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铤而走险(下)
感觉到船在减速, 同时赵舒权也听到了陌生男性的嗓音大声交谈,说的是某种外语。他留心分辨了一阵,听出是西班牙语, 并且至少有四个人。
大概是雇佣兵吧,他猜测。外籍雇佣兵拿钱办事、经验丰富,很难防范,从他们制造车祸的手法就能看出来。就是不知道什么人这么大费周章。
他在心里过了一遍可能的仇家对头,想来想去也想不出有谁憎恨自己到这个程度。哪怕是唐杨想要上位, 也犯不着用这种不合法的手段。不过是一家公司,犯不着杀人放火搞绑架吧?
船彻底停下, 穿着军靴的沉重脚步围拢过来。赵舒权感觉自己被两个男人从甲板上提了起来,也不在意他是醒着还是昏迷, 拖着他就走。
动作粗暴的拖拽让受伤的肩膀剧痛难忍,赵舒权忍不住小声□□。对方发现他醒了, 丝毫没有收敛,拖拽的动作反倒更用力了。
他被半拖半拽着走过沙滩、土路、水泥路, 最后来到一处建筑物中,直到被按在一张椅子上,双手反剪在背后。
眼前突然一亮,头套被拽了下来。
室内很亮,赵舒权本能地眯起眼睛,却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把他整个人都搞懵了。好在那确实只是一盆冷水, 除了让眼睛不舒服之外没有什么其他问题。
耳边传来几个雇佣兵的戏谑嘲笑。赵舒权在欧洲留学一年, 学过一点西班牙语, 听得出对方只是在嘲弄自己,却没有透露任何有用的情报。
他身上多处钝痛, 肩膀更是疼得锥心,又被泼了水,上半身湿透,整个人狼狈不堪。他在心里暗骂自己大意,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时代竟然还有人玩雇凶绑架这一套。
等眼睛适应后,他看清自己身处一间类似仓库的空旷建筑物中,周围有一些零散的杂物,看不出具体是在什么地方。
四个人高马大、留着络腮胡的外籍雇佣兵穿着迷彩服,荷枪实弹,围着他嬉笑交谈。他听出他们在讨论自己的赎金。
在他的正面架着一台手机,数据线连接在不远处的电脑主机上。一个戴眼镜的雇佣兵正在电脑前忙碌,身边站着一个看起来气势最强的男人。
看来这是一个六人团队,一个领头的,一个负责技术,围着自己的四个人负责出力干活。
赵舒权不理会那四个人对自己的嘲笑,眼睛盯着为首的。,等到对方转身走过来,呵斥另外四人过后,他抓住机会用西班牙语说:“嗨!你们把我带到了什么地方?”
雇佣兵们显然没想到他会说西班牙语,露出惊奇的表情,语速飞快地议论纷纷。
头目一双鹰眼锁定在赵舒权脸上,似笑非笑地走近。
赵舒权从对方的目光能看出这是个狠角色,愈发小心:“你们想要钱是吗?雇佣你们的人出多少钱,我可以加倍给。我们能谈谈么?”
雇佣兵们哄笑起来。头目摇了摇头:“我们是讲信誉的。合同还没履行完毕之前,不能接新的委托。”
赵舒权明白对方的意思是绑架了自己还不算结束,试着询问:“那你的雇主还要求你们对我做什么?他自己不来么?”
他用了男性代称。他觉得绑架自己的幕后主使不太可能是女性。
雇佣兵头目挑了挑眉:“他会来的。不过,他还要一个人。所以,我们的合同目前只履行了一半。”
赵舒权的心猛然一跳,涌上一股很不好的感觉,心惊肉跳。
·
“不、不,曹老师!你不能一个人去,这太危险了!”
曹瑞用恰到好处的力道抓住姜小芬的胳膊,柔声安抚惊吓过度的小助理:“冷静点、小姜。我考虑过的,对方的目的可能并不完全是为了赎金。也许,我也是‘赎金’的一部分。”
姜小芬眨了眨眼睛:“这样吗……那我们是不是更应该告诉警方,让他们去想办法呀?”
“所以,我现在不是正在跟你说,让你去告诉警方么?”曹瑞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
姜小芬:“……啊?是这样吗……?”
曹瑞放慢语速:“我再说一遍。我要你帮我叫一辆车,送我去这个地方。五分钟后,你另外叫一辆车,也来这个地方——但是不要停车,更不要下车。你只要确定一下这是个什么地方,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目击来接我的人。等到确定我跟对方一起离开,你再将这一切告知赵大哥和警方,并告诉他们我带走了一个追踪器。——你听明白了吗?”
姜小芬小鸡啄米一样地点头,只是快哭出来了:“我明白。可是曹老师,我好害怕……”
曹瑞凝视了一阵对方的眼睛,温柔地笑了笑:“没事,那算了。你就当我没有说过这件事。只是,能不能请你帮我叫个车呢?”
“我不是这个意思!”姜小芬一把抓住曹瑞的手腕,抖着声音问:“曹老师你为什么……不害怕?那些绑匪能用炸弹制造爆炸,应该、应该是很凶恶的人……”
“我不是不害怕。”曹瑞轻轻拍了拍姜小芬的手背,“只是对我来说,所爱之人生死不明、现状未知,更让我感到恐惧。”
姜小芬似懂非懂,神色有些茫然。
曹瑞觉得自己可能还是对小助理期待过高了。
或许没有人能够理解,前世与恋人一别经年、两不相见,自己内心深处不能表露的恐惧究竟有多深。他无法对任何人诉说,他有多少次梦见夏侯成战死沙场,梦见那人马革裹尸,甚至梦见那人弃自己而去、左拥右抱着面目模糊的俊男美女……
他坐拥江山天下,可是这普天之下,有什么东西是真正完整属于他的么?
“我不允许任何人把他从我身边带走。”他淡淡地冷冷地对姜小芬说,“所以,帮我叫车,然后回房间去静静等待,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我刚才对你说过的话!”
他很久都没有用过身为天子时的口吻对人说话了。那种仪态、那种眼神、那种语调,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已经用不上了,没想到偶尔用一下,依然还是管用的。
姜小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白了,人也明显瑟缩了一下,低着头轻轻回答:“好、好的,我明白了。我、我这就、这就照你说的做……”
曹瑞沉默地看着姜小芬在手机上迅速操作,很快告诉他“车还有两分钟就到”。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欲走:“你回去吧。谢谢你了。”
“曹老师!”姜小芬叫住他,眼睛里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你一定要小心。坚持住,我会带警方去救你和赵总的!”
曹瑞笑了,轻轻点了下头。
此去凶险莫测,他不是不知道。可是让他无视对方的要求和警告,把赵舒权一个人置于未知的危险境地,他宁可自投罗网。
只不过,如果自己或者赵舒权出什么事,姜小芬大概会很愧疚,也难免会被怪罪。他觉得有点过意不去。
“对不起、小芬。”他轻轻摸了摸小助理的后脑勺,恍惚间想起了自己前世唯一同父同母的亲妹妹。
“你记住,是我自己要去的,你们谁也拦不住我!”
他不知道姜小芬有没有听懂自己的意思,他已经做好了一去不回的准备。坐在姜小芬帮他叫来的车上,越是接近目的地,他反而越是冷静。
从警方办案区偷偷带出来的追踪器只有蚕豆大小,他确认了上面有一个小小的开关。他把玩着那个小东西,想着两千年后的子孙后代们真是了不起,能做出各种各样在自己那个时代想都想不到的器物。
然而有一点或许亘古不变,就是人心的善恶。
几百几千年过去,善与恶无论哪一方都未曾消失,依然并存在这世间。
舒权啊舒权,你这个人,对人心慈手软、不愿先下手为强的妇人之仁,也是两世为人都改不掉啊……
网约车的目的地是一个僻静的私人码头,傍晚时分看不到人影。华人司机放慢车速,问他要不要开进去,曹瑞想了想,让司机放自己下车。
车费由姜小芬支付。确认行程完成之后,司机开车离去,留下曹瑞一个人站在夕阳下的码头外。
淡淡的海腥味在风中氤氲,海浪拍打码头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夕阳在温暖的余韵中缓缓告别。眼前的景象有多温馨多壮丽,曹瑞的心里就有多紧张多激动。
他知道会有人在暗中打量自己、观察自己,确定自己是不是履行约定独自前来,因此他必须让司机早早离开,向对方充分展现自己的诚意。
足足过了十分钟,一直面向大海一动不动的曹瑞终于感觉身后有人。他回头看去,一名戴着墨镜的拉丁裔男子不知何时出现,被墨镜遮掩的视线牢牢锁定在他身上。
对视良久,彼此都没有开口。男人忽然扬起下巴做了个示意的动作,马达声突兀响起,停靠在码头的一艘快艇突然发动起来,从驾驶室里钻出一个黑人男子,两人一前一后锁定了他。
不需要语言沟通,曹瑞自觉主动地上了那艘快艇,同时暗中打开藏在手表腕带中的追踪器,随即被戴上了头套。
192、虎落平阳
曹瑞一下船就吐了。
他是真的受不了快艇的颠簸, 开船十多分钟就开始觉得不舒服。半个多小时的船程,有一半时间他都在强忍着。等到被带上岸,他再也忍不住, 一把扯下自己的头套,跪在沙滩上吐得一塌糊涂。
大约是觉得他看起来柔弱无害,两个雇佣兵都没想过要绑住他的手。见他吐得狼狈,拉丁裔的男人递给他一瓶瓶装水,还帮他拧开了瓶盖。
曹瑞也没想着要在这种地方逞强, 抬起视线看了男人一眼,轻声道谢, 接过来漱口。
男人等他缓过来一些,伸手把他拉了起来, 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块手帕,竟然给他擦了擦嘴角, 顺便在他脸上摸了摸。
曹瑞内心无比震惊。
一旁的黑人大声笑起来,叽里呱啦地说了些什么。拉丁裔男人也用同样的语言回敬。两个人声音很大地说了一会, 拉丁裔推了推曹瑞,示意他跟着他们走。
曹瑞听不懂两人说的话,但他直觉能感到那个拉丁裔男人对自己有兴趣。他并不意外,但不免有些恐慌。他愿意为了赵舒权豁出性命,但确实没想过要用别的方式。
万一叫他来的人,目的其实不是想要他的命呢?
内心出现波动, 行动上自然也没有那么利落。他不知道自己的模样落在拉丁裔雇佣兵眼中愈发激起了对方的怜爱, 连脚步都放缓了几分。
“你、知道, 这里是什么地方么?”男人忽然用生硬的中文问他。
曹瑞惊讶地看向对方。男人对他露出拉丁风情的迷人微笑, 看起来像一个风度翩翩的绅士,俯身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
曹瑞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听到男人低声说:“这里是你这种小美人的地狱!”
眼前是一座灯火通明的豪华别墅,建筑风格极尽豪奢,设计者不遗余力地将“有钱”两个字展现在建筑物的每一个角落。建筑物的大门敞开着,两个持枪的警卫一左一右站在大门两侧,像是等待着将他这个小小猎物囫囵吞下的血盆大口。
曹瑞扭头看向身边的雇佣兵,凝视着对方的眼睛,放慢语速轻声询问:“赵舒权、被你们绑架来的那个人,他也在这里吗?”
男人看向他的眼神露出更深的迷恋,缓缓点头:“他在。那也是个美人,不是么?”
