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眼前发生的一切,江袭黛似乎没有半分异常反应。
她美目半阖,唇角略勾,只微微抬着头,看那阵法慢慢自空中形成。
绣着佛桑花的白伞一抬,自手中飞了出去。那伞柄不再是柄,反而从她手中一抽化为了一把细长软剑,遍体通红,像是饮满了鲜血。
软剑剑锋一转,竟像条游蛇似的。
剑先出,那一袭红衣纵身飞起。
也正在此时,乌泱泱的弟子群中有人架起长弓法器,淬火的箭如密密麻麻的针脚,半点不透风地冲她射去。
江袭黛身法诡谲,借由展开的白伞挡去铿铿锵锵撞上来的箭头,整个人似朵空中盛放的红莲,摇曳生姿,又捉摸不透。
顷刻间,她已来至几位道门之首的边上,手中长剑递出,稳准狠地直取展珂胸口!
“阁主小心——”一旁的弟子叫道。
展珂反应极快,想来是早有准备,她侧身一躲,软剑并未刺在身上,甚至也未曾挨在地上。
而整个望岳台却像是地震了一般,纵深的裂痕如河流一样淌开,整个高台顷刻间裂成两半。
波及的剑风却一炸而开,凌厉几道划破了展珂的半边衣袖。
杏色素裳上几缕血迹蔓延而开,逐渐染成暗红色,滴滴答答地顺着她的手腕滑下来。
展珂当即旋身后退几步,出剑与她缠斗起来。
江袭黛的下一剑刺向她左腹,下下一剑反挑上她胸口,有惊无险地刺了空。
血红的剑,血红的衣裳,在她面前飘忽地舞动。
这女人一旦出手,招招狠辣至极,不仅不给敌人留余地,甚至也留不下多少给自己。
展珂招架不住,最后一剑让她刺中了左肩。修长的血剑从肩膀后面穿出,随着闷哼一声,两人的距离一下子拉得极近。
江袭黛近距离看着眼前的女人,神情恍惚了一瞬,然而面颊边忽地荡来一股子热浪。
她撤后几步,只听得一声铿锵剧响。
赤金重剑,边缘钝化,还擦着些许火星子,险些将她的软剑折弯。
顺着看过去,那是一位身着整洁道袍的女人,眉目雅正,生得不偏不倚,只是此刻满脸肃然,伸手压着江袭黛的软剑,道:“展珂,你受伤了,退开。”
江袭黛认得她,她是浩然宗宗主谢明庭。修仙界里所谓的正道人士,一生光明磊落,酷爱降妖除魔,对于自个这般的人物——自然是恨不得立马杀了祭天。
江袭黛略微蹙眉。
她看着她将负伤的展珂挡在身后。
随后那重剑以劈天之势朝自己砍来。
烈焰滚过剑锋,烫到了她的手背,一举一动虎虎生风。
谢明庭气势凛然,引得余下几个宗门有头脸的人物一时也士气高涨。神机阁,清虚派,揽月阁带来的精锐弟子一起上阵,誓要这为祸苍生的魔头有来无回!
江袭黛悬浮于空中,脚尖踏着伞顶,腾不出手招呼四面八方而来的兵器,她索性负手而立,双目微微阖起。
指尖翻若莲花。
那每一根支撑伞面的铁骨宛如暗器般射出,令人防不胜防,夹杂着极其浑厚的修为,一时四周惨叫连连,鲜血喷涌而出,血又染红了整个伞面。
不过瞬息之间,往前而来的弟子已经死伤过半,连自天上压下来的阵法也碎了一小半。
至此,已经无人上前。
清虚派掌门人一个哆嗦,情急之下一把扶住身旁的展阁主,“这样下去恐怕拿不住她。我们是否……?”
展珂隐隐蹙眉,扭头低声道:“事已至此,将那个孩子放出来。”
清虚派掌门摸了一把胡须,双目顿时放出精光来,他随即召来一个男孩儿:“还不快带展阁主去洞牢!”
那弟子目睹眼前血腥,只见展阁主点头,跑得那叫一个迅速。
只是还未跑出几步,他听得身后一片震天动地的响,尘灰一齐涌起,几乎是要推着他向前跑去。估计是那个魔头又发威了!
