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而另一边。
不知过了多久, 展珂从碎石里动了动,意识清醒过来,嘴上一抹全是血迹。
江袭黛那一砸准心已失,没有全部击中她, 但是也让她差不多去了半条命。
但是更要命的是……
龙泉宝剑, 她不小心刺中了燕徽柔, 因为那个女子反弹的效力, 也同时在她身上划开了口子——就在腰上。
很浅很浅的一道,但是注定不能愈合。
展珂回过神时,手指缓缓松开,稍微有些发冷, 她甚至没力气推开身上横着的一块雕花木板。
面前走来一个人影, 绰约端正, 剑尖抵着那块木板,将其翻开了。
是……她来了?
胸口的压力顿时消失, 展珂的呼吸畅快了一些, 她疲惫地闭上眼:“明庭?你怎么来了……”
谢明庭沉默地立在她身前, 最终还是问了一声:“你还好吗,展珂。”
“我……”
展珂意识到自己说话的时候,更多的鲜血从嘴边涌了下来, 她抬手抵住了:“挺好的。”
“你被那把龙泉宝剑划伤了?无可逆转,这也算好吗。”
谢明庭轻声道。
展珂的脸色苍白了一瞬,她下意识捂住了腰上的伤, 沉默着没吭声,可能是在思忖补救的法子。
面前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 身穿墨蓝色道袍的女人拨开了她脸颊上沾着血的发丝。
“展珂,你在怕死吗。”
展珂抬起手, 攥住了她的手腕。
“那么,那些因你而死的人,被你算计至死的人,因为你挑唆江袭黛而死掉的同道修士。”谢明庭平静地望着她:“你觉得,那些人会怕死吗?”
这一番话下去,展珂的神情怔住,她眼睫毛颤了颤,“你在说什么呢……”
谢明庭自袖中掏出一叠宗门卷书,没有刻意羞辱她,而是平平整整放在了展珂面前。
“你上位阁主之前,师兄,师尊,还有一部分长老与内门管事,死亡十二人,记载是由魔教妖女,也就是江袭黛下的毒手。”
“还有两个师妹,是你师尊后来新收的弟子,死在你成为阁主之后。这些也是由江袭黛犯下的。”
展珂:“……都是她杀的。当时已经查清楚,刺杀有痕迹……江袭黛从来不屑于掩饰。”
“本座知道。但江袭黛与他们并无仇怨。”谢明庭问:“她的动机是什么,是因为你的话?”
“那妖女能有什么动机,”展珂扯了一下唇角:“她肆意妄为得很。”
“那你为何要承认?就在你徒弟死了以后——和江袭黛的对话里。”谢明庭冷冷道:“我当时就在外面站着,总不能是听错了?”
展珂愣了一下,她不可置信道:“你……”
“不用惊讶,是燕徽柔传的信。”
谢明庭道:“我同她有些来往,浩然宗的鸟儿可以在我与她之间传信。她突然发急信给我,让我来揽月阁一趟,我一来,便正好撞上了你们二人的谈话。”
“……”
展珂动了动,喘息声重了一些,似乎心绪有点不宁。
谢明庭见状,又摊开了其它的卷宗,她慢慢道:“再来算算别的事。清虚派掌门?”
展珂冷笑:“他是什么好人吗。那可是锁着燕徽柔的罪魁祸首。”
“的确,他一样藏污纳垢。”谢明庭将掌心平铺在卷宗上,“可燕徽柔关在洞牢的时候,你不曾去过吗?还在周围布下结界以防她逃跑,那些术法的痕迹,虽然久远,有心查还是能认出来的。”
“包括,被你祭阵的徒弟,是为了夺他的机缘?”
展珂垂下眼眸,没有说话。
“还有很多人,很多事,我就不一一废话了,那几年你借江袭黛的刀杀了多少无辜之人,你心底里应该有数。”
谢明庭淡淡道:“你口口声声说那妖女可恨,那你呢?依我猜测,你们确实要好过一段时间,帮你杀人也是真的,但是并不长久,后来你意识到她声名狼藉,对自己在仙盟站稳脚跟不利——你就果断把她扔了。为了撇清关系,还主动扯旗诛杀江袭黛,让她成为天下恶名昭著的魔头。”
谢明庭蹙眉:“江袭黛虽然也不是什么好人,但你这做法,还真让人寒心。”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其实很早了,”谢明庭道:“毕竟江袭黛的态度,和你所言对上实在有些勉强。但在找到实际的证据前,我一直更宁愿相信你。”
展珂的呼吸渐渐平静下来,她眼底含了一层薄泪,仰头道:“……明庭,那你现在怎么宁愿偏信她们?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设计死清虚派掌门。”
“为什么?”谢明庭问。
“为了你。”展珂眼角流下一行清泪:“他曾觊觎你们浩然宗的灵气,还要同我一起共谋……”
“而江袭黛屠了灵山派满门——她罪行累累,早该死了。我做的一切,虽说有些过失之处,但都在情理之内。”
谢明庭沉默地看着她:“真可笑。为了我?”
