀斧,这翻滚的恶意之力,是会给他带来真正的死亡啊。

    可是……他的目光落在巫女脸上:为什么她的眼神是那样坚定,有无法熄灭的信任和希望?她还在相信什么奇迹?

    一道微弱的白光从眼角处传来,熊吉挪动眼球,看到咒力罩子上面出现了一条裂隙。

    紧接着,裂隙迅速扩大,摧枯拉朽一般迅速延伸到整个罩子上,有谁的手敲上遍布裂纹的罩子。随着漫不经心的一敲,咒力空间再也支撑不下去,“啪”地四散碎裂。

    奇迹真的出现了。

    而带来奇迹之人,逆着光向他们走来的白发少年,穿着一身黑色的制服,领口的黄铜纽扣是衣服上唯一的装点。

    现世寥寥无几的特级咒术师瞥了一眼有点眼熟的褐肤男人,年龄大变的餐厅服务生早就被他抛到脑后,他的视线移向心中关注的巫女。

    五条悟弯下腰,苍蓝的眼睛认真地盯着少女的眼,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空隙,也容不得人躲避,“试图拯救秩父号……是怎么回事?”

    时间回到半小时之前。好不容易把四处躲藏的咒灵揪出来消灭掉,白发咒术师伸了个懒腰,打着呵欠,“真能藏啊,让我们找了这么久。”

    “弱小者也自有求生之道。”他的搭档,黑发丸子头的咒术师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的,“你只是觉得无聊了吧。”

    “切,”五条悟嫌弃地丢了个白眼,翻出手机晃了晃,没有任何信号,“帐里面就是这点不好,隔绝信号。要我说咒术界那群老头子们有空管东管西,还不如研究出来能够连接手机信号的帐,好歹做出点有用的事情啊。”

    就在他走出帐的那一刻,手机重新连接上信号,短讯提示音忽然接连响起。打开收件箱,这些短信都是同一个人先后发送的,白发少年看到发信人的名字,手指下意识地迅速点开。

    一条条读完,他皱了下眉,也不管正在和辅助监督沟通的搭档,白发咒术师扬声说道:“杰,我有事先走了。”接着就操纵起咒力。

    这家伙该不会是想把任务报告丢给他吧?夏油杰闻言立即去寻找搭档,见到他猛地浮上高空,下一秒,身影就消失了。

    “看来悟是真的有急事。”夏油杰笑眯眯地安抚不知所措的辅助监督,“没关系,里面的情况我都清楚……”

    在空中,穿着咒高校服的白发少年喃喃低语:“盘星教吗?”

    还不知敌人深浅就一个人跑到对方的地盘,小林鹤,真是的,就这样还说别人鲁莽吗?

    一丝忧虑在心底滋生,让少年人心绪不宁。为了尽快赶到,五条悟直接在高空中连续使用短距离瞬移,如此的咒力挥霍对他而言也是不小的消耗,一滴滴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在用粗暴的手段快速赶到盘星教后,层层建筑又阻拦在五条悟身前。耐心告罄的特级咒术师干脆直接用苍轰了上去,大门和墙壁一起裂开,空旷寂静的盘星教总部没有丝毫人影。

    那就继续。

    幽蓝色的咒力球给各个方位的建筑带来轰鸣,直到下面显示出大量咒力流动的痕迹,他才追着来到了深藏地下的会场。

    六眼对于咒力流动非常敏锐,白发咒术师似乎看到一个普通人身上的微弱咒力,可眼前还有更吸引他的东西,就是那个咒力组成的“伪领域”罩子。

    而被五条悟暂时放过的“普通人”,躲在二楼的时神官则面色一变:该死,六眼怎么来了!

    身为压切长谷部的改造者,伪领域的创造者,以及自己另外被抛弃的那个身份,他非常明白压切的伪领域绝对不是六眼的对手。

    神官操纵时之政府的仪器,快速发动,转瞬间现世就不见此人的踪影。

    逃掉了?少年只分出一点心神,他走近封闭的咒力罩子,六眼快速地分析这个特殊结界的咒力组成,指尖离咒力罩只有寸许。

    隐隐有两个人的交谈声传来。

    下一刻,术式苍发动,蓝色的光凝结成一个点,对着咒力罩最薄弱之处猛然轰上去。

    伴随着几片金属砸在地上的清脆声音,咒力组成的伪领域四处碎裂开来。五条悟一步步走近他此时唯一在意的,也是眼中唯一容纳下的少女,弯下腰问道:“试图拯救秩父号……是怎么回事?”

    小林鹤和他回视。

    那双苍蓝的眼睛像是澄澈的天空,闪烁着璀璨的光。看起来优游随意的五条悟其实没有那么放松,一滴汗珠顺着他的额角滑落到下巴,又在地上留下一个洇湿的水痕。

    她和这个白发少年一起偷溜出神社到外面玩耍,一起去看了雪山下的红枫,一起打游戏、吃甜品、在本丸中用一杯茶消磨掉时间。

    他知道那个位于时间夹缝的本丸是什么模样,他知道自己有一群非人的刀剑之灵,他还在小林鹤最需要的时候,亲手和她定下束缚。

    这是自己信任之人,所以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他的,小林鹤想。

    于是少女弯起唇角,眼中有春水一样柔和的笑意,“啊,就像你听到的那样,我是在大正年间出生的人。现在你知道了吧,我是从哪座深山里面来的?”

    “小林小姐!”砂川熊吉反应过来巫女说了些什么,立即想要阻止,毕竟大正到现在这么多年过去,一个少女还是这副青春靓丽的外貌,难免会惹人非议,甚至会被当做妖怪也说不定。

    已经决定坦然道出的小林鹤并不很在意,她侧过身面对褐肤的阿伊努人,朝着白发少年歪头,指着此人对砂川熊吉说:“熊吉先生,我现在并不是孤身一人哦。这是悟君,和我许下婚约之人。”

    所以,请不要再担心了,我不是孤单地在现代世间踽踽独行者。

    小林鹤想起本丸,想起刀剑付丧神,想起现世认识的香奈惠、小忍、庵歌姬……我有伙伴,有朋友,有家人,我有人同行。

    被人称呼为“悟君”的白发少年短暂地怔了一下,他白色的眼睫翕动,立刻就把这片刻恍惚压倒下去,心中升起些微痒意,似乎有一大片野草的嫩芽想要顶开结块的泥层破土而出。

    这是五条悟第一次听到小林鹤对着五条家关系以外者提起他们的婚约。

    这也是他第一次听到少女不含调侃意味地称呼他的名字。

    “哪里来的有什么重要。”五条悟耸了耸肩,若无其事地开口。

    “只要找到你心中的归处就好。”他顿了顿,“鹤。”

    第85章 后人之幸

    “像兔子一样, ”五条悟先是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在小林鹤目光移过来后,他对着少女新奇地看来看去:“鹤酱的眼睛红通通的。”

    毕竟之前大哭过一场啊。不过……小林鹤想, 这个人之前还在“小林、小林”地叫她,现在突飞猛进地就拉近了口头上的距离, “鹤酱”都叫出来了。

    突然, 柔软的手帕纸擦拭过少女的眼角, 顺着脸颊把泪痕都擦掉, 看起来大大咧咧的白发少年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

    “悟君也是哦,”小林鹤指了指,“出了这么多汗, 很难得看到你这个样子呢。”

    “老子这是为了谁呀。”他不满地嘟囔。

    少女望了一圈盘星教地下会场的二楼,不见之前那个时神官的身影。她沉吟一声, 问闯进来暴力打破了伪领域的五条悟, “悟刚刚有看到什么咒术师吗?”

    白发少年想起进到会场时似乎见到过一个人身上不起眼的少许咒力, “咒术师没见到,普通人倒是有一个, 后来让他溜走了。”

    五条悟当时的注意力全在被封闭进咒力罩子里面的小林鹤身上,属实不怎么有心思在意那个普通人。

    “普通人吗?”小林鹤思索, “我是追着熊吉先生来到这儿的, 遇到了在饲料工厂出现过一次的时神官。之后同时神官的交手中, 我亲眼见到他使用了术式,我能确认他就是一名咒术师。而后, 时神官又命令手下之人释放出了这个咒力组成的‘伪领域’, 自称这是他的研究结果。”

    六眼对咒力的判断是十分精准的, 不可能出现差错,既然悟君说是普通人……

    少女明亮的眼眸注视五条悟, “那个普通人,当时在什么地方?”

    五条悟回忆了一番,抬手一指,小林鹤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眼熟的打下阴影的长柱。

    就是方才时神官的躲藏之处。

    “应该就是他。”小林鹤蹙眉,不明白为什么神官突然能从咒术师又变为普通人。

    很肯定自己的六眼没有出差错,但是此时白发的咒术师立刻就无条件相信了少女的说法,也跟着思考起来,“也许他有什么遮掩的手段。”

    “不只是这样,”黑发少女神色凝重,她与五条家的神子对视,认真地看着他说:“我见到时神官使用的术式,是无下限。”

    原本对偷溜的区区小人物不很在意的五条悟眼神一凛,“鹤,是怎么回事?”

    经过一番交谈,小林鹤把之前的遭遇都告诉了白发少年。砂川熊吉也渐渐缓了过来,恢复了力气。

    “我要走了。”褐肤的阿伊努族人对他们二人说道。

    “熊吉先生请好好休息,我会去探望您的。”巫女原本就对砂川熊吉印象良好,此时知道了他还是曾经同自己相伴的熊先生,自然更是亲近。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砂川熊吉的神色又变成那个憨厚的男人,看不出之前神异的地方,“我是指,想要离开这个城市了。”

    在巫女吃惊的眼神中,熊吉大方地一笑,“你也看到了吧,我现在这副模样可没办法解释,怎么对别人说我突然变老了许多。我打算去找个没人认识我的乡下,休养一段时间。放心,休息过后我会没事的。”

    他爽朗地道:“你就当我冬眠了吧,这本来也是熊的本性。”

    似乎自从听到巫女对白发少年的认可之后,熊吉连自己身份特殊这点都懒得隐藏了。

    “那您会去哪儿?”即便褐肤男人说着不用担心他,少女怎么可能完全就没有顾虑呢?

    “大概会去我母亲的老家吧。”看到少女惊讶的表情,砂川熊吉失笑,“怎么,你以为我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吗?”

    “自然不是,但是您明明……”明明是位神灵啊。

    “我想亲身去感受阿伊努族人会遇到的困难,体验一个阿伊努人会面临的种种境况。”熊吉哈哈一笑,“所以,说我现在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也不能算错误。我当然有父母,我如今的父亲是阿伊努人,母亲则是和人,之前与你讲的还需要还债这件事也是真的。”

    “便是如此,我说过的话也不会改变,我会去看您的。”巫女的声音很诚恳,能让人听出这不是客套的言辞。

    “那我就等你拜访了。那个地方我也只是听过,一次都未曾去过。它在岩手县,不过比较偏僻,离最近的盛冈市都要花四个小时呢,如果你要前往,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嗯!”巫女重重点了下头,熊吉似乎从她身上又看到了那个小樽乡下和人小姑娘的影子。

    “要结实一点啊,”砂川熊吉褐色的大手摸了摸小林鹤的头,“力气太小可不行。”

    熊吉先生离开了,小林鹤呆愣了一下,手试着张握几次。

    是她的错觉吗,力气好像变大了?

    白发的咒术师似乎心不在焉,啪嗒啪嗒地按手机键盘。小林鹤走了两步,脚下一顿,她一弯腰,捡起一块银光闪闪的金属碎片。

    “这个啊,”心思都在手机上面的五条悟百忙之中还分出一个眼神,“那会儿打破伪领域的时候听到了一声金属碎裂声,就是它掉下来了吧。”

    巫女指尖轻轻拂过碎片,看不出这枚小小的碎片如何才能容纳下那么多的咒力。锐利的银刃还闪烁着寒芒,即便碎掉,也能辨认出来原本是一把好刀。

    这是那个名为“压切”的刀剑付丧神本体。

    想起时神官口中声称的,伪领域一旦释放刀剑就无法恢复原样。这把刀剑是在明知必然会失去自我的情况下,做出服从主人命令的决定。

    他是否会有一丝后悔,会有想要重新来过的想法吗?

    少女不得而知,她仅仅是多做了一件无用之事。巫女运用上苇赠予的双眼,寻找灵力的痕迹,将所有的刀剑碎片都收集起来。

    也许名为“压切”的付丧神也希望人们依然认为他是一把刀,而不是一个咒灵吧。

    等做完这些事后,小林鹤走到不知何时放下手机的五条悟身边,“我们可以走了。”

    “唔,鹤酱,我想让你看看这个。”白发少年将手机屏幕递到她眼前。

    屏幕上是一个网页,标题俨然写着“1989年国际救助公约”几个大字。

    “不止是国际公约,现在各国也纷纷出台了法律,事故现场附近的船舶的船长对遇难船只有救助义务,如果不履行义务会承受法律后果。*”五条悟将刚刚查到的资料复述出来。

    “所以,鹤,不要那么难过了。”在同学口中不着调的白发少年,很是细致地关注着她。

    无声无息地,泪水又一次从眼眶中滑落,甚至少女自己都未曾发觉。

    “嗯,”泪水涟涟,她的口吻却那么温柔,“不会再有人像父亲一样为了拯救遇难船只上的人们而死去,真是太好了。”

    几日之后。

    盘星教明面上的风波逐渐平息,但内里的暗流涌动不止。上一回的疯牛病事件,在世俗界通过大笔赎金逃避应有惩罚的盘星教,这时候被五条悟以私藏受通缉诅咒师的名义,彻底翻了个底朝天,搞得鸡犬不宁,一同闹腾让教派无法维持正常的活动。

    平常以非术士的身份当做的保护伞也失效了,这会儿确实是发现有盘星教的咒术师牵涉其中,私下研究制造特级咒灵……那可是五条家的六眼神子亲口认定的,不容他人质疑。

    加上还被小林鹤发现的“诅咒师”拥有无下限术式一事,让五条家的那些老家伙们闭上了嘴。他们要求所有知情者对此事保密,不许走漏消息,决不能让人把这等丑事联系上五条家。与之相对的,也放任五条悟调动更多的五条家势力去搅乱盘星教。

    “他们是该适应一下,学会听从谁的命令了。”五条悟嚣张地说:“毕竟老子才是五条家的下任家主。”

    看起来似乎很狂妄的少年说的却是最明白不过的实话,那不是荒诞不经的发言,而是真真切切的未来。

    拥有六眼和无下限术式的五条悟,必然会以强大的实力一手掌握这个古老又陈腐的家族,臣服是他们一贯的选择。

    接连几天的忙碌,小林鹤同蝴蝶香奈惠、蝴蝶忍将神社新年要做的大部分准备都完成了,剩下的就是临近新年时才会采购的鲜切花之类的装饰。

    少女向产屋敷和光请了假,说打算去千叶县看望某人。和光先生很爽快地直言她们三人这段时间都累坏了,让小林鹤多多休息休息,如果忙不过来的话,他会再去请灯子来神社帮忙的。

    于是在十二月的某天,小林鹤便乘上新干线,前往曾经向她下过委托的千叶县某户人家中。

    红砖墙建筑的石阶下,天气渐冷,喷泉已经关闭,只余下水池和中间高立的花岗岩石柱。一个女生看着冷清的池水出神,过了会儿,她眼角的余光中注意到有人走近,寻着人影望过去,见到了那名令人感到安心的巫女。

    巫女小姐今天没有穿标志性的白襦绯袴,而是简简单单的一身白衬衣和黑裙子,外面罩了件深色的呢子大衣。见到前任委托人后,巫女简单地打了招呼,同尼克主人一起,来到猫猫尼克小小的安息地前。

    就像小林鹤曾经说过的一样,赶完神社的工作后,她联系了尼克主人,看望灵魂已经离去的猫猫。

    “尼克也很喜欢巫女小姐呢,”女生的眼中有着怀念,“在巫女小姐离开后,镇定剂药效过去,尼克还是比平日身体状况要好一些,也更精神一点。要不是巫女小姐亲自揭秘了驱邪只是木炭粉伪造的,就连我都要忍不住相信驱邪仪式真的起效果了。现在想来,可能就是尼克喜欢您吧。”

    巫女想,看来她的灵力确实为这只病重的猫带来一定的缓解,能让它少受一点折磨,那就足够了。

    两人聊了聊近况,听闻疯牛病的重建项目突然接收到大笔捐款,援助资金宽裕了不少,分给受灾家庭的也实实在在帮助很多人度过难关。

    “起码这样,很多家庭不至于走到最后一步,总归还是有坚持下去的希望。”尼克主人说,“真的要好好感谢那些捐款人。”

    捐款人之一,一掷千金花掉所有积蓄的小林鹤只是含蓄地笑了笑。

    “对了。”低沉的情绪过后,看着明丽的巫女小姐,尼克主人突然想起了友人那通被拒绝掉的电话。女生眼珠一转,状若自然地问道:“小林小姐这几天有什么安排吗?”

    “还没有,怎么了?”巫女回过身看她。

    “后天就是Winter-Cup的篮球比赛决赛了,黛也会出场。这可是他第一次参加全国大赛,巫女小姐要去看看吗?”

    黛千寻的比赛吗?回忆起那个“隐藏王牌”的调侃,也不过是几个月前的事情。

    “我会去看比赛的。”毕竟也是难得有相熟之人参加全国大赛,如果能有人加油鼓气,相信比赛选手也会更开心,而且小林鹤少有这样的体验。不过……

    “我还想要问问别人。”她说。

    第86章 篮球赛

    “乱, 请帮帮忙,”审神者双手合十,“你觉得更小一点的女孩儿会喜欢什么样风格的房间?”

    路过的橙发“少女”停下脚步, 如同偶像歌手一样的外表让人一看就很信任他的女子力权威性。乱藤四郎的右手比出对钩,“可爱总不会出错的。要有粉色的窗帘, 还有云朵一样的大床。”

    楼下的加州清光听到了, 连忙举手示意, “可爱风格吗?我也很擅长哦。”

    他噔噔噔跑上楼梯, 询问审神者,“主公为什么突然要准备女孩子的房间,是有谁要来做客吗?”

    小林鹤沉吟一声, “其实也不只是女孩子,还有一个男孩子。正好我也想同大家商量一下。我打算让两个人类小孩加入我们, 大家觉得可以吗?”

    “诶!!”

    没多久, 本丸未出阵的刀剑都到齐了, 付丧神们一个挨一个坐在一块儿,听审神者讲她的打算。甚至就连大典太光世都化为人形, 抱起手臂在最远的墙角处,低着头, 只用耳朵关注审神者的话语。

    “姬君是已经做下决定了吗?”茶色头发的莺丸笼着手, 很和气地开口。

    “我从那两个孩子身上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如果没有遇到本丸, 没有遇到鲤夏花魁,我会变成和他们一样也说不定。大概一开始是出于这点同理心, 我关注起那两人。看得多了, 后来确实有想要抚养他们、给他们带来更好生活的意愿, 但是——”

    审神者环顾四周,和每一位刀剑付丧神对视, 就连墙角的大典太光世也不例外。被坚持不懈的灼灼目光烫到,本来没有看向审神者的铁灰色头发付丧神无奈之下只得报之以回视的目光,少女才肯罢休。

    “但是,这里也是大家的本丸,是我们所有人的家。所以,我想要征求大家的意见。”小林鹤认真地说道。

    “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除了支持,人家也没办法产生别的意见嘛。”次郎太刀头上的金簪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我也可以给小姑娘的房间出出主意。”

    “别把你的酒落到那儿,给小孩树立不良形象。”歌仙兼定不客气地吐槽这个酒鬼,之后对审神者道:“我也支持您的决定。”

    一头红色短发的爱染明王很开朗地说:“噢噢,还有男孩子吗?我们也可以帮忙!”

    完全是被爱染明王拽过来的明石国行懒洋洋地躺到地上,毫无大人该有的风度,“你可饶了我吧,休息不好吗?不要给自己找活干啊。”

    对于将要出现的新成员,大家都很期待和新奇,兴奋地聚在一块儿讨论,很多人开始做起准备了。此时的小林鹤反而是闹中取静,无人急着搭话了。

    除了莺丸。

    茶发青年走过来,坐到审神者身旁,他的姿态看似随意,背脊却是挺得笔直,和身旁的审神者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正是审神者学习着这位付丧神的风姿长大的。

    看着主公从一个小团子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莺丸不由得叹息一声。

    “这件事情,除了我们,你是不是还忘了同另一个人商量?”他温和的目光落在小林鹤发顶,“姬君现在可不只是自己一个人了。”

    “嗯,我明白的。”小林鹤了然地一点头,“我原本也打算同他说。而且正好,我还想邀请他一块儿去看比赛。”

    “悟喜欢篮球吗?”

    面对这没头没脑的发问,五条悟一时没摸清小林鹤的想法,“还好,平常在学校也和杰打过几次篮球,怎么了?”

    “嗯,有一个认识的男生要参加全国大赛了,别人建议我去赛场给他加油。悟想要一起去看比赛吗?”

    五条悟眼神瞬间犀利起来,“老子也去。”

    到了比赛当天,东京的体育馆人满为患。小林鹤在此之前,从不知道高中生的运动比赛居然也能有这么多观众。而且不仅是比赛的选手各有支持者,其他落败的学校也都来继续围观决赛,甚至还有大批观众组织场下应援。

    属实让现代的生活印象基本都围绕京都神社的巫女小姐开了眼界。

    “好多人啊。”一个穿着黑色篮球服的浅蓝色头发选手正在按手机,没怎么看路,差点就和小林鹤撞上,还好少女及时避开,“请小心。”

    “啊,抱歉。”黑子哲也立即道歉,话一出口,他才发现哪里不对劲,“你能看到我?”

