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假传圣谕绿帽来
翌日晨起。
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我, 望着虞殊眼下淡淡的青黑,有些疑惑,“你没睡好?”
因着我喜欢软乎乎的感觉, 颂安殿的床铺都是按着我的喜好铺的, 很是松软舒服。
莫不是他喜欢睡硬一点的, 突然换了种感觉,不适应了?
“有点。”虞殊闭着眼,困倦地回了一声。
“那你今夜还是回去睡吧。”我很耿直地说。
他沉默片刻,哑声道,“帝王无情。”
“啊?”
“圣上昨夜才与殊说了爱, 清早床还没下,衣衫也未穿戴整齐, 却要赶人走,”他半睁着眼, 瞥着我,“可不是无情么?”
“孤不是那个意思, ”我连忙撑起半身, 讨好地靠过去,“孤就是想着, 你在自己宫里会舒服些, 能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
“罢了。”
他无奈地笑了笑,起身时温柔地将我也带了起来。
用完早膳还要去上朝, 知道我没多少时间可以磨蹭,虞殊放弃了“追究”, 为我取来衣衫, 给我穿上。
收拾完出门前, 他坐在桌边仰头瞧着我, 说眼睛里好像落了睫毛,有些不舒服。
我担心地上手,轻轻扒拉着他的眼睑,想给他吹一吹。
虞殊却突然握上了我的手腕,拉扯间,我受惯性往前扑了一下,被他稳稳接住。
柔软的触感贴在我的唇上,餐后漱口用的龙井茶香在齿间弥散。他轻轻咬了一下我的舌尖,不疼,很痒。
似乎是在对我早上脱口而出的话,进行一个暧昧不清的小报复。
“圣上,殊今夜不来了。”他说。
我从善如流,“那孤去找你。”
“要带情诗来。”
“好。”
此时美滋滋想着晚上去清平殿的我,压根想不到这一日的后续发展能有多离奇。
由于近日煮药一直是在颂安殿内煮的,故而傍晚时分,在小单子问我是先用膳再去找虞殊,还是去了再和他一块用时,我便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吃完把药喝了再去好了。
老太医换了个新方,味道是好了些,但气味着实不好闻。我可不想把清平殿也弄得充斥着一股子难闻药味。
等汤药送来的时间里,我去换了身衣裳,出来看见瓷碗放在桌上,料想小单子应该是去拿糖了,就没多问,皱着眉头便一饮而尽。
然后……
我突然就困了。
很奇怪。
而且越来越困,困得没力气说话,连糖都不想吃,昏昏沉沉就往床边摸去。
小单子喊了我几声,没得到回应,外头轿辇都备好了,进屋却发现我睡着了。
他一脸疑惑,摸不清这是什么情况。
许是圣上累了,等一会再看看?
小单子的心思转了一圈,不知道是该喊还是不该喊,踌躇片刻后,默默退下了。
主子们的事情,下面人还是少猜测的好。
夜色如墨,纷纷扬扬的雪又飘了下来,如天幕垂落般,遮着廊下人的视野。
又进屋一次将灯熄了,小太监惴惴不安地候在外头,琢磨着要不要去清平殿那里传讯吱个声。
正想着,远处就走来了一个打着宫灯的影子。
“问单公公安。”
那也是个太监,红帽檐压得低低的,指尖冻得通红还在轻轻打颤,看上去很冷。
他一走到跟前,就毕恭毕敬地给小单子行礼,腰几乎折成了直角,容貌全被阴影挡着了。
小单子想着事情呢,没太关注他,随口问,“哪个宫的?”
“……清平殿的。”
“啊呀,来得正巧,”小单子眼睛一亮,“璃少御可是来问圣上何时去的?”
那太监低着头,“哎”了一声。
“圣上不知怎的先睡下了,少御那边,你交代一声,别叫二人生了嫌隙。”
“单公公,请您教小的两句。”
小单子看出来这是个不会说话的,担心传来传去不到位会惹矛盾,便叫人顶了班,“算了,我随你去。”
“是,多谢公公。”那人便跟在小单子身后走了。
宫道之中,只有一点微弱的灯光可以破开黑暗。大雪扑簌簌地落了小单子满头,他拍了拍飘到脸上的雪花片片,总觉得哪儿不太对。
等等。
清平殿来人一般都是小虎子亲自过来的,怎么今日来的是个畏畏缩缩的小太监?
而且瞧着有点陌生。
清平殿的那些人,他都是认识的,不大可能有遗漏。
心惊之下,小单子不动声色地猛然朝前跑去,但他如何逃得过有心之人的设计。下一瞬,只觉得后脖处有风声传来,接着眼前一黑,人就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片刻后,有人带着小单子的腰牌出现在了内庭。
“单公公叫小的来传讯,圣上密召!”
孟公公不在,他手底下的人过来听了,面露狐疑。
“圣上真是这么说的?”
这种事为何要大费周章,拐弯抹角地过来安排,直接命他们内庭的人去听旨不就好了?
“单公公腰牌在此,做不了假,”传讯的人故作神秘,压低声音道,“您也是知道的,看得紧,圣上没办法呀。”
“知道了,”那人点点头,表示理解,“你先回去,马上就安排。”
“哎,谢谢公公体谅。”
传讯的说了一堆好话,把对方吹得舒舒服服,确保没问题后,这才离开了。
皇帝要的,内庭不敢怠慢。
不消一柱香的时间,花轿便落在了颂安殿外。
晚膳之后是绣衣换班的时间,刚到的几人瞧着下头的阵仗,虽然有点意外,但瞧着内庭来人的腰牌没问题,就没管。
“快些,快些。”
小太监们在催促下,扛着被褥卷,轻手轻脚地打开了寝殿的雕花木门。
为首的举着盏小灯,示意后头的将人放到床榻上去。
做完这一切,退下去的时候,内庭的那位体贴地将门关好了,志得意满地等着第二日的夸赞,甚至是不菲的赏钱。
细碎的衣料摩擦的声音响起,缎面被子卷里钻出了一只白皙的手来。
“这龙床,璃少御他爬得上,妾凭什么不能爬。”
女人从束缚中钻了出来,拨开了被冷汗粘在额头上的发丝,眉眼间俱是决然。
“圣上。”
“圣上?”
她轻声唤着,没见着动静,高兴地笑了起来。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幽然可怖。
“过了今日……”
砰——
烛火陡然亮起,将屋内照得亮堂堂的。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靠近,外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屏息不敢动,生怕火上浇油。
“过了今日,你待如何?”
床幔紧紧拉着,将内外隔成了两个空间。
女人看不到外面的景象,只能隐约见到明光。听到男人的声音,她惊惧地喊道,“谁?”
“把她带走。”
宫女利落地撩开了她的最后一层遮拦,避开床上沉睡的人,将她拖了下来。
分毫情面不留,女人摔倒在脚踏边,重重撞上了边台,她们也没有放轻动作。
“啊!”
女人疯狂地挣扎了起来,面容痛苦,“肚子,肚子……”
突然从黑暗中被带到光线充足的环境里,她的眼睛一时间看不清面前的景象,只能含着泪朦胧地分辨出,挺拔地站在那儿的是个男人的背影。
不像侍卫。
“璃少御,宜嫔她在流血。”
宫女们皆觉得诧异,来了月事还爬床,这图什么?
但继而她们就发现了不对,宜嫔这不是月事,这分明是胎动不安的表现!
可宜嫔自入宫以来从未侍过寝,她怎么可能会有身孕?
“带去外间,传太医。”
虽然皆是皇帝的人,但到底男女有别,更何况宜嫔被送来时,穿的衣衫只能勉强蔽体。
直到女人被宫人们半拖半抱地带出去,虞殊才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
见挂念的人睡得一动不动,他眸中的寒意略微散去了一些,叹了口气。
“唔——”
嘈杂的响动和女人的尖叫声传入梦中,将我吵醒了。
身上仿佛压了千斤重的份量,我难受地撑起胳膊推了推,手硌到了圆圆的硬物,清醒了些。
是腕上戴着的香灰串。
“圣上醒了?”
我听到了虞殊的声音,仰起头迷瞪着眼看向他,慢吞吞地说,“你怎么来了?”
“殊再不来,圣上就要被别人坑了去了。”
他握住了我向他伸过去的手,将浑身没力气的我抱了起来,放我靠在床头坐好。
“什么,意思?”我的脑袋转不过来,反应很慢。
虞殊见我的模样和寻常苏醒不太一样,目光沉沉,吩咐宫人道,“老太医来了吗,先给圣上看看。”
“来了来了。”
绣衣轻车熟路地将老太医送了进来。
色泽艳丽的琉璃香灰串很是显眼,老太医一走近就看到了。他小声嘀咕道,“祈福也去了呀,怎么又有新事了呢。”
我打了个呵欠,说很困,还想睡。
老太医见多识广,“中迷药了。”
只是下的剂量不多,故而我能被外界声音吵醒。若是下足了,可能就得直接躺到明天早上,或者挣扎难醒了。
虞殊眼底集聚着涡旋,我明显从他身上感受到了怒气。
理智告诉我,目前情况有点危险。
“那,怎么解?”我出声求助老太医。
太医没开方,翻了翻药箱找出一只小瓷瓶,给我倒了两粒药丸,“服下后片刻就能起效。”
我在虞殊看过来前赶紧把它们吃掉了。
“圣上,”宫女从外面进来向我禀报,“太医问,宜嫔娘娘的胎要保吗?”
“什么胎?”我一脸迷茫。
一觉醒来多了个孩子?
虞殊为我端了杯茶水,将方才发生的事情讲给我听。
我恍然明白了迷药量小的原因。
大抵宜嫔为了保险,是想把绿帽给我扣严实的,所以给我留了点能动的力气。
真是费心了。
“孤保它做什么?”
宫女明白我的意思,应声退下了。
“你见到小单子了吗,他人呢,”我问虞殊,“问题应该出在药里,孤喝完就困了。”
这药平时都是小单子端来给我的,今日是我大意了,没见到人就喝。
但,小单子在我喝药前和现在醒后都没出现,而且煮药的流程都是他盯着的,出了事又不见人,我不免升起了些疑虑。
虞殊握着我的手,揉捏着我的手心,似乎在借这种方式平复怒气,“他被人打晕了丢在宫道上,害他的人借的是清平殿的名义。内庭的人出现,但单公公一直没回来,侍卫察觉不对就去找了。”
只是,因为小单子不习武,体质没那么好,又在雪地里冻了一段时间,现下情况不太好,还没醒来,所以没露面。
我闭了闭眼,知道错怪了,“太医去看了吗?”
“看了,”这回是老太医接的话,“闵大人直接把人抱来太医署了,那心疼着急的模样,跟媳妇难产了似的。”
有人照看着就行。
“宜嫔如何处置?”虞殊问我。
“贬为庶人打发出宫吧。”
我揉了揉眉心,觉得今夜这一切都很荒谬。
“圣上,”宫人匆匆进来,“宜嫔娘娘哭闹不止,求着要再见您一面。”
见我做什么,这板上钉钉的事情,求饶也无用。
“殊去帮圣上处理了吧。”见我心烦,虞殊体贴地说。
我实在不想出面,他这么一提,我便允了。
外间。
空气中弥散着一丝明显的血腥气,宜嫔身下的裙子已经被红意浸透了,却还在做无谓的挣扎。
引走打晕小单子的假太监也被五花大绑压在了她的身边。
这人既是同谋,也是宜嫔的奸夫。
“圣上,圣上,”宜嫔泪流不止,跪伏在地上喊道,“妾知错了,求圣上恕罪,妾再也不敢了!”
“你迈出这一步的时候,就应该想过后果。”虞殊的唇角带着一抹冷笑,看着那二人的眼神,就像在看无关紧要的两具死尸。
宜嫔抬头张望了一眼,见来的只有他一人,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她突然就变了面色,扬起了下巴,道,“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妾要见圣上。”
“不得对璃少御无礼!”替小单子顶了班的太监呵道。
“他只是少御,妾是嫔。”
虞殊并不在意,入了秋的蚂蚱也就只能蹦哒那么一会了,“圣上口谕,将宜嫔贬为庶人即刻逐出宫去。”
“妾不信,”兰嫔不依不饶,“妾要见圣上,你一个少御,凭什么处置我。”
“来之前,殊已向贵妃娘娘求得暂理六宫之权,方才圣上也已将此事交与殊来处理,”虞殊虽笑着,但笑意不及眼底,也就嘲讽的时候稍微流露出了一点真情实感,“若说凭什么,大概就凭,我比你受宠吧。”
不给宜嫔继续吵嚷蛮缠的机会,他对着侍卫吩咐道,“搜宫,可疑的东西一样都别放过。紫颐殿上下所有宫人,知情不报隐瞒奸情的,全部压入掖庭。”
“你!”宜嫔双目赤红,“我要见圣上,我父亲是他在边疆的得力副将!”