那女人脸色苍白地半靠在地上,精致的脸庞全是泪水,眼眶兀自红着:“我……喜欢你。”
谢明庭闻言垂眸,她笑了笑,而展珂却有些疑惑地望着她。
“你不喜欢。”谢明庭摇头道:“展珂,喜欢一个人的眼神,不是像你这样的。”
展珂心口有些发凉,她攥紧了谢明庭的手,嘴唇一动,又坠下来了许多鲜血:“不……”是真的,为什么她不相信呢。
“你在甩开江袭黛以后,算算时间,就想着向我示好。”
谢明庭一字一句道:“这是转移注意力,哪里是什么喜欢。”
“甚至江袭黛没威胁到你什么,”谢明庭拿剑尖抵上了她的脸颊,“你这样谨慎的人,却孤注一掷地用这种冒进方式,苦心谋划,一次又一次,只为了杀了她……明明大可不必如此。”
“你完全可以委曲求全,你可以装作自己为难,与她私下交好,这样,还能把她利用得彻底一点。”
“但你没有,你急着杀掉她,急着撇清关系,这分明不是最符合利益的选择。”
谢明庭蹙眉问道:“你在急什么?是在担心自己喜欢上,那个自己并不引以豪的女人吗。”
“……你有病吗?”展珂突然冷声骂道:“谢明庭,我看见她就恶心,忍了五六百年终于可以撕破脸了,早晚又有什么分别。”
连带着爱一起恨,恨得莫名其妙。谢明庭没有对她生气,她自手里抽出一个帕子,擦掉了展珂脸颊上的血迹,那女人却偏开头去,胸口还是在微微起伏着。
谢明庭顺手整理了一下她的衣领子。
良久,展珂的气息虚弱下去:“你错了,从头到尾,我只是更爱我自己。”
那总比不自爱来得好。
看看江袭黛……她纵然实力强横,却把自己活成那个可怜样……就是个废物罢了……
突然感受到腹部的剧痛,她的双眸略微睁大,“谢明庭……”
那把赤金重剑,很稳准地穿透了展珂的丹田,速度非常快,只让她痛了一瞬,然后便没什么感觉了,浑身的力气缓缓抽空。
更多的血冒了出来。
展珂嗫嚅道:“同僚一场……你不至于……”
“同僚一场,”谢明庭维持着手上的剑,闭上眼:“所以我送你走得干净一点。”
赤金重剑拔了出来,展珂的眼前弥漫上来血色。
讽刺的是,她痛恨的魔教妖女至始至终没有杀掉她,哪怕有很多次机会。
但是选择去喜欢的正道之光,却一剑结果了她的性命,没有半点犹疑。
眼前的血色,宛若落幕的幕布被拉开,红得很是熟悉。
有一点……像那张非常拙劣的绣品,红彤彤的,是龙是凤都看不清楚,展珂曾经注意到女人手上针扎的几个血洞,江袭黛还在小心遮掩着,真奇怪,又没有人会心疼她。
展珂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突然有点心慌,不知道是后悔还是怎的,抑或是不甘愿就此死了。
她心里愈发不甘,挣扎着想要站起来,至少捅死谢明庭这厮,五指在地上扒出狰狞的血痕。
但是没有用,无论她怎么聚拢灵力,丹田已经碎了。没有用……
那些挣扎如散沙一般逝去,慢慢回归安宁。
血色渐渐褪去,谢明庭的手轻拂上了她的眼睛,终于归于一片永寂的黑暗。
谢明庭站起身,没有再去看躺在废墟里的女人。
她取走了留下的两件神器,封存在自己的纳戒里。这两样东西,威力巨大,实在害人害己,以后还是都不要问世来得好。
她擦干净了重剑的血迹,一步步离开了揽月阁,因为江袭黛的突围,四大道门的弟子死伤一片,这块地方几乎随处能看到死人。
谢明庭支着剑靠着。
展珂死了,作为认识了这么多年的朋友,最后真的发现那板上钉钉一身的罪行,她下手虽然不后悔,还是挺难受的。
不过这会儿,应当有人更难受。
杀生门的那个年轻姑娘……手上也被那神器所伤。恐怕同样无可挽回。
凭着江袭黛对小燕的重视程度,整个仙门想必都不会安宁了。
谢明庭仿佛嗅到了血腥的味道,她心中一紧,转身离去,还得好好保护门内的弟子,不能有片刻松懈。
第112章
星星闪了一宿, 临到天明时,燕徽柔终于看到了喷薄的日出。
群峰之巅,金色的阳光洒满了山岚。
她的故事结束了。
燕徽柔有些平静地想,她和江袭黛的故事, 也终于要结束了。
毕竟她讲到后来, 因为失血过多, 其实意识已经朦胧不清, 更不敢去仔细听江袭黛在说些什么,她小声地重复着自己要告诉她的一切,尽量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描述自己的动机。
她是罪人。所以不必为她难过,能走上江袭黛的结局, 是她应该做的。
“门主……”
“你恨我吗?”她想走个明白, 最后还是怯懦地问了一声。
“……”
耳畔只有一片死一样的沉默。
“恨极。”
两个字, 终于一锤定音般,让她的心也归于寂静。燕徽柔吞咽了一下, 喉咙有点发紧, 但更多的是从指尖漫起的无力。
“燕徽柔, 你欠我很多。”
“我的苦难处处有你的影子,难道一死能够还清么?”
“——你知道我有多少次,质疑着我拼命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吗?”
“你知道我受过多重的伤, 在死亡边缘徘徊的感受吗?”
“你是写了,见了,愧疚了——也许你仅剩的良心让你来找到我。”
“然后呢。”
“你给了快溺死的人一根稻草, 半途让她再次淹没。你以为你这样就还清本座了吗?”