    少女茫然地回视,对方是个普通人类没错啊?啊对了,悟君去哪儿了,刚刚他还在自己身边吧。

    “哲,这里!”通道处一个染着红发、身材高大的选手招呼着自己的队友,黑子哲也来不及向陌生人解释他天生过低的存在感,急忙去找队友了。

    等到了火神大我身旁,就听到他发出感慨,“哇,就算这么久还是会被你突然冒出来吓一跳。对了哲,看那边,那是哪个学校的选手吗?除了阳泉他们,我来日本后很少见到和自己一样高的人了。感觉他的身体素质也很强,打起比赛绝对很难缠。”

    他们诚凛高校篮球队正是参加此次Winter-Cup总决赛的两支球队之一。换句话说,他们就是京都洛山高校的比赛对手。

    黑子哲也顺着火神的视线看过去,见到了被一群人围在中间的高个子白发少年。

    他们球队的经理不知何时也过来了,凭借敏锐的视觉观察力,相田丽子很肯定地说,“没有他的资料,也没有比赛记录,不是参赛选手。但这身材、肌肉、爆发力、跳跃能力都绝对是超一流水准,不打篮球可惜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头发的高个子似乎瞟了他们一眼。

    那看来他就只是观众了。诚凛高校篮球队的光和影,也就是火神大我和黑子哲也这对搭档心想。

    不过这名观众凭借“不打篮球可惜了”的身高,明显被人误会成了比赛选手,就连眼熟的篮球杂志社记者都跑过去拍照。被拍照的本人也相当配合,比着耶摆出各种姿势,捕捉镜头的能力也是一流。

    更别提还有凭借他出色的外貌和看起来应该打篮球很厉害的身材,被欺骗到后在白发高个子身边围起来的一堆想要签名的其他观众。

    “可以握手吗?”试探着开口要签名,结果真的拿到了的女生不敢置信。她握住写有“夏油杰”字眼的签名板,小心翼翼地提出更多要求。

    “唔,”一头白发、身高足足有一米九的高个子“选手”捏住下巴装模作样地思考了一阵,接着爽快地说:“不可以哦。”

    “啊?”看着他的表情还以为答应了的女生傻眼了。

    “我的手可不可以握,需要另一个人的允许。”然后,白发少年伸出长臂,在人群中挥了挥手,高声喊道:“鹤,有人想要和我握手,我可以这么做吗?”

    他的声音大极了,整个人也惹眼极了,那声呼喊在体育馆的大厅产生层层回响。霎时间,大厅里的所有人都有志一同地随着五条悟望过去的方向,看向了被他征求许可的那位少女。

    黑子哲也这边的诚凛高校球队成员们也不例外,他跟着众人看过去,认出了是方才令他诧异的、居然能注意到他的那名少女。

    少女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面容秀美,她的唇畔始终浮现一朵春日樱花一般的微笑,便是简单的回眸,也自有一股优雅动人的风采。

    好丢脸……这是要了签名的女生第一时间产生的想法。她也分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替被问话的少女而这么想的。

    “悟君,别闹了。”被这么多人注视,还是大庭广众之下让人高喊着名字问出这么尴尬的问题,小林鹤却仿佛丝毫不受打扰。

    她对着要了签名的女生遥遥一点头,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是悟君在同你开玩笑。他并不是比赛选手,我们都是观众。”

    名字都和签的名不一样,反应过来被人耍了女生的脸慢慢涨红,她将签名板藏到身后,眼神却忍不住追随着那位向她致歉的、动人的少女。

    在白头发的假冒选手走回少女身边时,女生也悄悄跟上,等走近了,她鼓起勇气假装自然地问向黑发少女:“你们、你们支持哪个队伍?我们东京的诚凛高校可是这次比赛中一匹强劲的黑马。”

    “啊,就是,鹤酱,我们支持谁来着?”这是完全没有了解的白毛某人。

    “我吗?支持的是京都的洛山高校。”小林鹤先是冲着女生笑了笑,回答她的问题,之后又对白发少年解释道,“黛同学就是洛山高校的选手。”

    两人一边谈论着比赛一边走了。留在原地的女生有些泄气,手耷拉了下去。

    忽然,有谁在她旁边大声咳嗽了一下。

    女生回头,发现是诚凛高校的大前锋,火神大我。

    火神大我清了清嗓子,眼神飘忽,“是支持诚凛的观众吗?我不需要经过别人同意,可以直接握手。”

    等到了比赛场馆内,果然,火神大我在对面的看台上一眼望到了个子鹤立鸡群超出众人一头的白发少年,也怪不得他会被人错认为篮球运动员。

    染着红发的篮球选手也只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全身心投入到赛前热身中了。

    这场比赛非常精彩,中间波折和反转不断,不愧是Winter-Cup的总决赛。比赛的两支队伍,洛山和诚凛还各自拥有一个存在感非常低的选手,能趁人不注意进行出乎预想的传球。也就是“隐藏王牌”黛千寻,以及小林鹤在大厅差点撞上的黑子哲也。

    但是洛山似乎先被人看破,黛千寻不甘地下场休息。

    原本不肯说明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思过来观看篮球赛的五条悟,此时注意力也被吸引到比赛上了。

    他兴味盎然,且丝毫没有压低音量的意识,“普通人的篮球赛也能这么有趣吗?”

    什么普通人!这可是高中篮球的冬季杯全国大赛,其中一方队长还是称霸初中的“奇迹世代”队长赤司征十郎,另一方的黑子哲也是“奇迹世代”里面的幻之第六人,是哪个没品的家伙在这狂妄发言?!

    左右听到的观众闻言都是去寻找大言不惭之人,结果看到了容貌出众的白发帅哥,还有帅气少年身边一个不逊色于他黑发少女。

    于是全都偃旗息鼓了。

    怎么说了,虽然脸不能代表一切……咳咳,可是,脸确实能让人提高容忍度的上限,平息胸口的怒火,尤其是在还不熟悉本性的陌生帅哥面前。

    这个陌生帅哥看着酷炫的篮球招式,又大呼小叫起来,也被旁边努力撑大气量的观众容忍了。

    “这居然也是普通人创下的招式,好有意思啊鹤酱。”五条悟兴致勃勃,手搭上少女的肩膀,示意她看比赛,“看那个,看那个,他们眼睛亮得好像会发光一样,我听见人说这是叫‘ZONE’。”

    正在担忧地注视着坐在替补休息区的黛千寻,因身边少年的话语小林鹤被五条悟带得看向赛场中央,她也感到十分新鲜,“看起来像是比赛选手非常专注后会进入的境界。”

    “专注,和黑闪差不多吗?不,还是不一样。”五条悟发问后又马上自己否认了。

    激烈的比赛还在继续,直到一声长哨吹响——

    通过默契无间的配合传球,诚凛以一分之差赢了洛山,拿下Winter-Cup的冠军。

    全场欢呼。

    小林鹤担心失败的一方会太过沮丧,立即看向洛山的队伍,却发现他们的队长赤司征十郎释然的笑容。经过这一次的比赛,赤司分裂出来的两个人格和解,性格也不复之前冷漠的模样。

    似乎对人的目光很敏感,赤司因此注意到黑发少女,稍一回忆,想起她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巫女。黛千寻似乎还问过巫女的消息。

    想到这儿,赤司走到黛千寻身边,温声道:“看台上面有上回在实验楼救了我们的巫女小姐。”

    黛千寻猛地抬头,眼神亮起来。他向队长低声道有事先离开一下,就追向看台。

    观众席上,五条悟收回目光。

    他的手掌平摊,模仿着从赛场上看到的ZONE的专注状态,试图将这种专注融入到咒力的操控中,小林鹤眼睁睁看着不妙的一丝黑红色咒力形成的小点从他的手掌上诞生。

    “等等,悟,看看情况啊。”下一秒少女就“啪”地一声盖住他的手掌,用自身的灵力硬是把那刚形成的黑红色可疑咒力消磨掉,“这里可是人群中,不要随便实验新术式。”

    “我当然有数的啊。”说着让人一点都不相信的发言,五条悟也没有别的动作,任由少女的手紧紧扣在他的掌心。

    于是黛千寻过来后,看到的就是两人间这宛如情侣牵手玩闹一般的场景。

    他渐渐停下脚步。

    第87章 练习

    “黛同学。”小林鹤先注意到了穿篮球服的黛千寻, 她恢复平常的样子,真诚地称赞,“谢谢你们球队为我们观众贡献了一场这么精彩的比赛。我看到你的传球了, 不愧是‘隐藏王牌’。”

    黛千寻情绪莫名有些消沉,他瞟了一眼巫女小姐, 目光又掠过旁边不认识的那个白毛, 勉强笑了一下, “是吗, 不过是败者而已。”

    “怎么会,你们都打得非常出色,这是我看过的最棒的篮球赛!”虽然一共也没看过几次篮球比赛, 但是小林鹤依然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的。

    旁边的那位白发高个子抱住手臂,好像对他们的寒暄不感兴趣, 也没有想要认识一下刚从赛场上下来的选手的意思。他轻飘飘看了一眼穿着篮球服的蓝灰色头发选手, 又百无聊赖地观察起其他正在退场的运动员。

    可即便那个白毛没说一句话, 光是他的存在就让黛千寻如芒刺在背。

    “感谢你来支持我的比赛。再见。”说完,黛千寻就逃也似的走掉了。

    “黛同学还在因为输掉比赛而丧气吗?”小林鹤有点担心。

    白发少年满不在乎, “应该是吧,没事, 反正他队友会安慰他的。鹤酱, 等会儿陪我去试验一下吧, 我感觉就快要能把【赫】用出来了。”

    看了这么久的比赛,腿长手长的五条悟伸个懒腰, 硬是能比别人多占用一倍的空间。

    “至于现在, 我们先去吃烤肉吧!”他架着墨镜后面的双眼发亮。

    “烤肉店这个时候人肯定很多, 说不定刚比完赛的球队也会去那儿。”小林鹤想要让这人换个主意。

    可惜失败了。

    烤肉店内,一进去就是浓郁的酱汁和烤肉的香气扑鼻而来。受疯牛病事件影响, 店里菜单下架了牛肉,不过其他可供选择的食材也不少。

    而且果真如小林鹤猜测的那样,店里差不多坐满了,甚至的确有刚比赛完的球队在这里聚餐,还是两支球队。

    正是冬季杯篮球总决赛新鲜出炉的冠亚军们。

    洛山和诚凛的成员们围成两桌,相对而坐,还不时有选手一起谈天,从熟络的氛围可以看出来他们中有人早就相识。

    “又见面了,黛同学。”小林鹤打了招呼,坐在人群里面的黛千寻强撑平静地回礼,却没有起身走出来交谈的意思。

    正在和黑子哲也聊天的赤司征十郎因这怪异的气氛瞥了他们一眼。

    另一头,五条悟则非常不见外地走到诚凛高校那一桌,“哦,是你们啊,眼光非常不错的那群人~”

    看来那时候不是错觉,明明隔了那么远,夸赞他身体的话真的被白发少年听到了。黑子哲也默默地想。

    然后黑子哲也就被突然盯着他的白发少年吓了一跳。在室内也要带上墨镜的人似乎看了他一会儿,指了指对面洛山的方向,口气中有一点不爽,“你和那家伙是兄弟吗?”

    他和少女一样能发现自己。黑子心中一惊。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是黑子哲也瞬间明白他指的到底是谁。天蓝发色的球员摇了摇头,“我和洛山的黛前辈没有关系。”

    “不错不错。”说着让人听不懂的话,被叫做“悟君”的人还欣慰似的拍了拍黑子哲也的肩膀。

    这是在做什么?黑子哲也摸不着头脑。

    相田丽子见到如此出众的一个篮球苗子,欣喜之下,很快就和白发少年聊起来。这人自称叫五条悟,在宗教学校念书,私下偶尔也会打篮球。

    “真的吗?”球队经理相田丽子眼前一亮,说是经理,她其实也和诚凛的教练差不多了,“要不要转校到诚凛,你如果加入我们的球队,我们明年Inter-High的比赛会有很大胜算!”

    “诶,不行哦,夜蛾老师会哭着求着说没有我这么优秀的学生,他该怎么活吧。”五条悟得意洋洋地一甩墨镜,摆了个帅气的pose。

    “哇,你这家伙很猖狂嘛。”火神大我的好胜心又起来了。

    “要来比比吗?”五条悟一挑眉,接着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可瞬息之间每个人都好像被轻轻拍了一下。

    诚凛高校的众人先是莫名,随后才晃过神,好快的速度,好敏捷的身手!

    一旁的小林鹤似有所觉,看着他额外多的这些举动,和白发少年对上了视线。

    五条悟冲着她眨了眨眼。

    小林鹤反应过来,是有咒灵!看他们还能正常活动的样子,应该等级不高,但是恐怕每个人身上都有。而且,悟君还示意地看向洛山那边,洛山球队的成员身上也存在咒灵。

    她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接着释放出灵力。一阵轻柔的风凭空产生在店内拂过,洛山高校的人都觉得肩头一松,因为比赛失利而心事重重的压抑氛围仿佛都消散了。

    只有赤司征十郎若有所思地看向五条悟和小林鹤二人。

    “两位,店内没有位置了,不如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吧。”在黛千寻诧异的神色中,赤司征十郎温和地发出邀请,“权当感谢。”

    不出所料被拒绝了。

    “悟君只是看这里人多凑个热闹,他现在恐怕也不想吃烤肉了,对吧?”小林鹤言笑晏晏。

    “没错。”五条悟挥了挥手,“各位的比赛很有趣,让我也产生了一些新鲜的想法。那么,再见了~”

    出了烤肉店,黑发少女侧过头看向心情不错的白发少年,“悟就是为了帮他们除掉身上的咒灵,才特意说要去烤肉店吧。”

    其实更高兴是出于和小林鹤心有灵犀的默契配合,可对于少女口中的话语,五条悟还是认了下来。

    “唔嗯,没想到现在高中生的压力这么大,一个个都滋生了四级咒灵。不过以那场决赛的激烈程度,他们之前一直保持高压状态去备赛也是正常。”白发咒术师随意地说道。

    “正常吗?”小林鹤敛下眼睫,“人在没有达到目标的时候,都会产生负面的心理压力。但压力也能成为正面的内在驱动力,驱使自己达成目标。”

    “可是普通人只要有负面情绪,就会诞生咒灵,这真的是正常的吗?或者说,这种生态真的能自然地维持下去吗?”她喃喃自语。

    五条悟停下脚步,“鹤在想一些什么理论?”

    见少女自己也还没有完整的头绪,他干脆提起之前的建议,“那不如陪我去尝试新术式吧。”

    结果练习了很久,还是没能使出一发真正的术式【赫】。

    “果然还是有难度啊。”五条悟身体摊开躺在椅子上,“鹤酱今天似乎心里有事哦,一路都在偷偷看我,是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吗?”

    小林鹤目光游移,下一秒,她仿佛下定了决心,眼神坚定起来,“悟,你有没有考虑过,收养小孩?”

    “?!!!”五条悟震惊地瞪大了漂亮的蓝眼睛。

    “我是说,我打算收养两个孩子,于是征求一下你的意见。”少女一脸从容,似乎一点也不觉得十多岁的她收养两个小孩有什么问题。

    “啊……”最初的震惊过后,五条悟垂下眼思索片刻,紧接着坦然自若地回视过去,“没差吧,反正你已经养了一群……呃,小鬼头,不是吗?”

    翌日。

    咒高又派下来新的任务,需要三个一年级生一起参加。这倒不是出现了什么难度超高的特级咒灵,主要是此次的被困者有点麻烦。

    咒灵诞生的地点是儿童医院,而被困人员除了少数医护外,还有大量行动不便的儿童。

    对付咒灵没什么可说的,即便真的是特级咒灵,五条悟和夏油杰两人祓除它也不在话下。这次主要就是为了减少受伤人员,避免给众多儿童造成伤害,才会特意让他们三个一起行动。

    家入硝子摆出自己最和善的表情,降低儿童的戒备心,给他们悄悄用反转术式治疗伤口。她一手拿着小玩具吸引孩子们的注意力,一边暗中释放咒力。

    从一群星星眼的小孩子表情来看,硝子的努力很有成效。

    五条悟目光炯炯,他也有样学样,扯着鬼脸想要安抚小孩,一群小孩子反而因为他的怪模样吓哭了。

    “悟,别捣乱。”夏油杰无奈道,“如果不能帮忙,你还可以去旁边休息一下。”

    “谁说我帮不上忙,”五条悟不服气地看向两位熟练地同窗,“老子只是第一次做而已。”

    而后,他的视线落在儿童医院诊室里为数众多的毛绒玩具上,这些都是医院事先为小病人们准备的安慰玩具,可以转移小孩的注意力。等夏油杰有空关注时,就看到白发咒术师那么大一只,正在和一个小孩子抢毛绒玩具。

    “等等,不是不给你玩,你让老子熟悉一下,练练手。”夏油杰眼睁睁看着五条悟一把抢走毛绒玩具,在小男孩干嚎一声准备大哭之际,又把玩具塞回男孩怀里,于是男孩自己被自己噎了个哭嗝。

    “你在干什么呀,悟。”黑发丸子头的一年级生哭笑不得,“还和小孩子抢玩具。”

    “哪有!”五条悟立即反驳,“我只是想要练习怎么安慰小孩。”

    “你练习这个做什么。”家入硝子插了一句,“你不把人弄哭都算超长发挥了。”

    白发的咒高同期生眼珠一转,瞬间drama拉满,他一手捂住胸口,肢体动作浮夸极了,苦恼地对自己的同窗说:“我好像当爸爸了。”

    “咦?!!!”夏油杰和家入硝子都是一脸惊恐的表情。

    夏油杰大脑宕机,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组织不出来语言。

    另一头的家入硝子掏出手机,已经开始按出报警电话,“这是犯罪吧,绝对是犯罪。”

    就着两位同窗大惊失色的表情,很是看了一处好戏的五条悟这才慢悠悠地补充下去:“我未婚妻好像收养了小孩。”

    “还好没出人命啊~”家入硝子长吁一口气,合上手机收了回去。

    下一刻,反应过来某个白毛到底说了什么的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同时身体一震,高喊道:

    “不是,你这家伙,居然有老婆?!”

    第88章 新年

    看五条悟那股得意洋洋的劲儿, 要是身后有条尾巴,此刻都能翘上天了。家入硝子看他不爽,“不是吧, 真的会有人能看得上你?别是你幻想出来的未婚妻。”

    夏油杰也是状似同情地开口:“悟之前的任务是比较密集,压力比较大。”

    这完全是在肯定家入硝子的幻想发言啊。

    见两位同期都不相信, 五条悟非常不满, “什么啊, 难道我就不能有未婚妻了?我好赖是五条家的下任家主, 帅气又强大的堂堂特级咒术师一枚。”

    夏油杰和家入硝子对视一眼,一人一边扯着五条悟的头,“所以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看上了你啊?”

    这点不痛不痒的攻击很快就被施展无下限的白发咒术师隔绝了, “打不到!”

    最终,在两个同期的逼问下, 五条悟还是吐露了一部分信息。

    “以前就定下婚约的未婚妻?说起来, 你还是个大少爷呢, 平常太烂了总会让人忘了这一点。”家入硝子若有所思。

    白发少年抗议,“硝子你在说什么啊!”

    “结果还是被迫定下婚事的吗?我是说女方, ”夏油杰叹息一声,“真可怜啊, 那位不知名的小姐, 没能逃过封建家族的束缚啊。”

    “都说了不是了, 她可是主动选择我的!”某个白毛叽叽歪歪的辩解被这二人一同忽略。

    热热闹闹的新年开始了,小林鹤同蝴蝶姐妹们忙了一整宿, 白天前来参拜的人也不少, 我妻灯子过来神社帮忙, 她们就轮换着休息一下。

    等晚上回来后,在本丸里, 大家也一起举办新年庆祝仪式,撒豆驱邪、抽取福签。主厨烛台切光忠和北谷菜切为大家准备好丰盛的饭菜,清酒和梅子茶的杯子碰到一起,五颜六色的脑袋们聚在一起庆祝新年。

    等新年过完之后,小林鹤向神主和光先生请了假,准备再次出发前往古代的吉原。

    五条悟前来本丸相送,“这次可别出什么乱子了啊。”

    他抱怨的口吻里隐藏着一点真心。

    “这次我不会找不到路了,”小林鹤看了远处的歌仙兼定一眼,歌仙兼定似乎不自在地别过脸,“我拜托歌仙拿到了一个准确的坐标。”

    所以,上一回在二百多年前的吉原那次,她之所以一开始无法回来,是坐标出了问题。确实,古代的吉原并不存在咒灵这种东西,和现代社会遍布咒灵这一点有很大的区别,似乎两个世界有所差异,所以小林鹤没法凭借自己就区分两条时间线。

    但是数珠丸恒次可以,小狐丸应该也可以,与他们是同类的歌仙兼定也可以。

    歌仙兼定他们知道自己隐瞒的某件事被审神者发现了,可审神者没有责怪的意思,也不去主动探究,这反而让歌仙有点别扭。

    “那我也带给你一个消息吧。”五条悟苍蓝的眼眸注视少女,“虽然和你此次出行没什么关系。上回送给鹤酱你的那把五条家咒具太刀,上一任主人查到了。”

    “是谁?”看着白发咒术师眼神沉沉,小林鹤心里升起一种微妙的预感,这个人恐怕和自己多少有点关联。

    “是五条雅文,也就是引荐你成为我未婚妻的那个人。”

    即使心中有了一定的预感,小林鹤还是因五条悟说出的名字而讶异。疑似被时神官改造后的大典太光世会出现在五条家忌库就足够令人感到奇怪了,而大典太光世居然还曾经被雅文先生拥有?

    说起来,雅文先生确实一直体弱多病,而大典太光世也拥有驱除疾病的传闻。并且,悟君之前说过,五条家之所以知道这个传闻,正是大典太光世曾经的使用者说出来的。

    时神官……时神官……忽然,过去与雅文先生聊天的某个画面从小林鹤的脑海中冒出来。她迟疑着开口,“悟,你是否知道,雅文先生有一个弟弟?”

    “是谁?”对五条家旁系不怎么关注的神子大人不清楚此事。

    “我记得,雅文先生说,他弟弟很早就失踪了。”小林鹤努力回忆,“他的弟弟是叫做……五条雅时。”

    同一时间,在某户大宅中,被人大闹一通的盘星教代表董事,园田茂坐在沙发上。他瞥了一眼另一边的神官,态度比起之前的尊敬显得敷衍了很多,“时先生,你这是接连两次被人破坏计划了吧。怎么,你的实力就仅此而已吗?”

    时神官像是被人戳到了痛处,“闭嘴,你懂什么,像这样的咒灵我还可以制造出来。”

    “然后再被人祓除?”园田茂不买账,“两次都有用刀做武器的巫女出现,我查过了,她不是咒高的那位二级咒术师。你们那边刀剑也不少,她会和你们有什么关系吗?”