虞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娘娘是想拿兵权威胁圣上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宜嫔只是想提起旧情,谁料虞殊张口就给她扣了顶高帽子,瞬间慌乱了起来。
威胁皇权,这可是要诛九族的大罪!
“殊劝娘娘还是少说为妙。”
宜嫔看到了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人,这人怎么比边关那些杀人如麻的蛮夷还要可怕。
本性中趋利避害的那一面让她重回了几分理智,俯下身不敢再说要见皇帝的话了。
“至于奸夫,”虞殊笑了笑,“买通宫人在圣上的药中动手脚,冒充清平殿太监,打伤单公公,假传圣上口谕,意图伙同宜嫔一起伪造皇嗣……罪无可恕。”
“杀了。”
侍卫动作很快,压着那人就将他拖了出去。
他喊了宜嫔几声,意图让宜嫔看在往日情分上为他求求情,但宜嫔浑身发抖,伏在那一个字也不敢说,怎么可能还替他谋生机。
“娘娘倒是无情,”虞殊负手而立,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之间涌动着的暗流,“您不再看看他吗,这可是你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了。”
宜嫔闻言,稀里糊涂之下听不出语气里的讽刺,竟真的扭头去看了。
“看这么久,是舍不得吗?”
虞殊轻笑着,语气和平日里别无二致,但此刻却像是刚从地底爬出来索命的幽魂,一句话便能叫人浑身寒毛悚立。
“既然舍不得,那一会让侍卫替您装一点纪念品回去,您说如何?”
宜嫔闭上了眼,抖得更厉害了,咬牙道,“恶毒!”
看一眼也是他提议的,真看了他又换个说法来坑害了,处处都是陷阱,他就是在借机折磨人!
“来人,将奸夫的头颅用盒子装好。出宫路上形单影只,娘娘一个人走夜路不好,殊心想,他应该不介意陪娘娘最后走一段的吧。毕竟,他被拖下去的时候,还一直深情地望着娘娘您呢。”
他说的太有画面感,宜嫔听着,窒息的感觉越来愈烈,突然猛地地挣扎了起来,那力度大得,三个侍卫都差点没按住。
“不,不要!”
虞殊笑意不减,“送娘娘出宫。”
宜嫔被压着,跌跌撞撞地带走了。
踏出颂安殿宫门的时候,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理,她突然高喊了一句,“凭什么,凭什么你可以爬龙床,我就不能爬!”
尖利的嗓音破开云霄,直直传进了内殿。
我看着缓步走进来的虞殊,他的心情似乎没被那句话影响,温柔地对我说已经解决了,问我现在感觉怎么样。
但,我脸皮薄啊,我有点替他尴尬。
默默地捂住了脸,我心说,这下好了,宫里头所有人都要知道虞殊会爬床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爬床! ——醉某
(2024.3.5修文,兰嫔名字和皇姓冲突,改成宜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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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新仇旧怨真相明
“那见钱眼开的宫人已与兰嫔的奸夫一同斩杀, 侍卫也前去紫颐殿问罪了。内庭的人在外面跪着,圣上想见吗?”
“让他们滚进来。”
宫里的人警惕性是越发低了,单一个腰牌就能支使他们做事, 我的口谕被伪造了也能使人信服, 这显然不是什么好征兆。
送花轿来的几人战战兢兢地被带到了我的面前, 跪了一地,大气都不敢出。
我扫视一圈,问,“今夜主事的是谁?”
前排有个圆脸太监向前膝行了两步,哆嗦着向我问安, “回圣上的话,是小的。”
“宫规说的什么?”
“圣, 圣上口谕要由您身边的公公带着腰牌亲自来说,还要有印了红章的字条。”
“这不是记得很清楚, 当时为何昏了头?”我说,“自行去领二十大板, 余下的一并按宫规处置。”
“是。”
圆脸太监苦着脸, 小心翼翼地仰头瞄了一眼虞殊,紧张解释道, “那人说时神神秘秘的, 明里暗里表示……表示圣上被璃少御看得紧,不好明面上召幸。”
我面上一僵, 这群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妄自揣摩圣意。
继而愤慨, 他们真是荒谬!我怎么可能是那种表面一套背里一套, 会背着爱人悄摸偷腥的人。就算虞殊醋意不那么大, 不管着我, 我也做不出这样的事来。
想到这,我忍不住重重咳了一声,抿着唇很是不悦。
圆脸太监不敢再说,连忙把头低了下去,磕到了铺着厚毯子的地面上,发出一声闷响。整个人伏得低低的,为了降低存在感,像是要把自己融进毯子里才好。
“孟主管何在?”我问道。
“公公他晚膳前忽然身体不适,就回去歇着了。”
“哦,有多不适?”我扯了扯嘴角,“孤记得在父皇身边伺候的时候,孟主管可是中了毒也要坚持候着守夜的。怎么今夜出了事,闹了这么大动静,他到现在连个头都没冒?”
圆脸太监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对着逼问,脑门上挂了一排细密的汗珠,磕绊道,“这,许是,真的病倒了……”
“是他自己说的,放心不下底下的人,要万事亲力亲为。”
并不是我想针对什么,只是他不适得太过巧合。
现在除了身边几人,我谁也不信。
一边,安静着的虞殊突然说了句,“年纪大了。”
年纪大了,是啊,我心中冷笑一声,在宫里呆的时间太久了,都浸淫成老狐狸了。
“来人,去看看孟主管。”
侍卫得令,离去时顺便将地上的一众太监都带走了。
“绣衣何在?”我对着空荡的室内说。
两道身影倏尔显现,向我行礼。
“颂安殿内的宫人,随你们用什么手段震慑,杀鸡儆猴也好,施加私刑也罢,孤不想再出现宫人被收买的事情。还有,让你们陆大人去给徐副将传个信知会一声。”
兰庶人的父亲骁勇善战,是难得的一员猛将,日后到底还是要他带兵的。
绣衣应声离去。
我望着消失的身影,指尖紧紧攥进了掌心。
明明被绿还被下药了的是我,我却还要安抚始作俑者的母族,这日子,过得可真憋屈。
忍耐,何时有尽期。
虞殊温柔地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轻轻掰开,抚着血红色的月牙印,目光晦涩,看不清真实情绪。
一句未说,却似千言诉尽。
约莫一柱香后,去内庭的侍卫回来了,同时,搜宫的也有了发现。
紫颐殿的事情我全权交予了虞殊,他去了外间,我留在内殿听禀报。
“圣上,”侍卫将几本账簿呈到了我的眼前,“这是从内庭搜出来的。”
我原本心中烦躁,没怎么专注,随意拿了最上面的那本翻了一下,忽而就坐直了。
“好一个姓孟的!”
那账簿里头清清楚楚地写着,哪天晚上我要去哪,哪宫出了多少钱想截胡,还有那所谓的排序,也是按出价来排的。
这是把我当成了什么,风月楼里的头牌吗,想安排谁就安排谁?
我一时气滞,觉得宫里这些人真是疯了。
疯了!
一条一条细数下来,除了贵妃和虞殊,其他妃嫔或多或少都掺和了进去。
不对,贵妃也出了钱。
只是她出钱为的是不想让我去。
“好啊,”我看着密密麻麻的记录,气笑了,“孤原来还能为他们盈利。”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有这瞒天过海搞经营的能力,若非是个阉人,他姓孟的在外头早就能混成一方富商了吧。
倒是这重重红墙限制了他的才能了。
一本翻完,我又随机从底下抽了一本。
是前朝的。
也对,我才登基不久,这暗戳戳的交易怎么也不可能写那么多本。
真有本事啊,一项营生在宫里做了这么多年,还能好好活着,甚至步步高升,新帝登基改朝换代,他还能稳稳当当地继续做下去。
“……”
翻页的手突然顿住了,我的眼睛慢慢瞪大。猛然间,我意识到这些册子可能要颠覆我从前的某些天真认知。
目光注视之处,有一行清晰的字迹。
[云贵妃出资金元三枚——照看三皇子砚卿,有机会时需在圣上面前美言两句。]
砚卿,是我。
我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按着时间找到了更前一点的记录,然后,我抑制不住地哼笑了一声,抬手将本子摔出了二丈远。
“孟德生。”
咬牙切齿的低吼在殿内回响,心中的火气一阵一阵地往上翻涌,手背上的青筋暴凸,我只觉喉间干涩难受极了。
从前我一直将孟德生当成一个心地善良的好人看待,毕竟在这凶险的宫中,能愿意出手拉我母妃一把的人很少,或者说寥寥无几。
母妃背后没有家世撑着,好好生活能依靠的只有父皇的宠爱,但也正因为父皇给她的爱太多,让她站在了风浪尖上,受了有心人的陷害。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有人说她有意蛊惑笼络朝臣,还虚构了一个妄议朝政的罪名给她。
当时,是孟德生替她周旋,助她平安脱困的。
我一直把此事记在心中,再加上孟德生在我面前表现得很是和蔼可亲,直到翻账簿之前,我还对他留有几分期许,希望他是真的不适,真的与此事无关。
但仔细想想,母妃从未正面与我说过相关的内容,我只能从他俩的言行中窥见一部分。
当时孟德生含笑踏入殿内与我母妃说的是什么?
“流言已解,小的祝娘娘此后顺遂,再无烦心事。”
“小的也是受了娘娘恩惠,娘娘何必言谢。”
恩惠。
原来如此啊。
我嗤笑一声,闭上眼回想起方才在账簿中看到的内容。
[云贵妃出资金元五枚——解除流言。(太少)]
[圣上赐了赏银,流言一事必须解决,可惜了。]
那在这两句的上面几行处,又写着什么呢?
是五个妃嫔的名字,她们出资,要将云贵妃拉下水。
孟德生,好一个中间人,收两头的好处不够,还想讹人。
我望着地上散乱的纸页,心中一阵后怕。
还好,还好发现了这恶心的勾当,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们会害到虞殊身上去。
而我,会和父皇一样,直到离世都心存愧疚,以为是自己保护不力,所以才会害得心爱的人身陷泥沼!
外间。
搜宫回来的侍卫拎着一个布包,打开给虞殊看。
里面有奸情往来的一些书信留证,几根木头削的簪子,一点金银,还有一块不知名的物件。
“这是什么?”
虞殊将它捏着拎了起来,手感不软不硬,摸上去倒还有些像人的皮肤。
侍卫们面面相觑,都不知道。倒是边上一位年纪稍长的宫女站了出来,回答道,“这是假胎。宫中曾有过未孕的妃嫔将其绑在腹部,意图伪造皇嗣而取宠的事件。”
“假胎?”虞殊打量了几眼,目光中带着些深思。
半晌后,他将手里的东西丢给了小虎子,“既是用来弄虚作假的东西,那就带回去好好保管起来,别再叫它出现在宫里。”
小虎子接了,躬身应下。
“可发现了迷药的踪迹?”
侍卫连忙呈上一个油纸包,里面还残留着点粉末,以及一张字据。
上面的墨字很端正,不似女儿家的秀气,倒像是出于男人之手,写得是“货钱两清——兰嫔”。
虞殊蹙眉,宫里出现了类似交易违禁药品的事情,他心里警觉了起来,带着东西便快步入内来找我。
“圣上,看这个。”
我接了过去,是很熟悉的字,方才我还看过的那种熟悉。
“去,将孟德生抓起来,押入大牢。”
宫人犯错,一般都是掖庭处罚的,但这件事不同,我要亲自问罪。
“内庭的孟公公,与此事何关?”虞殊问我。
我将眼下的情况都与他细细说了,许是荒诞得过于超出常理,他听愣了。
“这样说来,”虞殊垂下眼帘,“内庭的人也曾来清平殿暗示过的,只是殊没仔细听,便回绝了。”
“他们暗示了你什么?”我有些着急地问。
“暗示殊要不要出钱将恩宠一直延续下去。”
我脱口而出,“那若是你听懂了,会出这个钱吗?”
“也许等年老色衰了,会吧,”虞殊笑了笑,“但现在既然有更简单的方式,为何不省一些呢?”
“什么方式?”我被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狭促晃了神,呆呆地问。
“自然是以色侍人,”他说,“圣上很喜欢,不是吗?”
“咳。”
我心头的怒意渐消,忍不住被他的话语勾走了神魂。
无法反驳,确实是这样。
但除了喜爱俊美的容貌,我也喜爱他的性情与灵魂。
这世上的好皮相千千万万,虞殊却只有一个。
还好,在被恶人盯上之前,我先发现了端倪,可以让他免受劫难。
【作者有话说】
皇帝的单推——虞殊d(QvQ)
明天的更新会早一点,在下午。
晚安!