燕徽柔很是愧疚地闭上眼,轻声道:“对不起。如果时候再久点, 也许我能给杀生门洗个好点的名声,让你在这里过得……顺心一点。”
但是哪怕这样一件小事, 她都没有来得及做好。
不负责的造物主,软弱无能的母亲。
因为虚弱,在天微微亮时,燕徽柔只能躺在江袭黛的膝头。她感觉自己的脸侧被女人的手握住,狠狠地捏紧了一块肉,有一点疼。
“我恨你。”江袭黛说。
燕徽柔的脸颊上,又一滴一滴地落着她的眼泪。
“恨你……”
燕徽柔尝到了她眼泪的苦涩滋味。
“你欠我这么多,凭什么离开?应该把下辈子都绑在我身边,哪怕是死了化了烧成灰了——燕徽柔……”
但是这种离开不是燕徽柔希望的,所以她也没办法,只能保持缄默。
女人最终崩溃了:“我求你……不要走……”
陈茶安在屏幕外皱眉看着,神色颇有些动容。
说实话,她刚才一直严阵以待,开启了最高警戒,毕竟江袭黛的情绪已经极不稳定,她生怕那位大反派因为偏激将燕徽柔瞬间掐死。
按照原文人设来看,这种“背叛”程度,陈茶安觉得江袭黛能做出来。
但,哪怕知道了这层关系——
那女人紧紧抱着燕徽柔,口口声声的恨,从眼睛里流出来的,依旧是刻骨铭心的爱。
她只是在舍不得,万般不舍,还有被抛下的绝望。
陈茶安又有了熟悉的感觉。那是一种不该发生在观测员身上的,对于另一个人类同等的共情。
她皱了眉,默念了工作守则十几遍,余光默默观察着燕徽柔的精神波动。
因为身体的虚弱,燕徽柔的精神波动已经快接近一条直线,非常平和。
刚才已经通过程序监测到了,这是个好时机。所以从头到尾,陈茶安都没有再干扰出声。
三,二,一……
陈茶安颤了下手,沉默了大约三秒钟,摁下了最终确认收回的按钮。
她等这一天,不晓得熬了多久了。
只是那一刻,她听见那个女人撕心裂肺的痛哭,颇觉得心悸,好像做什么见不得人的错事一样。
陈茶安有些不舒服,冷静地切断了对话渠道。
听起来比凌迟更加痛苦。不知道最后……燕徽柔还有没有意识听到江袭黛的话。
燕徽柔会知道江袭黛,哪怕如此,却没能真正恨起来她吗。
但是这一切,终于都回归正轨了。
陈茶安发出了信号:“我这边的营救工作已结束。医疗部?”
自然,研究中心的响应速度总是很快的。那边已经接手下一段工作,等待燕徽柔的身体数值稳定下来,就可以让她慢慢脱离营养液了。
陈茶安靠坐在椅子上,左右转着半圈,她脑子里还是挥之不去那一声恸哭。
别想了……工作结束了,也该休假了吧。打工也这么真情实感吗。真是的。
陈茶安犹豫了半晌,站起身来,关了电脑,决定去看看燕徽柔的情况。
洁白的病房内。
年轻的女子躺在海洋似的营养液里,还是如同之前一样恬静。因为意识回归,她身体的各项数值终于慢慢开始回升。
这副身体被她折腾得中毒颇深,循环了很久才净化完毕,时至今日,也终于要迎回“灵魂”了。
不过离苏醒还远着呢,估计还得泡个几日。
陈茶安目光复杂地看着医务人员来来往往,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工作。
身后传来皮鞋敲打地面的动静,这个步频……陈茶安猛然惊醒,扭过头来:“何女士。”
糟糕,刚下班就被上级捉住在局里乱晃悠了,指不定又得被拖去干点别的。
但是陈茶安却没有往日那般精神,她沉默地往后小退了一步。加班就加班吧,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
那老太停下来,站在她身旁,一开始没做声,支着一根拐杖,目光同样凝聚在燕徽柔身上“小陈?辛苦了。你在想什么?”
“我……”陈茶安仰起脸,轻声叹了一口气,“我在思索,人的定义。”
何女士:“在研究中心,思索这些问题不算好的习惯。”
陈茶安讷讷地应了声是,可能由于熬夜熬太久不清醒了,她怂完以后,又不死心地问:“嗯……一个具备独立自我思考能力的,有着丰富情感,脱胎于设定但是有更强主观能动性的角色,到底和法律定义的人,有着什么区别?”
“你是说,江袭黛吗。”
“……”
何女士推了一下老花眼镜,语气慢吞吞道:“我观察她很久了。你留下的每一集回放录像我都有看。的确有点特别,尤其是在那个粗糙的异世界,她似乎并不被自己的设定框死。”
“无心插柳柳成荫,可能和燕徽柔把系统错绑定给她有关系。”何女士平静地陈述着:“某种意义上,她是第一个认识到自己处于小世界的,并且接受程度不低,甚至前期试探系统,企图适应规则。”
陈茶安:“是的,女士。她真的很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只是角色……啊对不起,又违反工作守则了。”
“放松点,小陈。”何女士罕见地慈祥,她把老花镜拿了下来,折在手里:“你已经下班了。严格来说,我现在也是下班时间,顺路过来看看燕徽柔。闲聊而已。”
“是!”