    时神官皱眉,“在盘星教的时候我确认过了,她手中的刀就是普通的刀,和我们无关。”

    “可是她接连破坏您的计划,”园田茂挂起虚伪的笑容,“还是说,这个人就是您口中的,会阻碍你们大业之人?”

    “哼。”时神官冷哼一声,“这点你不用担心。不管她是不是都不重要了。那位大人说过了,阻碍之人已经走在自取灭亡的路上了。”

    而出发前往古代吉原的小林鹤尚且不知道,因为此次的出行,又会惹出怎样的风波。

    一声轻响,巫女降落在二百多年前浅草的土地上。比起上一次前来,这里过去了几个月的时间。和现世正值冬天的2006年不同,此时的吉原先一步到了寒春。

    小林鹤站在桥上,看到齿黑渠边的神灵仍在垂钓,似乎注意到了巫女,苇遥遥看过来一眼。等她走到水边时,苇也站起来了,巫女知道这是在向自己展示他的无恙。

    “我以前不明白您说的灵气衰竭是什么意思,可是去过三十年前,再对比现在的灵力,我也确实懂您口中的话了。”巫女无奈的说,“三十年来灵力的浓度居然下降得这么快。”

    苇单薄的衣衫在风中浮动,“这是世界之大势所趋,并非此时的你可以阻挡。”

    小林鹤一愣,意识到了什么,同苇黝黑的眸子对上了视线。

    “且去做你要做之事吧。”吉原的神明大人说。

    将妥善保存的盖了浅草寺印鉴的证明拿了出来,小林鹤再次进入冠木门,来到吉原这片纸醉金迷的繁华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入夜后的吉原红灯笼连成一片,脂粉的香气、游女的轻声软语以及三味线的声音织就出一片撩人的景致。

    小林鹤没有过多地在集中了各个游女屋的仲之町停留,而是目的明确地去了恶所。上回临走之前,她留下的钱财够谢花兄妹俩在这里住好一段时间了。

    还没到兄妹俩的住处,就先遇到了熟人,正是那处房子的房东,捏泥人的老爷爷。泥人爷爷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认出来是曾经给大家举行过祈福仪式的巫女,乐呵呵地打招呼,“巫女小姐好呀。”

    听闻巫女是来找谢花兄妹的,泥人爷爷“啊”了一声,“小谢花们今天出去了,还告诉我他们都不在家,不要让别人过去,房间都落锁了。”

    兄妹俩会去哪儿了呢?巫女想起自己给两个孩子下的委托,难不成他们在苇的神像和游女吉田那里?可天色分明不早了,如果不是去傍着来吉原的外人讨小费为生的话,他们没有必要这会儿还不回来。

    带着疑惑,小林鹤先去了离得较近的吉田那间切见世。狭窄的屋子灯笼是灭的,在两旁点燃的烛光中,唯独吉田那里暗了下来。巫女走近,发现里面也没有人。

    她心中升起一点担忧,改去苇荒僻的神像处,还好,在神像这里看到了不见踪迹的三个人身影。

    神像附近土地上的枯草都被铲除了,看起来妓夫太郎是有在好好履行职责,将神像维护得很好。

    小林鹤走近,借着月光,她能看到背对着自己的游女吉田被身材矮小的小梅搀扶着,这点力道只能让吉田将将站立住,而小讨债人则在她俩身前。

    那个姿势,他是举起了自己的武器,一把小镰刀?!

    巫女心下一惊,快步上前,错开三人的背影,见到了之前被挡住的同妓夫太郎对峙之人。

    那是个穿着红色和服的男人,领口处有一滩血迹一般的黑色花纹。他有着橡木色的头发,头上顶着同样红黑花纹的奇怪小帽,脸上带着浮夸的笑容。更诡异的是,他的眼珠如同七彩琉璃一般是彩色的,可眼神冰凉得很,不见一丝笑意。

    这人是谁?小林鹤心生警惕。

    男人也注意到又多了一个人,笑吟吟地说,“怎么了,小姐也是需要我拯救之人吗?”

    谢花兄妹和吉田闻言,也发现了小林鹤。

    “巫女大人!”谢花梅如同找到主心骨一般急忙开口,“小心这个怪人,他要抢走吉田姐姐。”

    怪人叹息着摇了摇头,“怎能算是抢呢,我不过是看到美丽的小姐困于尘世的苦难不得解脱,心生不忍而已。我所在的万世极乐教也有着一群逃离世俗樊笼的可怜女人,身为教祖的我想要邀请吉田小姐一同回去,是为了吉田小姐好啊。”

    他只是一眨眼,泪珠就从眼眶中滑落,似乎真的在怜悯瘸腿的吉田,“吉田小姐所受的苦难已经足够了,如此美丽之人,我怎能忍心看她在俗世受苦。”

    虽然口口声声说着收留苦命女子,可他的话语充满了虚伪的造作感,巫女听不出半分真情实意,因此并不相信他的鬼话。

    小讨债人举起的镰刀也没有放下,“你不过就是想要从吉田嘴里打听那个叫做‘珠世’的医师消息而已。和你说过了,给吉田看过腿后那位女医师就走了,我们都不知道她去了哪儿!”

    珠世……这个名字好耳熟。小林鹤仔细回想一番:这不就是和光先生的曾爷爷产屋敷辉利哉的忘年交,名为山本愈史郎的画家笔下唯一描绘的女人吗?

    第89章 银光草

    “您的邀请都是这么不顾当事人意愿的吗?”巫女清醒的目光盯着自称万世极乐教教祖的男人, 丝毫不为他口中的花言巧语所蒙骗。

    “怎么会,”橡木色头发的男人擦拭掉脸颊上的泪珠,嘴角咧开, “我不过是看到吉田心生不忍而已。”

    “既然您的邀请不关什么女医师的事儿,那么就单看吉田小姐自己的意愿吧。如果被拒绝了, 可不要纠缠不休, 太有失体面了。”

    白襦绯袴的少女上前一步, 她的手往背后一抽, 竟然拔出一把不比她身高矮多少的大太刀,也不知之前是藏到了哪里。明明整把刀超过一米六五,可她丝毫不觉得沉重, 拿起来的样子和拿一只小树枝差不了多少。

    年轻的巫女和硕大的大太刀,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乍一看非常唬人。

    但是童磨能从她熟稔的站姿中看出来, 巫女不是单纯地唬人, 她确实有驾驭这把大太刀的能力。

    橡木色头发的男人嘴角笑容更大了,“那就如巫女小姐所言, 看看吉田的意见吧。”

    有了令人信任的巫女大人站在身前,游女吉田也生出一股拒绝的勇气, “抱歉, 童磨先生。虽然您说的地方非常美好, 但是我不能前去。”

    她咬了咬下唇,“我逝去的友人, 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还记得她。哪怕是为了给她定期祭扫, 我也不能前去您的教派。”

    一个被合起来的蝙蝠扇抵住童磨的脸, 他悲伤的表情根本无法被小小的扇子阻挡,“真是令人感动的友谊啊, 真是可怜的深陷泥泞尘世之人。”

    他又瞥了一眼巫女手中的大太刀,“既是如此,我便等你改变心意的时候再来。”

    奇怪的教祖走了,乍一看似乎是被巫女手中威慑十足的兵刃吓走的。小讨债人果然就是这么认为的,“他害怕得逃跑了。”

    小林鹤皱了皱眉,不认为那个话语中满是虚情假意的男人真的感到害怕了,“不一定,总之今后大家要小心。”

    而且那个男人似乎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但此时先安慰身后三个人才是最重要的。

    让费力支撑的小梅放手,巫女揽上吉田的肩膀,轻松地将一个成年女性的重量担负起来。他们两大两小走在清透的月光下,影子被拉得长长的。

    “发生了什么?”巫女问。

    白头发的女孩迫不及待地讲述起来,小讨债人和游女吉田时不时补充几句。原来,前些日子在吉原最恶劣的罗生门河岸,来了一位女医师。

    “她长得非常漂亮。”小梅脸蛋红扑扑地强调。

    女医师给这些最苦命的游女们看病,收取费用非常微薄,有时甚至还倒贴钱让她们买药。吉田的腿疾女医师也给看了,除了开药外,还针对性地让经常给吉田按摩的小梅调整一些手法。

    “珠世医师说话也很温柔。”小梅又悄悄加了一句,还特意看巫女大人有没有因为自己一直在她面前夸赞别人而生气。

    谁知巫女笑盈盈地摸了摸白发女孩的头,“小梅很喜欢这个珠世医生呢,看来她是个好人。”

    “嗯!”女孩用力点头。

    但就在不久之前,女医师突然说她有仇家找上门了,要先一步离开。她前脚刚走,后脚那个名为童磨的奇怪教祖就找上吉田询问珠世医师的消息,还说要强行带吉田离开。

    谢花梅赶忙找到了兄长妓夫太郎,想先带着吉田躲避一阵,就去了人烟稀少的神像那里,谁知童磨不知何时就跟了上来。

    只怕他不会轻易放弃。听了几人的描述,小林鹤隐隐有这种预感。但是巫女也并不畏惧,盖因此时,她也不是孤身一人前来的。

    他们先将吉田送回她的切见世,而后再回到泥人爷爷租给他们的房子处。路上,小讨债人时不时用瞳仁过小眼白过多而显得很凶狠的眼睛看向巫女,在巫女状似不经意地回视之时,妓夫太郎又马上别开脸。

    “说吧,什么事。”站在谢花兄妹两人的家门口,小林鹤停下脚步。她双臂抱起,将大太刀揽在怀里,挑眉看向谢花妓夫太郎。

    妓夫太郎瞟了一眼门窗紧闭的屋子,“没什么。”

    “还是说,你觉得我没发现你的屋子里藏了人?”巫女轻笑一声。

    “你怎么知道的!”小讨债人震惊地瞪大了眼。

    巫女走到房门前,让出开锁的位置给妓夫太郎,“你既然已经锁了门,还特意对泥人爷爷强调不要让人去你家中,不就是怕人发现你藏了人,这还不够明显吗?”

    妓夫太郎发出一声懊悔的气音,小梅却不以为意,“哥哥没关系的,巫女大人是好人……”

    随着门徐徐打开,屋里的另一个女人露了出来。而此时小梅的下半句姗姗来迟,“珠世小姐也是好人。”

    被藏在谢花兄妹屋里的人,正是童磨寻找的女医师珠世。

    小林鹤停下脚步,她看着眼前同后世画家山本愈史郎笔下别无二致的美丽女性,眼神中有一抹沉思。

    这位美丽女性到底是如同小林鹤见到的炭子姐姐和灶门炭彦一样仅仅因为巧合长得相似,还是……

    分明名字都是一样的人。

    “请进来再谈吧,”珠世温柔地说,“刚才就听到了您的声音,恕我之前不便打招呼。”

    三人进了屋内,小讨债人利索地又将大门从内反锁起来,点亮了油灯。昏黄的灯光映照在珠世紫罗兰色的眼瞳中,让人感慨这位女性不愧于从本就外貌优秀的小梅口中道出的“非常漂亮”的称赞。

    白发女孩捧着小脸看她们,小讨债人是一言不发,似乎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一戳就破的谎言。

    “请别责怪孩子们,”珠世躬身致歉,“我听他们说了,您之前帮助吉田小姐斩杀过一只恶鬼。”

    小林鹤意识到了什么,她仔细感受,发现珠世有一股和童磨相似但又有微妙区别的、怪异的气息。她的手抚上了额间,苇的灵力视角开启,一点几乎要消散的淡淡腐臭气息浮现在她眼前。

    珠世也接着道,“我和您刀下的那只恶鬼,以及前来追我的仇家,我们都是同类。”

    他们都是恶鬼。

    小林鹤捏紧了刀柄,这个举动被始终留心观察她的妓夫太郎看到了,男孩自被巫女点破后第一次开口,“珠世医师和他们不一样,她帮了很多人。”

    小林鹤深吸了一口气,“我相信你们。”

    她的手渐渐松开,将大太刀解下,放到了一旁,展示出自己的信任。

    妓夫太郎抿了抿唇。

    珠世接着解释下去。她自称原本也是童磨现在主人的手下,受到其蒙骗犯下不少错事,醒悟后便借机离开。因为背叛了那人,所以她也一直躲藏在恶鬼们的视线外。此次是为了一个可怜的女人看病,谁知女人竟然是万世极乐教信徒,在日常向教主倾诉之时女人将这桩幸运之事说了出来,因此才会引起了童磨的注意。

    “追捕我的人是上弦之陆,鬼王无惨手下的十二鬼月之一,实力高强,因此我来不及从吉原逃走,就只好先躲在谢花兄妹这里。”注意到巫女失神的表情,大和抚子一般的美丽女子担忧地看向她,“巫女小姐,您怎么了?”

    巫女抬起头摇了摇,示意自己无事。

    可她心中并不是这样想的。

    鬼王……上弦之陆……这些熟悉的词语,让被她找回的大正记忆又一次从心头涌现。巫女按捺下心底的情绪,明明隔了一百多年,可是大正时期的恶鬼,在此时同样出现。

    还有眼前的珠世,与两百多年后的画像一模一样。

    想起恶鬼唯独惧怕太阳和紫藤花的特性,所以,恶鬼竟然是不死的吗?

    巫女是这么想的,也这么问出口了。医师珠世垂下眼,肯定了她的想法,“没错,鬼就是这样一种逃离死亡的可悲生物。”

    “不死难道不是好事吗?”小梅不懂为什么珠世的脸上那么悲伤。而且小林鹤能够感受到,比起浮夸的童磨,珠世是真切地从内心感到痛苦。

    “因为想要不死,付出的代价太痛了。”想起被变成鬼后丧失理智的自己杀害的亲人,珠世心中只有无限的后悔与悲哀,以及对与无惨的痛恨,她紫色的眸子仿佛在哭泣,“小梅想过会和太郎永远分开吗?”

    “什么?才不会!”女孩儿马上斩钉截铁地回答。

    “但是鬼王会取走你的情感,肆意玩弄你曾经最珍视的存在,再假惺惺地说他已经满足了你的心愿。鬼王就是这样一个人。”珠世摸了摸谢花梅雪白的发丝,“所以小梅,不要相信他的谎言,因为不死而付出的代价,会更令人难过。”

    在似懂非懂之中,女孩准备入睡,可不知是不是今天谈论了很久的恶鬼,让白发的小姑娘迟迟无法入眠。她碧蓝的眼中有一丝恐惧,还在畏惧着珠世口中描述的鬼王。小梅最害怕的不是吉原难捱的冬天,而是与哥哥妓夫太郎分离。

    “巫女大人……”幽暗的灯火下,沉静的巫女是那样可靠,小梅嗫嚅着叫了一声。

    小林鹤走过来,掖了掖她的被角,“怎么了?”

    “我,我睡不着。”

    巫女坐在她的床头,隔着被子轻柔地抚摸女孩的脊背。她想了想,说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小林鹤偏过头,透过纸糊的窗户能看到一个模糊的月亮光晕,她熄了油灯,月亮顿时更加明显一些。

    巫女的指尖指了指月影,对白发女孩轻声讲述睡前故事,“小梅知道月亮为什么会发光吗?那是因为在月亮的地面上,有人种上了满满的银光草。他每天都要给这些银光草翻一遍,有时候偷个闲,没有把银光草全翻过来,月亮就要暗下来一块。”*

    女孩小声道,“那他岂不是经常偷闲,弦月、残月,每个月都只有一天是满月。”

    小林鹤干脆顺着女孩说,“是呀。可是月亮那么大,银光草那么多,又只有他一个人要去做翻草这项工作,所以我们就原谅他的偷懒,好不好?”

    梦幻中,在银光闪闪的绒草包围下,谢花梅放缓呼吸,陷入了睡眠。

    第90章 野村与复仇

    和安眠的小梅不同, 巫女没有丝毫睡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听珠世医师提起了“鬼王”和“上弦之陆”这些耳熟的名字,过去的回忆在她的脑海中浮现。不过似乎有些差别,巫女想, 恶鬼是可以幻化出不同人形吗?它能改变性别吗?还是说,继承同一个名号的恶鬼也不尽相同?

    而且, 小林鹤也觉得, 珠世小姐的身份让她感到似曾相识。

    这并不是说她之前就认识珠世小姐, 而是鬼女医师的身份让自己有一种既视感, 仿佛在哪儿听说过……巫女陷入沉思,那段大正时期的回忆也缓缓涌上心头。

    小林鹤斩杀的第一只鬼,远没有什么十二鬼月之类强大的身份, 甚至比起杀死吉田友人的那只金耳环恶鬼都弱小得多,那只是一个刚刚从半人半鬼的存在转化为鬼的家伙。

    彼时小林鹤被讨债者从原本的村子带走, 卖去了宿场, 也就是现在人们口中的旅馆。她干着数不完的杂活, 没有任何私人报酬,只能获得一点食物草草果腹。就连每天的吃食都少得可怜, 饿着肚子的鹤在又一个睡不着的夜里,从草席上起身, 感到有什么东西戳了戳她的脸。

    女孩儿一抬头, 看到了一张干饼子, 以及仿佛全然不在意地随手递给她食物之人。

    是野村。

    野村是寄生在宿场的游女,靠着从港口来往的水手渔工们身上扒下一层油水来生活。她的姿色不算一流, 加之来往的都是些没什么钱的底层百姓, 也就堪堪吃口饭。而宿场老板要抽走的部分却越来越多, 在和老板大吵了一架后,想起听路过的商人描绘得天花乱坠的繁华吉原, 野村得知有人刚巧要去江户时,她眼珠子一转,拿定了主意。

    “我要去吉原。”野村这么对鹤说道,口吻天经地义,“你收拾一下东西,明天晚上就逃跑。”

    野村没有问过小林鹤的想法,也不需要问,这么一个饭都吃不饱的小家伙,除了自己,谁还会有心思养她?

    野村在之前就听说过小林鹤的名字,是从那个为自己求来医生的男人口中知道的。那个男人从来不找她们这些游女,手中的钱攒得很紧,自称要早早还清债务。招徕不成的游女们都在私下骂过他穷鬼。

    那天野村也是走投无路,实在没什么法子了,才会拦下这个清瘦的男人。谁知,他竟然真的想方设法为自己带来了医生。

    他没说花了什么办法,但同样都是穷苦人的野村当然明白,这一切都没那么容易。

    “让我报答您吧。”油灯下一脸病容的游女低声说道。

    男人想了想,“我有个女儿,叫做鹤。鹤她听说小樽商店街上一家店里的洋点心很有名,叫蛋糕,好奇得不行。可是我找不到那家店在哪儿,野村小姐想来消息灵通,那就麻烦你给我指路吧。”

    他们只接触过这一次,再听说那个男人的消息,就是从他已经被卖到宿场的女儿,鹤的口中了。幼小的鹤说,男人病死在了船上。

    “东家说,我父亲是身体太差。父亲一干活就累倒了,然后生了病,治不好,病死后,他就被扔到了勘察加海里。”女孩儿瞪着圆滚滚的大眼睛,消瘦的小脸挽留不住眼泪的滑落,“可他明明以前身体很好的,是村里有名的种庄稼好手。”

    “一个穷鬼,死了就死了。”在宿场老板监视灯一样的眼神中,野村故作不在意地说道,“这世上总有能吃饱饭的地方。”

    她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助小林鹤,是报恩?可她向来都被称作薄情寡义,别人骂她几天过去就翻脸不认人。那也许是施舍?养这么一个小女孩和养个宠物的花费差不了多少。

    所以在决定前往吉原时,野村丝毫没有询问小林鹤的意见,直接对女孩道出自己的决定。

    偷跑很顺利,他们跟上了去东海道的商人队伍,不差这一大一小两个人的容身处,更何况野村还有用来抵路费的酬劳。

    在有人调笑着指向小林鹤问野村“你出门还带着女儿啊!”之时——

    时年才二十岁出头,放到现代大学都没毕业的年纪的野村啐了一口,挡住了鹤,“我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孩子!”

    她才不要年纪轻轻就当上别人的妈,她和那只鹤明明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野村想,她和他们父女这种人,本来也不会有什么关系。

    于是野村说,“那是我的朋友。”

    “什么?你和这种小鬼头交朋友!”别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可这时,野村才认清了自己的内心。原来就算是薄情寡义的游女,也会寂寞,也会想要……朋友。

    就在这天,小林鹤交上了一个年龄相差十几岁的朋友。她同产屋敷和光先生讲过,友情与年龄没有关系,因为鹤能感受到人的真心。

    吉原的生活远没有幻想中那么好,也许人们就是会对远方的事物抱有美好的憧憬,天性如此。

    姿色一般,又带着个拖油瓶,在吉原这个以美丽为最重要的衡量标准之处,野村就被赶到了最贫瘠的地方,罗生门河岸。

    “总归是比在小樽的时候要强点儿。”她不知是安慰小林鹤还是在安慰自己。

    然后有一天,野村突然满面红光,“有位先生肯出好大一笔钱,只要在他那儿待几天。”

    等待的日子让人心生不安,鹤常常趴在门口看向路上是否出现熟悉的人影。几天后,野村回来了,鹤看到她苍白得诡异的皮肤,以及变得尖利的指甲。野村白天夜晚都在哀嚎,就好像身体里面血液都在燃烧一样痛苦,尖锐的牙齿把自己的嘴唇咬得鲜血淋漓。

    “他给我注射了奇怪的东西,鹤,我浑身都好疼,好疼啊!!!”

    怎么办?野村是怎么了?

    罗生门河岸狭窄的切见世中,最低等的游女日日在漆黑的屋内痛苦的哀嚎。野村在稍微清醒一点的时候,就是对着菩萨不停地祈祷。这里毕竟是深受浅草寺影响的吉原,寺内那尊有着神异传说的菩萨同样深刻影响了在吉原讨生的游女的信仰。

    “救救我,菩萨救救我,我好痛苦啊!”低贱如泥草的游女一日日祈祷,没能带来任何改变。起初,小林鹤跟着野村一起祈祷,可是能有什么用呢?她很快就停了下来。

    那尊端坐在华丽殿宇内的神像,给浅草寺带来了源源不断的香火,带来了络绎不绝的香客,带来了五重塔上华丽的金顶与富丽堂皇的阔气庙宇。甚至带来了更多的前往吉原的客人。

    因为前来浅草寺参拜是要保持洁净的,可离开寺庙之后,正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好时候。

    吉原是一座官办的游女之城郭,这里面涌动的大笔利益自游女身上榨出,源源不断地输送出去,又何时会停息呢?