曹瑞轻轻点了下头,转身走向那道门。
只要赵舒权也在,自己就不算白来。剩下的事,就交给警方和赵欣、还有肩负使命的姜小芬和留在沙滩上的追踪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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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欣烦躁地拿起烟盒,发现盒子空空如也,这才想起刚才已经是最后一根。
空气中弥漫着烟草的苦涩气味,桌上的两个烟灰缸几乎都满了。赵欣感觉自己整个人从里到外都被烟草的气息浸透了,皱着眉用力抓了一把头发。
电脑屏幕上无数信息同时跳动。他筹到了一些钱,但距离绑匪要求的目标远远不够。他不仅疑惑,这个数额真的是一个思路正常的绑架者会提出的要求么?
会不会还有别的目的?会不会这个惊人的数字只是障眼法,用来戏弄赵家和警方,同时掩盖真实的意图?
理智告诉赵欣,这起绑架事件疑点重重、十分可疑。
可是在感情上,他无法停止徒劳的努力。
他不可能坐视自己的亲弟弟再一次置身险境。何况这一次,与弟弟躺在病床上原因不明昏迷不醒的十年前不一样,自己是可以努力的!
倘若因为自己努力不够而让弟弟出事,赵欣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过不去这个坎。
薛秘书来向他汇报进展,告诉他已经用集团在纽约市中心的两栋写字楼作抵押,向几家银行成功融资。但钱要最终拿到并且转换成现金和黄金,仍然需要一些时间。
赵欣打断薛秘书:“我不管你用什么方式,总之明天我要见到这些钱!”
秘书低声回答“明白了”,转身又回到电脑前。
赵欣看了看眼前一片无序的繁忙,想到三十多个小时过去,弟弟的安危依然无法确认,感到神经一阵钝痛。他用力揉了揉眉心,李鉴的电话就在这时打了进来。
“赵总,夏威夷那边有消息了。汪宇飞告诉律师,他知道曾东亮在新加坡拥有一座私人岛屿,但好像不是登记在他本人名下。从新加坡本岛过去,乘坐快艇大约需要一小时。岛上建有豪华别墅,雇佣了专业的安保人员,专门用来招待一些重要的客人。”
赵欣皱眉:“我大概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乐乐有可能被带去那座岛么?”
李鉴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冷静:“汪宇飞说他不清楚。他说曾东亮一些见不得光的产业都在菲律宾和马来西亚,新加坡这座岛是纯粹为享受而建,所以防范比较严格。汪宇飞去的次数不多,也记不住方向,无法提供线索。”
赵欣“啧”了一声:“他是真记不住还是装的?”
李鉴沉声回答:“我和律师的判断认为是真的。汪宇飞已经同意作为证人指证曾东亮,以换取假释。”
赵欣表示自己知道了,让李鉴继续设法查出汪宇飞提到的那座私人岛屿的具体位置。
他觉得这有可能是一个思路。专业雇佣兵团队做事十分老练,警方根据车辆信息和监控来追查毫无进展。在绑匪没有进一步联络之前,调查基本上陷入了僵局。
曾东亮无疑是一个可能的幕后主使者。尽管不能保证调查方向的正确,对于现在的赵欣来说,做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好。
长时间的缺乏休息和神经紧绷让赵欣感到非常疲惫。他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一下,脑海中却浮现出赵舒权被人殴打的脸和沾染了血迹的衬衣。
他深吸一口气,猛然睁开眼睛,对上一个年轻女孩瞪大的双眼。
女孩被薛秘书带着,向他介绍:“总裁,这位是曹瑞先生的助理、姜小姐。她说曹先生有事转告您。”
赵欣都快忘了曹瑞的存在,看了一眼姜小芬:“什么事?曹瑞人在哪?”
姜小芬明显做了个吸气的动作,掏出手机递给赵欣:“曹老师最后去的地方是这里。麻烦您跟警方确认一下,他们是不是少了一个追踪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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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瑞被两名雇佣兵一前一后夹在中间,沿着长长的走廊,走过一个个紧闭的房间,来到一座电梯前。看守电梯的安保对他做了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示意他抬起双手,随即开始对他进行搜身。
曹瑞皱着眉头,忍受着堪称性骚扰的搜身。安保的动作像是故意的,很慢、很仔细,该摸的不该摸的地方都隔着衣服摸了个遍。曹瑞看着对方猥琐的笑容和贪婪地眼神就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却只好假装不在意。
他只庆幸自己抓住机会将追踪器留在了沙滩上,也庆幸那两个带自己登岛的雇佣兵对自己的轻视。上船前,那两人也对他进行过搜身,但只是拿走了他的手机丢进海里。
那可是赵舒权买给自己的手机。一万五千元,自己到现在都没有还过一分钱呢,就这么被扔进海里了……
令人极度不适的搜身总算结束,安保为他们拉开了复古电梯的栅栏门。出乎曹瑞意料的是,他被带到了地下二层。
电梯门打开,出现了一间空旷阴冷的地下室。昏暗之中只有一盏灯亮着,显得格外惨白刺眼。
曹瑞不由自主地收紧呼吸,被雇佣兵催促着推出了电梯。
“快走,Boss在等你。”拉丁裔的雇佣兵对他说。
几个全副武装的外国男人在昏暗的阴影中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曹瑞在男人们无声的注视下缓缓走进地下室,在那盏仿佛特意为他准备的白炽灯下站定。
这是邀请他的人为他准备的“舞台”。
他开口,声音一如既往地清冷镇定,仿佛他内心毫无波澜一样:“不知何人邀约,曹瑞如约而至,可否现身一见?”
沉默持续了片刻,地下室里忽然响起令人感到不适的笑声。曾东亮被保镖簇拥着,身边还带着情人阿方,嘴里叼着雪茄,笑容满面地缓缓走入光亮之中。
曹瑞毫不意外,淡淡地看着曾东亮。
“靓仔,你真够胆哦,果真一个人来的?”曾东亮吐着眼圈,本来就不大的眼睛眯起来更是只剩下一条缝。
被他搂住的阿方看向曹瑞的目光则是透露着隐隐的恨意,却又不敢明目张胆。
曹瑞无视阿方,淡淡地回答:“我确实是一个人来的,你的人已经确认过了,可以让我见赵舒权吗?”
曾东亮笑着说:“靓仔猴急啊。赵舒权真有这么好吗?一刻都等不及啊?”
曹瑞心里明白对方有意在折辱自己。他心里气得要命,但想到赵舒权在对方手上,又不能表露出半分真实的情绪。
“让我见他。”他冷冷地盯着对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我相信他还活着。不当着他的面,你要用什么来要挟我呢?”
曾东亮怔愣一下,随即大声笑了起来:“有趣!有趣!靓仔你好有趣。也对,不让你们这对落难鸳鸯在一起,乐趣少太多咯!”
狠狠吐了一口烟圈,曾东亮用手里的雪茄指着曹瑞的鼻子:“你还记不到我说过,总有一日要让你给老子舔。我今日,便要当着赵舒权的面,让他看着你给老子舔!”
193、你好会演
曾东亮叼着雪茄, 眯着眼睛打量站在白炽灯下的美人。
这个小美人是他初次见面便被惊艳到的。不同于汪宇飞脸上明显的整容痕迹和不加掩饰的功利心,小美人纯粹天然的容颜和淡如秋月的气质让曾东亮看了一眼便惦记在心。
可惜,被赵舒权抢了先。
更可气的是, 这个美人之所以落到赵舒权手里,都是自己那个善妒又跋扈的情人作妖使坏,把人生生推到了赵舒权面前。
曾东亮总是越想越气、越想越不甘心。每见曹瑞一次,他都觉得那个美人变得更漂亮更自信了,像一朵牡丹从花苞中逐渐绽放, 终有一日会成为花中之王、艳冠群芳。
可惜、又可气。这样的美人,他觉得任何男人都没有那么容易玩腻, 自己要等美人被赵舒权甩掉还不知要等多久,怎么也没想到会发展到公开订婚的程度。
赵舒权那小子, 竟然玩真的?
曾东亮也决定玩真的。他看赵舒权不顺眼已经很久。汪宇飞跟了他两年,就这么被赵舒权给搞了, 让他曾老板在圈里没有面子。
曾东亮打量着曹瑞,慢悠悠地吐出烟圈。少年面庞小巧、眉眼精致, 垂着眼睑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什么。
曾东亮本以为少年会难堪、会害怕、会哭着向自己祈求。这么漂亮的一个美人哭起来可真是太让人兴奋了。
可是没有。曹瑞看起来仍是淡然,片刻的沉默之后忽然抬起头,淡淡地笑了一下:“我以为是什么事。原来曾老板无非是想要继续上次的偶遇,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曾东亮挑了挑眉,有点吃不准少年是什么意思。
曹瑞微微扬起下巴, 傲然道:“不就是想要我陪你么, 关赵舒权什么事?曾老板若是果真对我有意, 何不光明正大追求?”
曾东亮被噎了一下, 随即大笑:“好啊好啊,竟然是我不对咯?这些话, 你敢当着赵舒权的面说给他听,我便信你咯。”
曹瑞冷笑。曾东亮对佣兵队长摆了摆手。佣兵们迅速听命,把赵舒权从小仓库里拖了出来,用麻绳绑在铁椅子上。
赵舒权被绑架至今,除了喝水之外没有被允许吃过东西,加上车祸中受到的撞击,人已经很虚弱了,一时间甚至没有力气抬头。
曾东亮仔细观察着曹瑞的表情,看到少年的神色依旧是冷冷淡淡,虽然目光锁定在赵舒权身上,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曾东亮的内心不免也产生了一丝疑惑。
怎么回事?这个靓仔跟赵舒权不是感情很好么?怎么还能这么冷静?
他并不知道曹瑞的心此刻已经如同在被架在炭火上灼烤,拼了命将真实的情绪隐藏起来。前世养成的习惯让曹瑞本能地判断,自己对赵舒权表现得越在乎,越是容易给恋人带来伤害。
他必须伪装、拖延、等待救援。仅凭自己,他无法脱身,更无法救出他的恋人。
赵舒权的状况看起来并不好,几乎没有自主行动力,只能任人摆布。原本干净整洁的白衬衫被血迹和汗水弄得狼狈不堪,恋人奄奄一息的模样几乎让曹瑞崩溃。
他多想不管不顾地立刻冲上去查看恋人的状态,可是他不能。群狼环伺,虎视眈眈,他担心稍有不慎,自己和赵舒权两个人都会折在这里。
他可以豁出性命,不代表他愿意做出无谓的牺牲。
曾东亮如同冰冷爬虫类一样的目光一直在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曹瑞让自己尽量冷淡地看向赵舒权,即便雇佣兵接收到曾东亮的指示用力扇了赵舒权两个耳光,他都没有皱一下眉头。
赵舒权被这两个耳光打醒,勉强抬起头,目光与曹瑞相接之后,怔愣了一阵,聚焦的眼神中流露出惊讶:“瑞儿……你怎么……”
“他来见你啊。”曾东亮抢在曹瑞之前开口,嬉笑着嘲讽:“啧啧啧,赵老弟真是好福气哟。为了你,小美人可是什么都愿意做哦。”
赵舒权瞪着曾东亮的目光像是在喷火,咬牙从牙缝里蹦出音节:“曾东亮,让他走!你敢动他,我一定杀了你!”
曾东亮大笑:“杀我?说什么大话哟!你看看你那个样子,还想杀我?笑死个人!”
他又看向曹瑞,用戏谑轻佻的口吻说:“再说咯,你确定小美人真的想走?”
“放他走!这与他无关!”