这一声答的,看起来更不放松了……
何女士没有和她计较,也不只是“不在工作时间之内”的原因。
因为她在研究中心几乎贡献了半辈子的岁月,那时候人手更加选缺,绝大多数岗位她都轮过班。陈茶安面临的困惑,她记得啊,记得自己年轻时候同样有过……同样也动摇过。
规矩就是规矩。制定规矩的人,会考虑到各个方面。人类拒绝“小世界”的角色成为新人类,主要也是从安全、社会稳定方面考虑。
但研究中心,一直会对异世界的花卉植物,危害与智商较低的动物进行观察,甚至带回来培养。
虽然无一存活。无法存活的原因往往是水土不服。
但是“人”能不能带回来,没有人敢去试过,也承担不起后果。
这不能保证是技术上达不到,而是……完全没有样本。
可理论上,“角色”与植物花卉不同。
没有人会去洋洋洒洒写几万字去描述一朵花,一只异兽,并给予它们存在的生物学合理性,也不会用感情塑造它们。
但是有人这样对待“角色”,譬如燕徽柔是如此。
如此长文本的人物设定,哪怕就是对着现实存在的一个人类,恐怕都没人能写出这么多繁复的细节……
量变引起质变,目前结果来看就是如此。让人不可思议。
也许,是不是有这个机会,借由这个本该丢向垃圾堆的废弃项目,完成一次从各个方面都惊人的崭新研究?
*
天上一日,人间一年。
也许对于她们来说,完成工作一个喘息的茶水间隙,却是江袭黛难以忘怀的一段凌迟光阴。
燕徽柔……还是走了。
就在她怀里,在旭日东升时。
金色的暖阳洒在身上,已经发烫了,但是却再也照不暖她怀里的女子。
江袭黛杀过很多人,也摸过死人,她知道人死了应该是怎样的,并不陌生。
但是当燕徽柔在她怀里,慢慢停止了心跳、呼吸,躯体渐渐冷却的时候,江袭黛没办法冷静感受她的死亡。
也没办法想象,这一片曾经照向她的温柔月光倏然熄灭了。
她甚至对于以后的日子都充不起实感。
可能她很久之前,就从没有思考过世界没有燕徽柔的样子。哪怕她都偶尔不高兴地想过自己死了的结局。
江袭黛披头散发地跪坐在悬崖边上,她的下巴依旧抵在燕徽柔的颈窝里,颤抖着,僵硬着,而后浑身瘫软下来,喘了一口气。
江袭黛心中闷痛,嘴边滑下一缕血丝。
很快,鲜血涂满了她的下颔,如同蜘蛛纹一般,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走了吗。”
良久,她攥紧了怀中人的衣裳。
“燕徽柔,我不会放过你的。”
第113章
燕徽柔在坠入无边的黑暗时, 做了一个梦。
她又梦见了写下江袭黛之前的岁月。
失重感一次又一次地传来,是阵发的,引人头晕。
让她感觉到慰藉的是,鼻尖始终围绕着一段不甚清晰的暗香。
味道如水墨一样晕染开, 又淡漠无痕地消失在了虚空。
燕徽柔伸出手, 想要挽回些什么——
但是没有用。
取代那股古香古色的香味的, 是刺鼻的消毒水味。
这股味道燕徽柔很是熟悉, 让她的胃部下意识抽搐起来,一时难受得紧。
江袭黛……
不,她舍不得。
她不能放开她。
只是眼皮子似乎压了千斤重,她想要挣扎, 想要睁开眼睛, 却感觉眼前有一道无形的墙壁。
燕徽柔如飞蛾扑火般地撞上去。
强光刺破了黑暗。
听觉逐渐回来了。
窸窸窣窣的……
仪器的滴滴声, 来往的脚步声,低声的交谈。
燕徽柔抬起眼皮看过去, 瞧见的场景却让她绝望。
洁白明净的天花板顶替了红木的楼顶, 简洁流线的设计与记忆里熟悉的繁复奢华花纹不再如一。
有限的视线里, 凑过来熟悉的脸。
“醒了?”
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那女人穿着一身制服,手上细心地带了手套,眉梢紧锁。
燕徽柔眼熟她的, 那也是个上级人物,估计是管理医疗部的。
“记忆有断片吗。”女人问:“还记得我是谁?”