(2024.1.22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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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宴宴生欢意迷离
临近岁末, 拨给各宫的份额都要往上调一调,原本应是喜气洋洋的一片,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 谁还敢提起加月俸的话。
心怀鬼胎出了钱的慌忙要自保, 没出钱的虽不知发生了什么, 但流传迅速的小道消息很快就将兰嫔偷情被贬为庶人的事情散了出去,担心圣怒会殃及池鱼,各家也都战战兢兢地收敛了些。
后宫难得一片沉寂。
至于万恶之始孟德生,我将铁证摆到了他的面前,他百口莫辩, 自知理亏之余,将与他同谋的几人都供了出来。
连刑罚都没用上多少, 他就吐了个一干二净。
不查不知道,一查连底抄。这么多年过去, 组织发展交易的大多都成了宫里的老人了,靠着人情牵扯, 在主子的眼皮底下生生织起了一张泛着铜臭味的大网。清理起来叫人心惊。
统共涉及人数近百人, 连将要开始的小选都被他们盯上了。
只要给的钱足够,就能伪造秀女家世, 甚至将画像送到我的面前。
这意味着, 若有心怀歹意的人想往我的身边塞人,我将无法分辨, 他们可以轻易得逞。
单单几个宦官不可能有这样手眼通天的本事,这里面必有前朝官员的参与。
只是孟德生此人小心谨慎, 不负责与外联络, 怕在先帝身侧会被抓到马脚。他知道的只有传讯那人的身份, 对于前朝真正做事的那些, 他没什么了解。
坏了,我心中一沉。当时抓孟德生的时候没料到情况会发展成这样,只一心想着要杀鸡儆猴,搓搓他们的气焰,故而没低调行事。
眼下不知外头的人听到了多少,我只能紧急召来绣衣,命大理寺连夜出手,让他们一面去逮那传讯的,一面从负责小选的官员身上下手,尽可能一网捕获。
雪夜,大风,数道黑影从金顶上一掠而过,没入天际。
高墙之下,宫灯忽明忽灭,掖庭的门开了又关,压抑的哭声时隐时现。侍卫的佩剑发出金属独有的碰撞音,深冬的寒也压不住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气,匆忙来往的脚步伴着松软雪堆被踏平的嘎吱声响了大半宿。
人心惶惶一词,在此刻有了实景。
新帝登基时,宫里的人只换了随身伺候的一部分,眼下,却是要大换血了。
屋里地上沾了兰嫔的血,我不欲久留,便将颂安殿留给了绣衣,让他们自由发挥,自己跟着虞殊去了清平殿。
沐浴完坐上床榻时,我才稍微卸下了点防备。
清平殿里伺候的人是我让小单子仔细甄选后安排过来的,虽然小单子是孟德生的徒弟,不知有没有参与那桩事,但依照目前的形势,这儿已经是宫里相对好很多的地方了。
放松身体,我朝后一倒,在浸着草木香的褥子上打了个滚。
“嗯?”
伸直的手碰到了枕边的一件硬物。
我抓住了,举到眼前一看,原来是一幅卷起来的画卷。
这上面缀着的丝绦已经有点旧了,看上去莫名眼熟。
是什么时候见过呢?
我眼前陡然浮现起了在冷宫初见虞殊的时候,美人执卷,他手中那一幅画上坠落下来的丝绦……
和眼前这个一模一样。
好奇突然涌上心头,我仰起头朝屏风那张望了一眼,虞殊还没回来,有点想打开看看。
但是私自动别人的东西,会不会不太好?
就瞄一眼。
瞄一眼就给他恢复原样放回去。
我扑腾了一下,把自己翻起来手肘撑在了床上,轻手轻脚地解开画卷在被面上铺开。
它是竖着画的。
图上不是锦绣花鸟,也不是写意山水,而是一个侧身站着的人。
那人身着杏黄色四龙袍,头戴明珠金玉冠,似是被人喊了一声才回过头的,脸上带着疑惑,微蹙着眉望向了画外。
我愣怔了许久,这,画上这人……是我?
急于求证般,我的视线下移,在落款处看到了一行小字,“宴宴生欢”。
兄弟姐妹数人,按辈分排下来原都应用泱字起名,唯有我,破例沿用了母妃名字中的砚字。
宴宴,那是母妃给我起的乳名。
小字下方的红章是,“虞太史印”。
这虞太史指的定然不是已经离世的那位老臣。
我似乎摸到了些什么线索,将画卷仔细收起后,靠坐在床头整理思绪。
那这幅画的作者就是……虞殊。
他知道我的乳名。
这倒好解释,可能父皇曾随口提起过。
但他手里还有太史印。
以图上的装扮,我应该是在什么比较正式的宴席上。因为那皇太子袍一直是压箱底的,能拿出来穿的时机,要么是万寿宴,要么是接见使臣,要么就是除夕夜宴。
虞家灭门前,太史印不会在虞殊手中。灭门后,虞殊一直在外躲避,未曾入朝为官。这枚官印应当早已被收回了才对。
再后来,他成了父皇的侍君,手里更不可能有此印了。
入了宫的侍君,是不可能同时入朝为官的,涉及到后宫干政的事情,父皇不可能在这一点上糊涂。
毕竟有事例在那摆着可以参考。
母妃生前那么受宠,在他身侧陪伴了那么多年,被扣上冤名还是受了一番苦楚。
这章,到底是什么时候盖的?
我低头时,余光瞥见了身上的腰牌。
对,腰牌。
那画上的腰牌是黑金色的。
正常皇太子的腰牌是金镶玉的,但我常年身处边关,玉制品太脆弱,一连摔碎了三块后,父皇命人为我打了一块玄铁镶金的腰牌。
我戴着那一块出现过的宴会,只有父皇仙去前的那次除夕宴。
而那时虞殊应该刚入宫不久。
也就是说当时他在后宫,手里有太史印。
怎么会?
我觉得这猜测有些不太合规,但再盘算一轮,得出的还是这个结论。
晃了晃脑袋,我想去喝口茶水压住心头震颤静一静。
刚走了两步,一个方才被我无意间忽略掉的问题又冒了出来。他,画我做什么?
对啊!
他当时是父皇的侍君,他不画父皇,画我这个太子做什么?
而且他在冷宫里不想着父皇,反而看的是我的画像,甚至睡着了也不撒手……为什么?
接踵而来的疑问几乎要将我弄晕,我抿了一口茶水,垂眸盯着白瓷杯子,思绪转了万千。
“圣上,那茶已冷了,让小虎子倒热的吧。”虞殊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心里正想着和他相关的事情呢,本人陡然出现,把我吓了一跳,刚要咽下的茶水瞬间将我呛到了。
“咳咳咳……”
虞殊连忙上前为我顺气,无奈道,“圣上想什么如此入神?”
我缓了缓,又喝了两口冷茶,没说实话,“想今夜的事。”
虞殊示意我继续往下说。
“小选,”我随便扯了个话题出来,“前朝催着孤充盈后宫,但父皇、皇祖父当年新登基后,后宫一样人丁稀少,也没见到他们那么着急。”
“圣上是想说,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
我点了点头,“父皇即位时正值壮年,而孤年轻,又常年在外历练,势力都在边疆,对皇城的掌控比起其余几位皇子来说,太少。很难不怀疑,有心者会因为孤羽翼未丰就觉着好把控,想从后宫入手,谋权谋利。”
若母妃还在世,或那位闭门礼佛的先皇后还活着,宫里有个太后镇着也许情况会好很多。
但她们都走了很久了。
“不无可能,”虞殊说,“圣上要取消小选吗?”
“取消不了啊,”我叹了口气,“相爷早就将画像拿来了。不过,原先除了必选的,还要另外添几人,此事一出,另添的就可以去掉了。”
毕竟朝臣也不能将我逼急,逼急了大家都没好处。
虞殊帮我顺气的手下移,揽住了我的腰,“圣上既然心中已有决定,便无需再纠结了。休息吧。”
我闻言下意识瞥了一眼画卷所在的位置,在爬上床的时候,巧妙地避开了那一块。
“新的妃嫔入宫后,圣上还会想着来清平殿吗?”虞殊冷不丁问我。
在习惯了他的醋意后,我几乎都生出了一种名叫“给醋缸盖盖子”的条件反射。
“当然,”我连忙往他挪过去,想抱他的胳膊,因为我觉得这样说话会比较有信服力,“孤不会碰她们的。”
日后,这后宫是定然要遣散的,宫妃出了宫可能还想再嫁,清清白白地离开,无论对她们还是对我,都是好事。
“嘶——”
我忘了枕头边有画卷,唇角擦过了木边,毫未收力地一下,撞得我连忙捂住了嘴。
虞殊将我的手拨开,低下头眯着眼睛看了看,“圣上撞在何处了?”
他晚上视物不清,被褥和画卷的颜色又太过相似,视线在枕边划过,竟什么也没看到。
我将画卷举了起来,有些幽怨地在他眼前晃了晃,“这个。”
待他看清之后,明显愣了愣。
“这是什么?”我问他。
“是一幅画。”虞殊倒也没瞒我。
毕竟我的视力没什么问题,那东西一眼看上去,就是画卷的模样。
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我试探道,“里面画的什么?”
他用指腹轻柔地抚摸着我唇角处撞红的那一块,轻笑道,“圣上好奇,为何不打开看看呢?”
“孤累了,不想看。由你告诉孤也是一样的。”
“那便等圣上想看了再看吧,”虞殊不上我的套,“左右只是一幅画,不是什么要紧事。”
我握住了他按偏的手,那指尖都要将我的唇揉红了。
看不见也就算了,手感不对他也没有察觉吗?
“璃少御有些心猿意马。”我说。
他将我握着的画卷抽走了,放到了一边,带着笑意俯身靠近,“看破不说破,圣上。”
【作者有话说】
虞殊的单推——砚卿。
明天上夹,晚上十二点后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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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脉脉深情枕相依
微凉的唇贴了上来, 他捂住了我的双眼。
缠绵悱恻间,浅尝辄止已经无法满足欲求。细碎且密集的亲吻将让急促的喘息声破碎,他竟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索取, 将我的唇吮得发麻。
素来的温柔被强势与占有取代, 我有些喘不上气, 在他胸前推了推,虞殊却仿佛什么也没察觉似的,继续他攻城掠地的大计。
“别……”
他松开了我一瞬,我头脑发晕,急于攫取空气, 但下一刻,虞殊却又俯身而下, 像小动物一般,侧首在我唇角泛红处轻轻舔舐。
那一点湿意仿佛是刚从地底流淌出的岩浆, 滚烫地灼在了我的心上。
这样下去不行。
我止住了他的动作,被褥下的双腿悄悄曲起, 用略显低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对他说, “刚……沐浴完,孤不想……再, 再更衣了。”
话音刚落, 我自己回过味来都觉得,那与其说是商量, 不如说是在撒娇哀求。
明明心里很正经,但气氛旖旎, 说出口的话也难免带上了点暧昧意味, 跟装了钩子似的。
倏地, 脸上的红晕就更深了一些。
虞殊轻笑一声, 视线从那殷红的轻肿唇瓣下移,片刻后,在我喉间凸起处落下了一吻,结束了由他发起的交锋。
毫无征兆地被刺激了敏感地,我忍不住弯腰缩了一下身子,整个人轻轻颤了一下。
“这儿原是碰不得的地方吗?”虞殊语带好奇,指尖在温热的皮肤上画了个圈。
“唔……别动……”
我抓住了他的手指,他却趁机挠了一下我的掌心。
挑拨上瘾,没完没了了是吧?
邪火上头又懒得再下床的我,心中生起了一丝愤愤之意,几乎想都没想,就将他的指腹抓到了唇边,张开嘴用尖利的虎牙在上面磨了磨。
我与他贴得极近,虞殊身子一僵,我立马就发觉了。
松嘴向后退去时,他将我控制在原地,低沉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怎么不继续了,圣上?”
我双颊烫得厉害,手掌附在他捂我眼睛的手上,不让他挪开,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就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他觉得有趣,挑眉道,“一叶障目?”
我干巴巴地说,“睡觉。”
“不熄灯如何睡?”
“孤看不到光亮,孤先睡。”
虞殊躺了回去,长臂一伸,将床幔放了下来。
反正烛火都装了定时熄灭的小机关,不必去管,过一会自己就灭了。
我捏着他的指骨,心里还是念着那幅画,犹豫半晌,决定跟他坦白说说。
“孤其实看到了,”我轻声道,“你……胆子真大。”
“嗯?”虞殊没跟上我思绪跳转的速度,问我,“圣上何出此言?”
“你那时身为父皇的侍君,怎么还画孤的肖像,万一被人看到了怎么办,这,这是不对的……”我的声音越来越小,“你怎么能在那个时候喜欢孤呢,不可以的。”
虞殊沉默片刻,语气中带着难掩的笑声,“圣上只想说这个吗?”