赵舒权忽然暴起挣扎,铁椅子被挣得喀拉作响。两个雇佣兵赶忙一左一右摁住他。其中一个人用力按压他肩膀的伤处,疼得赵舒权大叫一声、冷汗直流。
“够了!”曹瑞清越的声音在地下室中炸响。少年用上了十成十的音量,即便是雇佣兵也被他震慑住,不由地停手。
曹瑞却没看赵舒权,而是看向曾东亮,淡淡地说:“够了。弄得脏兮兮,怪扫兴的,我不喜欢。”
曾东亮乐得笑开了一朵花,丢掉手里的雪茄,走到曹瑞身边,肥厚的大手一把抓住少年纤细的腰肢,沿着臀部的曲线摸了下去,终于让曹瑞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赵舒权更是愤然大骂:“曾东亮!你他妈的别碰他!有什么冲我来!”
曾东亮大笑:“我对你可没兴趣。我只对你大佬能凑多少钱给你赎身感兴趣咯。”
另一只手捏着曹瑞的下颌,强迫人抬起头与自己对视:“再说,这个靓仔未必不喜欢跟我哦,赵老弟。”
准备强吻的肥厚嘴唇被曹瑞抬手挡住。少年面无波澜,眼神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媚意:“等一下,曾老板还没说,你能给我什么,比得过赵舒权能给我的?没有好处的事,我可不干呐。”
曾东亮被曹瑞的眼神看得简直要当场泻火,顺手捏住那只纤细的手腕,舌头轻轻舔了下少年的掌心:“嘿嘿,那当然是美人想要什么都可以咯!赵舒权能给的,我一样都不会比他少。说说看,美人想要什么?”
曹瑞笑了笑,目光瞄了瞄一旁妒火中烧的阿方:“我们可以不要当着这么多人么?我不习惯被人围观。”
曾东亮哈哈笑,顺手摸了一把曹瑞的脸:“真是个会勾人的小妖精!你跟赵舒权上床的时候,也这么撩拨他么?”
曹瑞忍着强烈的恶心,柔声反问:“你说呢?”
阿方终于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不要脸”,没想到被曾东亮听到,甩手就是一巴掌将他打倒在地,骂到:“滚!有你说话的份么?不想想自己什么身份!”
这一巴掌甩得很重。阿方被打蒙了,趴在地上,一时间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其实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是。
曾东亮的手臂被曹瑞拉住。少年淡淡地抬起视线看了一眼,就让曾东亮觉得好像魂飞天外,整个人都飘了。
“曾老板这里连安静说说话的地方都没有么?”少年似笑非笑地说,“好像比赵舒权的公寓还不如呐。”
曾东亮冷哼一声:“开玩笑!我光是买下这座岛就花了多少钱哦,他那区区一间破公寓,怎么比得上?好啊,你要看,我带你见识见识,什么叫真正的享受人生!”
“曹瑞!”赵舒权尖锐地喊了一声。
曾东亮不耐烦地对佣兵队长说:“钱到手就把他处理掉啦,吵死了!”
曹瑞心里抖了一下,立刻垂下头,避免让曾东亮看到自己的表情。不经意间,他的视线和跪坐在地上的阿方碰撞在一起。
阿方的眼神很茫然,曹瑞看出对方的情绪跟之前已经发生了很大的改变,想来或许是曾东亮毫不留情的一巴掌粉碎了阿方仅存的幻想。
他有点怜悯这个年轻人,但他现在自身难保,也无法与对方交谈。
手臂被曾东亮用力扣住。曹瑞吃痛,默默忍了下来,任由曾东亮拉着自己离开地下室,一次都没有回头。
他不需要回头去看,也知道赵舒权一直在看着自己。
他不需要解释,也确定赵舒权明白自己的意图。
脑满肠肥、举止粗俗的男人从头到脚都让他感到恶心,可他不能表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悦。在戒备森严的地下室,众目睽睽,他很难找到机会,也许换个地方会有所不同?
他必须尽力拖延时间。他相信赵欣和姜小芬都在努力。
他被带到了别墅顶楼的平层大房间。房间中最显眼的就是一张大床,床头床尾都有镣|铐|锁|链。另外还有占据了一面墙壁的各种情|趣|用|品以及让人无法理解用途的器械,琳琅满目,宛如刑房。
曾东亮笑吟吟地看着他:“进来啊。别客气。”
他看了一眼那面墙,心里沉了沉,还是挪动脚步进了房间。曾东亮关上了房门。
“你打算杀掉赵舒权么?”他轻声问道。
曾东亮笑得轻浮而嘲弄:“舍不得是不是?不想当着他的面、怕他受刺激是不是?”
“怎么会?”曹瑞扯动嘴角,轻蔑一笑:“我又不是只跟赵舒权一个人睡过。”
这话让曾东亮大感意外,脸上的表情都没藏住。
曹瑞笑意更深,凑近些许,用气声在对方耳边说:“曾老板该不会以为,我跟赵舒权真的情比金坚、矢志不渝吧?他又不是我第一个男人,也不是我唯一的男人。你用他,威胁不了我。”
曾东亮沉默片刻,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
“我是自愿来的。”曹瑞耸耸肩,“我不来,怎么知道究竟是谁如此有诚意地想要见我?”
曾东亮盯着他看了片刻,哈哈大笑:“有意思,靓仔!讲真,你好会演,连我都差点被你骗到!”
话音未落,曾东亮忽然将他拽到眼前,飞快地在他的脖子上打了一针。
“你说的话我不是完全不相信,但我不是叫你来谈心的。春宵苦短,抓紧时间啦。”
194、还来得及
赵舒权在看到曹瑞的那一刻就疯了。
自己无论被怎么折磨、羞辱、虐待, 他都能忍受。曾东亮那个老东西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他确实没想到,也有点忽略了对方的黑色背景。
是自己高估了对手的底线, 以为对方不至于动用非法的手段。落到被绑架的地步,他无话可说。
然而把曹瑞卷进来是他绝对不能忍受的。
他很清楚曹瑞一定是为了自己,主动走进陷阱。他也明白曹瑞刚才在自己面前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演戏。
他知道是自己没用,逼得曹瑞不得不以身涉险,但他还是很生气, 生所有人的气。
他气自己没用,气那些没看住曹瑞的人、姜小芬、冯枫、李鉴、赵欣……所有人都不知道在干什么, 就这么让曹瑞独自跑过来送死?
他也生气曹瑞一点都不爱惜自己。那一声喊,他是警告曹瑞不要玩火。曾东亮这种老狐狸不会那么容易被他的演技欺骗。
眼看曹瑞头也不回被曾东亮带走, 几个外籍雇佣兵围拢上来,对他挤眉弄眼。
为首的头目问道:“那是你的小情人?他背叛了你, 和你的对头搞在一起了?”
赵舒权愤怒地让对方闭嘴滚开。他仍然很虚弱,但过度的怒火将体内所有的潜能激发出来, 肾上腺素的急剧飙升让他觉得自己浑身像是有源源不断的精力涌现出来。
雇佣兵头目戏谑地笑着,不再理会他,指挥同伴架上直播设备,准备再次联系赵欣。
赵舒权在极度的愤怒中冷静思索要如何脱身。
其中一个雇佣兵跟着曾东亮和曹瑞走了,留在地下室里看着自己的,包括头目在内还有五个。另外还有一个被曾东亮打了之后像是丢了魂一样的阿方。
而自己左肩受伤, 双手被反绑, 已经超过三十个小时没有进食, 想要脱身几乎是不可能的。
可他还是发现, 经过刚才的一番挣扎,麻绳好像有些松动。雇佣兵捆绑的时候原本就不是特别牢固。
只要再给他一点时间, 说不定可以挣脱。但即便挣脱了绑缚,他又要怎么对抗五个全副武装的绑匪,赶去救曹瑞呢?
在他思索的时候,雇佣兵头目和负责技术的忽然紧张起来,聚在电脑前盯着屏幕。从两人断断续续的激烈交谈中,赵舒权听出好像是设备出了什么问题、连不上网。
眼前忽然投下一片阴影。阿方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瓶水,直勾勾地看着他。
赵舒权的第一反应是担心这人会不会把自己毒死。阿方因为得罪了曹瑞而被赶出公司之后,一直都非常记恨。赵舒权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人在唐杨的牵线之下搭上曾东亮,填补了汪宇飞的空缺。
可是这孩子真的明白,他自身的资质和实力即便是对标汪宇飞,也还差了一大截么?
两个人沉默地对视许久,阿方当着赵舒权的面拧开瓶盖,将瓶口凑到他嘴边,低声问:“喝点水么?”
赵舒权盯着对方的眼睛喝下了喂到嘴边的水。从对方还算小心的动作中,他判断出对方没有怀着杀心,也没有羞辱的意味,甚至可能还有一点讨好的意思。
见他喝了水,阿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塞进他嘴里,低声说:“听说他们一直没有给你东西吃。”
巧克力没有毒。这下赵舒权更加确信对方是来讨好自己的。
他盯着阿方仔细看了看,看出年轻人的状态并不是很好,被袖子遮住的手腕上有淤血,锁骨上也隐约可见青紫的痕迹,神情憔悴到化妆也遮掩不住。
他低声说:“听说你在新节目的成绩还不错。是不是已经内定出道了?”
阿方猛然抬头看向他。赵舒权浅浅一笑:“天元毕竟是我的公司。你该不会以为唐杨真的能取代我吧?”
阿方看了他一阵,又垂下头,声音压低到极致:“可是曾老板并不打算放你走。”
“我们赵家、我哥哥也不是吃素。你相信么?”赵舒权也压低声音,同时留意几个雇佣兵的动向。几个人全都凑在电脑前,显然是技术问题仍未解决。
他盯着阿方的眼睛:“你帮我,我可以让警方不追究你的罪责。你也不想变成绑架从犯、毁了自己的一辈子吧?”
年轻人很明显地动摇了。或许他决定接近赵舒权,正是因为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他忽然对赵舒权说:“曹瑞刚才跟曾老板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赵舒权“嗯”了一声:“所以我没时间了。”
顿了一下,他强调:“你的时间也不多了。”
他不是很确定这个年轻人能不能听懂自己的意思。他觉得以他哥的能力,要找到这座岛应该也不会再花上太多时间。否则,他哥就真的太废物了。
“给自己一个机会,方灿周。”赵舒权轻声说,“现在还来得及。”
阿方、方灿周惊讶地瞪圆了眼睛。赵舒权再度浅笑:“我说过,天元是我的公司。”
而他会记住每一个公司员工和签约艺人的姓名与长相。
阿方轻轻点了下头,低下头快步走开。几个雇佣兵也在这个时候散开,似乎是修复了网络bug,又在张罗着准备直播了。
赵舒权有把握阿方已经被自己说动,加上巧克力的能量补给和水分补充,精神和体力都恢复了一些,主动询问雇佣兵头目:“我哥怎么答复的?他答应了你们要求的赎金么?”
头目吸了吸鼻子:“你哥哥对金额没有异议,但要求宽限时间,说是一下子筹不到那么多钱。我们也知道,一亿美金是不现实的。我们只要拿到其中的一部分就足够了。Boss答应在我们的佣金之外,到手的赎金对半分。”
赵舒权轻笑:“我也觉得自己没有一亿美元那么值钱。是不是不管拿到多少钱,你们的雇主都没打算放我活着回去?”
头目耸肩:“你回去了不就能指认他了?”