程冠英。
燕徽柔不能发声,她艰难且缓慢地点了下头, 手上攥紧的最后力气颤抖着,又如泄气般缓缓松开。
她真的……回来了。
“看起来恢复得还挺不错。多休息会儿吧。”
那女人站起了身, 声音离燕徽柔远去。燕徽柔看见她正在与身旁的人说话,但具体说什么, 她的力气又渐渐歇下去,听不清了。
燕徽柔短暂的清醒以后,又昏睡了过去。她的身体太过虚弱了。
程冠英正低头阅读着报告,回头看了一眼她,皱紧的眉梢渐渐放下来。
不管怎么说,小命没丢就好。
这丫头平日里看着斯斯文文,性子还真是莽撞,估计靠她自己是绝对不想打止的。
好在是捉住机会给她捞回来了。
另一边,陈茶安结束工作以后,难得回一趟家,躺在床上大睡一整天,吃了顿好的,又浑浑噩噩打了两天的游戏。
放假是好,但是没有燕徽柔找她玩,简直浑身不得劲儿。完了完了,这下真的打工上瘾了。
好在假期结束,可以去看看江袭黛那边的情况,或者观察一下燕徽柔的。
她呸出一根棒棒糖棍儿,看着它优美地飞进了垃圾桶。随即自己也坐起来,收拾一下准备出门。
前脚才刚迈入研究中心,陈茶安便听到了一个好消息。
燕徽柔醒了——如醒。因为身体虚弱,又很快睡过去了。
但这也意味着她脱离了危险。
陈茶安很高兴地转去医疗部,隔着很远看了她一眼。
燕徽柔已经不再浸泡在液体里,总算是安安分分地躺在了病床上,只是情况还是有点惨不忍睹,具体表现在她周身连接的各种仪器,整个人几乎动弹不得。
“麻烦你快点好起来……”
陈茶安想起江袭黛,隔着玻璃在心里说:这次不用你争取了,我们没有停止那个项目,还在继续运转。放心吧。
毕竟是工作时间,也不好在外摸鱼太久。
陈茶安又一次坐回了工位,打开电子显示屏。
*
东升西落,春去秋来,杀生门过了三载。
闻弦音驻足在枫林边,难得休息一下。
这里已经不再寂静,反而成了诸多弟子的练武之地。
这三年来,门主完全变了样子。
但很难说得上是好还是不好。
自燕徽柔走后,门主用澎湃的灵力将她包裹起来,存入冰棺,封存在杀生门内,保持一直不腐。
直到如今,还是像刚刚睡着的模样。
第一年,也是最为痛苦的一年。江袭黛闭门不出,不让人靠近燕徽柔,胆敢惊扰到她的人,全部都死在剑下了。
第二年,江袭黛宣布闭关,无人知道她是什么状态。
第三年,她破关而出,性情却大变。鲜少回杀生门享乐纵欢,反而是四处征战。
短短一年间,她率领着远道而来的领主们,吞没了无数个仙门,随着四大道门风光不再,天下的格局已经大变。
如今的琼华殿内,依旧是往常一样的奢华。
不过比起江袭黛往日的铺张享乐,愈发像个正经宗门有的样子了。
此时,闻弦音缓缓走上前去,步子放轻,禀报道:“门主。”
琼华殿内垂下的红纱曼曼,重影摇曳间,江袭黛闭目盘腿,坐于最高处,正在打坐。
听见脚步声,那女人眼皮略抬:“何事。”
“这一批受降的弟子,我已经安排妥当了,向您禀报一声。”闻弦音躬下腰身,抬手一拜。
“下次这种小事,不用前来告知了。”那女人复而垂眸:“省得打扰本座修行。”
“修行是好,”闻弦音婉言相劝:“您也不要让自己太累了。除却征战便是修炼……”
除却此一年,闻大弟子还未曾见这位老祖宗如此勤勉的模样,颇有些不适应。
“嗯。”江袭黛不置可否:“阿兰若她们回来了么?”
闻弦音:“是,赢了。又拿下一个仙门。门主需要庆功宴吗?”
“不必。”江袭黛:“何必浪费这种闲工夫。”
“门主喜爱的珠宝,”闻弦音又提议道:“弟子也命人挑了一批上乘货来,听闻是难得一见的血玉……
“赏给她们。”
江袭黛抽出软红十丈剑,拿出一段柔软的丝绢,轻轻擦拭上去,正好捧着竖直。
薄红的剑刃,映照出女人半边绝艳的面孔。
近来这宝剑喝满了鲜血,光华愈发璀璨。
闻弦音咽下声音,她小心地看了一眼江袭黛,总感觉这血剑的煞气越来越重了。
不止如此,门主整个人亦然。
每次攻破一处敌人,江袭黛并不杀干净,反而一改常态地留着。
而总有那些忍辱负重,妄图逆反她的人,她便微笑着把那群人挑出来。要么处理后化为整片枫林的养料,要么剁碎了给狗加餐。
江袭黛擦拭完剑刃以后,默了半晌:“是有些乏了……。本座出去走走。你还有什么要说的,跟着吧。”
她站起身来,手里拽着一根极粗的银色链子,末端分为四根,拴住了四条威风凛凛的大狗。
如今匍匐在她脚边的几只黑犬已经彻底长成。门主拿灵丹妙药,新鲜血肉喂养,各个体型硕大,凶猛异常。它们见主人要出门,乖巧地站起来,簇拥在江袭黛的裙边,显得格外有压迫感。
闻弦音连忙往后退了一小步,离那群玩意远一点。
想当年燕姑娘还在时,这几只被养得憨憨的,自从门主接手以后,就在鲜血与厮杀中变成了猛兽。
就在前些日子,神机阁那掌门被捉来了,分明也很听话顺从,可是……
闻弦音现在还记得它们是怎么撕碎那老头的,就在琼华殿内,场面怎能不说是一个惨烈,就连吃惯人肉的阿兰若也看不下去了。
而江袭黛从头到尾只是弯着眉眼,看起来很淡漠,最后道了一声:“有趣。原来狗吃人是这样的。”
“有趣”,就是她干这种事的全部原因。
门主以前虽然也不善良,但很多事算是事出有因,现在的性情却愈发喜怒无常——不管对方是否惹她生气,不管对方是否为门下弟子。
哪怕是混了这么多年的闻弦音,也不免出一身冷汗。
于是她不敢多言,只敢默默跟着江袭黛,尽量精简着自己的言语:“门主,神机阁那边新立了一位掌门。我们什么时候去拿下神机阁?弟子好早作安排。”
“这么急?”