“不然呢?”我挪开了他的手,盯着他郑重道,“不能同时在意两个人的,更何况是父子二人,这有违人伦。你还不藏藏好,直接就把画卷带在身边,要是被人瞧了去,会遭大罪的。”
“有违人伦。”
虞殊重复了一遍,那四个字流连在他的唇齿间,他嘴角弯起的弧度压都压不住。
“圣上想将殊纳入宫中时,不也违背了人伦吗?”
我反驳道,“不一样,那时父皇已经不在世了。”
“可我朝没有新帝继承先帝后妃的先例。”
确实。我哽住了,反驳不下去了。
归根结底,若要论处的话,我们同罪。
“太史令现在在你那?”
我转移了话题的能力依旧不足,生硬得很,但虞殊反握住我按着他的手,选择了无条件配合,并无奈地“嗯”了一声。
然后,他等了半天都没等到我的下一句话。
虞殊疑惑地凑近看了看,我睁着眼呢,没睡着。
“圣上不问些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不必,你们不是都说时候没到,孤相信等到了时间,你会自己告诉孤的。”
似乎是对我了解深了,虞殊有点不信,“圣上不好奇?”
“好奇,”我诚恳地说,“如果你愿意提前透露一点能说的,孤很愿意听。”
又是一阵沉默。
我以为虞殊不会说了,正要阖眼入睡时,他低哑的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
“先帝为圣上留下的,都是朝中忠于帝王一派的重臣。正一品的那几位,圣上都可以放心信任。”
我在心中悉数着,正一品的,是丞相、太傅、三位大将军,以及绣衣统领。
“那你呢,太史令?”我试探着问。
只要他回应了我,就说明,他和前朝还有联系。
虞殊望着我,略显涣散的双瞳中满是认真,“他们忠于帝王,而殊只忠于圣上。”
我心下了然了。
“那,”我脑海中突然又冒出来了个比较离奇的问题,有些不大敢直视他了,“史家求实,你会把孤冒冒然三闯冷宫小院,还有伪造平民身份那些都如实记录吗?”
“如果孤不想让你记,你还会记吗?”
虞殊缓缓闭上眼,薄唇微抿,“……或许吧。”
方才表诚心时升起的柔情氛围瞬间垮掉。
他好像更无奈了,我默默闭嘴,屋内安静了下来。
“啪嗒——”
烛火将熄,我与虞殊侧身依偎着,共待天明。
而大理寺与绣衣一夜未眠。
他们的速度很快,效率也很高,只第二日,大牢内就多了好些衣冠楚楚的文臣,还有几位花了钱的女子。
里面甚至有一个身份来历俱不明,只花了钱就被塞入了秀女名单里的人。
我派了陆听去查,他常年在外打探与人交流,江湖上什么牛鬼蛇神他都见识过,对审问也很是在行。
小选前夜,从大牢回来的陆听给我带了一件“伴手礼”,是一张做工精细的假人面。
塞钱的里面有两个蛮夷人,一个刺客,一个毒师。
我暂时压下了这个消息,绞杀之余还留了个活口,将毒师交给了陆听处置。
希望他能在审讯的时候,顺便偷师学点技术,毕竟他有那天赋,别浪费了。
冻病了的小单子缓了好几天,在闵言做保,确认他没有参与孟德生的营生谋划后,他又迈着小碎步回到了我身边,继续当他的御前大太监。
赶得好不如赶得巧,小单子这才痊愈,小选就开始了。
高堂之上,我与贵妃端坐着,客气地受礼颔首微笑已是极限,那生疏的关系,说是陌生过路人倒还差不多。
我望着地下站成一列的秀女,听着小单子在报的名字,在心中记下的那份名单上圈圈画画,只收了相爷要我收的那几位。
贵妃始终一言未发,因为她知道,那是她父亲的手笔。
直到与她交好的林家小姐出现,她脸上那虚笑着的面具才陡然破了。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要写到文案上半段的剧情了,今天理了一下思路,写不满三千了www(抱头)
后面两章尽量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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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大义于心无意争
“礼部左侍郎之女, 林姝,拜见圣上。”
少女面上含羞带怯,但一举一动都落落大方, 语声清脆, 不卑不亢。
我不动声色地瞥着贵妃, 发现素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她,眼下却将手中的玉如意握得死紧,一双明目瞪着御前人,几欲愤愤出声。
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原先无聊得都泛起了睡意,眼皮直打架, 一见二人这架势,顿时清醒了许多。
有意思。
依照惯例, 我随意挑了个问题问道,“可有什么擅长的才艺?”
“臣女善舞。”林姝恭敬道。
小单子轻声告诉我, “京城最近颇有名气的雪赋红梅舞就是林小姐创编的。”
我对此不太了解,但既然说有名, 那便应该还不错。除夕夜宴可以多一个节目了。
因着她在名单里头, 我问了一句就想留下她,换下一个了。
但从进殿开始就一言不发的贵妃, 突然出了声, “圣上不让林小姐展示一下吗?”
“既然爱妃说了,那便展示吧。”
我闻到了空气里的火药味, 摸了摸鼻尖。这两人之间是有多大仇多大怨啊,怎么表面上都不装一下姐妹情深了。
林姝显然早就准备, 闻言并无胆怯之意, 当下就跳了一段。
这舞曲有些眼熟。
我想了想, 好像在郑嫔那儿看过, 只是林姝身段更软,比那两位舞女跳得要偏柔一些。
“爱妃以为如何?”我问贵妃。
贵妃垂着眼摆弄玉如意,一丝余光都没给林姝,“圣上欢喜便留下吧。”
敷衍的评价也没给一个,看起来真的很气。
我心中好奇更甚,人皆有八卦之心,这么明显的针对,很难不叫人在意其中缘由。尤其是仔细看下来,林姝的表现也很不对劲。
当时相爷与我说的可是林姝想念贵妃,要来陪伴姐姐。虽说大殿之上不好明露交情,但总该有些表示亲近的眼神吧。
什么都没有。
贵妃就差没闭眼,林姝的视线也一丝都未朝她那儿飘,反倒挺胆大的偷偷跟我对视了几回。
细节动作不会骗人,显然她不是因为规矩约束才不看的,倒像是做了亏心事,不敢看。
按林府与相府的关系,何至于此,两家小姐这是闹了什么矛盾啊?
我将林姝留下了,封嫔,赐住榴棠殿。
那儿离贵妃的住处很近,我故意的。
林姝离开后,贵妃又恢复了沉默寡言的状态,只是不断摩挲玉器的指尖透露出她并没有表象显现的那么平静,大抵心里正烦着呢。
我照着话本揣摩着二人可能产生的过节,原本时长磨人的小选不知不觉间竟很快就结束了。
当夜,添了新人的后宫恢复了些往日生机。
这段时间该换的宫人都已换了,内庭新来的主管叫小裕子,他还挺明事理,只管闷头将赏赐送去各宫,没颠颠地跑来我跟前问夜里宿在哪的事情。
去往清平殿的路上,我让小单子去绣衣楼找了闵言,叫他来给我讲故事。
虞殊那已经备好了晚膳,我到时,他正在廊下看书。
寒风阵阵都快把我的手冻僵了,他却举着书连个汤婆子都不拿,仿佛一点也感受不到周遭的寒意似的。
“不冷吗?”我走过去,弯腰凑近瞧他在看什么。
虞殊握上了我的手,他的掌心暖融融的,我有些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圣上来得比殊预想的要早。”
“那些流程全走一遍太麻烦,孤把能删减的都简化了。”
原本夜里是有个后妃齐聚的宴会的,我着实不想应付场面,吩咐了一声,就将它取消了。
合上书,虞殊站起身,他没松开手,在宫灯下望着我,竟是一眼就看出了我在心中有思虑之事。
“圣上又有什么好奇的东西了?”他眸中带笑,问道。
我正要与他说,闵言就“哗啦”一声从天而降,落在了盆景的对面。
怀里抱着小单子。
“……”
我和虞殊都愣住了,小单子一被他松开就通红着脸跑走了,拘谨地站到我的身后去。
“这就是你说的,”我神色复杂,“照顾弱小?”
闵言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很正直地回答,“是。”
“是这样吗?”我回过头问小单子。
小单子低着头支支吾吾,红彤彤的快能和灯笼媲美了,“是,是吧?”
也许这是他俩的情趣吧,不理解。
我无话可说,在虞殊忍笑的目光中,手上发力将他拽进了屋里。
关上门后,闵言将我想要听的八卦一板一眼地讲了出来。
“林姝与贵妃柳玉宛自幼相识,两人一起长大。林姝嘴甜,善于察言观色讨好人,很受丞相夫人的喜爱,柳玉宛也将林姝当成自己的妹妹。林姝在柳家的待遇,比庶女还要好上一些。”
“柳玉宛心善,见皇城道上多有孩童乞讨,便用首饰换钱,暗中资助孤苦孩童,并将他们安置在城外的庄子里,聘用来照顾孩子的妇人,也大多是些苦命被抛弃的、或是拖儿带女的寡妇。”
我原本依着话本,想到的都是些男女情爱,没想到故事的开展竟和那些青春萌动毫无关联,顿时正了正心思。
“林姝为了讨好她,和她一起出资,偶尔还会和柳玉宛一起去庄子上走走看看,送些东西。”
但林姝只是图跟着柳玉宛有好处,并不是真心想做这份事的,她心中的盘算没有柳玉宛那么高尚。几次提议让柳玉宛将经营庄子的事对外公开,获取众人赞赏无果后,林姝就开始露出本性,懈怠了。
侍郎在前朝,也算是有名声的高官,作为家中嫡女,虽然没有相府小姐那么尊贵,但好歹也算是大家闺秀,更别说她还有个非常宠她的哥哥,林南。
那庄子里的孩子将二人当神仙姐姐,很爱戴,但唯独缺了林姝想要的被捧得高高在上的感觉。
新帝登基,柳玉宛没做好准备就被召入宫,匆忙之下只好将庄子交托给了林姝。
虽然钱财她都备好了,还是从她那儿出,但孩子们依赖她,明面上总得有个人去走动走动。
林姝嘴上答应得很好,但其实,她心底里对这些孩子很是嫌弃。嫌弃他们会把手伸到自己精美的衣裙上,嫌弃他们身份低微。毕竟在她眼中,这些人就是下等的,连家仆的地位都比不上。
听闻小选在即,有机会入宫,她就央着父亲赶紧来了,想跟着柳玉宛继续拿好处。
柳玉宛在宫中可是贵妃,享不尽的富贵荣华,林姝眼馋得很。她莫名自信,觉得看在旧日姐妹情分上,柳玉宛会拉她一把的。
“相爷对此不知情?”我问。
“不知情,”闵言道,“柳玉宛从未和家中提起过一个字,庄子的所有开支都从她自己那儿出。”
“为何?”
“怕孩子们被相爷弄去做死士,或者被培养成谋权获利的工具。她想让孩子过自己的生活。”
没有背景,没有父母的孩童,确实是用来塑造的最好的白胚。她的担心很对。
我沉吟片刻,“那林姝入宫后,这庄子落在了谁的手上?”
“暂时不知。但林姝最后一次去时,又提了对外公开的想法,就看现在主事的怎么想了。”
柳玉宛虽然按时送钱,但到底人在宫里,很多事情都不像以前那样能做的了主。
我抿了口茶,在心底叹了一声,跟柳玉宛比起来,林姝着实小家子气。她的路走窄了。
救人命,行善事,还不求回报。如眼下外头料峭严寒,若没有救助,这批孩子定然是活不下去的。
就算侥幸摸爬滚打长大了,也很难接触到正面的东西,大概率会成为街头恶霸,或者偷盗者,甚或是叫人头疼的土匪。
柳玉宛做的是于苍生有利的大事。
我似乎明白贵妃对我没好气的原因了,不,不是对我个人,而是对皇帝的身份。
成为宫妃,囚于四方天地,挡了她的路。
她心中有大义,眼界不拘于深宫争斗,对官场纷争也无甚想法,只想完成自己的目标,为可怜的孩童营造一处避难所,将他们从泥沼中拔出来,给予他们不被限定的未来。
此事,得找个机会提一提,让官府助上一臂之力。
“孤知道了,”我微微颔首,话题一转,“你既与小单子走得近,那便不要错过机会,和他学学语言的魅力。”
能把故事讲得全程一个语调,就宛如一盏香茗喝上去却和白水一般叫人乏味。再好奇都不好奇了。
闵言不大理解我的意思,但他还是应了,悄无声息地隐去身形走了。
虞殊将一碗剔好鱼刺的肉块推到了我的面前,“贵妃曾在殊无处可去时出手相助过。”
我闻言侧过头,“可以详说吗?”