随即又笑嘻嘻地说:“其实你和你的小情人,Boss都没打算放回去,无非是作为尸体留下来还是活着留下来。要是你的小情人不听话,Boss或许还会为了要挟他让你多活几天?现在嘛,可能也用不着了,嘿嘿……”
赵舒权气得红了眼睛,却什么都做不了。想到此时此刻在楼上,曹瑞不知会面对什么,他心里难受又愧疚。两世为人,他从来没有感到如此无力。
负责技术的那个雇佣兵忽然又开口叫头目,说网络又出了问题、连不上了。头目嘴里骂骂咧咧,丢下赵舒权再度过去查看,这时赵舒权感到身后有人在拉动绑着自己的绳子。
阿方躲在他身后,声音很轻:“我拔了网线,不知能拖延多久。赵总你稍等,这绳子很快就能割断。”
赵舒权精神一振,小声让阿方抓紧。绳子容易割断,但要顺利脱身也没那么容易。最好的方式,或许是挟持头目?
赵舒权评估着自己的肩伤,仔细观察了五个雇佣兵,最后将目标锁定在距离自己最近、体格也不是特别健壮的一个人身上,决定首先袭击这个人、取得他的武器。
这一出手,不是生、就是死。运气不好的话,也许当场就会被雇佣兵们开枪射杀。毕竟曾东亮没打算让自己活着离开,当然不会让他们留手。
可是赵舒权不可能坐视曹瑞受到伤害。哪怕是送死,他也总要去试试。
绳子明显松了,赵舒权知道阿方快要得手,轻声叮嘱对方:“绳子松开之后,你马上找地方躲起来。当心流弹。”
阿方的手顿了一下,随即加快速度,同时低声说:“曾老板在顶楼有个大房间,是他的……他的卧房。曹瑞先生,有可能被带去那里了。”
赵舒权嘴唇紧抿,蓄势待发。
绳子很快被割断了。赵舒权低声让阿方快走,趁着雇佣兵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猛然跳起,双手举起铁椅子,忍着肩膀的剧痛,用力砸在雇佣兵头上。
被砸的雇佣兵大叫一声倒地不起。赵舒权不敢有丝毫懈怠,扑上去抢过对方的冲锋枪,趁着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枪口指向了雇佣兵头目,大喊:“都别动!把枪都放下!”
“哇哦。哇哦。哇哦。”雇佣兵头目看起来毫不慌张,两手摊开耸了耸肩,“你真令人佩服、赵先生,我都想招募你加入我的小队呢。”
赵舒权“呸”了一声:“我说过我愿意出钱,是你自己要拒绝。现在,把枪放下、把路让开,让我走!”
头目挑眉:“那你可以试试。”
赵舒权知道这并不是一个好的局面。对方显然对自己的威胁毫不在意,并且很有信心能够重新制服自己。
确实,自己处于绝对不利的位置。换位思考,如果自己是佣兵队长,也不会把这样的威胁当回事。他必须要有别的筹码、别的赌注,足以让对方改变主意的。
电梯忽然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在僵持的地下室中听起来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只见电梯门缓缓打开大约四分之一,从里面丢出来一个小罐子,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之后,突然间喷发出烟雾。
佣兵头目用西班牙语大喊了一声:“催泪瓦斯!”
195、相拥
阿方索将耳朵紧贴在房门上, 听着屋内不时传来的杂乱声响,津津有味地揣测此刻房间里会是怎样激烈的场面。
作为拿钱办事的雇佣兵,雇主有怎样的XP与他们无关。但阿方索向来喜欢漂亮柔弱的东方男孩。今天他和搭档接回来的那个美人无论哪一方面都简直是长在他的喜好上。
他非常遗憾这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小美人大概撑不过一个晚上。别墅主人在房间里陈列的那些千奇百怪的道具, 随便挑几样招呼到小美人身上都足够让他哭着求饶。
想起美人纤细的腰身、柔软的乌发、还有那惊人美丽的脸,阿方索涨得发疼,在内心怒骂有钱人暴殄天物不会珍惜。被这些变态有钱人玩.死.玩.残、下场悲惨的年轻男孩,他已经不知见过多少了。
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房间里仍然不时传来稀里哗啦、乒乓作响的声音。也不知道老板和美人到底在里面玩什么, 旖旎的声音半点没听到,倒像是在……跑酷?
忽然间, 屋内传来一阵高亢的惨叫声,持续了足足几十秒。阿方索听着那个声音一下子就兴奋了, 喘.息也变得粗重,幻想老板不知用什么手段终于征服了美人, 也幻想着将自己代入老板的角色。
还没等阿方索从这阵颅脑幻想中回过神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的方向传来, 听起来不止一个人。雇佣兵的训练让阿方索立刻警觉起来,但沉溺于幻想的身体反应没能跟上,他没能在第一时间举起枪。
“哒哒”
短促的点射声,阿方索知道自己完蛋了。
他被子弹的强大冲力击倒在地——不止一发。那些子弹有的打在他的防弹衣上,有的穿过了他的身体。
倒在自己的血泊中,感受着生命逐渐流逝, 阿方索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敌人。
一队全副武装、戴着头盔和防毒面罩的特种兵按照冲锋队形快速推进, 头盔上的字母缩写提示他们属于新加坡特警。
在统一着装的特警之中, 一个没有穿戴任何护具的男人格外显眼。阿方索认出那就是刚才还被绑在地下室的“目标”。
男人嘴里喊着一个名字, 阿方索直觉是在喊那个小美人。垂死的雇佣兵内心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促使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抬起手臂, 冲着男人的方向盲射出一梭子弹。
·
赵舒权在看到催泪瓦斯罐的那一刻立即蹲下,用衬衫的下摆掩住口鼻,同时就地翻滚,滚到雇佣兵们无法伸手将自己抓为人质的范围之外。
救援终于来了!
曾经接受过的专业反恐训练以及前世戎马生涯的直觉帮助他在第一时间规避了风险,躲到一处死角静观其变。催泪瓦斯让他咳嗽不已、眼泪鼻涕止不住,和绑匪们一样失去了战斗力。
一阵枪击、咒骂、搏斗交织的混乱过后,赵舒权感到地下室里明显变得安静。他试着借助掩护向外观望,迎面看到了一只伸向自己的大手。
“乐乐。抱歉,哥哥来晚了。”赵欣的声音在防毒面具后听起来有些变形,带着一股沉闷的回响。
赵舒权看到自己哥哥穿着防弹背心、戴着防毒面具,从来都是一丝不苟的发型凌乱得像是经历了十级大风,打从内心深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哥,快去救曹瑞!他被曾东亮带上楼了!”
他哥皱了皱眉,吩咐他“在这等着”,被赵舒权一把拽住:“我要一起去!那个阿方呢?他知道曾东亮的房间在哪,让他带路!”
赵欣默默地同意了,拉着他的胳膊刚要走,听到他惨叫一声,急忙问他怎么了。
赵舒权嘴硬说自己没事。比起自己的伤,他更担心曹瑞的现状。而且、万一,发生了最不好的那种情况,他觉得自己在场会比让曹瑞单独面对救援人员更好一些。
他冲着他哥吼:“别管我了!曹瑞是为了我才会落到曾东亮手里!哥你别再耽误了!”
赵欣二话不说,抄起他没受伤的那条胳膊,让阿方带路,带着特警直奔顶楼。
他哥简短地告诉他,在假定曾东亮为嫌疑人并做了深入调查之后,他们发现曾东亮通过一间不相关的地产公司持有这座离岛,并将这座岛打造为秘密花园,经常在岛上召集性|爱派对,用来招待黑白两道的关系人。
“……按照汪宇飞的说法,这座岛上应该留有不少曾东亮的犯罪证据。他也愿意作为污点证人来换取假释。我们这次绝对可以让曾东亮在监狱里待到死!”
赵舒权忍着肩膀的疼咬牙切齿:“他要是真的伤了曹瑞,我豁上坐牢也要杀了他!”
赵欣沉默片刻,在他耳边低声说:“尽管动手。是曹瑞偷偷带了一个追踪器登岛,帮助我们最终锁定地点。本来那些雇佣兵一直在通过黑客手段误导我们,想要把我们引到完全相反的方向。——这次确实是曹瑞救了你。”
赵舒权卯足了一口气冲上三楼,听到走在前面的特警开枪射击以及人体倒地的声音,激动地喊了一声:“别伤到自己人!”
特警小队长用英语下令谨慎开枪、破门强攻。这时赵舒权忽然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让他踉跄着靠在赵欣身上。
“乐乐?”
“我没事。没站稳。”赵舒权确实觉得自己好像没什么事。他的心提在喉咙口,既担心破门之后不知会见到怎样的场面,又担心曾东亮会挟持曹瑞负隅顽抗。
他紧紧抓住了赵欣的手腕,声音都在抖:“哥,你跟特警说,无论如何,别伤了瑞儿。无论曾东亮提什么条件……”
破门声打断了赵舒权的话。他来不及把话说完,甩开赵欣,跟着特警冲进了房间。
“瑞儿!曹瑞!”
呈现在眼前的是让所有人都感到惊讶的场面。
一间明显使用来满足主人某些癖好的房间,布置了各种专用于某些用途的机关,以及整整一面墙的各类道具。
然而这个房间此刻乱七八糟,像是经历了什么浩劫。木|马和刑|架翻倒在地,道具丢的到处都是。蜡烛被打翻,床单被扯在地上,枕头丢的东一个西一个,更别提打翻后混在一起的不明药剂和液体。
曾东亮倒在地板上,双手捂住两腿之间,不住地翻滚,满脸痛苦,一会哀嚎一会谩骂,含糊不清的粤语听起来像是在骂曹瑞。
特警跟赵舒权一样都有些怔楞,随即迅速反应过来,上前将曾东亮彻底制服。
赵舒权急切地喊着曹瑞的名字四处寻找,在满室狼藉中发现少年蜷缩成一团,紧紧缩在墙角。
他喊了一声冲上前去,小心翼翼的抚上少年的身体,甫一接触便发现了异样——太烫了。
曹瑞只穿了一件衬衫,却已经被扯烂了衣领,必须紧紧攥着衣襟才能蔽体。少年的身体滚烫得像是刚出锅的虾,微微颤抖着,死死地佝偻着身体。
“瑞儿?你怎么了?”
曹瑞咬着自己的手,用力到把大拇指连接手腕的肌肉咬出了血,却好像不知道疼一样。赵舒权吓得心惊肉跳,一叠声唤着人名字,试着用力把人往怀里掰。
“瑞儿你怎么了?你看看我。是我啊。我来了。”
少年好像终于慢慢清醒过来,缓缓松口,慢慢抬起头看向赵舒权,一双迷离的眼眸水意盈盈,满面含春,小脸透着不自然的俏丽薄红,张口叫了一声“舒权”,滚烫的气息扑面而来。
赵舒权大骂一声“王八蛋!”
曾东亮给曹瑞打了春|药,并且看样子药效相当猛烈。
曹瑞呼吸急促地往他怀里扑:“舒权,你来了……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没事。”赵舒权心疼地把人搂住,抚摸着曹瑞火热的身体,“瑞儿你是不是很难受?你忍一忍,我马上送你去医院。”
“我没、没有……”曹瑞拽着他的衬衣,断断续续地说,“没让他……碰我……”
赵舒权心疼得不行,带着哭腔忍不住埋怨:“你还在乎这个干什么!你看你把自己逼成什么样子了?你为什么就不能老实待在酒店里!”