他们二人临到清虚派的洞牢,这里已经碎了一半。
平时这里是用来关押犯了重罪的弟子,或是囚禁一些穷凶极恶的人。
山体一塌,还剩的下什么?
尘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几乎是地动山摇。
“有……人……吗……”
干涸已久的声音像是一座枯井,只能从依稀几个音调听出是个女子。
尘土之中,慢慢响起了铁链子拖行的声音。
弟子还没来得及细看,突然感觉背后杀来一道冷风,他瞪大眼睛回眸,正瞧见了江袭黛艳绝的脸孔,还有一柄怒红的剑。
噗——
毫无幸免地,只不过一个瞬息,整个人就从碎裂开来,炸成了烟花碎屑,粘在尘灰一起。
江袭黛踏着摇摇欲坠的山石赶来,她攥紧了刚才从展珂腰间扯下的一枚玉佩,将软剑藏于伞中。
展珂看着眼前弟子的死状,心中不由得寒了一寒,又将目光挪回她脸上来:“……江袭黛。”
红衣女人撑着绣花白伞,声音婉转:“何时叫得这般生分了?阿珂。”
江袭黛轻轻笑着,这一笑颜色愈美,面若桃李。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展珂,像是在怀念着阔别已久的故人。
而分明上一剑她才刺穿了她的肩膀。
展珂心中清楚,愈是这般娇媚和气的模样,眼前这个女人愈是危险,像是极其艳丽的毒蛇,杀人总在瞬息之中。
江袭黛将伞轻轻转了一下,轻声说:“你算准了本座会来,特意将这玉佩戴在身上。”
她抬起手腕,通红的鲤鱼玉佩悬在掌心下,“到底是本座赠你的东西,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会亲自取回来。你算得不错。”
“可是我想要的不只是这个。”
那女人目光流盼,温柔地落在她身上:“阿珂,我只是想要问个明白。你先前不是如此,如今与他们搅和在一处,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是吗?”
凝重的威压袭来,窜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展珂勉强支撑着不在她面前跪下,她面色不变,心中却暗暗骂道,真是个疯子。
但她不以为这是一个完全的死局。毕竟还有“底牌”所在。
江袭黛正欲往前走,突然感觉脚腕一重。
“有人……吗……”
江袭黛也听到了铁链子拖行的声响,心觉怪异,回头望去。一只血迹累累的手握住了她的脚腕。
那是一个年少女子,刚从洞牢里爬出来,身形很瘦,穿着破烂白裙,几乎衣不蔽体。她裸露的背脊上拿铁链子穿锁着骨头,伤口处已经发炎溃烂。
她的脚似是断了,软塌塌地拖在地上,只能用手来爬着走。女子微微仰起脑袋,干枯的嘴唇蠕动片刻,轻声恳求道:“杀……了……”
“杀了……我……求求……你,求求你……”
似乎每一个字都嗫嚅着难言的痛苦。
什么?江袭黛无暇理会闲杂人等,一袖将人拂开。
她手中血剑已出,铮铮然一弹,带着十足十的威压,直指面前的揽月阁阁主。
而正在此时此刻,展珂却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动作。
她一把将地面上的少女拖了起来,挡在身前,竟然不躲不避,直接迎上了江袭黛的一剑!
江袭黛本还收着几分力,并未直迎展珂的命门。
然而眼前突然怼过来一个陌生女子,江袭黛并不认识她,只觉奇怪,因而再无什么顾忌。
无非是多添一分血债。
于是江袭黛无甚怜悯地劈了下去。
然而诡谲的事情发生了,江袭黛分明是出击的一方,却只觉得眼前白光一片,血色模糊。
她顿感诧异。
身上骤然很痛,似是火烧火撩一番。从一个地方开始,逐渐向浑身蔓延。
好像肌肤上有万千剑风割了过去,直至于血肉分离。
痛,很痛,让人心惊胆颤的剧痛。
剧烈的疼痛让她几乎握不住剑,甚至再也感觉不到自己的手,自己的腿脚。
乃至于自己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