虞殊点了点头,“庄子内自成一方世界,身体强健的妇人习武,孱弱和年迈些的负责日常琐碎,她还为孩童们请了书生来教书。我误打误撞进去时,庄子里的郎中为我包扎了伤处,追杀的人停在外头,不敢入内。
贵妃允我借住,在此期间,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料想那里暗中应当是有人守着的。”
听上去跟桃花源似的。
既然柳玉宛帮过虞殊,我盘算着,心里有了主意。
对于林姝我原本没什么看法,毕竟不熟,但知道了这些事后,突然就和小选时的贵妃共情了。
我扒拉了一口虞殊递过来的鱼肉,嘱咐他,“新入宫的那些,你离她们远点。”
说得像是教自家孩子别和乱七八糟的人玩似的。
虞殊笑了笑,“谢圣上提醒。”
但有的时候,越不想碰上的人就越容易碰上。
隔天我在御书房里勤勤恳恳批折子,小单子匆匆忙忙跑进来,满脑门冷汗,说璃少御在红妆园被人欺负了。
我搁下笔起身就往外走,“谁敢欺负他?”
“回圣上,是林嫔娘娘。”
【作者有话说】
明天如果来得及就一鼓作气写到拉灯!(给自己加油)
姝,谐音,写得好想吃薯条TAT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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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满种红梅艳色生
“她好大的胆子!”我坐上轿辇, 重重地拍了一下扶手,怒道,“如何欺负的, 且说来与孤听听。”
小单子不敢隐瞒分毫, 恭谨地垂手跟在我身侧, 将红妆园内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
起因是半个时辰前,虞殊带着一块玉料去观梅。上回赏花,我无意间表现出了对梅花的喜爱,虞殊记在了心上,想雕一支红梅簪赠我, 为我绾发。
他让小虎子托人去外头找,找了好久才得了一块带沁红的上好料子, 拿到手后,便想去园子里找开得好的梅花做参考。却不曾想, 意外撞见了在红梅下起舞的林姝,也就是新封的林嫔。
临近日落时分, 茫茫白雪中他看不清对面是什么人, 一时没有动作,林嫔就开始挑他的刺, 说他不知礼节, 没教养。
“璃少御对林嫔娘娘解释了的,但娘娘非但没有就此作罢, 反而还揪着璃少御的眼疾开始阴阳怪气作文章。”
许是自小被宠惯了,对上时还知道收敛, 要讨好人, 对下时, 那蛮横的性子一展无余, 瞪着虞殊的样子,跟看庄子里那些让她嫌弃的孩子没什么区别。
她的言辞也很不客气,明里暗里表示一个东西都看不清楚的家伙怎么能在御前伺候,甚至还带上了些教育意味,说还好遇到的是她,她大度,万一遇到位分高的,譬如她的贵妃姐姐,肯定要受罚。
虞殊没将贵妃已经把代理六宫的实权交与他的事情说出来,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任由她讲。
但就是这避让着一言不发的态度,让林嫔深觉自己没被尊重,说了那么多话却毫无回应,显得她跟个跳梁小丑似的,顿时竖起了眉。
她要虞殊给她行礼,将方才漏掉的补上。
在林嫔的身侧,原属榴棠殿的宫女赶忙上前,小声提醒她道,“璃少御最得圣心,圣上早已免了少御的礼。”
“那又如何,”林嫔不以为意,“嫔到底比少御高一阶,一个平民出身的人,也想玩恃宠而骄的把戏?”
宫女欲要再劝,却被林嫔从府里带来的丫鬟狠狠掌了嘴,含着泪不敢开口了。
“殊不敢,娘娘息怒。”虞殊眸光一暗,行了半礼。
“殊?”林嫔敏感地问,“哪个殊?”
意识到自己无意说出了真名,虞殊垂眸,担心适得其反便没有刻意纠正,顺势道,“殊方绝域的殊。”
林嫔哼笑一声,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嘲讽,“那字不是说死人的么,如此不吉利的字也能拿来做名字,还是趁早换了吧。”
贴身丫鬟觉得这是个讨主子欢心的好机会,连忙接话,“平民能懂什么,估摸着是觉得能显文采就瞎用了,还是娘娘的‘姝’字好,寓意美好又吉利。”
“东施效颦,”林嫔听了奉承,下巴扬得高高的,很是受用,对面前站着的人更加鄙夷了,“与你名中有同音字,真是晦气。”
“话尽艰虞殊惨然,樽前促膝更千古。”*
虞殊没有理会她们的贬低,只是轻声念了句诗。
“你在说什么?”林嫔没听清,以为对方是在顶撞她,紧紧皱起了一双细眉。
不是同类人,讲不通,便无需多言。虞殊只静静地站在原地,将目光移向了满园盛放的红。
林嫔羞恼地呵斥道,“跪下!”
“殊只跪圣上。”他从容道。
“你!”林嫔气不过,给身侧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得了令,快步上前就要伸出手掌嘴。
“啊——”
玄铁刃破风而去,直中那丫鬟的手背,附在其上那强劲的力道瞬间将人带倒在了地上,刃尖穿透了她的掌心,刺入冰封的土地里。
白雪瞬间被鲜红色泽浸染,林嫔吓得一个没站稳,朝后倒去坐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我快步赶来,周围人跪了一地。
虞殊还未回应,那地上坐着的林嫔倒是先娇滴滴地开了口,泫然欲泣道,“圣上,妾好生惊吓。”
“……”我颇为无语。
“圣上要去关心关心她吗?”虞殊垂眸,目光幽深。
我掷出了手里剩下的一枚石子,封了林嫔的声道,叫她闭嘴。
走得匆忙,身上只有一把平日防身用的玄铁刃,石子还是方才随意捡的。
“将林嫔带去贵妃那里,”我对小单子道,“既然林嫔喜欢规矩,那便让贵妃好好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是。”小单子领着人,将碍事的都拖走了。
我望向虞殊,满目内疚,“孤让你受委屈了。”
因着母妃的事情,我最恨的便是后宫里勾勾绕绕的算计与欺压,林姝此举,属实惹恼了我。
只是相府的附庸者罢了,竟敢如此嚣张,刚入宫就目中无人趾高气昂,这样的人留在后宫定成祸端。
我起了杀心。
虞殊拿凉丝丝的玉料贴上了我的面颊,淡然地说,“不过是听了些荒唐话,何必与狭隘之人一般见识。圣上为此大怒,不值当。”
“若她不来惹你,孤还能留她两日。”我不悦道。
“无需圣上出手,”虞殊勾起了唇角,“不出一旬,林嫔就会销声匿迹。”
我盯着他的眼睛,目光流转间,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一个人的行事风格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改变的,没有了贵妃撑腰的林嫔,在这宫里会迅速成为众矢之的。就算我不行动,也自会有看她不顺眼的人暗中动手。
我心中的怒意稍平息了些,但什么都不做也不是我的性格,不杀,但在其中推波助澜总是可以的。
安静地陪着虞殊在园子里走了走,上次来时我伤还没好,他抱着我也没好好欣赏,现在我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刚好和他补上了上回的遗憾。
趁着夕阳西斜时的最后一丝日光,他拿着刻刀大致雕出了个轮廓,在我头上比了比。
温润白玉为枝,上边点缀几抹嫣红的梅花,尚未细化便已独居风雅。
“和圣上很适配。”他说。
“你为孤绾发,孤是否该为你描眉?”我弯起了眉眼,对他笑道。
虞殊轻笑一声,没说话。
霞光于天际收敛时,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地坠落了。宫人将石灯点亮,我与他并肩踩着蜿蜒的石板路,出了御花园,一起回了清平殿。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孤取来送与你。”
沐浴完躺在床上,我仰头看着虞殊坐在桌边安静雕刻的模样,心跳得很快。
“有,圣上现在就能给吗?”
“当然,只要孤有。你要的是什么?”我心中想着国库里还有哪些奇珍异宝,闻言有些好奇地问。
虞殊却没有直接说,只是放下了即将成型的簪子,净过手朝我走来,未熄灯也未拉下床幔,就径直躺在了我的身边。
“嗯?”我对他的沉默有些疑惑。
温热的躯体贴上了我,他低声在我耳边说,“圣上。”
“孤在听呢,”我好奇得心里有些痒,“你快说。”
虞殊又重复了一遍,语带笑意,“殊说了,圣上。”
我反应了一会,才明白了他的意思,耳尖开始发烫。
“圣上今夜累吗?”
“还,还好。”
虞殊的手抚上了我的颈侧,“那圣上愿意多更一次衣吗?”
“你,”我的脸颊热意蒸腾,“孤自然愿意……可是没有准备。”
“殊准备了的。”
你情我愿的事情,又是在宁静的雪夜,天时地利人和,旖旎的气氛很快就在室内疯狂蔓延开来。
灯影重重,情动贪欢。不知谁先吻上了对方的唇,意识就在湿热碾磨间渐渐涣散。
细细密密的吻从唇角、耳际一直往下延伸,我的指尖轻抚过他紧实的肌肉,不禁感叹,这触感比之白玉还要细腻光洁。
那《春云欲式》我每一页都细细看了,自觉已经参破了门道,便大胆上手准备实操。
“脂膏在何处?”我喘息着问虞殊。
虞殊的声音有些低哑,显然也没有平静到哪去,他说,“在枕下。”
我撑在他身上,伸出手去摸索,但下一刻,虞殊却反手将我按在了榻上。
始料未及的发展。
我起初还茫然地问他是不是躺着不舒服,所以要起来换个位置,但很快我就意识到不对了。
感受着他的动作,我惊道:“孤乃天子!”
天子如何能屈居人下!
虞殊丝毫不惧,只是温和地笑着,回敬我道,“圣上使得,为何殊就使不得?”
这话很耳熟。
若问源于何处?
显然源于我要将他拐入宫内来时,我对他说的那句,“父皇使得,为何孤就使不得?”
“……”
我一阵气闷,这天仙怎的如此小心眼,一句话能记这么久。
看着他不紧不慢地为自己上脂膏的模样,我垂死挣扎。
“可你夜里不是看不清吗?”
“圣上看得清便好了,”他俯身欺上,虎口握上我的膝弯,笑意盈盈地对我说,“请圣上赐教。”
我举起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满脸通红地帮他把东西各安其位。
支离破碎的声响伴着摇曳的烛火一直持续了很久。
一夜之间,我对虞殊的吃醋与记仇程度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林嫔说他眼睛看不清,伺候不好人,他一边攻城略地,一边问我,真的伺候不好吗?
我都说不出话了,只能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单音,整个人像一艘飘在巨浪里的小舟,完全回答不了。
他没听到回应,就一直问。
我好几回想求饶,因为说不出话,只能伸着手无力地冲他比划,但不知是真没看清还是故意无视,虞殊连一点停顿都没有,几乎要了我半条命。
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他说,他爱我。
但……
我在心中冷哼道,再爱也别想有第二回了。
【作者有话说】
*出自《蜀中行赠李仲白》明·谢榛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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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汤泉碧浪春色好
脱离混沌睁开眼的时候, 目光所及之处皆被蒙蒙水雾环绕着,耳边潺潺流水声不绝。
意识逐渐回笼,我迷茫地反应了一会儿, 才想起后半夜他将我抱来了暖池阁, 说要共赴鸳鸯浴。
浮力将我往上推举, 腰间的禁锢又把我带着向下,水波荡漾在身侧,我环着虞殊修长的脖颈,呼吸急促,无力地趴在他身上。
“圣上醒了?”他语中含着浓浓的情欲, 这么长时间,竟是一点也没消下去, 反而愈演愈烈了。
我闷哼一声,问他, “……几时了?”
“离早朝还有半个时辰。”
天终于要亮了,好困。
虞殊的体力竟比我还好上许多, 一整晚, 除了晕厥过去的时候他抱着我缓了缓,其余时间一直在冲锋陷阵。
瞧着眼前美人面带红妆, 薄唇染绛的艳色, 我颤抖着背过手去揉了揉酸疼的腰,半晌伏在他耳边挤出了一句,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他轻笑一声, 指尖带着水珠顺着我的脊梁骨慢慢下滑, 我忍不住浑身战栗了起来, 引得他更兴奋了。
“圣上还年轻, ”他说,“如此大好年华,不恣情放纵,岂不可惜?”