曹瑞扬起小脸对着他笑:“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待得住……”
喘了几声,少年发出小猫一样的呜咽声,蜷着身子狠狠抖了几下,才续道:“可是他想碰我……也没那么容易!”
听着曹瑞发狠一样的话,赵舒权早已猜出了事情的经过。
曾东亮倒地的位置附近有一根电击棒。大约是曹瑞在挣扎中从道具墙上抓了下来,打开开关之后怼上了曾东亮的要害部位。
曾东亮大概以为自己给曹瑞施打的烈.性.春.药会让少年失去行动能力,软成一团任由自己摆布。但他实在低估了曹瑞的自尊心和战斗力。只要还有一丝能动的力气,曹瑞就不可能不反抗。
“我好难受,舒权……好难受……”
曹瑞趴在赵舒权怀里颤抖起来,呜咽声如泣如诉。赵舒权无法感同身受,但他猜想春|药的药性终于让少年压制不住,却又耻于在人前出丑。
他想把人抱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左肩已经再无法使出一丝力气。他只好咬牙把人扶起来:“走。我哥应该带来了直升机,我们马上去医院……”
然而刚站起来,赵舒权猛然感到一阵虚脱感汹涌袭来,让他一下子瘫倒在地,连带把曹瑞也拽到了。
“舒权?你……”
他看到曹瑞的神色由不解转为惊恐,笑了笑,安慰对方:“我没事……没事……”
曹瑞的眼睛瞪得大大的,睫毛、嘴唇、面部的肌肉全都在颤抖,终于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舒权!!”
那是赵舒权失去意识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196、心愿
赵舒权在意识模糊中听到很多杂乱无章的声音。
乱七八糟的叫嚷哭喊, 很多人的脚步声,巨大的引擎轰鸣声……
他努力想让自己振作起来,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自己突然间就爬不起来,并且全身发冷。
很多人围着自己打转,有特警、有医生,还有赵欣咆哮愤怒的脸。赵舒权听不清他哥在鬼叫什么,只想让赵欣别吵了, 他都听不到瑞儿在跟自己说什么了……
曹瑞,到底在跟自己说什么呢?他明明还带着伤、被打了药, 需要马上去医院接受治疗,赵欣还在耽误什么呢……
“瑞儿……瑞儿……”
赵舒权喃喃低语着, 无奈地感觉自己的意识慢慢沉入冰冷的黑暗之中,如同缓缓沉溺于深海。
这就是死亡么?
十年前他曾经体会过一次, 不甚落水险些淹死的那一天,在生与死的边界, 他的灵魂回到了两千年前,进入了同样溺水而死的十八岁少年武将夏侯成的身体中。
那种奇妙的感觉,即便经过了这么多年,依然在他的灵魂中留下了印象。赵舒权惊恐地发现自己似乎又在经历那种感觉。
可是他根本不想再一次穿越啊!
他知道自己一定是受了重伤、□□濒临死亡,因而拼命想让自己醒过来,想让自己的灵魂复苏。本能告诉他不能放弃。睡着了、放弃了, 就再也回不来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 眼前仍然是浓黑阴冷如同深渊一般的黑暗, 没有上下左右, 也没有过去未来。孑然一身,仿佛矗立在浩渺宇宙中孤零零的一点。
恐惧逐渐笼上心头。赵舒权开始担心自己可能已经死了。这一次终于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么?前世那么多次的出生入死, 今生的如愿以偿,终于把所有的运气全都用完了么?
可是他才刚刚把曹瑞找回来,才刚刚解开误会、两情相悦啊!他怎么舍得现在去死?
浓重的悲苦和强烈的不甘啃噬着他的心。前世今生,两世的曹瑞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充塞了他的心。他从那些画面中同样感受到自己两世的爱与眷恋、喜悦与悲伤,以及无尽的遗憾与刚刚萌芽的希望……
他不要死!
“曹瑞!曹瑞你在哪!曹瑞!”
他状如癫狂,在虚空之中疯狂地呼唤,毫无章法地四处奔走,试图寻找脱困的方法,也试图找到他的爱人。
他发现自己穿着的并不是被绑架时的衣服。不知何时,他身上的衣服变成了一身宽袍大袖的麻布粗衣,披发跣足,宛如梦回卫朝。
倏地,眼前陡然一亮,他也像是被什么力量拽了一把,被迫停下脚步。
光亮之中,他看到曹瑞穿着冕服龙袍,以五体投地的大礼跪拜在一名黑衣男子面前。
黑发黑衣、长身玉立的男子面容清冷,犹如月光临世、飘逸出尘,点漆般的眸子若有若无地好似微微看了赵舒权一眼。
赵舒权差点叫出声。那人不是星寰又是谁?可星寰明明就在前世开启秘术之后灰飞烟灭了呀。
赵舒权想哭。他想冲上去抱住星寰大声哭泣,诉说自己的歉意和感谢。他亏欠前世这位亦师亦友的世外高人实在太多,到最后却连一声“谢”都没办法亲口说给对方听。
可是他发现自己动不了。他像是武侠小说中被点了穴道,既动弹不得,也发不出声音,只能以旁观者的立场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从来没有想过曹瑞会用祈求的口吻对星寰说话。
前世曹瑞始终对星寰抱有敌意,只是有时明显,有时隐藏起来。曹瑞一直疑心夏侯成与星寰有私情。任凭夏侯成怎么解释,曹瑞即便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听进去了、不介意了,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放下。
夏侯成很无奈。不过后来他娶妻一事让曹瑞更加愤怒,对星寰的妒恨反而不大明显了。
趴在地上的曹瑞声音哽咽:“求求你、星先生。你救救他吧。既然你有办法能将我带来此世、令我再世为人,那你一定能够救他性命!我求求你了……”
黑衣的男人悠长叹息:“景帝陛下,你不必如此。予并非真实存在,乃是你心中幻化所成。你只是在求你自身。予帮不了你。”
“我听不懂!”曹瑞低吼,猛然抬头。赵舒权看到那张俊美的小脸完全哭花了,糊满泪水和鼻水,狼狈又可怜。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曹瑞瞪着星寰,眼泪仍然流个不停,“你是不是不愿意救他?是因为我一直对你不敬,所以你不愿帮我?那你要我怎么样?要我怎样你才肯救他?”
星寰长叹:“景帝陛下……”
“咚”地一声,曹瑞的脑门重重磕在地上,咬牙道:“我求求你,救赵舒权一命。倘若要用我的性命交换,那我曹瑞这条命就还给你!”
赵舒权吓得半死,想要阻止却无法出声,担心星寰一松口答应了,让曹瑞以命换命来救自己,急得快要发疯。
星寰叹道:“陛下这是何苦?既然有这份心,为何前世对他百般冷落、刁难,甚至差点将他置于死地?”
赵舒权看到曹瑞的肩膀轻轻颤抖了一下,紧绷的后背似乎一下子垮了,再开口时声音也没了气势:“大约……是我自作自受吧……”
“舒权他那么好,我……不值得他为我付出那么多。”曹瑞轻声说。
“你愿意给的,并不是他最想要的。他真正想要的,你又不愿意给。”星寰冷冷地不带一丝感情地说。
没想到曹瑞激烈地反驳了:“我不是不愿意!只是到了我的那个位置,谁人做事能够单凭本心?”
他抬手指着星寰,忿然道:“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你?他口口声声说必须完成天命、终结乱局。但那可不是我要他做的!他越是功勋盖世、越是深得人心,我越是怕他离我而去。这一切,难道不是你的蛊惑?”
赵舒权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曹瑞平常不是这样。那孩子一生擅长隐忍,即便要铲除政敌、麻痹对手,也能忍耐多年,绝对不会当面硬扛。
只有在自己、在夏侯成面前,曹瑞不会收敛脾气。
星寰依旧面无表情。曹瑞忽然疲惫地笑了起来,声音也泄了气:“天下没有那样的好事,我自然是知道的。所以你要我如何能够相信,会有一个人,他什么都有,才华盖世、英勇无双、受人敬仰,却甘愿为了我,苦守一生、不留子嗣、不谋家财……换了你,你信么?”
少年缓缓摇头,泪如雨下:“就连天下至尊的宝座,他也轻而易举就能夺过去。他明明知道我根本不是我父皇的儿子!他早就知道……”
曹瑞弓着身,伏在地上痛哭不已:“可是我现在相信了。他愿意用他的性命、用他所有的一切来交换,为了让我活下来,为了跟我在一起。那么,我为什么不可以?只要他能活下去,我有什么不能舍弃的?我这一生,喜怒哀乐,本就是他给的!”
“求求你了,星寰,你救救他吧……只要我能给的代价,什么都行……什么都……”
赵舒权早就已经无声无息地泪流满面,想冲上去抱住哭到颤抖的曹瑞,想要叫他别再说下去了,却被无形的力量束缚在原地动弹不得。
沉默许久的星寰幽幽开口:“你看、景帝陛下,你又自作主张。你想要给他的,根本不是他想要的。你要不要听听看,他自己怎么说?”
赵舒权忽然就发现自己能动了。他瞬间扑到了曹瑞身边,大声喊道:“不要!先生你不要听瑞儿胡说!我不要他用自己的命来换我的!”
抖着手抱住少年,赵舒权轻轻给人擦拭脸上的泪,见曹瑞神情恍惚,柔声哄道:“你别发傻了,瑞儿。好好活着,别胡思乱想。即便我不在了,我的家人也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好不容易能够重活一次,别糟蹋自己的生命……”
可是曹瑞还是懵,慢慢地抬手摸上了他的脸:“舒权……夏侯成……?”
赵舒权一愣,不由地也摸上自己的脸,苦笑:“哦,这是夏侯成的身体是么?你看,你果然还是更喜欢夏侯成……”
曹瑞猛扑到他怀里哭出了声:“我没有!我喜欢的人就是你,无论你长什么样子,你都是我的舒权!”
赵舒权被帝王冠冕上的冕旒戳得脸疼,又哭又笑地抱着少年,眼睛看向星寰。他也不知道这个星寰是真实还是幻象,一如他并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和曹瑞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
“一块谢谢先生吧,瑞儿。”他轻拍少年的背,低声说:“或许我们命该如此。秘术逆天改命,不是你我能够承受的福分。能够与你重逢,我已十分知足。”
他把曹瑞从怀里捞出来,凝视着少年的脸,一字一句慢慢问道:“若是事已至此、无力回天,你,可愿与我同死?”
曹瑞停止了哭泣看着他。
“对不起、瑞儿。”赵舒权深吸一口气,热泪滚滚,“可是你要我未来几十年的人生里没有你,一个人走完这一生,太残忍了。我做不到。即便你真的能把我的命换回来,我也做不到。”
曹瑞垂下了头,没有做声。
赵舒权内心一片平静。他确实已经觉得无所谓了。他已经得到了太多,他该知足。无论曹瑞给出什么答案,他都能接受。
他抬头看向星寰:“谢谢你,星先生。赵舒权欠你太多太多,下辈子愿意做牛做马报答你。唯有一件事,希望你不要记恨曹瑞。他不是有意对你不敬。”
星寰扯动嘴角微微一笑:“不是有意,难道是无意之间?予已说过,此间一切,不过是你们的内心。”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谢谢先生。”他转身对着星寰行了大礼,恭敬地说:“没有先生,便没有我夏侯成。能遇到先生,夏侯成一生不悔。”
礼毕,赵舒权感觉自己时间差不多了,双手扶着曹瑞,轻声说:“我走了,你别再胡思乱想。好好活着,好好看看华夏子孙造就的锦绣繁华,能答应我么?”