江袭黛稍微翘了一下眼睛,但是仍是没什么温度的模样,轻声道:“赶个巧儿,瞧瞧本座明日和明后日,哪天心情好便去了。”
“是。”
闻弦音得了令,便立马谨慎地告退了。
江袭黛在杀生门散步,迎面见得阿兰若轻快走来。
那个没礼貌的家伙,脸颊上还带着丝丝血痕,仿佛刚从外边儿回来,把弯刀一插,见了江袭黛,脸上的笑意顿了顿,立马变得恭敬起来:“哟,您散步啊。”
如果说阿兰若曾经还有一些以下媚上的想法,如今却已经消失了个十成十。
剩下的多是敬畏。
因为这些年她见识过江袭黛的手段了,颇为心悸,直觉自己不能从江袭黛手底下全身而退,一切还是保持这样来得好。
江袭黛目视前方,视若无物地从她身边走了过去,仿佛跟没这个人一样。
“……”阿兰若依然笑眯眯的,毕竟她已经习惯了,也不抱怨。
修炼不愁,风光无限,灵丹妙药吃到饱,报出江袭黛名号来能把别人吓到跪地求饶——有了这些,哪怕每天被那女人踢上两脚都是幸福的。
阿兰若只是暗自打量了一下江袭黛的去向,轻啧了一声:不好。又去燕徽柔那儿?
这么些年了,江袭黛还是那么喜欢对着一具尸体说话,对着尸体笑,好像永远也不会厌倦一样。
第114章
江袭黛松了手中攥着的银链子, 这里的冷气如芒刺骨,让地下的四只黑狗不敢再前进一步。
而她并不惧。
她垂首靠在冰棺上,望着透明的棺木中,燕燕从未改变的容颜。
苍白美丽, 永远凝固在了这一刻。
“我又来看你了, 燕燕。”
江袭黛拿指节蹭过冰棺, 好像在隔着一层抚摸她的脸颊。明明什么都触碰不到, 但是她唇边的笑容却异常温柔:“你还是那么可爱。”
“……如今杀生门愈发势大,按你所想的一样,那群人不得不顺从着我,我好像也不再是什么魔教妖女。”
“有些小孩子也有点儿讨厌, 哪怕已经很凶了, 却总寻着机会靠近我。”
江袭黛靠在她旁边, 有些疲惫地闭上眼:“但和你,终究不一样。她们想用爱换取我的爱。”
“这些年人去人往, 兴许只有你企图通过爱我, 让我更爱自己。不是吗?”
“我想说……你确实做到了。”
她对这个世界仍然谈不上喜欢, 对人也谈不上,但是至少不再隐形地厌恶自己。
她恨燕徽柔的同时,也同样沉浸在异样的幸福里。
毕竟, 除她之外,那群可怜的东西……哪怕一生顺遂,一世无忧, 家庭美满,却始终庸庸碌碌, 不得正法。
他们是笔下甩出的几个墨点子,是炮灰, 是背景,是女娲执着柳枝甩出来的泥尘,生时不被人惦记,死了也还是不被人惦记。
可是她不同啊。
她是精雕细琢的,她有造物主最极致的偏爱,最怜惜的感情寄托,最深沉的绝望,最欣赏的欲望。
哪怕因此对方赋予了她苦难,但正是苦难才让她如此特殊。
就算她江袭黛这一辈子注定失败收场,她可不是什么无人问津的垫脚石,她的来路有人记得,她的结局轰轰烈烈。
而燕徽柔亲自来救赎她,爱护她。
而那些炮灰们,配角们,甚至主角们……有人为其洒下过那么多心血吗?有人倾注过如此深沉的感情吗?
那些人的造物主,早就抛在脑后了吧,不过潦草几笔。
真可悲啊。
江袭黛肆意嘲讽着,真可悲啊。她以前居然还会嫉妒这些人——太好笑了。
明明最幸福的就是她了……
她在心里呢喃。
最幸福的就是她了……
只是重复着,却不知不觉又滑下一行眼泪。
燕燕不在了,但是她又在江袭黛的一切中存在着。
江袭黛不是无根之浮萍,这辈子都甩不掉燕徽柔的影子。
所以哪怕她不仁,残暴,坏事做尽,恶名昭著,她也不会再内耗自己,她乐意且接受……
那都有燕徽柔的功劳不是吗?那是她“母亲”给她的最好的褒奖与批判,利刃或是盾,留给她一切的一切。
每次想到这里,她双眸略垂,呼吸急促了些许,眼角泛起一阵柔和缱绻的淡粉。
女人轻轻颤抖着嘴唇,吻上了冰棺。
这一幕依旧被屏幕忠实地记录下来。陈茶安端着早间咖啡,往后小缩了一点。
救命……她脸红个泡泡茶壶啊!那是尸体,就算冷冻了也是尸体!不是什么等待她亲醒来的睡美人。
陈茶安一面紧盯着江袭黛,一面默默将镜头对准了人物,调出她的基本数值。
但让人费解的是——
江袭黛的情绪很稳定,稳定到几乎是一条直线。
陈茶安支着下巴。
……可能这就是平静的疯感。
无法想象把她弄来“主世界”以后,要是见到燕徽柔会怎么样。江袭黛可能会瞬间灰飞烟灭,也有可能真如何女士推测的一样,活下来。
没有人做过这种实验,没有人打包票。
其实对于实验体,本来不需要太多的感情,毕竟江袭黛在法律层面上算不得“人”。
陈茶安得了命令以后,完全可以派一个人员进去,不管死活地把她强行捞回来,中途肯定会遭到一些损害,但是达到目的很快。
“……”
但是她不想这么做。
毕竟也看了这么久了,和燕徽柔一起看着她长大的。
陈茶安对着屏幕苦思冥想许久,鼠标乱戳着,无意点进了一堆压缩文稿。
屏幕上弹出权限界面,需要摁下指纹才能继续浏览。
这是全部剧情设定文档,这一方小世界的根基。等到它逐步完备以后,才可以逐渐脱离。
陈茶安顿了顿,眼睛一亮。
她点进去了最基础的设定部分,有关于世界观的。
窸窸窣窣的键盘声响起,陈茶安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她在文档里修改了一行小字。
仅仅这么一行,足以让两个世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第四年,神机阁已灭。
江袭黛有些纳闷地看着那个女子,苏玉溪。
这么大的琼华殿,苏玉溪正缩在墙角边,不愿与她对视,看起来很低调。
“这玩意还真当上掌门了……神机阁是没人了吗?”