    又怎么会有人在意,罗生门河岸,最低贱的游女的哭喊呢?

    鹤想,她要做一些有用的事情,一些除了在原地祈祷奇迹发生以外的事情。

    大家都说野村是病重了,鹤跑遍她能跑到的所有地方,也找不到一个能治好野村的医生。

    直到路过的时户屋须磨新造听到了鹤描述的特征,把小女孩拉倒人少的角落。须磨慌里慌张地说道,“你是遇到鬼了吗?在哪里,我要告诉天元大人。”

    “不,没有!”鹤第一时间否认了。故事里吓人的鬼怪,怎么会和面恶心善的野村、她的友人,有关系呢?

    可是当晚,在地板的空隙中,衣带摩擦的窸窣声响过,之后是两个人交谈的声音透过不知哪里的甬道传了过来。

    “搞什么,你对鬼血的研究实验还没好吗?当心鬼王大人感到无聊了,把你丢到一旁。”这是个高傲的女声。

    一个刻意恭维的男声响起,“比起您堂堂上弦之陆这样强大的鬼,在下不过是区区半人半鬼的可怜人罢了,能力远远不如您。在下的研究还要花些日子,恳请上弦之陆大人继续庇护在下。”

    上弦之陆不耐烦道,“要是想保住你的性命,鬼女给你的血就够解决你的绝症问题了,谁知道你投靠鬼王大人是不是存心探听消息?”

    “鬼女医师的血是能让在下活下去,可也仅此而已了。”那人狂热地说道,“自从听闻有鬼王这样强大的存在后,在下怎么能忍得住明知有更高级的鬼血却不去求取?鬼王大人放心,我必然会研究出来鬼女医师的血液究竟有什么区别,弄清楚她是靠什么脱离鬼王大人的!”

    “罗生门河岸的那个游女都快死了,你研究出什么了?”上弦之陆不屑。

    “放心吧,在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素材。说起来,那个女人还养了个孩子,现在恐怕也没人管了吧。”

    鹤逃跑了,在寻找研究素材的半鬼实验家抓到自己之前,她从罗生门河岸跑了出去。天色黯淡,红灯招展,鹤尽力跑到人最多最热闹的地方,好几次她似乎都能看到那个男人诡谲的身影。

    仲之町灯火通明,宛如白昼,在艳艳红灯下,时户屋的花魁太夫,鲤夏正在进行盛大的花魁道中。

    她头上插满金簪,脸上妆容艳丽,身穿华丽至极的打卦,四米长的丸带上织出繁复的花纹。在灯笼的光照下,鲤夏宛若秋水一样盈盈动人的眼眸和脸色苍白眼神慌乱的小女孩儿对上视线。

    鲤夏花魁以袖掩口,轻声对打伞的见世番说了句什么。

    之后,一个年长的女人走过来,把鹤带到了时户屋。也是在这里,鹤又一次见到了须磨新造。

    “我有你口中‘恶鬼’的消息,”那张瘦弱的小脸上有着与之不符合的坚毅眼神,鹤说,“请将恶鬼的弱点告知我,我就把听到的全部消息都告诉您!”

    于是,鹤拿到了一柄染着紫藤花毒液的苦无,以及关于阳光的秘密。

    鹤在白天返回罗生门河岸,见到了藏在漆黑的切见世深处,痛苦哀嚎的野村。

    “哪怕就是死去也好,让我结束了这场痛苦吧!”野村哭喊到,墙角有破碎的瓷片,身上是缓慢愈合的伤口。

    鹤跪坐下来,握住游女指甲尖锐的手,她说出了那个关于阳光的秘密,泪水盈满眼睫。

    鹤那相差十几岁的友人,脆弱的人类,带着最后的理智和解脱的笑容,就这样,主动投身于阳光下,消散在风中了。

    她要复仇。

    原本只是一介孩童的鹤是办不到这点的,更何况能给她援助的须磨新造莫名其妙就失踪了。

    鹤在时户屋过了段很是平静快乐的时光,她吃到了鲤夏花魁从木盒中取出来的金黄色甜蜜糖球,认识了新来时户屋的热心肠炭子姐姐。尽管额头上有明显的伤疤,不符合吉原对于“有价值”这一标准的判定,可是勤劳又好心的炭子姐姐还是赢得了秃这群小女孩儿们的一致喜爱。

    鲤夏花魁还将精致的金簪分给秃们,因为她被人赎身了,将要离开吉原。鹤手中也捧着一只分来的金簪,若干年后又亲手将金簪插到一个高大的付丧神头上。

    可没过多久,炭子姐姐也不见了,与此同时,剧烈的震颤、房屋突然塌损、一场深夜的大火铺天盖地点燃了吉原。

    其实对于游女来说,大火并不全然是一件坏事,这是她们成功几率最高、也是存活几率最高的逃离吉原的方式。从古至今吉原不知道燃烧过多少次大火,其中被人为点燃的不在少数。

    可是被困在火场的小孩就不是这么想的了。浓烟带来的窒息如同沉溺大海中一样让人绝望,在死亡冰冷的呼吸吹拂到她脸庞之时,鹤感觉到,身体里似乎有什么力量,释放了。

    “这里怎么会有灵力?”一个青年说道,他的声音带着天生的伤感语调,“也罢,在最后时刻,能从炎火之梦中救下一个人,这是笼中鸟为数不多的自由了吧。”

    在昏过去前,小林鹤见到了来人粉色的长发和衣衫,如同扑进火场的蝶。

    当她恢复意识时,便是抱着一振缠绕青色丝绦的打刀,到了荒僻坍塌的本丸前。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深蓝色头发男孩走了出来,自称小夜左文字,承认她为“审神者”,让鹤有了栖身之地。

    而后,小夜问新上任的审神者,“我是因怨恨与复仇而诞生的兵刃。您希望……对谁复仇?”

    他们出发了。

    两个才比敌人膝盖高一点的复仇者,花了大半夜终于找到了湮灭人性的疯狂实验家,此人刚刚接受上弦之陆分来的梦寐以求的真正鬼王之血,正转化为更加强大的鬼。

    可它败在一振短刀和一柄苦无之下了。

    淬染上紫藤花毒素的苦无死死插进恶鬼的眼眶,短刀钉住恶鬼的躯干,审神者与付丧神用尽全力将恶鬼束缚住。

    在恶鬼的绝望中,太阳升起,天亮了。恶鬼在第一缕阳光下灰飞烟灭。

    它是否体会到了,野村曾经感受过的痛苦?小林鹤望着灰烬默默地想。

    而今,一百多年前江户时代的吉原恶所,静谧的谢花兄妹家中,巫女看向不需要睡眠的鬼女医师,“珠世小姐,如果您遇到了身怀绝症之人,是否会……将您的血液分给他,帮他延续生命?”

    第91章 产屋敷

    珠世没想到巫女会突然向她发问。因此她短暂地怔愣一刻, 而后仔细思考起来。

    “你说的事情我还没有遇到过,不过我想,倘若真的遇到除了让人变成鬼以外再无存活可能性得时候, 我大概会征求病人的意见,在其同意后将其转化为鬼吧。”

    鬼女医师迟疑着说道。

    小林鹤想, 所以, 她曾经听闻过的鬼女医师, 果真就是眼前的珠世小姐。

    一百多年后的大正时代, 有被鬼女医师救下后反而恩将仇报的东郭狼;两百多年后的现代社会,有一直描绘鬼女的容颜,想要“永远去铭记和怀念”珠世的画家……

    小林鹤敛下眼眸, 也许以后得珠世小姐不仅去救了身患绝症之人,而且还不止一次地这么做。珠世医师的善意有时会遇到真正合适的人, 也有被蒙骗利用的时候。

    泯灭人性的半鬼实验家无疑是恶人, 可是辉利哉老先生的友人, 巫女相信,应该是位值得相信的人。所以不能一味责怪珠世医师将来拯救绝症病人的做法。

    巫女看着鬼女医师, 她想要提醒珠世,要多多甄别真心与假意, 辨认热忱与欺骗。可是, 她张了张嘴, 没有发出声音。

    自从成为审神者之后,在小夜左文字带着她找到莺丸、莺丸也接受小夜的请求成为本丸的刀剑之时, 小林鹤就时常被教育一件事情。

    要谨慎地对待历史。

    历史并不是丝毫不能改变, 在时间溯行军插手过去, 而刀剑付丧神又去回溯历史与时间溯行军战斗之时,历史其实就发生了轻微的改变。甚至于, 虽然莺丸、小夜他们以前的审神者是不同的人,可却都与时之政府是处于敌对关系,究竟有没有做过改变历史之事,刀剑付丧神们很少告诉小林鹤。

    可是巫女也亲身经历过,就比如在此世的三十年前,她和六眼咒术师祓除了神灵苇身上的诅咒。如今的生活依旧,因为这是无关紧要的小事,苇一直恪守自己的职责,做一颗齿黑渠边的顽石,垂钓孤苦的灵魂,庇佑年幼的孩童。诅咒祓除与否仅仅是让苇能感到更轻松些。

    但是鬼女医师救人这件事,是不一样的。这在小林鹤以前的人生中出现过踪迹,这是她过去历史的一角,在小林鹤曾经的生命中留下过雪泥鸿爪。这是不该被轻易改变的历史。

    可是……想起野村深夜递过来的干饼子,野村对吉原憧憬的眼神,野村痛苦的哀嚎响彻整个夜晚。

    巫女深深地吸了口气,月光下黑白分明的眼睛看向鬼女医师,“珠世小姐,如果您一定要救垂死的病人,请您仔细分辨其人之善恶。”

    她的表情那样认真,让珠世也不由得郑重起来。鬼女医师一点头,“多谢您的提醒,我会的。”

    小林鹤沉默了一会儿,她仔细地查看自己的状态,巫女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白皙的手掌指节分明,一如既往。

    她的历史没有被改变。究竟是那个半鬼实验家于她的生命中只是一个不重要的过客,还是说,珠世在一百多年后的大正时期依然受到了此人的蒙骗?

    但是现下江户时代的珠世小姐解答不了巫女内心的疑惑。

    “躲避那个上弦之陆后,珠世小姐打算去哪儿?”巫女询问起鬼女医师今后的打算。她看了看沉睡的小梅,与状似睡着、可是呼吸声却出卖了他的小讨债人,说道,“我此次前来吉原,是想要征求两位小谢花的意见,将他们从这里带走。如果他们也同意的话,珠世小姐估计无法在这里长久藏匿了。”

    妓夫太郎的呼吸猛然一滞。

    这下子动静连珠世都察觉到了,她好笑地看了一眼妓夫太郎,对巫女道,“没关系,我刚巧也要离开这里。我接到了他人的邀请,要为一位病重之人看诊。只是害怕病人引起鬼王的注意,因此才会多多躲避十二鬼月。其实我本身也有让人产生幻觉的血鬼术,是有一定自保能力的。”

    “怕病人引起鬼王的注意,”小林鹤想起她那把从死去的鬼杀队队员同伴手中接过的日轮刀,“是鬼杀队的人吗?”

    珠世惊讶地看她一眼,接着想通了什么,“也是,您既然能够杀死恶鬼,想来也知道鬼杀队的事。”

    其实对鬼杀队了解仅限于隅田川河边一死一伤的两个黑制服队员,巫女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幼年时遇到的“炭子姐姐”是大正时期鬼杀队一员、“须磨新造”是鬼杀队中音柱的三位妻子之一,小林鹤默默接下这份误解。

    珠世继续说道,“病重之人正是鬼杀队的主公,当代产屋敷家主。他们也是无计可施了,邀请我去看看,能不能另寻出新的救治之法。”

    巫女一顿,熟悉的名字让她的呼吸也不知不觉放缓了,“产屋敷,是那个种了很多紫藤花、家纹也是紫藤花的产屋敷?”

    珠世这才发现巫女对鬼杀队的了解和她想象中不一样,可是巫女小姐应该又从别的渠道了解到产屋敷家族。想起今天的经历,以及从两个孩子口中听到的巫女事迹,珠世决定更信任这名少女一些。

    鬼女医师肯定道,“正是这个产屋敷家族。”

    是产屋敷家族组建了鬼杀队?!小林鹤的大脑有些乱糟糟,她本以为此世和2005年的现世完全不同,是两条分隔的时间线。正因如此她才一开始无法单凭自己找到回去的坐标,包括第一次前来古代吉原完全是误打误撞,借了不明时间溯行军和洛山高校咒灵遗留下来的可疑表盘,她猜测那是时间溯行军或是时之政府的隐蔽通道。

    可是产屋敷家族分明也在现代社会存续了下来,产屋敷辉利哉先生还坚持对紫藤花的执念,在神社里培育四季轮换绽放的紫藤花。他极有可能是了解紫藤花对于恶鬼的抵制效用。

    珠世还在介绍,“产屋敷一族向来短命,每一代人都无法活过三十岁。当代产屋敷家主已经二十多岁了,原本还能支撑一段日子,可是最近他的病情突然恶化……”

    怎么会活不过三十岁呢,辉利哉老先生不是有望竞争日本最长寿老人的名号吗?包括医生在内,人人都说他老人家的身体健朗得很。

    小林鹤的心中泛起种种波动,她思索片刻,对珠世说到,“请让我陪您一起过去吧,我想见一见现在的产屋敷先生。”

    鬼女医师想了想,“这样也好,听说您实力强大,又斩杀过恶鬼,产屋敷家族应该不会拒绝,说不定还想要招揽您。只是病人的时间非常珍贵,我原本打算今夜就启程。”

    “我和珠世小姐一道。”巫女说,她将刀剑重新佩戴好,与鬼女医师一起准备离开。路过小讨债人的床头时,巫女对眼皮死死闭住装睡的男孩低声说,“我的想法刚刚你也听到了吧,你们兄妹可以好好考虑,等我回来。我们走后,记得把门锁好。”

    巫女和鬼女离开恶所泥人爷爷的房子,一墙之隔,屋内的小讨债人从床上爬起来,用门栓把木门仔细反锁。

    “哥哥,你说,巫女大人真的会再回来吗?”小梅睁开了碧蓝的大眼睛。

    妓夫太郎没说话,摸了摸她雪白的头发。

    由于此行是去看望鬼杀队的主公,十二鬼月又刚离去不久,小林鹤格外慎重,她从一出门就打开了苇赠与的灵力视角,分辨是否存在掩藏起来的敌人。

    等出了恶所来到繁华的吉原中心地带,果然被她发现了端倪。与珠世相似却又有区别的恶腐气息自隐蔽处渗透出来。

    那个假装放弃的恶鬼还没有离开!

    巫女不好直接提醒珠世,就干脆借着她们走出冠木门的门槛时,帮鬼女医师接过肩上滑落的行李。

    珠世本惊讶于巫女小姐的突然接近,紧接着,她就感觉到巫女的指尖在她背上写下了什么字。

    换、方、向。

    珠世心中一惊,面上不露声色,在前面如常引路。黑板高墙渐渐后退,鬼女将巫女和不知名的藏匿者一起带往东边的空旷地带。除了地下,这里就再也无法找到遮掩身形的东西了。

    “啊呀,是珠世小姐刚巧要走这一段路,还是我不小心暴露了。”有着一头橡木色短发的男人用蝙蝠扇敲打自己的脑袋,像是犯了错后刻意滑稽示好,“要是惊扰到两位美丽的小姐,那就是我的过错了。”

    他尖利的獠牙自嘴中冒出,七彩琉璃一样的眼球上分别浮现出“上弦”与“陆”的字样,非人的外表展露无疑。童磨脸上挂着虚伪过头的笑容,“是吧,脱离无惨大人的鬼女。”

    下一刻,蝙蝠扇打开,锋利如刀刃的扇子被恶鬼拿在手里,冲着巫女与鬼女袭来。

    “锵!”巫女以迅雷之势拔出硕大的刀剑,拦下闪烁冰冷锋芒的蝙蝠扇,金色铁扇上绘有与它危险性完全不符的宁静莲叶与莲花。

    巨大的刀剑有着和它外表相匹配的沉重,可在巫女手中如同一根树枝一般,被她轻松挥舞,唯有砸上恶鬼与铁扇时,直面大太刀的童磨才能感受到兵刃真实的重量……以及巫女的一身怪力!他挡下刀刃,却还是被砸得飞起。

    这力气大得过头了吧!在空中翻了个身,上弦之陆稳稳落在地上。

    “之前我就想说了,”好像被狼狈打飞的人不是自己一样,童磨状似好心地提醒道,“小姐手中的刀剑,怕是对鬼起不了什么作用呀。”

    他眉眼满是担忧,嘴角却恶劣地笑起来,“真是可怜呢,这就是凡人与鬼的差别……”

    话未说完,疼痛自腰侧传来,一柄漆黑的刀剑砍进了上弦之陆的右腰。

    只见巫女不知从何时起,变成右手执大太刀,左手未曾惹人注意时就从哪儿抽出来一把专门对付恶鬼的日轮刀。她应当是不会呼吸法,日轮刀没有改变颜色,可是漆黑的刀剑在她手中也那么熟练,单凭高超的剑技就逼得恶鬼不断后退躲避。

    “真可怕。”童磨笑嘻嘻地说,他一展扇面,无数细碎的冰晶随之挥洒,如水的月光下,冰晶在空气中闪烁一片晶莹的亮光,组成神女手中薄纱一样的光带。

    “小心!”珠世大喊一声提醒巫女,“这冰晶可能有毒,对人体有害!”

    巫女抛下两把刀,没了负重的她瞬间就后退出很远的距离,隔绝了恶鬼的冰晶。

    “啊,害怕了吗?”童磨做出可惜的表情,“巫女小姐这就逃跑掉,丢下你的同伴不管了。”

    可就在大太刀还未落到地上之时,一个身穿金色与紫色交织的和服,打扮得如同花魁一样艳丽的高大身影显现出来,他一把接过大太刀,丝毫不畏惧满空的毒素冰晶,一刀砍向恶鬼。

    正是大太刀的本体,付丧神次郎太刀。

    长度达到一米六六,远远超过普通刀剑一大截的大太刀足以隔着一段距离就砍中恶鬼,恶鬼躲避之下,臂膀也被削掉一块。

    血肉瞬间重生,伤口愈合。橡木色头发的恶鬼一扬铁扇,无数冰莲花与藤蔓缠绕上次郎太刀。次郎费力挣脱,那些莲花花瓣又纷纷化作刀刃四散开来,他用硕大的刀身挡下一大片冰花瓣。

    “嗯?”童磨发出一声疑问,不是针对眼前的花魁装扮的男人,而是他身后突如其来的破风之声——

    又是两振不同的刀剑,被不畏惧冰晶毒素的一黑红一蓝白两位少年握住,砍向恶鬼的左右。

    还有一个黑色短发的小鬼,诡异地从不知哪儿的角落里冒出来,迅捷莫测地用短刀刺向上弦之陆的脖颈,一大篷血液飞射四溅。

    血肉瞬间愈合,这些都是普通的刀剑,带来不了什么实质性伤害,只是在不断打扰上弦之陆的节奏。可是童磨并没有放下心,因为,之前被巫女抛弃的那把日轮刀,也同时出现了。

    披着红豆色披肩,腰上挂了一串三色团子的男人手持日轮刀,同样大胆地闯进毒素冰雾之中,挥刀砍下恶鬼的头颅。

    “欺负小孩子,这可不是大人该做的事情!”小豆长光皱着眉说道,显然还记得童磨为难谢花兄妹的事情。

    小林鹤心中默默地想,她既然是做了准备才来的古代吉原,怎么会只自己孤身一人呢?

    除了日轮刀,她可足足带了五振刀剑。

    恶鬼的头颅飞扬到空中,七彩琉璃一样的眼眸注视着巫女和她那群莫名的同伴。在这个时刻,他好像没有一丝对生命即将消亡的恐惧,还笑着对巫女道,“无惨大人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这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连对自身的感情都没有。

    头颅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滚进枯草丛里。缺了头的那副身躯开始从边缘散出阵阵黑雾,逐渐消融。

    “我们快走!”珠世催促道,“无惨确实能通过他手下所有鬼的眼睛,看到鬼看见的一切。我们不能让他发现!”

    巫女接过日轮刀,朝小豆长光一点头,又看向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明白她所想的三人当即迅速后退,转眼没了踪迹。

    他们是受审神者的吩咐,去保护留在吉原的谢花兄妹了。有了这三位付丧神,哪怕没有能真正杀死恶鬼的日轮刀,也足够兄妹二人躲过恶鬼了。

    巫女与鬼女也加快速度,趁着夜色离开了。

    而就在结束战斗的空旷之地,枯草丛中,一个头颅自己滚了出来。七彩琉璃色的眼睛眨了眨,一串泪水自写着“上弦”与“陆”的眼珠中落下,可头颅的面上却带着笑容,“好可怕好可怕,还好我先一步切断了自己的头。”

    “哎呀,无惨大人,您也看到了,不是我不去抓走鬼女,实在是对方太厉害,我打不过啊。”童磨抱怨道。

    第92章 诅咒

    “刚刚支援的是你的同伴?”鬼女医师问道, “他们都离开了,不要紧吗?”