“不能。”曹瑞断然回答,“你不在了,锦绣江山于我便毫无意义。赵舒权,你也不能这么残忍。”
少年抬起头望着赵舒权,眸光亮如星海。
“舒权,我们一起走吧。”
曹瑞扬起头颅吻了过来。赵舒权立刻把人抱住,狠狠地亲吻。
197、新生(上)
赵舒权抓住了一只温暖的手。
他感觉头脑很昏很重, 眼皮更像是被胶水糊住了,几次用力都睁不开。可是身体的感觉的确是在恢复,手脚也有了一点知觉, 渐渐能动一些了。
他抓住的那只手温暖的触感让他觉得很舒服,便愈发不想放开,越抓越紧。
他想自己如果跟曹瑞一起死了,至少在黄泉路上,自己绝不能放开对方的手。这样一来, 哪怕过了奈何桥、喝了孟婆汤,下辈子投胎转世, 两个人说不定还能在一起……
“瑞儿……我们再不会分开了……你别离开我……别丢下我一个人……瑞儿……”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些大概类似的话,感官似乎恢复了更多, 眼睛也慢慢好像能睁开。他愈发用力尝试,嘴里仍在喃喃地说着情话, 紧紧攥着那只手。
直到他听到一串土拨鼠尖叫:“赵舒权你有完没完!你他妈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老子是谁!”
赵舒权:“……”这狗叫声怎么像是张方?
逐渐清晰的视野中,赵舒权看到张方、赵欣、父母、李鉴、还有一些不认识的医护人员在自己身边围成一圈,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自己看。
而自己紧紧攥着张方的手。
赵舒权:“……”
所有人:“……”
赵舒权大叫一声甩开张方:“你干什么!恶不恶心啊?”
张方愤然指着自己的鼻子:“我?我恶心?是我把手塞进你手里的么?是我逼你说那些恶心巴拉酸掉牙的话么?”
赵妈妈一边抹眼泪一边拉偏架:“好了小张,我们小乐才刚清醒呢,你让让他。”
张方:“……阿姨,我看赵舒权这小子挺有精神的,说话这么大声,肯定长命百岁!”
赵舒权懒得搭理骗了自己感情的张方, 也并不在意自己刚才对着张方说的情话被所有人听见, 追问他哥:“我昏迷多久了?曹瑞呢?曹瑞没事吧?”
赵欣一脸气不打一处来、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满脑子只知道找你老婆, 我怎么有你这么恋爱脑的弟弟!你自己中了子弹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再晚一步送来医院就流血流死了你知道吗!”
赵舒权直接把脸转向自己妈妈:“妈, 哥哥太大声了,我头疼, 你让他滚。”
赵妈妈立刻对大儿子说:“小欣你出去。妈妈也觉得你太吵了。”
赵欣:“……”
张方满脸同情地搭上赵欣的肩,深情款款:“大哥,咱们走。赵舒权不知好歹,有了老婆不要兄弟,咱不跟他一般见识。”
赵欣磨牙,对着赵舒权邪气一笑:“好你个赵乐,今天嫌你哥吵,明天别来求你哥!”
赵舒权觉得这话有点奇怪,看他哥跟张方勾肩搭背窃窃私语的样子,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阴谋诡计”。
不过眼下他还是没有办法不去追问曹瑞的情况。
李鉴也被赵欣随手带了出去。医护人员围着赵舒权进行了一番检查,宣布他状态良好,但建议不要太激动、不要多说话。
赵舒权好不容易忍耐到检查结束,迫不及待拉起他妈妈的手:“爸、妈,对不起,这次是我不够谨慎,让你们担惊受怕,也给家里添麻烦了……”
话还没说完,赵妈妈眼泪哗哗掉:“你这孩子说什么呢,什么叫添麻烦!”
赵承威沉声说:“这次的事情,家里会动用全部资源追究到底,绝不会给伤害你和小曹的人留下脱罪的机会!”
“谢谢爸妈。不过……”
赵承威打断了他:“你想问小曹怎么样了是吗?那孩子没事。不过,他在加护病房准备明天的手术,你暂时不能见他。”
赵舒权一听就要从床上起身:“他要做什么手术?他怎么了?”
这一用力,他才发现自己的左肩打着厚厚的固定绷带,右侧腹则是子弹留下的贯穿伤,手术创口足有鸡蛋那么大。身上连着点滴和各种监护仪器,他其实根本不能动。
赵妈妈赶忙阻拦:“你现在不能起来,小乐。你别着急。”
“让医生跟你说吧。”赵承威让出了位置。
赵舒权心急如焚地听着医生跟自己详细介绍了曹瑞的情况,终于弄明白一件事——在自己昏迷的这一个星期里,曹瑞提前发病了。
不知是不是曾东亮给曹瑞打的药产生了副作用,在赵舒权昏迷之后,曹瑞的情况也急转直下,呼吸急促、血压升高、心跳快到几乎超出极限值。被送到医院之后,两个人双双进了抢救室。
赵欣面对弟弟和准弟媳两个病危患者几乎要发疯,当天就把张方从国内薅了过来,协调各方资源。他们两人入住的是新加坡最好的综合医院,请了最好的医疗团队,生命体征很快就被稳定下来。
可是赵舒权车祸时内脏受到了冲击,没能得到及时的检查和治疗,腹腔内有缓慢的内出血。叠加枪伤造成的失血过多,人醒不过来,几次被医生下了病危,肾上腺素打了不知多少针。
曹瑞的情况更复杂一些。医疗团队起初针对药物异常反应进行治疗,把他的心跳和血压稳定到正常水平之后,本以为没事了,没想到随后出现了持续的发烧、皮下出血等异常现象。
“骨髓穿刺检查的结果有点奇怪,指标不完全吻合急性白血病的标准,但又十分接近。我们协调了血液病领域的权威专家,会诊后认为,患者目前处在发病的临界点。考虑到患者本身存在免疫系统先天不足的情况,建议进行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医生说道。
“这种病没有什么确定的诱因,可能与这次的药物滥用有关,也可能是别的什么原因。对比九个月前的检查结果,可以认为是免疫系统先天不足造成的,并且明显在持续发展。如果置之不理,总有一天会发病。”
“白血病……”
赵舒权一阵头晕目眩,像是噩梦从天而降,前世那段悲惨的回忆瞬间让他崩溃。他难以控制地全身发冷、脸色发白。
赵妈妈应该是看出了他的异状,赶忙劝慰:“小乐你别着急,听医生把话说完啊。”
医生在一家人快要杀人的目光中不紧不慢地解释:“好消息是,我们找到了完全配型的捐赠者。患者本人同意手术,捐赠流程也走完了,马上就可以进行手术。”
“这么快?”赵舒权很惊讶,“张方找到的吗?”
当初体检得知曹瑞的免疫系统先天存在缺陷、罹患白血病的风险偏高之后,以防万一,赵舒权便委托张方在全世界范围的骨髓库中寻找曹瑞的适配者。他自己当然第一时间做了检查,遗憾的是并不匹配。
赵妈妈笑吟吟地说:“找到了。是小欣。”
赵舒权差点惊掉下巴,大叫一声:“怎么会!?”
赵承威解释说:“小曹确诊之后,我们所有人都做了配型检查,包括他的助理和经纪人。两个姑娘也是二话不说,半点犹豫都没有。最后没想到,小欣的配型结果和曹瑞完全匹配,是百分之百适合的捐赠者。”
赵舒权的感受十分微妙。
他非常感动于包括姜小芬和冯枫在内所有人的善意,他也非常感动于自己父母的全力支持。在自己昏迷期间,父母代替自己精心照顾曹瑞,提供了最好的医疗资源,毫不在意花销,甚至主动去做配型。
他想起赵欣刚才说的话,惭愧又尴尬:“父亲、母亲,我刚才那样跟哥哥说话……”
赵承威笑呵呵地说:“没事,你哥哥不在意的。他就是被吓到了。我们到这里的时候,见到小欣也差点认不出来。”
赵妈妈又抹眼泪:“那孩子也是太不爱惜自己了。还好这几天小景逼着他按时吃饭好好休息,各项指标都正常了,不影响小曹的手术。”
赵舒权愈发无地自容。想起自己刚才在幻梦之中与曹瑞相约同死,更觉得对不起父母双亲、兄弟挚友。
好在,他跟曹瑞似乎都没有死,仍然活着。
“手术的事,曹瑞自己同意的?”他问父母,“确定能够成功吗?”
医生回答道:“排异反应因人而异。不过患者和捐赠者完全适配,理论上来说,排异的概率比较小。另外,因为尚未发病,治疗的成功率很高。如果按照预期,帮助患者成功重建了免疫系统,能够极大改善他的体质和预期寿命。”
赵舒权的眼睛蹭地一下亮了。改善体质和预期寿命,这不就是自己梦寐以求的?难道说,是要用他们赵家的基因来改善曹瑞本身的体质缺陷?
可为什么适配者不是自己啊!
他带着怨念看向自己父亲。赵承威点头:“我跟医生把利弊跟小曹解释清楚,问他是否愿意冒险接受手术。他说,他愿意赌一把,但他非常担心会让你哥哥付出生命代价,所以起初是拒绝的。”
赵家爸爸平素不苟言笑的脸上浮现出笑意:“那孩子真可爱。他以为‘骨髓移植’是要敲开捐赠者的骨头,抽取骨髓打到他体内,坚决拒绝。多亏了张方问清楚他的顾虑,我们这才弄明白,跟他解释清楚,他就同意了。”
赵舒权觉得又尴尬又好笑又感动:“其实曹瑞一直觉得给我们家、给我,添了太多麻烦。他总觉得自己一无所有,没有办法回报我们什么……”
赵妈妈握着赵舒权的手:“只要你们两个孩子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就是给我和你爸爸最好的回报了。”
赵舒权也忍不住落泪:“妈,你这话应该说给曹瑞听。你们能不能帮我求求医生,明天曹瑞手术之前,我想见他一面。”
198、新生(下)
曹瑞躺在病床上, 看着房间里的医护人员来来往往忙忙碌碌,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他从那个奇妙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并没有死去, 还活着,并且住在新加坡最好的综合医院最高级的特护病房,姜小芬和冯枫双眼通红地看着自己。随后,赵家父母、赵欣、阮景都赶了过来,一群人围着他, 颇有种喜极而泣的感觉。
他不太清楚自己发生了什么事,只是他能感觉到眼前这些人是真心为自己的苏醒感到高兴, 也是真真切切地在担心自己。
他感到鼻子有点酸,喉咙也有点疼。
前世他也曾长期卧床, 每次从恼人的病痛中醒来,见到的总是弥漫着药味的寝宫、面无表情犹如木偶的宫人、还有演技精湛却并不走心的妃嫔近臣。
不是哭哭啼啼地说些“皇上总算醒了”之类的车轱辘话, 就是满腹委屈地跟他告状,“大将军又如何如何独断”“大将军对臣妾怎样怎样不敬”……
他早该知道真正关心自己的只有那个男人。当然, 或许还有皇叔和零星几个亲属,还有自己那尚且年少的太子。包括太子的母亲在内,大多数人盘算的无非是他还能活多少时日、在他死前该为自己谋划些什么。
或许身为帝王,在拥有无上权力的同时,注定该承受这份孤独。他很庆幸,他现在终于不再需要承担。
他哑着嗓子询问赵舒权在哪、怎么样了。赵欣跟他说情况已经稳定、只是暂时尚未恢复意识。
“我想见他。”他如此要求。
赵家妈妈按住了他:“当然可以。但是小曹, 有件事情, 我们需要跟你谈一谈。”
他被赵家人陪着去见了赵舒权一面。男人躺在病床上, 浑身插满了管子, 没有任何清醒的迹象,只有微微鼓动的胸腔能够证明人还活着。
曹瑞抖着手摸上男人的脸颊, 温热。他强忍着泪水,带着哭腔询问男人的病情,医生让他不必担心。
“现在更棘手的是你的问题。如果不尽快接受造血干细胞移植手术,你在半年内罹患白血病的风险高达90%以上。”
曹瑞其实一点都没听懂。即便张方和新加坡的主治医生一起,用最简单的语言进行了说明,他也觉得自己根本弄不明白他们解释的那些东西。
他只听懂一件事——他们在询问他愿不愿意做一个手术,不做的话,半年后生重病的可能性很大。
“小曹,你不用担心费用的问题。你是赵乐认定的人,已经是我们家的一分子了。无论如何,哪怕是最坏的情况,赵家也会对你负责到底。”赵承威温和地对他说。
他看着赵家父母,直觉告诉他,这两人说的话都是真心实意,并不是在做表面功夫。他们不愿说出口的是,哪怕赵舒权救不回来,他们家也会照顾他一辈子。
可是他明明已经约好了与赵舒权同死。现如今这情况,到底是没死成,还是正在赴死的路上呢?