阿兰若欣然道:“是呀,不是都被您杀了吗?”
“……”
因为在战争期间,苏玉溪一直低调地闭门打铁。
她浑然不知道自己师尊没了,师门也没了,宗门竟也快没了。
直到有人请她回去,她才尴尬地发现,原来自己已经是整个门派里辈分最高的存在。
苏玉溪平日和师门关系不好,但她还是伤心了两天。
因为当掌门没法天天研究炼器,这对她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好在江袭黛救人于水火之中,一举把神机阁全部拿下。
苏玉溪又很快卸下了掌门的责任。被捉回杀生门还有点忐忑,她抬头望了门主一两眼,羞涩道:“猫前辈,您好。”
“江。”
“不好意思!”她乱了一下,连忙磕磕巴巴改口:“江前辈……”
看这丫头蠢兮兮的,江袭黛难得莞尔,兴许是想起了燕徽柔。
燕燕可比这个机灵。
只是这个笑容让底下弟子噤若寒蝉,生怕门主又发疯让整个琼华殿血流满地了。
“罢了。”
江袭黛的神情黯然了些许,复而垂眸:“你上前来。”
苏玉溪裹紧衣袍,往前小心地挪了一步。
江袭黛自袖中抽出一把断剑。薄金色的,花纹繁复,只可惜碎成了两半。
身为炼器师,苏玉溪很敏感,一眼就认出来了:“这是燕姑娘的金楼玉阙?”
“修好它。”江袭黛将断剑递给她,淡淡道:“本座饶你不死。”
竟然能有幸修理这种水平的武器。
苏玉溪的眼瞳一下子就亮了,片刻后又反应过来,后知后觉说:“啊,原来您打算杀掉我?
“滚下去。”
江袭黛不与她废话,她拿起一手支起额头,就这样斜撑着,抬起眼望着敞开的大门外,晴空万里。
底下侍立的弟子不敢言语,纷纷垂下头。
直到江袭黛眼睫垂下,似乎是有些疲倦了,脸色苍白。
闻弦音轻声说:“门主,您身上的伤口需要处理一下吗。”
“退下。”
此次征战回来,江袭黛的手臂上被划破了几道血口,虽不严重,但总是渗血。
闻弦音心想,这本是不该的。
只是江袭黛分了很大一部分的灵力去养护着燕徽柔的身躯,这些年一向如此,把自己身子折腾得愈发不好了。
斯人已逝……门主这样做,又何时是个头呢?
苏玉溪的炼器造诣果然不错,但是正当进行到关键步骤时,她却不得不又来叨扰了江袭黛一趟。
“您瞧,这把剑上的花纹可以看出来是一对。”苏玉溪想要精益求精:“为了使它浑然天成,我想让上头被毁掉的花纹也一模一样。敢问门主……”
江袭黛没有犹豫,便把软红十丈给了她,顺便歇几日战。
几日以后,她终于取回了这一对剑。
对着杀生门的月色,她饮多了酒,盯着这两把剑半晌,把它们碰在一起。
碰在一起的时候,其上光华流转,琼楼宫阙与红尘锦绣的花纹连在一处,合为“天上人间”。
原来很早以前,就已经处处是痕迹了。
只是江袭黛想得太浅,回首时却已惘然。
原来燕徽柔当真是“天上”来的,而自己在她眷念的“人间”里。
意识到了这件事,江袭黛无声地笑了,一时又觉心中闷堵。
她缓缓抚摸着剑的纹路,一个人坐在崖边喝闷酒。曾经是一杯杯计,近来总是一坛坛算。
醉意上升,多余的心思便下沉。
女人下一刻振袖出鞘,整个人收敛衣摆,往后一倒,自崖边松松坠了下去。
有风托起了她,凌空也能来去自如,如鱼入海。
烈色衣袍翻滚着,如一朵花一样包裹住了她的全身。
江袭黛强迫自己不再去多想,她醉得有点不甚清醒,乘着风与云,一路不知飘了多远。
最后她瞧见一片规整的屋顶,翘得气势恢宏,便施施然落下来,斜靠在脊兽上,掏出纳戒的酒,想要再饮一坛。
结果纳戒里空空如也。
身边有些许动静。
江袭黛醉眼朦胧地扭头望去,那也是一道女人的身影,她手里提着一壶酒,瞧起来才刚刚开封。
岂不正好?