    “有他们去保护小谢花兄妹,我也能放心一些。”巫女抚上腰侧的短刀以及背后的大太刀, 珠世小姐只看到那些“同伴”都离开了,并不清楚其中两位刀剑付丧神的本体还在巫女身上, 可以随时再将付丧神唤出来。

    因为临时多加了一个人, 所以到达约定地点后, 小林鹤和珠世多等了会儿, 由鬼杀队的“隐”先去传递消息,确认了才能通行。

    索性鬼杀队办事效率很快,主公产屋敷先生也信任珠世, 没过多久就有了回信,同意巫女一起随行。

    她们两人的眼上被蒙住白布, 由隐的成员背着二人行路。若是白天, 珠世身为鬼不能暴露在阳光下, 她们就会被换乘到马车里。

    “产屋敷家族的位置所在是第一机密,不能暴露给鬼。”珠世解释道, 看起来在她漫长的生涯中,这不是第一次去见鬼杀队的主公。

    几番周转终于到达了目的地。她们是在一个夜里, 见到了当代产屋敷家主, 那个病重的男人。

    男人躺在榻榻米上, 一阵阵咳嗽,旁边有人扶着他起身。长长的黑发遮住了他大半张脸, 但只看此人下半张脸也能瞧出他的一脸病容。

    “抱歉, 我身体不适, 未能远迎。”男人和善地说到,没有摆一点鬼杀队主公的架子。他的黑发滑落一旁, 暴露出来上半张脸上狰狞的伤疤,以及充血变成紫色的皮肤。

    这是……小林鹤睁大了眼睛。

    “是否吓到小姐了。”产屋敷家主笑了笑,“这就是我邀请珠世小姐过来的原因。”

    珠世低声解释道,鬼的始祖鬼舞辻无惨就出身自产屋敷家族,由于其作恶多端,导致每一代产屋敷族人都身缠诅咒,不能活过三十岁也是出于这个缘故。当代的产屋敷家主正是被诅咒影响,身体不断恶化,才会呈现出如此吓人的面貌。

    可是小林鹤惊讶不是出于这个。而是因为,她曾经也见过有人是这般模样。

    正是将她引荐到五条家的某支旁系掌权人,五条雅文先生!

    眼前产屋敷先生狰狞泛紫的上半张脸逐渐与雅文先生重合,而下半张脸……等等!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盘星教遇到的那位时神官眼熟了。

    若是盖住鼻子以上的部分,仅看下半张脸,时神官与雅文先生长得就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时神官……五条雅时……他果然就是雅文先生的双胞胎弟弟,早就失踪不见的五条雅时!

    “这是,诅咒?”

    直到今天,小林鹤才得知五条雅文生的怪病是什么。雅文先生并不是天生体弱多病,而是中了诅咒。他中了和咒术界认知不同的、不是由人类负面情绪产生的,而是某人作恶多端后缠绕到他身上的诅咒。

    “咳咳咳,是的。”开口之前,产屋敷先生忍不住咳嗽一会儿,这才说道,“我们一族和鬼王的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所以鬼王的因果也会纠缠到我们族人身上。”

    在现代的咒术界,小林鹤没有听说过个人因果影响家族命运的传闻,但是有一个说法深入咒术界大众的人心,那就是——双胞胎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

    在咒术界,双胞胎代表不幸,因为这两个人不仅是命运相连,甚至于自身的能力都会大受对方拖累。

    倘若本来两个都是才能出众的人,反而会在以双胞胎的身份诞生后,相互影响变成两个“废物”。咒力低微、术式难以发挥,成为普通人都有可能。除非……

    除非一个人死亡,另一个人方能解脱。小林鹤合上眼睛,现在,雅文先生已经病逝了。

    将咒力改造用到刀剑付丧神、用到小牛神灵,以及那些她还不曾得知的存在上面,这一份份怨力与诅咒通过双胞胎的链接,从五条雅时身上传递到五条雅文身上,让雅文先生疾病缠身。

    那么那振被咒力改造过的大典太光世呢,会是五条雅时给雅文先生的吗?这个有着驱除疾病传闻的太刀,会是五条雅时心底最后一丝愧疚在作祟吗?

    珠世为产屋敷家主号了脉,又查看了他几乎失明的双眼,仔细诊断一番后,鬼女医师摇了摇头,“我恐怕能为您做的非常有限。”

    似乎对结果早有预料,产屋敷先生反过来安慰珠世小姐几句,只是一开口又是剧烈的咳嗽声。

    “其实原本还能挺一阵子,”身旁的鬼女医师顺了顺病人的背部,帮助产屋敷平复气息,男人接着说道,“我们产屋敷家族向来与神官一族缔结婚姻,借助她们强大的灵力来镇压诅咒,可惜我的妻子先我一步离开人世了。”

    这就是他病情迅速恶化的原因。

    巫女垂眸沉思了一会儿,忽然,一只鎹鸦拍打着翅膀嚎叫着飞过来,口中吐出人言。门口的鬼杀队成员接收完信息后,进屋内汇报,“主公,又有队士死去了。”

    产屋敷家主正在擦拭的手帕停了下来,他的目光空洞无神,脸上涌现悲伤:“是吗,又有一个孩子死去了。”

    身为鬼杀队的主公,他在真切地为每一名离去的队员感到悲恸。

    真诚之人打动了巫女,小林鹤定了定神,说道:“我愿意帮助您,我也曾经为一个与您有着相似病症之人医治。虽然做不到根除疾病,但是可以大大缓解病人的症状。”

    这就是小林鹤与五条雅文相遇的初始,也是她能够受其推荐成为五条家神子未婚妻的原因。

    是想要方便鬼女珠世,他们才会相约夜晚就诊。如今夜已深了,为了病人身体着想,也该让产屋敷先生好好休息。

    “对了,”想了想,巫女补充道,“我还有一位同伴颇善医道,我们之间有秘法联系定位,明日他可能会突然出现。”

    明明前来此地这么谨慎,除了要求蒙眼外,鬼杀队隐的成员还带着她们拐了又拐故意迷失两人的方向感。可是此时听说有陌生人会来,产屋敷家主却是一副全然不在意的表现,“巫女小姐也是个好孩子呢,我信任您。放心吧,我会通知孩子们的,不要惊吓到客人。”

    这个一脸病容的男人才二十多岁,不知是否因为大限将至,他是真心实意地把每个人都当做孩子一样看待。

    鬼杀队成员受命下去传递消息了。

    翌日,寒春尚且有冷风萧瑟,产屋敷家主被人裹上厚厚的大衣起身时,接近失明的双眼只能用模糊的视线辨认出屋里的来人。

    除了巫女,还有个黑色短发的小少年,个子不高但看着气势很足,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和服。

    “我对于医术上的事还算得上擅长,因此过来辅助大将,”这个小少年用武家对主公的称呼叫着巫女,又安慰起病人,“别紧张,身体放松些。我会给你用上麻醉剂,你不会感受到太多疼痛。”

    麻醉剂是什么?十八世纪的他还不知道诞生在十九世纪中旬的麻醉剂。在产屋敷的疑惑中,他失去了对身体的知觉。

    周围的鬼杀队成员大惊失色,想要扶住倒下的主公时,被巫女抢先了动作。甚至有的队员都要拔出日轮刀了,威胁巫女和小鬼停止对主公的伤害,但是还好被同伴拦了下来。

    “主公说要信赖医者!”同伴从背后抱住他,强调道。

    巫女的灵力进入病人的身体,有了上一回的成功经验,此次治疗就顺利了许多。虽然麻药隔绝了痛感,但是身体本能反应还在,豆大的汗水自鬼杀队主公的额头滑下。

    小林鹤刚来到现代世界时才是手忙脚乱,不仅要寻找合适的栖身处,飞速发展的现代科技也让她目接不暇。而且她还要寻找合适之人立下束缚,好加深和现世的联系,铆钉藏匿在时间缝隙里的本丸坐标……还好她遇到了那个身患重病的五条家旁系,这对小林鹤和五条雅文两人来说都称得上幸运。

    那时候小林鹤尝试着为五条雅文治疗,也是在药研藤四郎的协助下进行的。他们试了很多种方法,效用低微,中间一度想要放弃。雅文先生安慰了小林鹤,称他本就时日不多,也早早做好了心理准备,不论小林鹤能给他的病躯带来什么样的改变,都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因为不会有比他现在更差的情况了。

    就像是眼前的产屋敷先生一样。

    灵力熟练地顺着病人的身躯而上,盘桓在他的心脏,注入强而有力的力量,又涌上病人头部,一点点蚕食掉被诅咒影响下脸上不正常的紫色。虽然狰狞的地方依旧,可他还是看起来更好一些,连睡梦中的呼吸都更舒缓了。

    之前那位想给巫女和付丧神来一记的鬼杀队成员止住了不停挣扎的动作。

    “除此之外,还要开药。”药研藤四郎很有医生的权威,小个子的他像是成年人一样让人信服,“我去写下药方,你们尽快找到药材。治疗要持续几天,药物则是以后长期服用。”

    鬼杀队成员忙不迭接过药方,小跑着去找里面的药材了。

    等苏醒后,听闻这一出的产屋敷家主轻声笑了出来。笑过后,他又问,“都是些寻常药材吗?”

    巫女道,“部分药材没那么常见,但是仔细找也能在此世找到。”

    “那就好,”他舒了口气,还有心思开玩笑,“不是什么此间难寻的青色彼岸花就好,我可不想变成第二个无惨。”

    见巫女不解,于是鬼杀队主公还为她讲述了鬼王苦苦寻觅的珍贵药材,青色彼岸花。

    “据说只要拿到青色彼岸花,鬼舞辻无惨就能克服对于阳光的畏惧,成为没有缺点的究极生命,那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

    产屋敷家主半合着眼,巫女居然能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一丝怜悯,“在我们产屋敷一族流传下来的说法中,最初,鬼舞辻无惨也是想要寻求良药医治自己。可惜他差了最后一味药材,青色彼岸花,才会变成恶鬼,不择手段地延续生命。由此,这恶鬼带来了自平安时代开始的一场漫长的血腥屠戮,也让我们的家族缠绕上接近千年的噩梦。”

    他闭了闭眼,立誓一般说道,“我们产屋敷一族必然会背负起这使命,将恶鬼从人间全部清除殆尽!”

    想起现代,产屋敷辉利哉长寿老人的称号,他坚持要修建神社纪念什么。还有辉利哉的友人,画家山本愈史郎只能通过画作铭记和怀念珠世小姐……

    那一定是一场充满牺牲的斗争,有很多人死去,可是还有人最终顽强地挺了过来。紫藤花穿越时光,葳蕤繁茂地生长在神社的屋檐下。

    “啊,我相信您的族人,还有鬼杀队的各位,一定可以做到的。”巫女说。

    第93章 切磋与打架

    在几日的治疗中, 小林鹤与药研藤四郎同鬼杀队渐渐熟悉起来。

    大概是出于双方都拥有的对于刀剑毫不作伪的喜爱,在最初的有色眼镜摘去以后,鬼杀队成员和小个子的药研藤四郎很聊得来。听说药研还有一群兄弟, 都是擅长剑法的人,鬼杀队某位成员哈哈大笑着要和药研比划比划。

    “你兄弟们的剑法怎么样我不知道, 但是今天我们俩可以切磋一下!”

    枝头星星点点的绿意装扮起春日的信号, 小林鹤同裹上厚衣服的产屋敷家主坐在一起, 一边喝茶一边看向正在用刀剑互相认识的付丧神和剑士。

    “多出来透透气, 也是有利于病情。”巫女呷了口茶。

    鬼杀队主公看不清对练的两个人具体都做了些什么,但是也侧耳认真倾听刀剑交鸣之声,“孩子们很有活力呢。巫女小姐真的不打算留下来吗?如果你们能加入鬼杀队, 相信大家都会很欢迎的。”

    “抱歉。”小林鹤再次拒绝了产屋敷家主的邀请,“或许以前的我听到您的邀请会很开心, 毫不犹疑就选择留下。但是现在的我也有了安身之地, 所以, 我会离开。”

    被人接二连三地拒绝,产屋敷先生也没有一丝不悦, 和他的后代辉利哉老先生一样和善,“看来那是在很远的地方啊。”

    “是的, 很远很远。”隔了二百多年的时光。

    但是等到2006年, 她依然会在产屋敷神社的紫藤花下, 和大家一起祈福、驱邪,一起欢笑。

    等治疗全部完毕, 鬼杀队队员都舍不得药研离开了。不少人在这期间都见识过短刀付丧神的刀法, 药研也觉得呼吸法使用出来的效果很有意思, 日渐熟悉他的队员放任这个小医生研究了不少。

    是时候离开鬼杀队,回到吉原了。

    珠世并没有和他们一起离开, 鬼女医师留下来帮助产屋敷先生一起调理身体。等到此事完毕后,她还打算继续云游,精研医术,为不同的人救治伤病。

    “这是我擅长的事情,我也相信这是有意义的。哪怕,是为了赎罪也好……”她的目光中有伤感与怀恋。

    巫女和付丧神走的那天,许多队士都出来相送。产屋敷先生身体不便,也跪坐到屋檐下和他们挥别。男人的病情改善不少,气色看起来好了很多。

    “这里永远欢迎巫女小姐,您的帮助让我本人,也让鬼杀队感激不进。不知道您具体去哪里隐居,但是倘若您还想要来鬼杀队找我的话,可以留意身边,有紫藤花标识的院落就能够联系上鬼杀队。”产屋敷家主用模糊的视线寻找到巫女身影。

    “我会的。”巫女遥遥颔首示意,略一欠身,与众人分别。

    在前往吉原的路上,次郎太刀忍不住化了形,他抱怨道:“我也很无聊啊,每天都在看着药研殿下和队士们手合,人家也手痒了。”

    “要来一局吗?”药研不介意在路上和大太刀切磋一把。

    “好呀!”穿艳丽和服的男人扬起本体大太刀。

    直到打得尽兴,心满意足的两位付丧神才回到本体中,被巫女分别挎在腰上和背上。

    等小林鹤返回吉原,就见到谢花兄妹的屋子里,有一个她熟悉的人正在摆弄锅铲。

    正是小豆长光。

    喜欢小孩子的小豆长光除了甜点以外,日常的厨艺也能凑合,虽然比不上本丸指定主厨烛台切光忠,但是比起原本的两个小孩子要强太多了。

    屋子里的两位主人都不在,小豆长光看到审神者,很高兴地打招呼,“主公您回来了。放心吧,孩子们有我照顾。”

    “正因如此我才会选择小豆出阵,这段时间辛苦了,我相信你能把他们两个照顾得很好。”审神者张望寻找了一番,“对了,他们两个呢?”

    “太郎去和安定切磋剑技了,他现在真是迷上了天然理心流的剑法,最近就爱拉着安定和清光去神像那边的空地比试。输了也不恼,只是会一直要求再来,害得安定和清光两个人都要轮流替换应付他了哈哈。”小豆长光一手掌握小谢花们的动态,“小梅的话,她之前和秃那群小女孩有点矛盾,我就做了一些三色丸子,让小梅分给大家,希望她能和大家好好相处。”

    小孩子们在用自己的方法交朋友,小林鹤也不去干扰,她挽起衣袖,和重新化形的付丧神一起帮助小豆长光准备几人的餐食。

    女子力很高的次郎太刀于厨艺一道不怎么精通,大概是因为以前都作为神社的神刀被供奉起来的缘故。而且还要防止这个酒鬼偷偷给饭菜里加上酒,毕竟还是有真正的人类小孩子在的。药研凭借短刀高超的侦查力,能做到一边帮小豆长光备菜,一边拦下这个酒鬼。

    等到暮色降临,夕阳西下,握住自己小镰刀的妓夫太郎和加州清光、大和守安定一起回来了。

    “是该给你好好配上一把武器了,总是拿着这把旧镰刀也不像话。”清光很有老妈子风范地操心道,“等回去以后,家里有很多刀剑,你总可以找到合适的。”

    “当然,也要对方不拒绝你。”安定补充道,“要好好对待武器,就像主公那样。”

    “嗯。”妓夫太郎点了点头,忽然又犹豫着说道,“巫女,她真的会回来吗?”

    她说的带我们兄妹离开,真的不是戏言吗?她又是否能够在离开吉原以后,不会把我们随随便便抛弃在一旁?

    小讨债人的心中有着太多太多的不确定了,也就是近几日和三位刀剑男士接触多了,才愿意分出些信任来。加州清光给他描绘的都不是什么远在天边的虚幻美梦,而是他会拿到的新武器、妹妹屋里粉色的窗帘之类确切又具体的事物,让人一听就心生期待,好像明天睁开眼就能看到这些。虽然他还没见过窗帘是什么样子的。

    “当然是真的,主公答应的事情都会做到!”加州清光言辞凿凿很是肯定,毕竟,他的眼前就有一个铁证,也就是被寻找回来的同伴大和守安定。

    穿浅蓝羽织的打刀少年则示意妓夫太郎抬头,“看那边。”

    “主公已经回来了。”

    就在谢花兄妹的临时住所里,透过敞开的大门,能看到巫女含笑着朝他们挥手。

    妓夫太郎把眼中的期待藏了起来,尽力做出平静无事的样子,“他们三位自称都是你派来的,我就让他们住下了。”

    “他们说的没错,不过其实不止三位,”小林鹤带领着妓夫太郎走进屋内,小讨债人震惊地发现小小的屋子又多了两个陌生人。一个是矮个子少年,一个是穿着女士和服的身材高大的男人。

    早就在吉原接触过不少野郎歌舞伎和若众歌舞伎的妓夫太郎并不对男扮女装这点感到惊讶,他见过不少了。他真正吃惊的缘由是,“你居然有这么多手下?!”

    虽然早前通过墙外那场和巫女的切磋,妓夫太郎就知道巫女身手不凡,必然不会孤身一人,可他还是没想到有这么多人臣服追随于这个年轻的巫女。

    “这就算多了吗?”次郎太刀笑了起来。

    小林鹤则指正出里面的误解,“他们不是我的手下。”

    巫女很和煦地说,“他们都是我的同伴。如果你愿意,他们也可以成为你的同伴。”

    小讨债人定定地看着她。一个人可以伪装出自己的善意,但是一群人的伪装就很容易出纰漏,更何况通过这几天的相处他能感受到这些人都是和巫女一样的,是能被称作“善人”的家伙们。

    他们没必要联合起来欺骗自己和小梅这对无依无靠的兄妹。

    所以,要更信任她一些吗?要去相信巫女口中那个美好的未来吗?

    “你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们。”谢花妓夫太郎闷闷地说了一句。

    “啊,这一点是有原因的。”巫女没有忽略小讨债人的不安,不过为了减少在历史上留下自己的影子,她一直不曾在古代出阵时说出名字,“等我们回去后,我会重新自我介绍的。”

    小讨债人不吭声了,他眼神闪烁,看得出来很是挣扎。

    “对了,小梅还没有回来吗?”巫女看了看天色,“她会去哪一片玩耍?不如去找一下吧。”

    就在药研藤四郎解下围裙,准备出去寻找晚归的小女孩时,小梅出现了。

    她头发有些凌乱,脸上有一抹泥痕,手臂上也有被抓挠的红色印子,一看就是和别人打了架。

    见到巫女大人,小梅下意识地将手背到后面,掩藏起“顽劣”的痕迹。

    “打架不一定是错事,要看发生了什么。”巫女蹲下来,拉过小梅的手臂,检查是否出现伤口,“小梅愿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那双眼里没有责备,不含丝毫攻击意味,甚至检查过没什么太大的伤口后,会让人感到沉重而心生退缩的担忧都消失了。她就像一个倾听者,愿意听白发女孩讲述下午的经历。

    “那群秃不接受点心,还嘲笑我哥哥,我就和那群人打起来了。”大概是巫女大人的态度让小梅恐慌的心逐渐踏实下来,她越讲越理直气壮,“她们不可以骂我和哥哥!”

    原来,带着小豆长光准备好的点心去找秃们和解的小梅碰上了软钉子。那些小女孩儿们不仅不接受和解,反而说小梅是假好心,嘲笑她的哥哥妓夫太郎长相丑陋、兄妹俩都模样怪异。于是白发女孩儿一气之下,就和秃们打了起来。

    “她们还说我的白发是妖怪的证据。”小梅忿忿不平。

    “如果白发就是妖怪的话,那我认识的妖怪可真不少了。”巫女摸了摸女孩儿的头,“小梅要反击回去吗?”毕竟是对面是一群小孩,小梅只有自己一个人,说不定会吃亏。

    “不用,有个路过的武士大人帮我好好教训那群秃了。”小梅目光闪闪,想到了什么,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绘有梅花的粉彩瓷杯,“武士大人还送给我这个。他说明天我去陪他聊聊天,能再送给我一套这么漂亮的瓷杯。”

    小林鹤的抚摸女孩儿头顶的手停了下来。

    第94章 梅花

    妓夫太郎听了一脸平静, 倒是屋里其他几位付丧神面面相觑,交换了一下眼神。

    吉原和其他地方是有着不一样的生存规则,这里就是一个拿美色交换价值之地, 人们对于美丽获取报酬一事感到理所应当。

    尤其是谢花兄妹还不同于小时候的小林鹤。鹤是在小樽乡下的农村出生,从外界来到吉原, 她知道“正常”的社会环境是什么样子的。

    可是谢花兄妹不知道。因此, 小小年纪能拥有堪比大人的美貌, 是让妓夫太郎一直对妹妹引以为傲的一点。

    空气都更安静了几分, 小梅还在把玩那个粉彩梅花瓷杯,妓夫太郎则从不说话的几个人的氛围中感受到了什么。他看了看巫女,又看了看付丧神, 仿佛察觉到某种格格不入的东西。

    就像房间里有只大象,巫女能看到, 她的同伴们能看到, 唯独自己和妹妹看不到。以至于他们这一对仰赖巫女可笑的善意存活下来的兄妹就像是两个异类。

    妓夫太郎的思想越来越偏激, 脑中思绪翻滚,就在他想要质问这群人的时候, 巫女动了。

    巫女牵起小梅的手,把她拉倒屋内, 用热水打湿手帕, 将女孩脸上的泥痕擦干净。

    她想, 这不是兄妹俩的错,他们没有见识过外界的生活, 他们不知道除了依靠美丽以外的生存是什么样子的。但是自己可以教给他们, 本丸的付丧神也可以教, 谢花兄妹还小,有很长很长的时间可以学习。

    手帕擦拭完白发女孩儿的脸颊, 开始顺着胳膊擦到手心,小梅自然而然地将那个粉彩梅花瓷杯放了下来。

    “小梅很喜欢这个杯子吗?”巫女声音很平和地开口问道,就好像只是随后一说。

    小梅瞟了一眼桌子上的瓷杯,伸出两只手乖乖任由巫女用热手帕擦拭掌心,“挺喜欢的,上面有梅花,和我的名字一样呢。”

    “小梅见过真正的梅花吗?”巫女又问。

    “见过几次,被插在别人的花瓶里。”谢花梅小说漫画广播剧都在Q群吧14⑧1六9流伞自己是不曾拥有梅花的。

    “这个世界上还有好多种不同的梅花,白色的、红色的、单瓣的、复瓣的。在我生活的地方,有三百多个不同品种的梅花呢。”

    白发女孩儿的双眼发亮,里面有抑制不住的好奇之情,“梅花有这么多的吗?”