他接受了手术,只是在弄不清“骨髓移植”的含义之前闹过一点乌龙。
他想着,若是手术成功了,自己就能跟赵舒权长长久久,那人就不用再担心自己旧病复发、随时可能撒手人寰。若手术不成功,这条命反正也是上天恩赐、赵舒权抢回来的,就当是上天收回了恩典,没有什么好抱怨的。
准备工作进展飞速,短短一周,一切准备就绪。医疗团队确定了手术时间,他提前七十二小时进入留置舱,开始按照医生的要求进行严格的准备。
“你这头发好长啊,剪掉比较好吧?”准备进舱前,医生提议。
他心里一紧,小声抗拒:“不剪头发的话,会影响我的治疗吗?”
医生思索片刻:“正常来说,我们是要求患者剃光头发、剔除体毛。不过,比起体毛来说,头发的要求没有那么严格。如果你真的不想剪,我们会想办法。”
“那就麻烦医生,不要剪掉好么。”他小声说。
医生答应了,作为交换——“体毛必须剃干净”,曹瑞红着脸也同意了。
他不是有意想给人添麻烦,就是一想到如果赵舒权醒来看到自己剪了头发,一定会很失落的。
那人喜欢自己的长发。当然曹瑞自己也很喜欢。哪怕要剪,也要以后跟赵舒权两个人一起决定才行。
曹瑞摸着自己的头发,怀念着那人抚摸自己头发的触感。
今天就要手术了,他心里还是有点紧张。想着自己不能离开留置舱,就算人醒了自己也不能过去见,他这两天都没过问赵舒权的状况,只是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祈求那人平安无事,也祈求自己手术成功。
赵家花了那么多钱,大哥为他捐了骨髓,所有人都对他这么好,他真的希望自己这具身体能争气一点,和这些善良的人们一起活下去。
他想活下去。他不想死。
除非和赵舒权一起死。
一个护士忽然来通知他:“曹先生,医生请您到门口去一下。”
他很不解,但也没问什么,乖乖照做。他表面上看着平静,心里紧张得要命,根本也不想跟人多说话。
主治医生站在门口,示意他走近,指着观察窗对他说:“你的家属来看你。但是他们不能进来。你可以用通讯器跟他们说话。”
直觉告诉曹瑞,一定是赵舒权来了。他醒了、他来看自己了。
曹瑞冲到观察窗前,趴在玻璃上向外看,心脏激动得砰砰直跳。
赵家父母和张方簇拥着躺在病床上的赵舒权,几个陪同的医护小心地保护着点滴和监测仪器,占据了整个走廊。
眼泪瞬间便流了下来。曹瑞紧紧贴在玻璃上,凝视着男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男人脸上打从心底展露出的幸福与憔悴的面容形成了奇妙的对比。曹瑞清楚地看到两行清泪从赵舒权的眼中滚落。
“瑞儿……”
“舒权……”
无需多问,心意相通。他们都知道对方跟自己一样,经历了那场相约同死的梦境。那个令人费解的梦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他们也说不清道不明,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并没有一起死去。
两个人隔着玻璃和房门默默地流着眼泪。过了地老天荒那么久,终于有人受不了。张方让医护把赵舒权往前推了推,将病床摇到最高,勉强让他够到通话器。
“有话快说,别耽误手术。”张方没好气地说,扭头看见赵妈妈靠在赵爸爸怀里抹眼泪,又觉得自己这个外人真是多管闲事做了坏人。
房间里,医生也在用无声的动作催促曹瑞。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对讲机开口却还是哭腔:“舒权,你终于醒了……”
赵舒权的鼻音也很浓重,哽咽着说:“瑞儿,对不起,都是我没保护好你,才会让你提早发病……”
曹瑞疯狂摇头:“是我自己的身体不争气,跟你没关系。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啊。连累你受了这么重的伤……还要大哥冒着生命危险捐骨髓……让你们家为我破费、为我费心……”
他越说越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舒权……可是,可是我……我还是想跟你一起活下去……对不起,我这么自私……”
他并没有想到自己说的话其实整个走廊上的人都能听到。他还以为像是电话一样,只有赵舒权自己听得清。
赵妈妈忽然冲上来大声说:“小曹你别哭啊。马上要手术,情绪不能这么激动。你好好治疗,好好活下去,以后就把我和老赵当成你的父母吧。”
赵爸爸沉稳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定海神针:“结了婚就是一家人,说什么见外的话。赵欣从小壮得像头牛,捐点骨髓抽点血算什么,睡两天就补回来了。”
曹瑞听了,更是哭得止都止不住。医生不得不进行干预,告诉两边的人,手术要开始了,患者需要平复情绪、稳定指标。
赵家二老着急忙慌地安慰曹瑞,又催张方劝一劝。张方翻着白眼心想劝什么劝?做个预防性的治疗手术,没什么大事,整得却像是生离死别。
张方夺过通话权,用最温柔的声音劝慰道:“小曹,你稳定下情绪,配合手术。老赵不能进去陪你,但我可以。你放心,我全程都会在你身边。我们一起加油,让手术圆满成功好不好?”
曹瑞抹了把眼泪,用浓重的鼻音回答:“好的、张医生。麻烦你跟舒权说,如果手术失败,请他千万别做傻事,要好好活下去……”
张方终于爆发了:“我求求你们了!这真的不是一个很严重的手术啊!”
暴躁之下的张方直接结束了通话,回头一看,赵家三双眼睛盯着自己,顿时想起自己才是那个唯一的“外人”。
“啊这……那个……我……”
还没等他想出化解尴尬的语句,忽然眼尖地瞥见赵舒权腹部的纱布伸出了一抹红色,立刻大叫:“他伤口裂开了!快!快给他看看!”
现场又是一片人仰马翻鸡飞狗跳。赵舒权被医生护士围着,强行伸出爪子拉住张方的手:“告诉瑞儿,不论生死,我陪他一起!”
张方“啪”一下甩开赵舒权的手:“瞧不起谁呢!手术失败了我陪你们一块死,这样总行了吧!”
199、讲个故事
李鉴站在医学中心的VIP病房外, 从明亮剔透的玻璃窗静静地看着病房内的情形。
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病号服,左肩被绷带固定,半躺半坐在病床上, 手上挂着点滴,笑吟吟地看着坐在床边的少年。
长发少年穿着同款病号服,手里端着碗,用勺子挖了一勺什么东西递到男人嘴边。
男人眼睛注视着少年,慢慢张开嘴, 将勺子整个含进嘴里,慢条斯理地磋磨片刻, 再缓缓将勺子从嘴里拉出。喉结滚动,男人将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随后舌头微微伸出来,小幅舔了舔嘴唇。
扎眼。好扎眼。
李鉴觉得, 但凡是个男人大概都不会不明白这组动作是在暗示什么。
两位当事人自然也不可能不懂。少年稍稍垂下头,避开男人的视线。两个人说了几句话, 少年忽然用拳头在男人肩上捶了几下。
李鉴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担心着男人的肩伤。却见男人脸上全然不见痛苦神色,少年也是含羞带怯地笑,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少年笑了片刻,忽然凑上前去,在男人嘴唇上轻轻吻了一下。两个人对视着, 笑得犹如情窦初开的花季少年在午后静谧的教室中偷偷勾一勾彼此的手指, 青涩而甜蜜。
嗯……要说曹瑞的少年感犹如水晶般晶莹剔透, 明明快三十的赵舒权还在这里装纯就让人有点想抓狂了。
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搭在李鉴的肩上, 张方贱兮兮的声音凑近耳边:“你看见了吧?天天这个样子!天天!把我们这些医护人员当什么?把救死扶伤的神圣场所当成什么?太辣眼睛了!”
李鉴冷静地问:“既然这么有精神,曹先生应该没什么事了吧?”
“都挺好。你们总裁也没什么事了。肚子上的伤口已经结痂, 就是肩膀骨裂恢复起来要慢一些。”张方吊儿郎当地说,“至于小曹嘛,我可是把我的命压上去了呢。”
距离发生在新加坡的绑架案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曹瑞的手术也过了四十多天。李鉴和张方作为旁观者想起来还是觉得这段日子过得非常魔幻,节奏快得简直毫无章法。
赵舒权和曹瑞在手术两周后,病情分别稳定下来,便一同乘坐私人飞机回国,直接入住医学中心。张方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一切所需,包括顶尖的医护团队,以及特意从国外请来的免疫治疗方面的权威专家。
曹瑞的术后恢复超过了所有医生的预期,并且排异反应很小。他只有最开始一周食欲不振、有过几次呕吐,后续就再没有什么异常,各项指标都很完美。
免疫专家给出了最乐观的评估。赵家人欢天喜地,高兴程度不亚于添丁进口。当然最高兴的还是赵舒权和曹瑞本人。
得到医生的肯定之后,曹瑞便主动地照顾起卧床的赵舒权。赵舒权肩膀骨裂打着绷带,在个人生活上确实有些不方便。
不过这本来应该是管家张伯的工作。“失业”的张伯只好失落地沦为送饭大叔,承担起给小两口改善伙食的任务。
张方早已预判到这种情况,从一开始便把两人安排在同一间病房里。曹瑞的手术成功、观察期圆满结束后,就不再需要无菌环境。张方很清楚就算把两人分开安排在两间病房,他们也会想办法整天腻在一起,不如一开始就做好人。
一转眼,两人在医学中心住了一个多月,整个年关和开年都在医院里度过,为此错过了不少例行事务,却没有半点愁云惨雾的气氛。张方每天看着两人蜜里调油一样地腻腻歪歪,恍惚以为自己这里不是什么医学中心,而是高级度假村。
“你不进去么?”他问李鉴,“我也要去通知他们可以出院了。一起?”