放纵的前提是体力跟得上。
我拍了他一下,但手上没劲,瞧着跟轻轻抚摸似的,不仅没起到应有的效果,反而像在散发魅力诱敌深入一般,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你……唔,快点,”无奈,我只能出声催促他,“早朝,早朝不能耽搁。”
虞殊顺从地倾身吻上,紧紧贴合之时骤然加快了速度。颠簸间,我眼前发白几欲要软倒,化在这连天的温热水光里。
汤泉碧浪春色好,彻夜燃烛情意浓。
此间暂了,虞殊取来了横杆上的布巾。他很随意地坐在池边,将我搂在怀中细细擦拭,一寸一寸,轻拢慢捻,如同赏玩珍宝,那炙热的视线似乎凝成了实质,叫人无法忽略。
若不是我无力挣脱,这令人面红耳赤的场面我是一刻也忍不下去,必要速速逃离的。
他也不管自己赤着身子,站起身就来伺候我穿衣,我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往不该去的地方看,抿着唇扭过了头,注视着还在飘热气的汤泉池水。
下一刻,在水中漾开的一抹奶白色不明物质就闯入了我的视野。
我愣怔了一会,倏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双颊的滚烫,觉得还是什么都不看的好。
“圣上走得动吗?”虞殊穿戴整齐后推开了门,眼角眉梢俱是餍足,望向我时目中含笑,问道。
我不想露怯,摆动着不太有知觉的双腿,顽强地走了两步,想逞个能,然后……算了,认命了。
他笑着将我搂住了,让我将重心靠在他身上,带着我一同向前走,大手落在我的腰间轻轻揉捏,酸麻的感觉瞬间得到了缓解。我蹙着的眉头松了松,发出一声喟叹。
“早膳吩咐他们做了清淡的粥点,圣上尝尝合不合胃口。”
虞殊显然已经为了做这事准备很久了,可以说是面面俱到。
我微一颔首,就要往桌前坐下,他托住了我,从小虎子手里拿了软垫,替我垫好了才松了手。
“圣上去上朝时,将垫子带上吧。”他说。
我红着脸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问他,“你这垫子何时备下的,你是不是,是不是早就想上……”
话音戛然而止,我实在不好意思说下去了,相信他心中有数,能听得懂。
“是,”虞殊应得极快,他勾着唇为我吹凉了一勺素粥,递到我的唇边,“圣上,张嘴。”
这四个字昨夜他也说了数回,语调是一样的醉人,乍一听,叫我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条件反射般咽了下去。
小单子进屋时,见我满面通红被喂粥的模样,一时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连忙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禀报道,“圣上,贵妃娘娘昨夜罚林嫔娘娘在殿内跪了三个时辰,期间,林嫔哭闹不止,与贵妃发生了争执,后贵妃命人将林嫔带回了榴棠殿,禁足三月。”
“哦?”
恰好这儿的氛围太过暧昧,我脸皮薄,快坐不住了,正需要一些与情爱无关的事情来打打岔。听他说争执,便随口问了一句。
“她二人吵了些什么?”
小单子比闵言会讲故事多了,绘声绘色的,神态语气都很到位,“贵妃娘娘原是想叫教习嬷嬷去给林嫔娘娘讲规矩的,但林嫔一口一个姐妹旧情,说自己是为了陪伴她才选择入宫的,要贵妃帮帮自己,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还说贵妃是不是在宫里待久了,位高权重,不稀罕她这个从小一块长大的玩伴了。”
我嗤笑一声,心说,这还真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主。
世上最不缺的就是人情世故,又要提旧情捞好处,又要用规矩的名义仗势欺人,两手都想抓牢,好事她全要,麻烦一点都不想沾,全指着别人替她挡下来,怎么可能呢?
这天下又不姓林。
“贵妃娘娘一开始由着她说,一声也没吭。林嫔见她不说话,就以为是娘娘念旧情态度软化了,没得了准许就自作主张站了起来,跑到贵妃身边要为她捏肩,想讨好她。”
林嫔像从前去相府闺房找贵妃玩那般,脸上带着纯善的笑意,伪装处一副小女儿家娇俏的模样就跑上前去,将一时没反应过来的大宫女挤到了边上。
她打心底里觉得自己位分高,就可以对位分低的那些人摆出颐指气使的姿态,认定了自己没做错。
“宛姐姐,那少御不与我行礼,明明是他有错在先,圣上怎的偏心,只罚我不罚他啊,”林嫔娇声抱怨道,“姐姐你可要替我做主,关他的禁闭。”
贵妃使了个眼色,宫人会意,将林嫔重新压回了殿前。
“璃少御见圣上亦可不跪,为何要跪你?”她拢了拢袖子,目光瞥过被林姝碰过的那处衣角,露出了几分反感之色,“榴棠殿的宫女好心提醒过你了,你却任由身边人掌了她的嘴,执意要惹事。无错,呵,倒难为你说得出来。”
林嫔没想到她开口就如此犀利,一点也不向着自己,和从前那副温婉可亲的样子完全不一样了。
“姐姐,与你一同长大的是我,不是他璃少御呀,你为何替他说话?”
她眨了眨眼,泪珠就跟断了线似的一串串地往下滚,看着可怜巴巴的,试图唤起对方的怜惜之心。
以往这一招百试百灵,无论是想要什么宝贝,还是不想去做什么事,只要她哭一哭,求一求,柳玉宛就会满足她,像宠着自家妹妹一般宠着她。
“这是宫里,不是林府,也不是相府,宫里没有错了便是错了,”贵妃看着她,觉得很心累,“原先我以为你只是长不大,像孩子一样喜欢听人夸赞,偶尔见你急功近利的样子甚至还觉得可爱。”
“现在看来,我当初真是鬼迷心窍迷了眼,错得离谱,竟是一直在为一个辨不清是非的人找借口,为惺惺作态的人开脱。”
林嫔瞪着眼睛跌坐在地上,难以置信地问,“宛姐姐,你不想帮我,还骂我?”
贵妃冷冷地望着她,对身边人吩咐道,“教习嬷嬷不必请了,你二人在这儿看着,让林嫔规规矩矩跪满三个时辰。”
“柳玉宛!”林嫔哭喊道,“我是担心你在宫里孤独,才特地求了父亲要进宫来的,你怎么能如此冷心肠,连昔日姐妹都不帮?”
说到她入宫的事情,贵妃心中本就郁着气,林姝这下正巧踢到了硬茬上。
“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别的,你最好想清楚再说出口。”
林嫔跪着向前行了几步,“自然是为了你。”
她死抓着这一点,仿佛溺水者揪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想站在道德上风去威胁贵妃。
“我入宫前,你是如何说的,你自己可还记得?”贵妃不为所动,只抛出了一个问题。
林嫔的哭声顿了顿,“我,我说不会忘了姐姐的……”
她其实完全不记得了,随口奉承的话说了太多太多,压根没几句是真心的。不是真心话,又如何能被记住呢?
贵妃嘲讽地笑了笑,眼中含着怒气,“你说,你保证会照看好庄子,不再提公开庄子的事情,会让孩子们自由成长。你还说你不会入宫的,因为你的母亲要为你和杨府的三公子定亲,你要与他白头偕老。”
正因为她不入宫,做了主母能有出行的自由,贵妃才放心把庄子交托给她的。
可到头来,这人说的话,一句也不是真的。
她的承诺,全是谎言。
“姐姐你听我解释。”
林嫔慌乱了,流着泪急忙要编借口,一抬头却发现贵妃早就起身离去了,并不想再听她说话。只留下了两个手执藤鞭的宫女面无表情地站在她边上,看着她不让她走。
小单子说,林嫔吵闹了半宿,挨了鞭子也不消停,后来累了才闭了嘴。
“自作孽。”我摇了摇头。
虞殊听完全程都没什么反应,神色淡然地给我喂粥,还有闲心为我将点心中的葱花挑走。
也是,他昨日受的委屈夜里就全都从我身上找补回来了,现在心里正乐着回味呢,哪有空管一个蹦哒不了多久的跳梁小丑。
我咬着脆生生的虾仁,忍不住又捂了捂腰,真酸啊。
“圣上,贵妃娘娘身边的大宫女求见。”小单子出去后,又一个小太监入殿来报。
我抿了口茶,不紧不慢地漱过口,心中大致有了猜想,问,“何事?”
那小太监恭谨道,“娘娘意欲将林嫔降位为林美人,特派宫人来询问圣上的意思。”
【作者有话说】
暖池阁,终于用上了hhh
距离两人过往的揭秘,倒计时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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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巧语花言圣眷浓
“既然贵妃心中已有了决定, 那便按她的想法来吧。”我说。
“是。”
小太监得了回复没直接退下,而是走上前来,将手中被红绸包裹着的一物呈到了我面前。
“贵妃娘娘命人送来红丝砚一方, 说林嫔出言不逊已受了罚, 还请璃少御消消气, 莫往心里去。”
“那这两把用红绳系在一块的金梳是何寓意?”我的视线落在砚台边上,问道。
小太监躬了躬身,“回圣上,娘娘说是祝您和璃少御恩爱相守,白头偕老。”
虞殊笑了笑, 心情很好,“多谢贵妃娘娘美意。”
想来清平殿灯火通明一整夜, 还泡了小半宿温泉的事情已经传到对方耳朵里了,贵妃这礼送得可真是恰逢其时。
羞意上头, 我抹了把脸,算算时间也该去上朝了, 便抓着垫子和虞殊说了一声后, 由小单子扶着上了轿。
往常坐轿辇稍微摇晃些并不觉得怎么样,今日却连一些微小的起伏都难以忍受。
煎熬了一路, 腰酸得我又是呲牙咧嘴又是额上冒冷汗的, 某处残存的异物感也叫人难以忽视。
我心中渐渐浮现出了个主意来。
等下了朝回去,我定要趴在床上罚虞殊给我揉腰, 揉满一个时辰。
近来后宫的不太平对前朝也带来了不少影响,礼部人人自危, 尚书杨正云明显沉默寡言了不少。
虽然经查花钱伪造秀女的事情与他无关, 但到底问题出在他部下, 还亲手送了个右侍郎进大牢, 对这位素来正直的老臣产生了一定的打击。
还不知道自家女儿在宫里惹是生非的左侍郎林帆倒是挺活跃的、自从收到秀女入选我给各家送的赏赐后,他似乎尝到了甜头,有意无意地抓住机会在我跟前刷脸,似乎是想让我多注意到林姝一些,好让她成为宠妃受更多的赏。
连在丞相面前都微不可查地站直了些。
“圣上,微臣有事要报,”说话的人是容喻,他出列朝我跪道,“江南各处县衙均称连日的大雨已经停歇,堤岸稳固,未发生洪涝灾害,一切平安。”
翰林院接收各地来的奏折,筛选后送往御书房与六部。若问关于朝廷的消息何处最灵通,那翰林院定然是排在第一位的。
这是好事,我换了个姿势倚着,心想,粮食与盐仓保全了就好。
容喻又说,“只是官府上奏,称天气寒冷异常,各地河、湖都出现了厚达十来公分的千层冰面,连沿海数米都冻了冰碴,此现象前所未见,百姓谣传是烛九阴作祟,欲要修庙供奉,祭祀平怒。”
怎么还牵扯上烛龙了,我无奈摇头,问,“国师先前去云游,如今可回来了?”
观星殿的人禀报道,“尚未有音讯。”
这位国师还是父皇在世时任命的,年纪轻轻却浑身透着仙风道骨的神秘气质,唬人得很。每次民间有关于神灵鬼怪的传闻,只要将他搬出来办一场仪式,惶惶人心就能得到安定。
但就在一年前,他突然留下一封信说要去云游,然后人就消失不见了,再也没露过面。信上说,他要在四海境内找一头鹿,那是他的媳妇。
虽然我对此很不理解,但人间怪事无数,他可能就是爱好异于常人了些。尊重且祝福。
这人不在,另寻一个气质相似的也并不容易,再说仪式的流程只有国师知道,观星殿的人一向是他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的,没细究过这极为繁琐的东西。
那往日的方法便不可用了。
我伸出指尖揉了揉眉心,道,“顺着民意来吧。由官府组织,请能人志士来协助,办得盛不盛大不重要,只要安抚好百姓即可。”
“是,微臣明白。”
“慢着,”我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叫他们自己把控好其间的度,若有人借着此事欲行不轨、敛财贪污,孤绝不轻饶。”
容喻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传达,点了点头便退回了群臣之间。
上朝才不过坐了一柱香时间,我已经不动声色地换了好几个坐姿了,就算垫着软垫子,这样一直支着腰撑架势也颇为累人。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说得差不多了,我便提早宣了无事退朝,让小单子搀着我快走。
虞殊应是在我腰上掐出痕迹来了,我那两侧腰际尤其地疼,也不知他昨夜发了狠用那么大的劲做什么,像是要把我囫囵拆开吞吃入腹似的,好几回都将我撞得要扑出去了,又握着腰重重拽回来,逃都逃不开。
光想着就叫人脸红心跳,我垂着头步伐有些乱。
丞相拿着看破一切的目光打量着我,叹道,“圣上,要节制。”
我胡乱点了点头,逃也似地出了侧门,才放慢了些速度问小单子,“孤今日又哪里看起来虚了?”
“圣上,”小单子眼中满是关切,低声道,“您走路都打飘了,耳侧还有红梅印,都看起来哪都虚……”
“……”
我捂住了脸,咬了咬牙暗骂一声,虞殊!