    “当然,”巫女笑了笑,“不仅花朵不一样,它们开放的时间也不同。梅花是既能开在严冬,也能开在春天的花。小梅想去看看吗?”

    女孩儿重重地点头,“我想去!”

    “既然如此,那位武士邀请你去聊天一事,恐怕你就没有时间了。”巫女提醒道。

    但是此时女孩儿心中已经被那些从没见过的无数梅花填满了,小梅满不在乎地说:“没关系,反正我要去看真正的梅花了。”

    几人用过饭,次郎太刀兴致勃勃地给小梅梳起头发,他那一身花魁装束都是出自于本人之手,打扮的手艺比小林鹤高了不知道多少倍。小梅也开心地看着镜子里自己头上美丽的盘发,连连发出惊叹。

    其他刀剑付丧神也各自做事或去休息了,小讨债人在门框边找到闲下来的巫女。她独自一人,此时也没人在意这个角落。

    “小梅的名字,其实是因为她母亲……”他小声地开口,仿佛生怕口中讨论的主人听到自己的话语。

    但是话还未说完,就被巫女打断了。

    “就像我告诉小梅的一样,梅花可以是不畏霜雪的高洁,也可以是可亲可爱地绽放在温暖的春日。梅有很多种可能,也有很多种选择,只看人会选择哪一种。”巫女暖融融的眸子映照出屋内的灯火。

    她知道了。妓夫太郎想,是那个多嘴的泥人老头告诉她的吧。

    “你也想去看看吗?”打算将他们兄妹二人从吉原带走的巫女这么问他。

    妓夫太郎沉默着,没有回答。比起不愿花费太多心思去思考,更容易受到别人影响的头脑简单的妹妹而言,身为哥哥的他总是考虑得更多的那一个,也是更固执的那一个。

    而且……妓夫太郎看了看自己枯瘦的手掌,以及不用去看,想也知道的长着黑斑的脸。如果说妹妹还拥有让他引以为傲的美貌的话,他能拥有什么呢?不过是一副丑陋的躯壳,一把破旧的镰刀,以及根本不会被巫女瞧得上的拳脚功夫。

    其实他明明就拥有最珍贵的东西,可是自己却全然不知。

    “梳好了。”次郎太刀欣赏起手下的作品,白发女孩儿的长发被盘成漂亮的发髻。

    “谢谢。”小梅脸蛋红扑扑的。

    “不用谢,”次郎太刀弯起眼睛,“感谢是给外人说的,我们可是将来会成为家人呢,所以不必对我道谢。”

    “对外人要感谢。”白发女孩儿跟着重复了一遍,忽然,她抬起头,问向那个高大又艳丽的男子,“那今天下午帮助我的武士大人,我不仅没对他道谢,还拿了他的瓷杯。”

    白发女孩小脸皱起来,“我应该说谢谢的。”

    次郎太刀挑起眉毛,“没关系,明天去找他也来得及。”正好,如果小梅没想起来的话,他本身也打算去找那个家伙一趟。

    小梅起身,跑向门口正在谈话的巫女与兄长,“明天我想要把瓷杯还给武士大人,还要对他道谢。”

    巫女面色如常,“是该感谢一下他的帮助。”

    到了第二天,小林鹤换上那身麻叶花纹的小袖,衣服遮掩了巫女手臂上优美也有力量的线条,单从外表看,她现在就是个子高挑的秀美少女。

    小梅很喜欢昨天的发型,今早次郎太刀就还给她盘了头发,扎成雪白的发髻。

    “走吧,我们去找武士道谢。”小林鹤牵起谢花梅的手。

    武士暂住在引手茶屋,听到敲门声他过来开门。见到昨天的白发女孩儿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月代头的武士心里先是一惊,很快便发现那只是个貌美柔弱的少女,又瞬间放下心来。

    “请进,”他眼中有掩饰不住的惊艳,目光在一大一小两人身上来回巡视,“小梅是来陪我聊天的吗?”

    白发女孩走过去,摇了摇头,把粉彩梅花瓷杯放到桌子上,“不,我很感谢你昨天的帮助,但是我要走了。”

    “什么意思?”武士面色冷淡下来,他认为白发女孩不仅拒绝了他,还干脆把送出去的礼物一起还回来,让他脸上挂不住。这让一向面对柔顺怯弱的游女,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武士心生不满。

    压下心中的火气,武士又从怀里取出一支梅花发簪,“是不喜欢瓷杯吗?我买了支簪子,也和你的名字一样,有一朵梅花。你头发这么漂亮,就差一只发簪了。”

    原本只是想过来道个谢,谁知武士好像听不懂她的话一样不依不饶,被哥哥性格影响下直来直去惯了的谢花梅也不耐烦道,“都说了,我只是把你的东西还给你,顺便谢谢你昨天帮我教训了那群秃。”

    “你以为你有什么拒绝的权利?”有些男人就是这样,倘若顺从于他,他便对你展示体贴的一面。可一旦反抗,他就仿佛瞬间换了个人。

    武士忍不住声音里带上怒火,“要不是我可怜你,加上你那丑陋的哥哥,你们俩也不过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还想在这儿生存下去?”

    “喂,”心中那点感激荡然无存,小梅冷着张脸,“不许这么说我哥哥!”

    “你觉得找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游女撑腰,就敢上门来拒绝我?”武士自恃是个成年男人,又学习过剑道,根本不把少女和女孩放在眼里,怒气冲冲地就过来强行捉人。

    白发女孩儿将粉彩瓷杯砸到武士头上,这点反抗没带来多少伤害,却让武士感到受到了羞辱,他扬起自己的拳头,小梅下意识地拿起被武士放到一旁的尖锐发簪。

    就在这时,穿麻叶花纹小袖的“柔弱少女”走过来,轻飘飘地一踢武士的膝盖窝,那个大男人就“咚”地一下跪在地上。

    武士不可置信,他的腿又痛又麻,像是被野兽踹了一脚,这女人有一身怪力气。武士愤恨地瞪了一眼少女,撑起身打算给她看点真本领,不再因为对方是女人就留有情面——

    然后他的肩膀被不知何时出现的人抓住了,双手被人牢牢箍在身后,动弹不得。

    “如果欺负弱者是你的准则,那么被人揍也只能乖乖认输吧。”有着怪力的少女说道。

    小梅不屑地把梅花簪子扔到武士面前,红色的花瓣碎裂在地上,“我要去看真正的梅花,看很多看多的梅花,比吉原的春天所有的花还要多。”

    抓住武士的高大付丧神,次郎太刀对白发女孩谆谆教导,“小梅,吉原外面和里面有很多规矩是不同的,今天先教你一点。如果在外面听到有男人对你说,要找你聊天给你送礼物这种话,就得去狠狠踢他的裆部!”

    次郎太刀架起武士,示意道,“这种去找小女孩的家伙,需要有人踢爆他的蛋蛋帮他清醒一下。”

    “喂,不要在主公和小孩子面前说这么粗鲁的话啊!”门外早就躲在一旁的其他人也现身,小豆长光急忙道。可是屋子里不论是教学的老师还是好学的学生,没有人在意他的话语。

    “噢~”小梅认真学习,并且加以实践,一脚踢向动弹不得的武士裆部。

    一声痛苦的嚎叫从男人嗓子眼里刚冒出来,就被声称不要用粗鲁的话带坏小孩子的小豆长光用大手捂住,只能听到不明显的□□。

    “角度不对,再试试!”打扮艳丽的老师耐心鼓励道。

    “好!”

    第95章 珍贵之物

    高个子付丧神和白发女孩的教学完毕后, 身为老师的次郎太刀欣慰地鼓掌。

    至于教学道具被清光和安定架着丢到哪儿,又做了什么,两位小谢花就不得而知了。

    小梅兴高采烈地听着次郎太刀描绘未来的新家, 那里有不再是租赁别人的、属于她自己的房间。不过小梅没有接触过的东西很多,即便次郎不停地介绍, 她也想象不出来云朵一样的床是什么样子。

    “哥哥, 你见过波斯地毯吗?次郎先生说我们新家里还有很漂亮的地毯呢, 会是什么样子啊。”谢花梅跑过去拉了拉妓夫太郎的衣袖。

    小讨债人勉强扯了扯嘴角, 没说话。

    看着这样的妓夫太郎,小梅好像意识到了什么,她兴奋的表情一点点冷却了下来。

    “哥哥, 你不喜欢新的家吗?和巫女大人离开也不是什么好事吧……吉原外面的世界我们也没见过,也许不适合我们。”白发女孩儿有些忐忑。

    妓夫太郎脚步稍停, 在小梅心中不安愈发强烈的时候, 他看着女孩儿, 认真地说道:“不,和巫女离开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小梅一定会喜欢未来的生活,我也相信你一定能适应的。”

    谢花梅被短暂地安抚住了, 只是返程的路上频频回头看向她的兄长。

    小林鹤则听出了小讨债人的言外之意。等回到住所后, 她没有立即进去, 而是同妓夫太郎一起在院落皎洁的月光下聊起未来的规划。

    “你不打算同我们一起离开吗?”男孩的话语中只是说妹妹会喜欢离开吉原后的生活,却丝毫不提自己。这让巫女很是惊讶, 她亲眼看到了这对互相依赖挣扎着生存的兄妹之间有多么深厚的情谊, 因此小林鹤没想到过小讨债人会做出放弃妹妹的决定。

    妓夫太郎踢了踢小石子, 地上的尘土荡起,“那个武士说的也没错。”

    “什么?”巫女没有反应过来。

    “我是说, 秃也好,武士也好,所有人口口声声说的那些都不错。我面貌丑陋,性格恶劣,连那点拳脚功夫也不够你看的,我能有什么价值呢?”

    这些平日里很少说出口的,被藏在小讨债人心底的自怨自艾被他一股脑倾诉出来,大概他自觉地今天以后既不会见到巫女也不会见到妹妹了,以至于格外坦诚。

    “没有人,也没有任何地方会欢迎我这种人。你今天说要带我离开,不过是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捎带着罢了。但等出去之后你就会发现,我这种人只会是负担,除了让你丢脸以外没有任何用途。”

    巫女不再开口,静静地看着一头蓬乱短发的小孩宣泄。

    忽然,妓夫太郎的眼睛又恶狠狠地盯着年轻的巫女,着重强调道,“但是,我妹妹和我是不同的。她总是懒得去多思考一下,很容易就受到别人的影响。是因为跟着我一起生活,她下意识地模仿我,所以才不懂得忍耐和顺从。就像今天这样,如果不是有你在,她不懂得顺从的话,还不知道会受到什么样的伤害。”

    “我的妹妹可以有不同的未来,小梅如果和你一起离开吉原,她可以成为文雅的大小姐,也可以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孩一样平安快乐地过一生。”这是此时此刻他唯一考虑的事情。

    小梅她和自己这种人是不同的,就像是巫女说过的那样,梅能够有很多种选择,有很多的可能。不像见不得人的自己,她是可以走在阳光下,骄傲地生长。

    “我虽然赞同处于弱势时多保护自己,可我依然不觉得反抗是一件错事。”

    小林鹤想起砂川熊吉口中,那艘冰海的旧轮船上,身为底层劳工却依然有勇气去为了拯救他人生命而试图反抗高高在上的监工的父亲。即便最后的结局是遭人毒打,失去生命,葬身在勘察加的大海,可是她想,父亲应该从未后悔,也不曾退缩。

    “不去一味地顺从,也不是什么坏事。如果连反抗恶人的勇气都不值得支持和称赞的话,那岂不是对于更多不公的存在都加以忽视了?”巫女想了想,补充道,“当然,为了更好地保护自己,小梅最好也要锻炼下身手。”

    “还有,我非常不赞同你说的那句话哦。”巫女伸出手指摇了摇,“你怎么可能只是负担呢?你明明拥有很多人都没有的能力。”

    少女的黑发被夜风吹拂,扬起的发梢和她脸上柔和的笑意一样温柔,这幅场景妓夫太郎大概一辈子都忘不了。他更加忘不掉的,是自从出生以来,头一次听到别人对自己的肯定。

    那是在吉原这个以美丽为度量衡的地方,被踩在泥泞的尘土里的自己从未听到过的话语。

    “你拥有发自内心去爱人的能力。你有浓厚的亲情与热烈的爱,这分明就是最珍贵的东西。”

    小讨债人愣在原地。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和鼻子吸气的声音,巫女抬脚让到一边,白发女孩立马就哭着跑了过来。

    “哥哥,你不是谁的拖累!你分明说过的,谁都不能把我们兄妹分开。”小梅泪眼汪汪,硕大的泪珠从碧蓝的眼瞳中滑落,“哥哥,我想要去看很多很多的梅花,想要和你一起去看,我不要一个人!哥哥,我们一起离开吉原吧。”

    小讨债人抱住大哭的妹妹,沉默良久,闷闷地应了一声,“好。”

    等到了第二天,谢花兄妹去找泥人爷爷归还那间房屋的钥匙。听说兄妹二人要离开,泥人爷爷虽然有些舍不得,更多的还是感到欣慰,连连称好。

    小林鹤则又拿出一笔酬金,拜托吉田以后多费些心,找人代替离开的小讨债人做一下苇的神像的日常打扫。

    昨晚架着教学道具离开的加州清光和大和守安定都回来了,五位刀剑付丧神同审神者、谢花兄妹一起来到了荒僻无人的角落。

    “要在这儿等人过来接我们吗?”小讨债人狐疑地巡视一圈,没找到任何车马的影子。巫女说了要带他们去的地方离这里很远,总不能是靠走路回去吧。

    加州清光与大和守安定对视一眼,黑发红眸的打刀“嘿嘿”一笑,对妓夫太郎道,“给你变个戏法。”

    下一刻,巫女发动灵力,仪器运转,时间飞速流转,就在一眨眼间,两个小孩和刀剑付丧神们回到了时间夹缝的本丸。

    谢花兄妹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宽阔雅致的庭院,池塘映着粼粼波光,流苏一样的紫藤花从长廊的屋檐下垂落,营造出绮丽又梦幻的氛围。

    有许多不同发色、不同年龄的人在庭院中或玩耍或做事,看到突然出现的几人,都纷纷停下了手中的事情。

    一头橙色长发的“少女”热情地打招呼,“你们就是小谢花吗?我是乱藤四郎,你好呀~”

    他又张望了一下,问向药研藤四郎,“药研哥,主公大人呢?”

    包括沉浸在远超认知的戏法之中的谢花兄妹在内,几个人纷纷心中一惊。他们四下摇晃脑袋搜寻,所有人都在,唯独不见了审神者的身影。

    “主公呢?!!”

    审神者丢了!这可是一件轰动本丸的大事,不多时,刀剑付丧神们几乎都召集在大广间了。将谢花兄妹先带走安顿下来的加州清光脚步匆匆,他是最后一个赶到的。

    “回来前我们明明是和主公在一起的,”次郎太刀也迷惑不解,“也是主公打开的坐标。”

    所以审神者为什么会不见了啊!

    “别急,”莺丸安抚大家躁动的情绪,虽然嘴上说着不急的他手指也焦躁地叩着自己的膝盖,“仔细回忆一下,你们这次出阵都发生了什么,有造成影响力大的历史改动吗?”

    几位付丧神纷纷回忆起来,作为一直跟随巫女的刀剑,药研和次郎讲述了去鬼杀队的经历。而留在吉原的小豆和清光、安定也说了他们的日常,都是一些很普通的事情。

    听起来,此行最大的改变,也不过是给一个快要病死的产屋敷家主延续一段生命。可不论是恶鬼还是鬼杀队,他们都隐匿在普通人视线之后,也不曾在历史上留下任何记录。

    “或许,这和广义的历史改变无关,而是涉及到主公自身的历史发生了改变?”莺丸又提出一种猜测。

    倘若是审神者自己的历史受到了影响,又会是因为什么?

    一群刀剑付丧神愁眉苦思,提出种种可能,但是没有一个人会联想到被带回来的谢花兄妹身上。

    毕竟,他们就是两个在吉原讨生的小孩子,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一场大雪带来的降温都可能随时顺走这一对孤儿的灵魂。

    身为命数短暂的人类,又是最无力的小孩儿,他们就和风中飘零的两片树叶无异,兄妹二人又怎么会同一百多年后大正时代才出生的小林鹤扯上关系呢?

    万幸的是,审神者的这次失踪比较短暂,很快小林鹤就又回来了。所以这次风波带来的不安也被强行按下,暂时告一段落。

    而此时,失踪的审神者,穿着白襦绯袴巫女服的小林鹤,则站在更加现代化的东京街头,迷茫地看着交错的人流与楼宇间闪烁的广告大屏。

    她是回到了现世,没错吧,为什么周围环境既眼熟又陌生呢?还有,她的刀剑付丧神、她从吉原带走的俩小孩呢?

    小林鹤跟着川流不息的人群走了几步,渐渐走到人流稀少的地方,踟躇着停下脚步。

    算了,还是先去联系一下熟悉的人吧。她掏出翻盖手机,想要打个电话,却发现无法拨出号码——显示电话卡已被注销。

    怎么回事?

    就在此时,小林鹤突然听到远方传来一声少女的怒吼,“混蛋啊!东京的咒灵,就这么看不起乡下来的美少女吗?!”

    是咒术师!

    第96章 一年级生

    橙色短发, 身穿漆黑制服的咒术师剧烈地喘着气。她正在面对的是一个实力不明的强大咒灵,而且就像她说的那样,正是因为咒灵没把她瞧在眼里, 才给橙发咒术师留下点喘气的时间。

    这一切事情的发生还要从不久前说起。

    与同为东京咒术高专一年级生的两位同学虎杖悠仁和伏黑惠结识不久,钉崎野蔷薇和他们才寥寥出过几次任务, 就撞上了硬茬。因为窗的情报有误, 刚刚诞生的特级咒灵被当做咒胎, 上级将三名东京咒高一年级的咒术师派过来少年院解决咒胎, 在祓除过程中,致使一名咒术师死亡。

    存活下来的两位新生都不能接受这惨烈的结果,失去性命的那个人明明是他们心中才滋生出认同感的伙伴, 而且牺牲者本人正是为了拯救他们才会死去的。

    就在这时,情绪消沉的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收到了二年级咒术师禅院真希的邀请, 希望他们两人参加两所咒术高专姊妹校之间的联赛。

    “这么垂头丧气可不行, 先把自己的心情安慰好, 调动好积极性,才能在训练中投入百分之二百的精力啊。”某位跟着禅院真希过来的前辈振振有词, “一年级的小鬼们不如去逛街散散心吧!”

    伏黑惠无语了,“前辈你就是单纯想让人陪你逛街吧。”

    “怎么说话呢!”

    挨了一击之后, 伏黑惠捂住头顶, 看着性格直率的白发前辈气冲冲地离开了。

    “说得也没错。”本身就是逛街爱好者的钉崎野蔷薇被人一劝就心动了, “话说这位前辈是谁啊,我怎么没在高专见过?”

    “因为前辈不是高专的学生, 她读的是普通人的学校。”伏黑惠随口解释了一句。

    然后, 脸上贴着纱布的橙色短发少女就丝毫不顾忌别人异样的目光, 出现在商店街上。

    她所到之处,不少人纷纷回避, 除了钉崎野蔷薇一身强势的气场起了作用,还有就是她脸上明显包扎过的痕迹让人容易联想到不良少女,以至于路人都不敢招惹一看就心情不好的野蔷薇。

    也就是在这时,人群让开,才从乡下来到东京不久的橙发咒术师一眼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拥有接近人形躯体的咒灵出现在咖啡厅的窗户后面。

    除了顶着火山一样怪异的造型,这只咒灵甚至穿上了衣服,看其表情神志清晰,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正坐在咖啡厅的椅子上。

    从她的视角看不清咒灵身边都还有什么人,但是不容野蔷薇忽视的是,咒灵头顶冒出一丝火焰,似乎就要对着普通人发动咒术!

    “危险——!”钉崎野蔷薇手指夹住几枚钉子,右手用锤子狠狠敲下,钉子如子弹一般飞射过去,“砰砰”几声就将玻璃窗打碎。

    人群惊叫起来。青白色皮肤,顶着火山一样的头部的咒灵用独眼瞬间锁定了射出钉子的橙发咒术师。

    “哼,不过是个小鬼。”漏瑚丝毫不把突然冒出来的咒术师放在眼里,可它目光一瞥,却发现和自己聊天的几位同伴都将身形掩藏在绿植后面。

    率先藏匿起来,也命令其他咒灵一起跟上的诅咒师理了理宽大的僧袍,对漏瑚笑眯眯地说,“这个人是高专的新生,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暴露在高专面前。”

    高专的新生,也就是说,那个不自量力挑衅它的咒术师,就是夏油杰口中,比自己强大多了的五条悟的学生吗?

    “说什么不愿暴露,不就是害怕五条悟吗?”看着头上顶着缝合线的诅咒师不再开口,漏瑚不屑道,“算了,你就守着你的计划吧,我去看看所谓最强咒术师教出来的学生能有什么本事。”

    它就如橙发咒术师所愿,从咖啡厅中跳了出来,看似被钉崎野蔷薇射出的钉子引向偏僻之处,其实漏瑚心底忍不住发笑。

    就这?小孩子过家家一样的手段罢了。

    而这头,莫名碎裂的窗子让咖啡店里骚乱不安,身为非术士的服务生看不到咒灵,对着她眼中一个人就餐的夏油杰连连鞠躬,“抱歉先生,没想到发生了这种意外。您头上是之前就受过伤吗?有没有被玻璃碎片砸到,我们店内有备好的消毒酒精……”

    “不用。”穿着宽大僧袍,扎着半丸子头的男人拒绝了女店员的好意,信步自若地走出咖啡厅。

    它在戏弄自己,就像是猫在玩弄将死的老鼠。

    钉崎野蔷脑中有着明确的认知。她就地一滚,从废弃的楼梯上跃下,躲过了一击突然冒出来的火焰,钢筋水泥的墙壁都被融化出一个大洞。

    这个咒灵实力深不可测,橙色短发的咒高生剧烈喘息,她上一回感受到这么强烈的压迫力,还是在少年院才从咒胎诞生的那个特级假想咒灵身上。

    不,这股压力,比杀死虎杖悠仁的特级咒灵还要强烈!