按了门铃之后,屋里两个人总算知道收敛。曹瑞几乎是从病床上蹦起来,瞬间变出一副淡定清冷的模样,身子优雅站得笔直,只是耳尖的微红出卖了他。
张方和李鉴都对美少年没什么兴趣,每每看到曹瑞,也觉得赵舒权一见钟情陷得这么深是非常合理的一件事。
“今天天气挺好啊。”张方用废话做开场白,“小曹看起来气色真不错。这段时间宣布养病、暂停活动,可把你的粉丝们馋坏了哈哈哈。”
曹瑞淡淡笑着打招呼,无视了张方的调侃式称赞。
绑架事件过后,曹瑞立刻确定了手术,冯枫马上和团队商量出了应对方案,公开宣布曹瑞生病入院接受治疗,暂停活动半年,并让曹瑞亲自拍了一段vlog向粉丝说明。
为此当然造成了综艺节目的违约。不过《国风新曲》的导演组承诺会给曹瑞留着嘉宾的位置,等他半年。观众的反馈也以正面为主,纷纷在节目官微、公众号评论区留言祝福、期待他早日回归。
粉丝那边则要炸裂很多。一部《昙华恋》拍下来,虽然还没有公映,曹瑞也有了一批个人粉丝。生病的消息公布当天,粉丝就把话题刷上了热搜。更有粉丝拿着放大镜逐帧分析视频,愣是扒出了拍摄地在新加坡。
总体而言,粉丝虽然激动,但局面可控。曹瑞情况稳定后也陆续拍过几条vlog更新个人状态,每次都反响热烈,不仅没有因为暂停活动而损失人气,反而因为叠加了“病美人”人设又吸了一波粉。连冯枫都感叹他真是天生要吃这碗饭的。
赵舒权用宠溺加自豪的目光包裹着曹瑞,问张方:“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张方对着李鉴大叫:“你看到了吧!你看到了吧!对救命恩人就是这个态度,真是忘恩负义白眼狼。我张某人终究是错付了啊~”
李鉴冷静地挑了一下眉毛,没说话。
赵舒权无语:“行了,你个表演大师,这么想演戏的话下次带资进组啊。辛苦是辛苦了你,可手术不是你做的、骨髓不是你捐的,别给自己胡乱加戏。”
张方忽然严肃脸:“可是你的身体里流着我的血啊。”
赵舒权震惊。
张方得意地说:“你忘了咱俩血型一样了?你在新加坡抢救的时候,血库的血不够了,我三天给你抽了两次,人都快厥过去了。你说这还不算救命恩人?”
赵舒权张了张嘴,沉声说:“我真不知道。怎么没人告诉我?”
他说话的时候看向李鉴。秘书淡淡地说:“我也抽了一个单位。生死关头,能帮上忙,是很让人高兴的一件事。我想张医生只是嘴欠而已。”
张方咬牙:“李鉴你背刺我!”
赵舒权更是说不出话来。
张方神秘兮兮地走近曹瑞:“再告诉你们一个秘密。还记得小曹被汪宇飞算计出事的那次吗?”
“那次怎么了?”赵舒权问。事发时他不在国内,后来光顾着应对曹瑞恢复记忆带来的冲击,对于抢救过程反而无暇细问。
“那时候就是你哥给小曹输的血。”张方揭晓谜底,“当时小曹真的差一点没救。一直泡在冷水里,失温严重,又失血过多。当时在场的人都验了血,你哥跟小曹连血液分型都完全吻合,是最合适的,二话不说捐了两个单位。”
张方看着曹瑞手腕上的伤疤,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俩在一块很不容易,也吃了很多苦头。但是,看在我们这些外人都这么努力的份上,能不能麻烦你们不要动不动准备殉情?两个都给我好好活着行么?”
难得正经说话的张医生成功让曹瑞破防了。少年红着脸小声说:“我们没想殉情……”
赵舒权一把将人揽进怀里:“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张方翻白眼:“你的保证狗都不信。我通知你们一声,会诊意见认为小曹的情况稳定,已经可以出院了。至于你这个白眼狼,你随便。”
曹瑞看一眼赵舒权,问张方:“那我能继续住到舒权也出院么?”
“可以。”张方斩钉截铁地回答,“不过住院费一分钱都不能少!两个人住,当然是收双份的钱。”
曹瑞低下头小声说:“那我还是出院吧。我这次治疗花了太多钱了。”
赵舒权把人搂紧,瞪张方:“你没听出来这家伙的意思是我也可以出院了?我的枪伤已经没事了,肩膀只需要回家静养,早就可以走了。”
张方笑得贱兮兮的:“就是这个意思。其实老赵是在陪你啊,小曹。”
这下曹瑞的脸更红,人也更局促了。赵舒权让张方没有屁放了就赶紧滚,于是医生圆润地滚出了病房。
赵舒权的目光转向李鉴:“有事?”
李鉴冷冷地微微地翻了个小小的白眼:“总裁,您该不会忘了您还有家公司,并且这家公司的副总裁因为行为不端被董事会弹劾,目前公司群龙无首——这件事吧?”
赵舒权哈哈哈哈一阵尬笑:“那我们一件事一件事地过。瑞儿,能麻烦你给我们叫两杯咖啡么?”
曹瑞起身,离开病房后请护士帮忙送去两杯冰美式,自己则去了张方的办公室。
他想再问问自己的病情。一次听不懂,多听几次、多问问,就能多了解一些。这个身体好不容易有了治愈的机会,他希望不要再出什么岔子,希望这一世,自己能跟赵舒权相伴白头。
并且他也知道,赵舒权并不想要自己留在病房里。那人倒不是有什么商业机密防着他,而是他在场的话,影响那人的工作状态。只要有他在,赵舒权就没法集中精力好好工作,弄得他好像是什么蛊惑君王不早朝的祸国妖妃一样。
真是没用。他暗暗吐糟。前世自己被他折腾一整晚,第二天照样能爬到金銮殿去上早朝,假模假样地跟他讨论军国大事,从来也没因为情情爱爱荒废政务。
如今想来,自己作为君王,尽管养了一辈子“男宠”,也不算过于荒淫无度吧。所谓“功过参半”的历史评价,也从未抨击自己怠慢朝政。
若是身体状况好、子嗣旺盛,前世自己或许也不会那样对待舒权,他们两人携手,说不定真的能开创一个强盛灿烂的时代?
或许一切都是天意吧。曹瑞长长地叹一声。这世间总不可能事事完美,历史亦然。
好在,这一世终于可以遵从本心,再不用去顾虑江山社稷的责任,也再不用苦苦求子而不得,更没有任何人能够横亘在自己与爱人之间。
他曹瑞,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去爱自己想爱的人、全心全意为自己而活了。
他在张方的办公室里聊了很久,都快忘了时间。聊完病情就开始闲聊,张方总有本事不让话题断掉。
他觉得自己也挺喜欢张方的。这人是真的嘴欠,但不是那种不知分寸的欠,只是在熟人面前总没个正经样子。曹瑞很高兴自己进入了张方的“熟人”范围。
张方大约是觉得时机差不多,试探着问他:“小曹,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但我怕问了你会不高兴,更怕赵舒权揍我……”
曹瑞看张医生那副小心翼翼又实在按捺不住的模样,觉得好笑:“张医生,我大概能猜到你想问什么。你问吧,我保证不生气。”
想了想,他又补充:“我也不会告诉舒权,不会让他找你算账的。”
张方“切”了一声,又摆出那副贱兮兮的嘴脸:“我才不怕他!他真是,这么多年,人家对他掏心掏肺。他倒好,处处见外!”
“是么。”曹瑞笑,“可我觉得舒权他很信任张医生。否则,他不会把我看病治疗的事全部交给你。你都快变成我的专属医生了。”
张方摸着鼻尖嘿嘿笑:“咱的专业能力那肯定是没话说的。不过小曹,老赵对你是真的好。你、你跟他到底是……”
“你问过的吧?”曹瑞淡淡地说,“我觉得以张医生的性格,明知我恢复记忆,不可能憋得住一句话都不问。但是舒权没告诉你。”
张方叹气:“他说你是洛城曹家的人,这不是废话么。你姓曹,难道还能是我们老张家的人?”
曹瑞笑了,声音放得更轻更柔:“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张医生。”
“张医生你知道曹卫王朝的第三任帝王卫景帝吗?可能不如父祖有名,你不记得也很正常。卫景帝、名为曹瑞,那就是我的前生。”
“卫景帝曹瑞自幼生母失宠、不得父亲文帝喜爱,少年时谨小慎微、如履薄冰,幸得名将夏侯源之子夏侯成相伴。两人相知于微末、义结金兰、情同手足。夏侯成出仕之后以军功立身、得文帝器重,力保曹瑞夺嫡登基。”
“夏侯成一生为景帝鞍前马后,官至大将军大司马、开府仪同三司、封异姓王,终生得景帝宠信、权倾朝野,最后与景帝同日而薨、同穴而葬。”
看着张医生迷惑的表情,曹瑞笑得灿若春阳:“赵舒权的前世就是夏侯成,卫景帝一生所爱、却无法昭告天下之人。所以你懂了么,张医生?赵舒权不是对我一见钟情。我们本就相爱一世,只是遗憾太深,才会在今生再续前缘。”
成功把张医生的CPU干烧之后,曹瑞心情大好地回到病房,李鉴已经离开,赵舒权坐在病床上,看到他进来,表情从德牧秒变金毛。
“去哪儿了?”男人温柔地问他。
他径直走过去坐到病床上,窝进男人怀里:“去找张医生聊天了。我把我们的事告诉他了。”
赵舒权顺势将他环住,轻轻抚摸他的长发,问道:“那他信了么?”
“他信不信我不知道,但他傻了。”曹瑞笑得开心。
赵舒权也笑:“他多半不信,觉得我们又在编故事搪塞他。这人真是……”
“张医生人挺好的。”曹瑞望着赵舒权说,“我觉得我这辈子遇到的人都挺好的。你看人的眼光比上辈子好多了。”
“还是踩了唐杨那坨屎。”赵舒权叹气,“不过他以前真的不是这样。我只能说,赌博害人啊。”
曹瑞不做评价,搂着男人的手又圈得更紧了些。
把玩着他的头发,男人低声说:“还好头发保住了。当时他们说要做干细胞治疗,我想大概是要变秃头了……”
曹瑞笑着把脑袋在男人怀里蹭:“怎么,变了秃头,你就嫌弃我了?”
赵舒权拼命摇头:“怎么可能。我的瑞儿怎么样都是最好看的。秃头也是最好看的秃头!”
曹瑞笑意更深,眼波流转,慢慢问道:“那……如果那天,我真的被曾东亮得逞了,或者更糟糕一点,被他带走,等你们找到我时,已经不知被糟蹋成什么样子……”
赵舒权按住了他的嘴,胸口起伏明显变得剧烈,目光也波动得厉害,让曹瑞忽然有点心惊。
男人的声音很低很沉:“别说这种话。你知道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不会嫌弃你,更不会跟你分开。但我每天都在后怕你说的那种事真实发生!如果你遭遇了那些,我一定会把能杀的人都杀了!曾东亮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还有坐牢苟活的机会。”
曹瑞垂下头,知道自己踩到了男人的底线。他早知道,根本不用问,却还是想试探着问一问,他自己也有点后悔。
男人轻轻撩开他的额发,揉着他的眼角,声音重又变得柔和宠溺:“以后别再拿自己冒险了。就算是我,也不值得……”
他猛扑一下将男人扑进被褥间:“不是为了你,谁会去做那种事?我可是抱着觉悟去的,就是不想那么容易让他得手罢了……”
男人捞起他的脑袋,狠狠地亲吻他。他也异常热烈地回应。要不是顾虑这是在医院、男人肩膀还有伤,他恨不得立刻将对方扒|光|了吃干抹净。
男人哑着嗓子在他耳边轻声说:“再等等,等我肩伤全好了,我带你去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