不是说了别往看得见的地方留痕迹的吗,他怎么不守约。
一回到御书房,我就想让小单子去把虞殊喊过来,我要兴师问罪。但谁知一推门,他已经好端端地坐在那靠窗的榻上了。
“圣上回来了。”他起身朝我走来。
我屏退了下人,门一关,这屋里就剩下了我与他二人。
“瞧你做的好事,”我侧过脸指着耳朵,略带羞愤道,“被相爷逮了个正着。”
虞殊轻笑一声,倾身凑到我手指指着的那处,在昨日吮出的痕迹上又落下个轻柔地吻。
“殊知错了,请圣上责罚。”
“哼,”我扬手勾住了他的下颌,将他拉到面前来,视线下移,在那双诱人的薄唇上流连,“罚你给孤揉腰。”
“什么?”虞殊俯了俯身,我们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鼻尖相触,十分亲昵,“上药……”
“圣上何处要上药?”
我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听他装傻充愣,清晰地看到了那深邃的眼眸中含着的勃勃兴致,还有逗我玩的愉悦。
“你是眼睛看不清,不是耳朵听不清。”
“还有,”我拍掉了他往我身后摸去的手,耳根都红了,压低声音咬牙道,“你都折腾了一夜了,怎么还不知累?”
他笑意不减,啄了我一下,“这话当问圣上。”
“嗯?”
我被他说得摸不着头脑,这难道还能怪我?
“殊是枯木,圣上是殊的白磷。”
磷粉易自燃,遇到干柴便会难以自控地腾起烈火。
虞殊学着我压低声音,但他的音色太醉人,带上一丝恰到好处的哑意,仿佛是神秘海域里陡然冒出的海妖,在诱惑着往来的船只,叫他们迷失方向,一同沉沦。
我捂住了他的嘴,将他轻轻推开了些,一面背着他朝书案边走,一面红着脸嘟囔道,“花言巧语。”
但不得不承认,我很爱听。
虞殊眉眼含笑,跟过来在我的身侧坐下,为我揉腰。
在御书房里我终于可以放松些,不用端着帝王仪态了。于是左一个软枕右一个软枕,像没骨头似的软趴趴瘫成一团,借着虞殊搂我的姿势将脑袋抵在他的胸膛上,享受着美人的按摩。
“若此时能来上一段悠扬的曲子,就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情了。”我闭着眼畅想,道。
“圣上心里在挂念着谁,是那位琴艺高超的楚美人,还是乐府里的哪位琴师?”虞殊语气平平,但很显然已经醋了。
“孤随口一说罢了,有你在身边,孤怎么会去想别人。”
我连忙安抚,生怕他一个不高兴,再让我见一回太阳。我的腰,还有那不可言说的地方,短时间内都经不起第二次这么激烈的折腾了。
虞殊抿着唇,似乎是信了,但迟迟不见笑意。
我仰起头扒着他的肩,在他那线条流畅的下颌上轻轻吻了吻,“真的,孤心里只住了一个你。”
“圣上,户部左侍郎陈大人家中的侍从求见。”
就在虞殊低下头想回吻过来时,门外传来了小单子的声音,打断了我们的腻腻歪歪的动作。
看他被打扰后的面色有些低沉,我在迅速坐正的同时摸了一把虞殊光洁白皙的脸颊,顺手捏了捏,手感很不错。
“进来。”
小单子引着侍从进了屋。
“拜见圣上,”那侍从规规矩矩行过了礼,倏地眼泪就下来了,“圣上,求您给小公子做个主吧,罗老爷他……他竟连孩子也不放过呀!”
我没听明白,只隐约意识到这事和罗旭有关联,神色正经了些,“你且将事情如实说来。”
侍从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许是受了惊吓,又或是头回面圣太紧张,总之说话磕磕绊绊的,半天都没讲明白。
最后还是小单子补充了大半,我才听懂了这整件事的发展。
自从陈广益去了婺城后,他儿子就一直在陈府和罗府之间两头跑。因为罗旭家中请了名师,陈广益的儿子就拜在那名师门下。他如今一直在跟着老师,到罗府去学习课业。
昨夜那孩子与罗旭的儿子一同写文章,写得晚了些,而罗旭请了人在府上喝酒,酩酊大醉昏不识人。
陈广益的儿子正要离去时,天色已经暗了。孩子肤白又留着长发,容貌也清秀,被眼花的罗旭当成了侍从去天香楼请来的名妓,上手就要轻薄。
小孩他如何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场就吓得呆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侍从去解救,但罗旭身强体壮,他一个人根本拉不动。喊人来也无人搭理,站在廊下的侍卫就冷眼看着,还嗤笑了一声,说能被老爷看上,是他家公子的福分。
“这可是侍郎的独子,他还是个孩子!”侍从赤红了眼,怒道。
侍卫“哦”了一声,“那又如何,老爷对你家侍郎有大恩,就算他来了也没用,再说了,等酒醒了,老爷自会给你家送笔大礼的。”
“你!”侍从扑上去要抢他的佩剑,“禽兽,你们都是禽兽!”
可他一个普通仆人如何打的过尚书府的侍卫,三两下就被人踩在了脚底。
“省省吧,”侍卫说,“乖乖在这呆着,别打扰了老爷的好兴致。”
不过幸好,盯着小孩的绣衣眼看情况不对,出手打晕了试图用强的罗旭,把陈广益的儿子和侍从一块拎着带回了宫中。
“那孩子在哪?”我问道。
此事非同小可,罗旭这人先前独自逛花楼、沉迷声色也就罢了,如今竟敢把歪心思动到了同僚之子的身上。我看他是高位坐太久了,罔顾人伦藐视律法,昏了头了!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之《他太爱我》
虞殊(醋精)(暗戳戳显摆):是的,我和砚卿就是干柴烈火天造地设无比登对……
醉某:呃,我依稀记得,他最初的人设走的是高冷天仙路线,为什么画风越跑越偏了。好大儿你有头绪吗?
皇帝(捂脸)(不好意思):也许,他太爱我了吧……我爱听。
醉某(抱着狗粮)(满载而归)(欲言又止):行,好,告辞!-
(2024.1.28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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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重提旧事余神伤
“知荀拜见圣上。”陈广益的儿子陈知荀被带了进来, 怯生生地朝我行礼,道。
眼看着才不过十来岁的年纪。
按侍从的说辞,罗旭家中侍卫对此见怪不怪的话……怕是这老家伙私底下没少祸害人。
我眸色沉沉, 望着陈知荀脸上明显的几道紫印, 还有这孩子脖间的掐痕与眼下的青黑, 应当受了不小的惊吓,一夜都没休息好。
“你家公子在罗府读书期间,罗旭一直这样花天酒地肆意妄为吗?”我问道。
侍从摇了摇头,“老先生在后院授课,尚书老爷成日在前边待着, 不曾露过面,奴不知道尚书老爷平日是怎样的。”
“先前罗旭跳冰窟救这孩子时, 你应当见过他吧,他行事如何?”
“什么?”侍从愣住了, “尚书老爷何曾救过小公子?”
我微微一愣,心说, 当时陈广益表示罗旭为了救他儿子还受了伤, 所以被派去婺城的人换成了他,这侍从看样子是一直跟着陈知荀的, 怎么会对此事一无所知?
“没有此事吗?”我问。
侍从很肯定地回答, “没有。小公子素来喜静,无事就在房中读书习字, 不常出门,更不去河边玩, 从未碰上过这种事。”
他是想表现自己对陈知荀的了解, 却不知道这话一出口, 就把他家老爷的底都戳透了。
我觉得有些奇怪, 陈广益凭空捏造出个借口,是想为罗旭遮掩什么?遮掩他逛花楼摔伤,还是……
细细想来,这借口出现的时机也挺妙。我当时夸赞罗旭的能力,想将重任交托与他,他一直不接,然后陈广益就替他说了话,接下来了。
之前与容喻聊天时就怀疑起他了,如今救人也是假的,我心中的怀疑免不得更盛了些。
“子琦说,”一旁沉默着的陈知荀突然开口道,“他父亲这些日子心情很好,昨日还设宴请了几位好友上门来寻欢,让我离去时,别走会经过前院的正门,走侧门。”
“为何?”我问。
陈知荀一想到罗尚书,就忍不住害怕地浑身发颤,“因为,因为那些大人说的话,不可以被别人听见。子琦说,他母亲前些天派人去找父亲,就院前院后的距离,那人一直没回来,被发现时……人已经死了,是被侍卫杀的,丢在了井里。”
不可以被人听见,听见了直接杀人灭口,连家仆都不放过。我无言与虞殊对视了一眼,均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之色。
“那,罗子琦可有与你说他父亲因为什么高兴吗?”
我直觉这里面就藏着谜底。
陈知荀低下头,指尖紧紧攥住自己的衣摆,沉默了好一会,忽然道,“寿宴,王爷寿宴。”
具体的罗子琦不敢说,一开始只透露了他父亲给人过寿诞,准备的礼物费了很大心思。
陈知荀想不出来朝上有哪位大人物的生辰是在近日的,心里念着远在婺城的父亲,想替他也出一份礼,就有意无意地多问了几句。
到底大家都是孩子,再显得成熟也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只套了几句话,罗子琦就神神秘秘地附在他耳边又说了些详细的。
“大概是给某位王爷的。先前父亲喝多了酒在姨娘房里的时候,我听见他说什么绝对能让王爷高兴,能拿到稀世珍宝之类的。具体是不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这么听见了。你可要替我保密,别说出去啊。”
陈知荀试探道,“那今日的宴席,里头坐着的都是给王爷送礼的人吗?”
“或许是吧,”罗子琦不知道底细,“似乎看到了父亲的同僚。”
话题到这里戛然而止,罗子琦又强调了一句叫他别往正门去,就收拾东西回房找母亲了。
而没想到的是,罗旭召来的青楼女子们走的也是侧门。她们还没到,陈知荀突然出现了,被醉醺醺的罗旭当成了妓子,差点遭了殃。
他知道的就这么多,全说出来了。没能守住和朋友的保密约定,陈知荀看起来有点愧疚,紧张地绞着手指。
我的指尖在桌上无意识地点着,王爷的生辰……与我同辈的这些人里,并没有生在这个时候的。
难道,罗旭口中的那位,是父皇的兄弟,我的皇叔?
虞殊握住了我的手,垂眸在我手心里写了一个字。
兆。
兆王,父皇的十三弟,封地在西南那片的泷城,如今四十来岁,正值壮年。那会父皇他们争夺皇位时,他年纪小,没参与,但暗中应该是动过手脚,惹到父皇了的。
因为兆王成人礼的第二日,父皇就把他送去了最偏远的封地,还派了驻兵过去看着。
我继位时,泷城好像也闹了点事情,只是没闹大就被压下来了,大抵父皇也一直在防着自己这位好弟弟的吧。
这样算来,罗旭远在皇城却暗中为他祝寿,似乎还对其存着讨好的心思,此间用意,就很耐人寻味了。
“陈府在外头可有别的宅子?”我问。
陈知荀点了点头,“父亲出发前新购置了一套别院,地契给了母亲,说让我们尽快住过去。”
母亲无事就先过去了,但他每日都要上课,那宅子太远,雪天路难走,要耽搁不少时间,故而一直没搬。
我心中思绪万千,搬离一直以来居住的地方,显然是为了防备,防备什么呢,罗旭吗?
陈广益定然是知道些什么的,不然无缘无故谁会特地提前去做这样的准备。
虞殊又在我手心划了几道,写了一句话。
搬,罗监视他。
我朝他望了一眼,看到了那如水墨色中的一点笃定,心中瞬间明了。
名师去罗府上课,陈知荀也得跟着去罗府日日报道这件事原本就很奇怪。侍郎虽然比尚书的品级要低上一些,但也算是排在前头的了,不至于府上另请个好老师都请不到。
我不信这名师教的内容独一无二,也不信他的能力天下第一,离了他就不行。
太傅都不敢把自己吹成这样。
监视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罗旭监视陈广益的儿子干什么?
我设身处地代入了一下,脑海中灵光乍现,把柄。陈广益手里或许有能威胁到罗旭的把柄,为了制衡,让他保密,所以罗旭一直在盯着陈广益的独子。
一旦他有不寻常的举动,罗旭就会拿陈知荀的命去威胁陈广益。
想通了这里头的关窍,我抓住虞殊的指骨揉了揉,抬头对陈知荀说,“一会有人会直接把你带去别院,这些日子课就别去上了,好生在屋呆着,少出门。”
“知荀多谢圣上。”
这孩子挺聪慧,没傻愣愣地问为什么,只是原本就攥得通红的手指更红了些,看起来很害怕。
“别担心,在你父亲平安回来之前,孤会保证你的安全。”
陈广益手上的东西很重要,我也想知道是什么。与其让心怀鬼胎的罗旭盯着这孩子,压着事情,倒不如我亲自来盯,给姓陈的一个恩情,借力将罗旭踢出朝堂。
许是得了我的承诺,这孩子离开时的面色终于放松了些,行完礼站起身便忍不住打了个呵欠。许是怕会被当做御前失仪,连忙捂着嘴走得快了些。
“还有何事?”我看着侍从欲言又止的样子,问了一声。
侍从的神情很纠结,像是想说又不太敢,“圣上,奴有大事要报,您听了别怪罪老爷,成吗?”