    它为什么不一击杀了自己,这样猫捉老鼠一样的戏弄,是想要欣赏弱小的咒术师在特级咒灵面前狼狈逃窜的模样吗?

    可是钉崎野蔷薇不是那样的人。即便没有丝毫胜算,明知道今天一定会葬身于此,橙色短发的咒术师依然在躲避的空隙中朝咒灵挥动铁锤,一次次发动术式射出钉子。

    至少,那些无辜之人的性命救下来了。

    “大城市的咒灵就能看不起乡下美少女了?”野蔷薇奋力扬起绘有爱心的铁锤,用全身力气重重敲击在铁钉上。

    钉子飞一般划过,在漏瑚脸颊上留下一丝伤口。

    漏瑚变了脸色,一直游刃有余戏弄弱小人类的特级咒灵被这一丝伤口激怒,通红的火焰猛地冒出,就在火焰即将烧到橙发咒术师面前的时候,一柄漆黑的长刀砍了下来。

    奇异的力量包裹住刀身,所到之处咒力消融。随着黑色的刀刃砍下,那股烈焰也被一刀切断。

    钉崎野蔷薇抓住空隙猛地退开,和漏瑚一起看向闯进来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白襦绯袴的巫女服,手持一振长刀,黑色长发被束在身后,清亮的目光神采奕奕。

    橙发咒术师与黑发巫女的眼角余光相撞,下一刻,两人不约而同冲过来。钉崎野蔷薇将稻草人抛出去,钉子后发而至狠狠穿过稻草人钉上咒灵的胸膛,就在她将要发动刍灵咒法的那一刻,火焰腾地一下将稻草人焚烧殆尽。

    可是想要顺势而上让咒术师引火烧身的烈焰也被巫女挥刀砍断,咒力组成的火焰就像是遇到了水一样消退不少。

    即便如此,火焰还是燎过钉崎的头发和一部分身体,她重重咳嗽一声,左手失去力气差点握不住钉子。

    “怎么样?”巫女短促地问了句。

    身体受了伤,可是橙发咒术师嘴角却扯出笑容,“喂喂,没能说出我这一生过得不错这种话,我可不会认输啊!”

    下一刻,钉崎野蔷薇干脆一口咬过钉子再吐出,挥动铁锤,配合着巫女刀剑的攻势,朝着强大莫测的敌人发动攻击。

    密集的进攻让漏瑚也烦躁起来,居然被两人近身寻到了一个空处。

    见灵力能对咒灵的术式起效果,小林鹤干脆将全身都包裹上灵力。她忽然瞥见一个新出现的影子,顺势将咒灵一脚往那个方向踹过去,火山头的咒灵被巫女的怪力踢飞砸在墙上。

    紧接着一只黑色的玉犬凶猛地撕咬上咒灵的肩膀,黑犬的主人,操纵十种影法术的咒术师也跃了进来。

    他一头乱发像海胆一样翘起,比出发动术式的手势挡在了咒灵前面。

    又来个高专的臭小鬼。没想到会被虫子一样的人类反咬,漏瑚彻底丧失了戏弄五条悟学生的兴致。它心头冒火,打算一口气灭掉这几个不自量力的咒术师。

    就在漏瑚即将发动领域盖棺铁围山之时,一道微弱的声音传入它的耳中。

    “撤退吧。”

    是夏油杰。

    漏瑚皱了皱眉,看向两个穿了高专制服、一个穿了巫女服的三位年轻人。它心中极其不满,但还是看在将同夏油杰达成合作的份上,眨眼间消失了。

    “你们没事吧,”伏黑惠松了口气,不敢置信地说道,“那是特级咒灵……?”

    “啊,应该没错,虽然不知道它为什么退走了,但是如果那家伙动了真格,我恐怕想要反抗都没有机会。”钉崎野蔷薇将铁锤别在腰带上,看向出手相助的陌生巫女,爽朗地道谢,“谢谢你救了我。”

    “这没什么。”巫女面上带着一丝疑惑,“就在刚才咒灵离开之前,你们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了吗?”

    两位咒术师对视一眼,都是茫然,“没听到什么说话声。”

    可她确实听到了有一道人声,似乎还有些耳熟。小林鹤按下困惑,目光落在那两人身穿的黑色制服上,咒高的黄铜纽扣分外醒目。

    “你们是东京咒高的学生吗?”巫女问。她也认识不少咒高的学生,应该能通过这两人联系上熟人。

    “没错,我们是东京咒高的一年级生。”钉崎野蔷薇道。

    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从去盛冈市都要花四个小时的偏僻乡下来到了繁华的大都市东京,结果还没好好逛过街就差点死在了咒灵手里,橙色短发的咒术师丝毫没产生后怕的情绪,只有怒从心头起,“喂,伏黑,快点把那个特级咒灵报告上去,得找人收拾掉它。”

    “啊,已经发过去了。”伏黑惠在智能手机的屏幕上一通操作,将相关信息报告给了他们的班主任,也是最强大的特级咒术师。只是今天五条悟恐怕要先为死去的另一位学生安顿,晚一点才会看到消息。

    他们两人没注意的是,小林鹤听完介绍之后微微睁大的烟。

    东京咒术高专的一年级生……悟不是说了,他只有两位同窗吗?而且家入硝子和夏油杰她都见过,绝不是眼前这两人。

    他们是谁?又或者,那些改变了不少的街道、多出来的广告大屏幕、还有黑发乱翘的咒高学生手中分明没有键盘却像是手机一样被他操作的东西……

    “现在是什么时候?”

    伏黑惠抬头看了巫女一眼。

    钉崎野蔷薇说出几点几分,巫女还是用疑问的眼神注视着她。

    野蔷薇又说出个刚入夏的时间,见巫女依然眼带不解,她又补充道,“2018年啊。”

    第97章 画作

    现在是2018年的初夏,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手机显示号码已注销,因为此时距离小林鹤出发去吉原的日子已经过去12年了啊。

    巫女愣在原地。她想, 无论是五条悟还是庵歌姬,甚至夏油杰、家入硝子, 所有她认识的东京咒高学生中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如今还在咒高念书了。

    不, 他们如果还留在咒术高专才会让人觉得奇怪吧。

    有太多太多的疑惑, 在小林鹤的脑海中盘旋。

    就在此时, 橙色短发的咒术师开口:“还没有问小姐你怎么称呼?对了,你也知道我是东京咒高的学生,名字叫做钉崎野蔷薇。”

    小林鹤迟疑了一下, 倘若她此时已经来到了未来,如果再轻易留下姓名, 是否会给未来的自己带来不便, 对她的生活轨迹造成冲突?

    “我是产屋敷神社的巫女, 今日恰好路过此地。”说话间小林鹤摘下了她鼻梁上的眼镜,注意到这个动作的野蔷薇和伏黑惠反应过来, 巫女应当只是凭借咒具来帮助他们攻击咒灵,她本身并不具备咒力。

    就像是禅院真希一样。

    发现这一点并没有让钉崎野蔷薇对眼前的巫女产生轻视, 相反, 她更加兴奋了, “有个大我一年级的前辈也是这种情况,这是叫做天与咒缚吧?单单凭借□□和咒具就能够杀掉咒灵, 听起来更酷了啊!”

    小林鹤没有纠正自己不存在一丝咒力, 也不是天与咒缚这一点。其实她的这种特殊情况, 除了拥有【六眼】对咒力非常敏锐的五条悟以外,其他人很少能辨认出来。

    巫女听橙发少女讲了不少新学校和二年级前辈的事情, 就在此时,她忽然瞥见楼下的人行道边上好像有一个认识的人。

    应该没看错吧?但无论怎么说,出现熟悉的面孔,过去问一下总是好的。于是小林鹤不假思索地告了别:“抱歉,我还有事,要先行离开。”

    “对了,”临走前,她指了指钉崎野蔷薇的腰间,“画上爱心的锤子,很可爱。”

    钉崎野蔷薇闻言看着巫女离去的身影,双手捧住脸颊,“终于遇到有欣赏品味的人了,和这些臭小子们一起出任务真是浪费。”

    说话间野蔷薇转过头对着伏黑惠,却发现这位海胆头的咒术师一直盯着巫女离开的方向。

    “怎么了,被美救英雄迷上了?现在下去还能试着找找人,要不然就只能去那家产屋敷神社打听了。”野蔷薇调侃道。

    “不,和那个没关系。”伏黑惠依然是一脸思索。

    “到底是因为什么?”本来就只是开玩笑的钉崎野蔷薇这下是真的疑惑起来了。

    伏黑惠道:“我是看这位小姐长得有些眼熟,有点像一个人。”话未说完,他自己先否定了,“算了,年龄对不上,不可能的。”

    “到底是谁啊,”野蔷薇不满,“吊人胃口可有够讨厌的。”

    伏黑惠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但是想起和橙色短发的同窗一起出生入死的经历,这点事似乎也不算什么。于是他说,“我只是觉得她长得有点像五条老师的未婚妻。”

    “什么?!!!”

    一声尖叫能扯破天花板,“五条老师?就他那副不靠谱的模样,怎么可能有未婚妻,你居然还见过!”

    钉崎野蔷薇满脸不可置信。

    “我其实也没有见过,不,应该说几乎没什么人见过她。”一头乱发的咒术师解释道,“这个未婚妻的存在,我们都是从五条老师的口中听来的。”

    “嗯?”野蔷薇像是侦探一样把手撑在下巴上,眼神犀利,“这个未婚妻,肯定是五条老师编出来的吧。就是那种情况啦,快三十的大男人了居然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于是只好撒谎说自己有一个漂亮的未婚妻,深藏家中温柔体贴,平日里都不露面,其实就是掩饰自己失败的一面!”

    伏黑惠死鱼眼,“你想多了,五条老师说她只是失踪了。”

    只是……失踪……你们这群人才是,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正常吧。野蔷薇撇了撇嘴角,忽然想起了伏黑惠言语中的漏洞,“等等,伏黑你说你没见过五条老师的未婚妻,那为什么会觉得巫女小姐眼熟?”

    伏黑惠默默掏出手机,“我是没亲眼见过,但是我有看过五条老师留下的画像。”

    五条老师居然还会画画?大感好奇的钉崎野蔷薇凑上去,见一头乱发的同窗在相册里翻了翻,找到个日期在很久以前的照片。

    “喏,就这个。”

    屏幕里的画作用潦草来形容都算得上过誉了。凌乱线条组成的简笔画只能勉强看出来画的是个人。

    “怎么说呢,真不愧是五条老师画的画啊,和他的性格非常吻合。”钉崎野蔷薇比出大拇指,“更厉害的是你,居然能看出来这个人长什么样。”

    “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的,虽然五条老师画的很抽象,但是人物特征很明显。”伏黑惠指了指两个圆圈,“这里,眼睛给人的感觉是不是很相似?”

    在专业五条悟画作解读大师的带领下,钉崎野蔷薇也对这项技术入了门,她仔细研究一番,轻轻吸了口气,“嘶,确实啊。不过你也说了,时间对不上嘛。要是巫女小姐真是那个混蛋老师的未婚妻,那他就不只是混蛋,成了变态老师啊。”

    伏黑惠默认了下来,这也是他没有随便打扰巫女小姐的原因。

    “话说,就没有一张未婚妻的照片吗?照片总比这个幼稚园简笔画形象多了吧。”野蔷薇不解道。

    伏黑惠同样不明白原因,“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五条老师的未婚妻确实好像一张照片都没有保留下来。”

    怎么会有人一张照片都没有啊,这又是什么奇怪的癖好吗?

    街头,人行道的红灯亮起,车辆穿梭,路人都站在两边等候。就在人群之中,有一个穿着袈裟梳着半丸子头的男人也在等候。他虽然一身打扮和路人格格不入,但是这里毕竟是东京,平常奇装异服的人也不在少数,加之男人始终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显得非常亲善。

    他正在一个人自言自语,像是个带了蓝牙耳机打电话的人一样。

    “嗯?撤退的解释。”男人外表虽然很温和,可吐出的话语却充满讽刺,“动点脑子啊,漏瑚君。后面来的咒术师也是高专一年级生,明显是接到前一个人的消息后赶过去的。对手是强大的咒灵,他顺便报告给老师也是应该的吧。”

    “我害怕?不,我可是为了你好。”穿着袈裟的男人接着道,“那个人估计正在赶来的路上,我可不想合作还没正式开始就损失一个战力。毕竟一旦你和他打起来,可撑不了多久啊。”

    毫不留情面地一通吐槽,也不管听到这话的人是什么心情。绿灯亮起,男人正想要离开,忽然见到马路对面有人冲他招手。

    “夏油君——”

    接着,一身白襦绯袴的巫女从街道对面小跑过来,“我刚刚就觉得眼熟,只是还不敢确认。现在一看,真的是你啊,夏油君!”

    夏油杰眯起眼睛打量了一番,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身上没有明显的咒力波动,只是个普通人。虽然不同于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那样厌恶普通人的态度,可男人兴趣依然淡了不少。他从大脑的记忆中翻了翻,找出来此人是谁,“你是……歌姬的朋友?我们很早之前一起祓除过咒灵,对吗?”

    不对劲。巫女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耳熟不是指她记忆中的夏油君的声音,似乎还在别的地方听到过。

    “对,是我。”小林鹤面上不显,心中却骤然敲起鼓来。

    不对劲。虽然在她的记忆里,上一次与夏油君见面都是去年夏天的事情了,可是眼前的夏油杰似乎也是这样认为的。

    自己毕竟是五条悟的未婚妻,虽然在小林鹤原本的世界中,出于对两人这份特殊关系的不确定性,她还未曾向悟的同学介绍过未婚妻这一重身份,可是总不至于十几年过去了还隐瞒关系吧。

    听夏油君的口气,除了那一次在饲料厂的相见之后,两人便再无联系,在他的认知里,自己还只是庵歌姬的朋友。这以她的身份,以及夏油君身为五条悟的挚友这一点来看,非常的不应该啊。

    心中疑窦丛生,小林鹤熄灭了向夏油杰打听消息的想法,“好久不见了,路上看到了忍不住向夏油君打声招呼。”

    2018年的夏油杰不知为什么,明明还是和以前差不多的温和笑意,却让他显得十分疏离。他眼睛转了转,回忆片刻,“小姐之前关于咒力的思考很有趣呢。”

    居然有人会对大家一直以来默认存在的咒力产生怀疑,试图探究原因吗?

    不过记忆里,夏油杰还同这位小姐约定一起研究这件事,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搁置了,他们之间也再也没有联系过。

    而且,这位普通人类的小姐长相……未免和记忆力2005年夏天时的样子太过相似了吧。不,简直就是一模一样。

    “说起来,为什么十三年不见,小林小姐还是同以前一个样子啊。”

    男人目光中有掩饰起来的怀疑。

    似乎有危险的讯号隐藏在空气中。

    “我是娃娃脸嘛,经常被人这么说。”巫女淡定自若,熟稔的语气仿佛对别人解释过很多次,一点都不像是刚刚编出来的借口,“其实我也和歌姬小姐很久没见过了,夏油君有歌姬小姐的联系方式吗?”

    第98章 消失

    原来她和高专的那些咒术师也没什么联系。见状, 夏油杰放下心来。

    也是,毕竟巫女只是一个区区普通人罢了,就算之前凭借咒具勉强闯入咒术师的世界, 可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多碰几次壁她也就该知道退出了。

    想到五条悟或许正在赶来这附近的路上, 而此地人群过多, 随意打打杀杀也太过惹眼。虽然让认识庵歌姬的小林鹤发现了自己的存在这一点也不甚安全, 但是毕竟之后在夏油杰的记忆力, 他再也未曾听庵歌姬提起过这个人。

    因此杀人灭口之事就不急着现在进行了。想起她的那番对咒力的思考,夏油杰觉得,如果能拿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留她一命参与后续游戏也行。

    夏油杰微不足道的探究心思也就随风而去,他敷衍道, “我和庵歌姬小姐也不怎么联系。”

    男人一指对面, “我的家人到了, 需要先走了。小林小姐,下次有空再聊。”

    当然, 所谓的“下次”并不是客气,他是真的打算之后再找上门的。

    越过一重重人群, 小林鹤见到路对面有两个也是高中生年纪的少女。其中一个金发盘起, 肤色略深, 裙子改短做辣妹打扮。另一个留着黑色齐耳短发,穿着一身校服长裙。

    家人……这是夏油君的妹妹们吗?

    “菜菜子, 美美子。”夏油杰微笑着喊出两个人的名字。那一对姐妹闻声立马用眼神找到来人, 顿了一下后, 短发少女回避了视线,辣妹少女脸上肌肉短暂地抽搐下, “夏油大人。”

    像是不情愿地喊出这个名字。

    明明是夏油杰口中的家人,他们的氛围却非常奇怪,而且还会用“大人”称呼自己的亲人……

    夏油杰向着巫女挥了挥手当做告别,回过身对二人道:“撤退吧。”

    他的声音不大,又掩盖在热闹的人流中,按理说不会被别人在意到。

    可是巫女偏偏灵敏的耳朵听到了这一句,电光石火间她想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觉得夏油杰的声音耳熟。

    这个声音,正是她在火山头咒灵离开前听到的向咒灵下达命令之人发出来的!

    这位在小林鹤印象里还是自称堪比特级的咒灵操使,祓除咒灵的咒术师,怎么会与伤害人类的咒灵为伍?

    和高专时候不同,他的额头上还有一圈缝合线的痕迹。这是受了什么伤,性格大变吗?

    小林鹤抬头寻过去,短短一会儿功夫就不见了三人的身影,他们这么快就离开了此地。

    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解决她的所有困惑了。虽然手机没法用,但是小林鹤想,她还有别的寻人方法。

    巫女取下腰间的樱花坠子放在掌心,双手合拢,一股灵力沿着手指注入粉色的坠子中,更多的灵力蔓延了出来。她开启了灵力视角,能看到与坠子同色的丝线遥遥指向某个方向。

    都说了,她还是很擅长寻人的嘛。

    而另一边,结束过战斗的两位咒术高专一年级生,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离开了作为战场的废弃大楼。

    伏黑惠快速编辑短信,把遇到特级咒灵的最新进展发送了出去,“不知道五条老师看到之前信息没有,咒灵已经离开了,先给他报个平安。”

    钉崎野蔷薇活动了一下手掌,受伤的左手不太能使得上力气,需要接受治疗,“伏黑同学,帮我联系一下高专,看看家入小姐现在有空吗?”

    忽然,一个白发盘起的女生手上拎着购物袋,也出现在商店街上。野蔷薇打量了一下眼熟的身影,“伏黑,前面那个就是你说过的,在普通人学校念书的前辈吧?”

    伏黑惠抬头看了一眼,确认了,“是她。”

    这个女生正是建议野蔷薇和伏黑惠逛街散心的人,被伏黑惠吐槽了一句只是她自己想逛街才拉人后就气冲冲离开了。

    “这么熟悉咒术界,她也拥有祓除咒灵的才能吧,为什么不在高专呢?”钉崎野蔷薇有些不解。

    “因为家里面希望她在普通人的学校念书。前辈现在是鹡鸰女子学院的学生。”伏黑惠似乎对这个于野蔷薇而言非常陌生的前辈很是了解。

    乱发翘起的少年咒术师低头想了想,高喊一声冲人打招呼,“梅前辈——”

    白发女生蓦地回头,看到了是谁在喊她,“哦,是惠啊。”

    “嘿嘿,”钉崎野蔷薇仿佛发现了什么猫腻,她偷偷用两只手比出箭头指向伏黑惠,“你们居然互叫名字,这么亲近!”

    “前辈叫谢花梅,她还有个同姓的哥哥谢花太郎,不叫名字会弄混。”顿了顿,伏黑惠低声说,“至于她会叫我的名字,是因为我也有个同姓的姐姐。”

    可是为什么外校的谢花梅既认识咒高的伏黑惠,甚至认识他不在咒高的姐姐一事,短发乱翘的咒术师就没有说明了。

    在名为“梅”的白发女生走过来后,伏黑惠问她,“前辈,五条老师那位失踪很久的未婚妻,你还记得她是什么样的吗?”

    是的,虽然伏黑惠说,几乎没人见过五条老师的未婚妻,可眼前之人就是那个“几乎”里面的例外。

    闻言,谢花梅身上原本轻松的情绪消失了。周围的空气也变得格格不入,就好像他们不是身处热闹的大街上,而是在某个幽暗密林中。

    沉默了好一会儿,谢花梅才说,“怎么想起来问这个?她在我还很小的时候就失踪了。时间过去太久,我都快想不起来她长什么样子了。”

    钉崎野蔷薇问出自己早就产生的疑惑,“我听说五条老师的未婚妻连一张照片都没有,已经是现代社会了,还有人从不照相吗?”

    谢花梅提着购物袋的手攥紧,指节捏得发白,“她不是没有照片,只是没能留下来。凡是她拍过的照片,其他景物和人像还在,唯独她的人像,全部都消失了。”

    “欸?!”两个咒高一年级生都是一脸打破常识的震惊表情,这件事伏黑惠也是第一次听说。

    即便两位都是身怀咒力的咒术师了,可他们还是忍不住去感慨,怎么会有这么不科学的事情?

    谢花梅没有回答。但是从一些“人”的口中,她早就知道了答案。这是因为,此人的历史被改变了,失去了她自身存在的历史,就像是失去根茎的植株,是无法存活下去的。她的存在就像是人影逐渐消失的照片一样,被从历史上抹去了。

    “为什么突然要问她的样子?”白发女生随口说。

    伏黑惠犹豫了一下,“我们刚刚遇到了一个人,外表有些像五条老师给他未婚妻画的那副肖像画,只是年纪对不上。她自称是产屋敷神社的巫女。产屋敷神社……我记得,是不是在你家附近?”

    谢花梅的眼神变了,她猛地抬头死死盯住伏黑惠,“人在哪儿?”

    商店街上,一个高个子白发男人停下了赶路的步伐。他修长的手指点开信息,看见学生发来的危险咒灵离开了的消息。

    “哇,惠和野蔷薇很能干嘛,果然还是要给学生留下成长的空间。”虽然说是这么说,可是自打离开存放虎杖悠仁“尸体”的地下室后来到能接收手机信号的地方,身为老师的五条悟刚看到手机里伏黑惠发送的遇到危险的报告,他立马就第一时间急匆匆地赶过来了。

    看似性格不着调,可五条悟本质上还是非常靠谱的老师,也真正做到心系他的学生。

    既然现在野蔷薇和惠都安全了,业务繁忙的最强咒术师自然不介意自己给自己放个小假,多一会儿摸鱼的时间,他伸了个懒腰,看到刚巧有评价不错的甜品店在附近,于是打了个响指,“就决定了,来一份双倍甜度的布朗尼吧。”

    脚步一转,高个子男人迈向甜品店。因为突然调头,旁边的路人差点撞上去——不对,确切的说,是撞上去了。可是令路人摸不着头脑地是,那触感不像是人体?

    路人心头冒火,“喂,你怎么看路的……”

    话未说完,见到高个子白发男人被黑色绷带完全缠绕住的眼睛,路人的话变得结结巴巴,改成道歉,“啊不好意思,我没注意到你是个盲人。”

    “没关系哟。”男人先一步离开,背对着路人挥了挥手,然后这位“盲人”精准地在没有任何盲杖的情况下,走上店铺台阶,推开玻璃门,“店员小姐,请给我一份布朗尼和黑咖啡。咖啡不加糖,布朗尼要双倍的糖~”

    就在白发男人于精致的甜品店等候时,被他之前打开的大门中,一个黑发束起穿着巫女服的少女也走了进来。

    啊,还好这个樱花坠子还管用。

    小林鹤顺着樱色的丝线,看到了眼前熟悉的人,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这个12年后的未来和她想象中的并不一样,因此小林鹤不能确定,这是否还是自己世界的未来。而悟君送给自己的礼物,又能否真的找到这里的五条君。

    店员忙着低头准备客人的点餐,工作日的甜品店内人员寥寥,是以身穿巫女服的少女进入这里,几乎没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看向樱色丝线指引之人。长大后的五条君穿着和在咒高念书时的校服相同材质的深色制服,只是没有了领口的那枚黄铜纽扣。一头柔软的白发被眼上缠绕的黑色绷带束起,格外张扬地朝向天空。

    身材还是一如既往的远超众人,长手长脚的他在甜品店为大部分都是女性顾客而准备的可爱系桌椅里面,显得有些局促。不过此人很会给自己找舒坦,因而长臂摊开,在椅背上占了一排位置。

    小林鹤走过去,在12年后的五条悟对面坐下,弯起眼睛笑着冲对方打了招呼,“五条君。”

    但是令她没想到的是,男人好像也不惊讶一个“年轻”的自己突然出现,他“唔”了一声,态度自然,朝她笑了一下。

    就好像五条君默认了现在的自己,是他应该见到的正常的模样。

    第99章 幻梦

    面向女生为主的甜品店装修成马卡龙色系的风格, 从墙壁到桌椅都像是奶油一样甜美。除了年轻女生们会喜欢以外,这种柔软的颜色也适合让忙碌的成年人放松休息,能够做个短暂的美梦。

    突然闯入的少女非常自然地坐在姿态松弛的白发男人对面, 她鸦羽般的黑发垂落肩上,红色的发带和绯红的行灯袴一样鲜明。

    明亮的眸子注视着他, 露出了五条悟最熟悉的笑容, “悟君这幅打扮, 是还留在高专了吗?”

    “唔。”白发的男人点了下头。

    “诶, 难不成悟是老师?真不可思议,这是我从来没想过的事情。”小林鹤惊讶道。

    五条悟轻笑一声,默认了下来。

    少女思索一番, 想起之前遇到的两位新入学的咒术师,“伏黑惠, 还有钉崎野蔷薇, 是叫这个名字吧, 这两位不会就是悟君的学生?我感觉他们都是很优秀的人啊,拥有不惧困难的勇气。”

    “我也很看好惠和野蔷薇哟, 他们都拥有潜力,将来一定能成为强大的咒术师。”不知为何, 年长的这位五条悟虽然是在对小林鹤说话, 可是缠绕上绷带的眼却没有看她, 而是稍侧过脸,不知焦点落在了哪里。

    空气陷入沉默, 但并不让人尴尬。店内空调的丝丝冷风吹过初夏的暑气, 一切都舒适得那么刚刚好。

    白发的男人似乎愣了会儿神, 小林鹤也没有催促,过了会儿, 他伸手拿起桌上的甜品单,“鹤酱有什么想吃的吗?”

    “也好,我看看。”少女白皙地手指伸了过去,就在她将要触碰到拿着甜品单的五条悟的手时,男人的手明显地向后缩了一下。

    仿佛在畏惧这样的触碰。

    是有这样的说法吧,镜花水月只是眼前的幻觉,一旦触碰,就会发现只是一场徒劳的空虚而已。

    五条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只是放松大脑,什么也没想,所以一直未被他放下的、藏在心底的思念才会再一次幻化出具体的形象。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影子了。

    或许在外人看来,自言自语的自己很傻,但是五条悟向来我行我素,也不介意他人异样的目光。

    “算了,反正鹤酱也没有很喜欢甜品吧。”他随手又将甜品单放下,躲过了那近在咫尺的指尖。

    也是,自己其实是对甜品没有特别的偏好,不算非常喜爱,但也不讨厌,小林鹤想。她思及从江户时代的吉原返回现代后,一起同行却不见人影的小梅和妓夫太郎,如果这里就是未来,也许可以问问五条君他们是否成功来到现代了。

    于是巫女问道:“谢花兄妹,悟君有见过吗?”

    “当然啦。”五条悟故作头疼地叹了口气,“两个臭小鬼刚来的时候很闹腾呢。不过现在也都和惠一样,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人了”

    看来长大后的悟君和谢花兄妹相处得不错啊,只是这里为什么还会提到伏黑惠同学?小林鹤有些好奇那对兄妹的未来,“大家都怎么样了。”

    五条悟扬起手指挥了挥,“太郎拥有绝佳的咒术才能哦,不过想来像他那种阴暗偏激的性格本身就挺适合当个咒术师的,他还挺疯的。小梅倒是意外的拥有灵力。那些刀剑们也不错,就连碎片都能再次苏醒,靠着她也能维持下去。”

    听起来,这里面似乎没有自己影子。小林鹤有些搞不明白,五条君这是不想将她本身的未来剧透给她自己吗?

    还有好像与火山头咒灵勾结在一起的夏油杰,是否走上了邪道。巫女也想弄清楚这位她自己印象中才结识不久且相处不多的咒术师究竟成了什么样的人,“那夏油君呢?”

    “嗯?”这是自从见面以来,五条悟第一次露出轻飘飘的笑意以外的疑惑表情。

    就好像小林鹤问出了一个绝对不该她会说出的问题。

    “夏油君,就是你在高专念书时候的挚友,你不是说过他很有趣嘛,我刚刚见到他了。”巫女眨了眨眼。

    五条悟想,依凭自己的记忆和幻想诞生的鹤,即便不知道早在一年前杰就已经死于他手中的事实,但她又怎么可能会见到杰呢?

    她的所思所想都应当是符合五条悟自己的认知,为什么会出现认知以外的情况?

    “夏油君变得很奇怪,似乎和一个火山头的咒灵有联系,这个咒灵还袭击了你的两位学生。”小林鹤耐心地解释,“我见到夏油君和他的两个家人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妹妹们,可是他们之前的氛围却很诡异,根本不像是家人。对了,夏油君额头上还有一圈缝合线,他是受伤后想法和态度受到刺激,转而去与咒灵为伍吗?”

    她提出自己不成熟的猜测。

    对面的五条悟已经完全愣住了,“鹤,你在说什么啊……”

    就在此时,点单的甜品做好了,店员小姐将托盘里的餐品放到桌子上,“您的双倍甜度布朗尼和无糖黑咖啡,客人请用。”

    接着,她收回餐盘,热情的笑容转向秀美的巫女,“小姐要来一份甜品吗,我们家的招牌可是……”

    店员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那位个子很高还在眼上缠了绷带的怪异男人急切地问道:“你能看见她?”

    他的手猛然拽下缠绕在脸上的黑色绷带,布条滑落,松软的白发也一起柔顺地落下。璀璨的苍蓝之瞳露了出来,那非人的眼瞳仅仅是瞥了店员一眼,就立马转到对面的巫女身上。

    只是被看了短暂的一瞬,也让店员小姐有了一种被人洞彻的凉意,她想起男人的问话,后背发毛,磕磕巴巴地说:“我、我能,能看到她。”

    这是撞鬼了吗?!

    啊……所以从见面起才会觉得五条君的态度有些怪,原来是没有把自己当做真实存在的人吗?小林鹤恍然大悟。

    她有些好笑,先去安慰了店员小姐,“没关系,悟君只是在跟你恶作剧。悟,不要戏弄别人了。”

    白发帅哥很配合地开口,语气微妙,“居然被年纪还小的鹤这么教育了,那好吧,抱歉抱歉了。”

    他很不走心地道了歉,可是苍蓝宛如天空的眼瞳一秒也没有离开过眼前的小林鹤,用近乎贪婪的目光描摹她的轮廓。

    “好久不见,鹤。”他说。

    “这里就是我的未来吗?”于自己而言,这个未来似乎不太美妙。

    “一种可能性吧。”

    “所以,我居然失踪很久了吗?”小林鹤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是很久了,”五条悟反而道,“惊讶的是我才对啊,鹤居然看到了杰!”

    小林鹤仔细描述了一番方才与夏油杰的相遇,“你能找到不对劲的地方吗?”

    “哪里都不对啊,那对姐妹应该是杰收养的孩子,但是……”五条悟嗓音一如既往地悠闲,可是小林鹤似乎能感受到某些并不相符的、沉重的情绪潜藏在里面,“杰已经被我亲手杀死了,就在一年前。”

    少女震惊地张大了眼睛。

    “唔,怎么说呢。”在这十二年来,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从小林鹤的失踪到夏油杰的分道扬镳,其中的酸涩苦闷远远不是这个初夏的日子所能容纳的,五条悟思索着如何将事情原委道出。

    忽然,他眼角的余光中瞧见一个熟悉的白发女生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挥手,似乎在喊谁的名字。

    是谢花梅。

    可是被小梅呼唤的人,身影开始变得斑驳闪烁。

    这是……他苍蓝的眼瞳紧紧盯住少女,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可五条悟却觉得自己心中似乎早就有了预感。

    她是要离开了吧?

    时间短暂,来不及详细说明,五条悟抓紧时间语速急切地说道,“鹤要小心盘星教。还有,让另一个我告诉杰,肯定存在不同的选择,一定能找到另一条解决之道。”

    在少女茫然的目光中,五条悟的声音几乎是大喊出来的,可是那些语句却断断续续,破碎地传入小林鹤的耳中,几乎不能成章。

    “盘星教……时之政府……星浆体……烂橘子……伏……”

    似有似无的词语,小林鹤迷惘地念了一下,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组不出有意义的句子。

    好像明白再想传递信息也只是枉然,更年长的那位当上了高专教师的五条君忽的释然一笑,紧绷的身体松了下来,他双手张开,虚虚给了少女一个拥抱,用不能被对方接收到的声音真诚地说:“想要打破BE的结局活下去,要努力啊,鹤。”

    虽然不明白对方说了什么,可是表情是骗不了人的,它传递了某种祝福的意味。于是少女也回以轻柔的笑意,彻底消失在马卡龙色的甜品店内。

    “啪”,谢花梅的手甩在桌面上撑住身体,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跑过来,依然没能赶上同小林鹤见一面。

    白发女生喘了会儿气,抬起头来,碧蓝的眼瞳内盈满泪水,“五条先生,你在做什么啊!”

    谢花梅哽咽着说道:“为什么不把她留下来,我们都好想她啊,你难道不想吗?你明明可以做到的吧!只要重新和她定下束缚,说不定、说不定就可以把她留下来了。”

    “不行的哦。”在小梅眼中选择放手的那个男人顶着她不解和质疑的眼神,用近乎肯定的口吻说到:“没有用的,小梅怎么知道她被强行留下来后,鹤不会再一次消失呢?”

    “要让她找到自己的道路啊。”

    奶油色系的餐桌上,多加了糖霜的布朗尼一动未动,银色的餐匙闪过冷冷的光,醇香的黑咖啡把内里的苦涩很好地掩藏。

    甜品店内甜美的气息分明同刚才没什么区别,可是少了一个想念很久的人,空调的冷气似乎都变得更强了,丝丝凉意的吹拂,也让人有了一种更加清醒的感觉。

    啊……真的是更清醒了。五条悟想。

    这么看来,今天的相遇,说是一场幻梦也确实不为过。

    第100章 束缚

    在发现审神者不见之后, 刀剑付丧神们慌了一会儿神,很快就被领头的莺丸安抚下来。大家一起讨论了一番,就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搜查工作。

    毕竟一回生二回熟了。

    这次数珠丸恒次、小狐丸他们搜遍了另一个时间线, 不曾找到审神者的踪迹,回来后对莺丸摇了摇头。

    那就是没有。茶发青年想, 既然审神者不在另一个时间线, 又是同谢花兄妹一起返回的, 那她只能是回到现世的时间线中了, 只是不知道落到了哪里。

    既然如此,不如就利用审神者与现世最深的那条联系——也就是她与人定下的束缚。

    于是莺丸再一次找上了五条家的神子大人。

    其实就像小林鹤回忆中的那样,她与五条悟的婚约, 起初源自五条雅文的感激。

    五条雅文先生对刚来到现代的小林鹤身上那种格格不入的氛围似乎一点也没有察觉,他给治疗自己的小医师耐心地讲解现代的各种电器和设备, 帮她办了户籍证明。最重要的是, 当听闻小林鹤需要寻找某种强大的东西当做媒介, 加深自己与此世的联系时,这个上半张脸部被诅咒带来的疾病毁了容, 只有下半张脸如常的五条家旁系掌权人给出了自己的建议。

    “如果要加深与此世的联系,不如就和最强之人定下束缚吧。还有什么能比最强咒术师的束缚更能铆钉你的存在呢?”

    在接受过小林鹤同药研藤四郎的救治后, 五条雅文的气色比起他们刚见面时已经好了很多。他的话语平淡, 却也蕴含着自信和笃定, “刚巧,我同当世最强咒术师出自同一家族血脉, 我的话在五条家还是有那么一点分量的。”

    所谓订立束缚的方法, 被五条雅文当做救命之恩的酬谢, 就是五条悟的婚约。

    这件事五条雅文没打算去问年轻的神子本人的意见,也不需要问。因为自身强大的实力, 神子那双苍蓝的六眼总是很冷淡的,仿佛周遭的一切都并不真正被他放在眼里。

    五条悟虽然接受了庸庸碌碌的众人的依附,可也不很在意,就像是直插云霄的险峰并不介意山脚下滋生郁郁葱葱的植被与喧嚣啼叫的鸟雀。

    正是远超常人的强大,让他不在乎凡人自以为是的簇拥与躲避。

    五条雅文打算利用的就是这一点。借助五条家旁系掌权人的身份,推荐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成为五条悟的未婚妻,这对他来说有点麻烦,但是不算太难。毕竟,雅文先生用的借口就是给五条家的那些还幻想着能掌控六眼神子的老家伙们一个好用的绳索,一个寄希望于能留下牵绊、束缚住神子大人的听话傀儡。

    至于五条悟,他连五条家都不怎么当回事儿,更别说被那些人自顾自搞出来的未婚妻了。

    因此将计划告诉小林鹤后,五条雅文当即就要着手开始安排。

    可是被那个女孩儿制止了。

    计划中的另一个人,被当做酬谢的本人,怎么能够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就多了一位未婚妻呢?

    虽然在此时小林鹤保留的记忆中,她很少接触到真正的人类,总是和一群性格五花八门的刀剑付丧神们在一起,可是她是被别人用心教导着长大。

    因此,被异类养大的审神者认真地对救治过的病人说:“请让我见见他吧。我会亲自恳求他同意这项束缚。”

    就在森严古板的大宅中,陈旧冰冷的院墙下,小林鹤和五条悟第一次见面了。

    如果能够争取到此人的允许,他或许就会是自己在这个现世中的第一个人类朋友。虽然明知她是在请求一个强大之人同意一件离谱的事情,可是小林鹤还是忍不住心生期待。这是同刀剑付丧神们相处很久的审神者来说,同期待一件心心念念很久的礼物无异,一个未来的朋友……或是家人。

    她漂亮的眼睛注视向五条家的神子。

    “我想与强大的咒术师定下束缚,借此加深同现世的联系。具体原因现在不便赘述,如果五条君同意的话,之后有机会我会详细说明。”少女睁着圆溜溜的双眼,目光中满是诚挚的请求,可是这诚恳却用在了——告诉对方自己有所隐瞒上面?

    哪有人一见面就说因为瞒着你的某件事情,我想要你未婚妻的身份啊!

    “作为报答,我也会满足五条君提出的任何要求,只要是不违背我的原则,我都可以尽力去做到。”少女的发言铿锵有力,足以表明她愿意赴汤蹈火的决心。

    但是最强之人不缺的就是这种报答,他本身就是最强的咒术师了,还有什么能让他做不到转而去依靠别人的事情呢?

    年轻的白发神子无所谓的视线瞥过信誓旦旦的某人,注意到她期待和热烈的目光,顿了一下。

    这个人,没有丝毫的咒力。她不是普通人那种咒力浅薄无法使用咒术的情况,甚至也不是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天与咒缚那种用全部咒力交换了强悍的肉.体。

    少女的身体强度只是比五条悟眼中的大部分普通人和普通咒术师强些,但是远远没有达到天与咒缚的程度。

    可她身上却萦绕了一股奇特的、与咒力格格不入的力量。有别于反向运用咒力产生的反转术式这种逆行咒力,是完全不同又彼此不相容的某种力量。

    少年神子产生了点兴趣,或许是看她可怜,又或许是单纯对这股力量感到好奇,也或许是被少女热烈的目光所吸引。

    可是他的的确确在那双不似人类的苍蓝眼瞳中燃起了一点兴味。

    而好奇往往成为一段联系的开端。

    五条悟像是随口让人拿来一份团子那样轻飘飘地说:“可以。”

    “啊?”还在努力说明自己能提供什么报酬作为婚约束缚交换的小林鹤愣了一下。

    “我是说,可以啊。”强大的白发神子口吻随意,就好像被他拿出去的不是自己的婚约,而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至于报酬,”他想了一下,还是有的吧,可以让别人去做的事情,“就那个吧,做一份草莓大福给我。”

    “啊?”小林鹤仿佛只会说出这一个词。

    白发神子皱了皱眉,误解了少女的态度,“不是吧,草莓大福都是很简单的甜品了,居然不会做?那就给我一份焦糖曲奇吧。”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五条家未来的继承人居然随随便便就拿甜品交换了自己的婚约,可是此时小林鹤反应过来,忙不迭地点头,“我可以的!”

    小林鹤的目光游移了一下,比起刚才请求对方在有所隐瞒的情况下接受自己成为未婚妻这一事情,此刻的她反而显得有些心虚。

    少女微微握拳给自己鼓了一下劲,“焦糖曲奇,还有草莓大福是吗?我都可以的!虽然我现在还不会做,但是我可以学!”

    闻言,五条悟的眼神有些怀疑,“你真的能行吗?不会从没做过甜品吧……”

    “我能找到很好的老师。”说起这个,小林鹤的底气慢慢上来了,对于爱哄小孩子的刀剑小豆长光来说,教人做甜品一定不在话下,“下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把焦糖曲奇拿过来。”

    她果然还是知道什么点心最简单,先给自己一个容易实现的目标。

    就在这一刻,小林鹤能感觉到,某种不甚明显但却真实存在的联系,就在身为审神者的她和身为六眼神子的五条悟之间建立起来了。

    而她那个藏匿在漂泊不定的时光中的本丸,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楔定现世的坐标。

    2006年,现世东京的某个角落,大正风格的洋式庭院中,五条悟在刀剑付丧神的帮助下,用婚约的这层束缚尝试联系起流落到这条时间线上某处的另一个人。

    一阵莫名的风自五条悟的掌心滋生,与之涌出的还有大量的灵力。他甚至体会到,自身的咒力受到这种属性相反的力量消磨而不断损耗。

    这种感觉有些奇特,好似以他的咒力为养料引导出来了灵力一般,但五条悟知道这只是一种错觉。

    就在喷涌出来的灵力之中,一个少女的身影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她绯红的行灯袴和漆黑的发丝一起随风飘扬,明亮的眼眸在看清前方的第一秒,就注视向了白发的少年。

    巫女轻盈地落到了草地上。

    “这一次又要谢谢悟君了,如果不是你,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呢。”小林鹤歪了一下头,说道。

    被关注的人轻嗤一声,正打算说出这不是应该的吗之类的话,可马上就被人打断了。

    一个白发的小女孩“哇”地哭着跑过来,张开小小的双臂抱住了巫女的腿。她的哥哥,那个身形像是小虾米一样的男孩也在不远处偷偷盯着巫女。

    五条悟“啧”了一声,轻声嘀咕,“我就知道这群臭小鬼只会碍事。”

    “巫女大人,你终于回来了!”小梅边哭边喊道,性情直白的她非常容易让自己的情绪一览无余,“你突然就不见了,小梅好难过好难过啊。”

    白发女孩的话语中有掩饰不了的惊惶。身处陌生的现代,神异地穿梭时间后,他们兄妹的引路人,也是承诺将他们带离吉原之人却不见踪影。即便这里有多么舒适的居所,多么美味的食物,都无法抚平兄妹俩心中的不安。

    小梅只是比太郎更加直接地表达出来了而已。

    小林鹤抬手摸了摸女孩的头,白色的长发一看就是被付丧神编出了可爱的发辫。巫女用衣角擦了擦小梅脸上的泪痕,“不哭哦,小梅将来可是会变成强大的人呢,所以不必为这些感到不安或是害怕。”

    她正想继续拿从12年后的五条君口中听到关于谢花梅的事情安慰哭泣的女孩几句,就听到小梅忽然抽噎着说道——

    “你、你还对我撒谎了。我被人嘲笑了,说月亮上的银光草什么的,都是骗人的,那是小孩子都不会相信的假话!”

    巫女的动作停下来了。

    她眼神一变:是谁?怎么能随便戳穿给小孩子讲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