我挑眉,“那得看你们老爷具体做了什么。”
“老爷他也是为了活命,没办法,”侍从骤然压低了些声音,道,“虞氏的惨案就摆在眼前,若不瞒着,陈家肯定也走不到今天。”
“和虞氏有什么关系?”我目光一凛,问道。
虞殊没有出声阻拦他说下去,料想他所说的时候就是现在了,这些事情,是该让我知道了。
侍从跪倒伏在地上,说,“老爷临行前留下了一封信给奴,上头写着,若是他在婺城出了事,或罗家来找小公子的麻烦,就叫奴来面圣,求圣上庇护陈家。”
“信上说,当年参与科考获得好等第的并不是罗旭,而是另有其人。罗旭是被人暗中调换上来的,他顶了别人的成绩,冒名入朝为官,还借着背后的势力欺压同僚,逼迫别人为他做事,将成就全归到他身上。别人被贬被罚他一律不管,只想着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地晋升上去。”
虽然我已经猜到了大半,起初听闻时的惊讶情绪已经淡下去了不少,但虞殊还不知道容喻与我说过科举出问题的事情,表面上不能太平静,得装一装。
于是我用力拍了一下桌面,怒道,“他好大的胆子!”
侍从被我突然的大声吓得浑身抖了抖,强作镇定道,“前朝太史令在世时,他也知道了这件事。太史令为人极其平等,无论好事坏事,一律都会详细记录。”
只是这件事涉及到朝廷,他觉得应当与先皇说一声,便匆忙入了宫。
也正是因为这次入宫,叫探子听到了风声,知道虞氏掌握了罗旭的把柄,才为他们引来了杀身之祸。
“六月十八那天,有人去虞府递拜贴,却见大门紧闭,怎么敲门都没人应声。
那人察觉不对,叫了官府来。一开门便见满院血色,尸体横陈。满门上下,连带侍卫家仆共一百五十七人,无人幸存。”
六月十八。
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过头去看虞殊。
他垂着眼帘抿着唇,许是因为这重新提起的旧事,面色很难看。
我默默牵住了他的手,十指相扣,他给予了我回应,握得更紧了些。
生辰当日,家破人亡,只能孤身逃离在外流浪。他那一年,过得该有多苦啊。
【作者有话说】
(2024.1.29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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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血色竹简留遗志
不过, 其中尚有说不通的地方。
当年的罗旭刚爬上尚书的位置没多久,而虞氏世代为官家业繁茂,要一夜之间血洗世家, 先不说他哪来那么多的人手, 就光看这个灭门理由, 我觉得有些单薄了。
没有真才实学的人安然接下了状元的成绩,后面多少会受到质疑。
既然罗旭敢做科考顶替这么惊险的事情,还成功了,他手上大概率是有准备好的风险预案的。怎么会只听到了一点风声,连为自己澄清的流程都不走, 就冒冒然直接出手灭了人家满门呢?
这不是明摆着他嫌疑最大吗?
而且在太史令死之前,他已经面过圣了。父皇知道此事, 第二日太史令就没了,肯定会怀疑罗旭。但……
父皇没有将他压入大牢调查, 甚至还让他稳坐尚书的位置直到现在。
再想到太傅、丞相,包括虞殊自己对这桩惨案的态度, 我猜想, 陈广益知道的这些,很可能只是最浅表的部分, 科举问题之下, 定然还隐藏着更深的利害关系。
“证据,”我说, “若要孤庇护陈家,就拿出确切的证据来, 证明罗旭冒名顶替此事属实。”
侍从朝我磕个头, “当年被罗旭顶替了的人是老爷的好友, 现下就在老爷新购置的别院里藏着。”
我召来正在御书房外值班的绣衣, 让其中一人送陈知荀和侍从去别院,回来时把那人带上。
屋内再度只剩下我与虞殊二人。
“罗旭是个幌子。”我轻声说。
虞殊颔首,“圣上英明。”
“所以,”我靠回了他怀里,拉着他的手放到了自己的腰上,“太史令到底知道些什么,他与父皇说了什么?”
“圣上愿不愿意与殊去一趟冷宫?”虞殊不轻不重地替我揉着,问。
我有点犯懒,不太想挪地方,“去那儿做什么?”
“解谜。”
“……”
我突然就充满了活力,拉起他迅速朝外走,“那还等什么,快点去哇。”
也许是好奇得太迫切了,虞殊望着我积极的模样摇了摇头,无奈地笑着,跟着我上了轿辇。
冷宫内萧索一如往昔,推开小院破旧的门扇,里面的场景和我初见虞殊那天几乎别无二致。
指着那红漆斑驳的栏杆,我对他说,“你当时靠在上头阖眼睡着,就像天仙下凡一般,孤一下就看入了迷。”
“如此,”他轻笑道,“那殊真该感谢上苍赐了一副好容貌。”
我拉长声音“嗯”了一声,忽然伸手去捏了捏他的脸颊,“仙子为孤落红尘,今生值了。”
虞殊没接话,但耳朵红了。
我觉得有趣,又捏了两下,他握住了我不安分的手,将我带进了屋内。
这里的布置和上次来没什么区别,甚至那单只的茶杯还在破洞桌子上摆着。
一看到它,我就想起了上次虞殊要与我同喝一杯茶的事情,慌忙移开了视线。
但下一瞬,他径直拿起了杯子,并在我面前晃了一圈。
“你……”我欲言又止。
“怎么了圣上,”他见我的目光盯着杯子,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渴了?”
我摇了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他就又开了口,“那圣上是要给殊赐茶吗?”
场景重现。
我默默地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止住了后面的话,“要解谜就快点解谜。”
虞殊的下半张脸被我严严实实地挡住了,却依旧难掩美貌。他眉眼弯弯,那瞳仁像是蒙了雾般湿漉漉的,煞是醉人。
本来是见他心情低落,想逗他让他高兴些,现在却反过来变成他来寻我开心了。
说正事要紧。
虞殊念着我腰还酸着,没再停顿,走到空置的床榻边,将杯子倒扣在边台上用力一压,细微的机关声响起,下半部分的床板缓慢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密道来。
他从怀中拿出一只火折子,打开后先走下楼梯下去探了探,将里面的烛火点亮了,而后又回到了入口处,朝我伸出了手。
“圣上,来吧。”
“这里何时建了密室?”我被他牵着往下走,惊奇地问。
密室在宫内并不少见,御书房与颂安殿均有密室,还有可以通往宫外的逃生密道。但这东西出现在废妃们居住的冷宫里,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先皇在时修的,”虞殊道,“石阶不太平整,圣上小心。”
这一段走下来,不短。
我在心中默数着,一共走了四十八级。
底下是一间与上边卧房差不多大的屋子,靠墙摆了些架子和箱子,还有一扇用铁链锁着的门。
“门后是通向皇城某座民宅的密道。”虞殊见我盯着,解说道。
万一发生了什么,这密道可以方便转移。
“看来屋里藏着的东西很重要。”我说。
虞殊没否认。
他拿钥匙打开了最里面的一个箱子,我凑过去看,里面装着的全是竹简,一摞一摞摆放得很整齐。
“父亲遇害前,最后一年写下的所有记录都在这里了。”
虞殊拿了最上面系着红绸的一卷递给我,“知道了秘辛之后,父亲预感自己迟早会被灭口,在面圣前,他将自己所了解的东西全写了下来,藏在了我的房中。但他只猜到有人会来杀他,并没有料到那些人有多狠毒。”
他用很平淡的口吻跟我说了那日的情形。
“六月十八的凌晨,他们往府内散了毒烟,侍卫很快就被放倒了。死士一开始还能挡住攻势,但空气里的毒太烈,不过一柱香,就也败退了。然后便是单方面的屠杀。”
我心里一阵阵地抽疼,“你呢,你怎么逃出来的?”
“父亲知道难逃一死,在纷乱开始时就让贴身护卫都来护我离开,”虞殊的目光落在竹简上,遥遥地,好像透过岁月回到了过去,“虽然他没说,我也不知道里面写的什么,但隐约明白这一卷很重要。逃亡时,我带上了它。”
他从房间离开时,一共七个人,逃出来的仅剩两个人。
那些人把虞府翻了个底朝天,发现找不到这一卷记录后,意识到有漏网之鱼,便开始四处追踪,想杀了幸存者将东西夺走。
虞殊被逼得东躲西藏,最后一名护卫也在这期间为了掩护他而失了性命。
“那……你的眼睛?”
“被毒烟熏坏了,在酒楼谋生饭里又被下了药。虽然后来躲进药铺做药童时,郎中尝试着帮忙解了毒,但毒性残留太久,逐渐就看不清东西了。”
我抿着唇,眼眶湿润,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摸了摸他纤长的睫毛,难过道,“你受了好多苦。”
“都过去了。”
“值得吗?”我拿着沉甸甸的竹简,看着上面系着的艳色红绸带子,不禁问道。
用满门的命换一份真实,宁愿东躲西藏、受尽苦痛也绝不将东西交出去。值得吗?
“值得,”虞殊笑了笑,“若父亲在世,他也会说值得。人可死,史不可改。只要有太史令在,哪怕是一天,这一天发生的事,也会原原本本、公正地记录好,传到后世。”
哪怕是被威胁,哪怕会受害,历史的真实性也绝不能被心怀叵测之人破坏。
我喉间哽咽,一时说不出话来,低下头摸索着打开了竹简,对着烛光仔细地阅读上面的文字。
这里面的每一个字,虽是墨色的,却个个渗着血。
虞殊站在我的身侧,为我举着灯。
他没有看竹简,只在我有疑问时与我解答几句。因为这些内容在他思念亲人的每一个昼夜里,早已熟读了一遍又一遍,牢牢地刻进了心底,今生难忘。
我逐字逐句地看下去,越看越觉得心惊。
虞氏灭门始作俑者,果真不是摆在明面上的罗旭,而是站在他身后,为他提供便利的兆王。
世代以来,无论皇子有多少位,虞氏始终是拥立太子的那一方。
当年乾王欲夺嫡,兆王出于谋利的企图帮助了他,与他一起出手谋害父皇。虽然没有成功,但给父皇找了不少麻烦。
之后乾王夺嫡失败,在去往封地的途中殒命,兆王失去了倚仗,被软禁在宫内。
他原本打着反正都是乾王出头做事,自己又没怎么露面的心思,觉得父皇要找人算账,不大可能会找到自己身上来。
谁知,太史令将所有事情,不论大小全都记了下来,将他狠狠坑了一笔。东窗事发,虞家间接导致了兆王被送去偏远封地这件事,让他对虞家很忌惮。
多年后,罗旭登场了。
他是兆王外室的亲哥哥,不学无术,但那外室深得兆王欢喜,枕头风吹久了,兆王就给他找了个办法。
让他在科举中顶了别人的位置,直接入朝为官去。
其实这谋的是一箭双雕,兆王心中好算计。
一来。罗旭入了朝廷能为自己做事,二来,那素来坚守正心的太史令一旦知道这件事,必定会去皇帝面前说,还要记录。
他自觉给罗旭准备得很充分,查不出一点漏洞。只要太史令弹劾罗旭,罗旭拿出证据反告他一个污蔑,便可以让太史令吃点苦头,叫他在皇帝心里的可信度下降。
这个时候,兆王还没想着要太史令的命,只想报复他一下。
但,在太史令知道了兆王叫人利用盐湖生产私盐,暗中流通贩卖,甚至造谣官盐掺有有害杂质,并用那些银钱豢养亲兵的事情后,兆王的态度瞬间就变了。
这样的把柄落在别人的手中,尤其是一个什么都要记录,万事讲求真实的人手里,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兆王心里想得很美,他想要皇位。夺嫡他没能参与这件事,一直是他的遗憾。
无论私底下这皇位来得有多不体面,表面上都必须好看,必须正道。揣着这种念头,太史令瞬间从一个看不惯的人,上升到了挡他兆王的路,必须要除掉的人。
贸然动手很容易露馅,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幌子。
罗旭,就是一个很好用的幌子。
【作者有话说】
盘逻辑使人聪慧(确信)
大家上下楼梯要小心哦~俺今天给楼梯爷五体投地了,疼啊QAQ
晚安!
感谢在2024-01-29 00:03:59~2024-01-30 00:3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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