江袭黛指尖一挑,拿修为直接抢过了那壶酒,也不管那女人如何表情,只仰头饮罢,觉得滋味甚是清冽醇厚。
她重新靠了下去,但身旁那道视线还在幽幽地盯着自己。
“江门主。”
那女人道:“你怎么坐这里来了。”
江袭黛头也不回,眯眼道:“什么地方本座坐不得?该滚的是你。退下。”
“……”那女人问道:“你要不看看这里是哪?”
什么货色敢这么和她说话。
江袭黛冷笑一声,捻手成诀,便要取她性命。
只是她一眼过去——酒意却清醒了许多。
江袭黛发现自己正靠在浩然宗的大殿屋檐上。
而谢明庭正执剑,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第115章
看清了是那个小废物以后, 江袭黛白她一眼,又靠回脊兽身上,将抢来的余下烈酒抿了一口,再不说话了。
谢明庭见她没有找事的意思, 抽出来的剑便插了回去。
江袭黛也不理会她, 抬起下巴, 仰头天上的圆月, 目光几乎不曾挪动过。
她将酒壶抵在唇边,轻声呢喃:“……这酒还不错。”
谢明庭不指望从她手中捞回酒的,便又拿了一壶新的出来,“就当请你了。”
“江袭黛, 你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
“还给你瞧出来了?”江袭黛冷声道:“再瞧挖了你眼睛。”
谢明庭已经不对此妖女的素质抱有期望, 她也没生气, 取出酒盏来,给自己斟了一壶酒。
两人之间相隔老远, 虽然是仇敌, 但是这一夜, 却莫名两边相安。
许是各怀心事罢了。
“展珂被你杀了?”
江袭黛将空空的酒壶松手,顺着屋檐咕咚滚了下去。
“嗯。”
“她不是你的同道么?”
江袭黛勾起嘴唇:“没想到最后背叛她的是你——恐怕她到死都没想到。”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这不是背叛。”谢明庭垂下头:“而是选择。”
“你心里头就只有宗门。可惜过不了多久, 也要被杀生门一并吞没了。”
她嘲讽着谢明庭,企图从她的脸上看出别样精彩的表情。
“是。”
那女人神态却没什么变化:“近些年你一直在吞并天下的大小宗门,从前却不是如此。做这一切是为什么?”
“本座乐意。”
“因为燕徽柔?”
两句话不约而同撞到一起, 江袭黛的神色隐有些波动,她挪开目光:“……我找不到她了, 只能想办法逼她回来。”
谢明庭难以言喻地看着她:“她已经去世了。人死而不能复生。”
“她还活着。”
她闭上眼,做了一个拥抱的姿势, 仿佛要揽尽天上星河:“就在那里,我不会放过她的。”
谢明庭叹了一口气:“江袭黛。”
透过夜风,那女人神态醉意盎然,但是唯有一双眼眸格外清醒,里头透出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拗。
江袭黛依旧勾起唇角,“你不明白,也无需来干涉我做什么。”
“我能干涉你做什么?”谢明庭沉默片刻:“放过浩然宗可好?还有很多无辜的年轻人。我无所谓,可跟你回杀生门,死生不论。”
江袭黛神色不改,挑眉道:“不。你们,我一个也不会剩的。”
“倘若燕徽柔天上有知,想必也不愿见得你如此滥杀无辜。”
江袭黛:“她若瞧得见,我愈发要如此。怎么?”
谢明庭皱眉:“既然如此,我不得不祭出神器,与你同归于尽了——
“你放心。”
江袭黛把她的纳戒抢过来,又把里头的酒薅了个干净。
她握在手里:“在本座死之前,暂且留你们一条命活着。只要你的人乖乖听话,这个本座可以保证。”
谢明庭闻言,心思定了定,一口郁气才慢慢松开,仿佛看见了转机。
依照江袭黛的修为,寿命漫漫无尽头,天底下谁能伤到她?
只是当时那一面,她万万没有想到——
江袭黛也不想活了。
*
五年内,仙门覆灭。
整个修仙界全部被杀生门吞下,并且控制住,但是按照江袭黛所言,人确实还活着——只要是不反抗的。
扫荡干净了天下,她的日子会过得如同皇帝一般,骄奢淫逸,唯我独尊么。
让杀生门弟子感到奇妙的是,江袭黛却并不是这样的人。相反,她整日将自己束之高阁。
唯独今日有些不一样,她打算宴请天下修士。
“门主许是觉得无趣了,非要办个宴会请四面八方来客会面。”
“——啊,居然是整个修仙界?”
“对,所有人。”
“哈哈哈,那闻师姐得累死了。”
碧落扭过头,有些怜悯地看向闻弦音,只见闻弦音正在闭目养神,眼底下全是淡淡的乌青。
闻弦音:“已经安排妥当了……宴席从杀生门排到了无垢山,为门主分忧,是我的本分。”
她睁开眼睛,望着上方黑沉沉的天空,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开宴,但不知为何,闻弦音心里总有点不好的预感。
门主是……想干什么呢?
真是越来越看不透她了。
江袭黛站在杀生门最高楼上,凭栏远望。
底下是乌压压一大片人,连绵不绝,能蔓延到视线的最远处。
修仙界的人,兴许就剩下这么多了。
这样应该就够了。
江袭黛垂下眼帘,指尖在虚空点划着,作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她的灵力覆盖了整个宴席,如磅礴的海水一样,几乎无孔不入。
底下的那群孩子们,见有吃有喝的,还在窸窸窣窣的交谈,并没有意识到死神逐渐的逼近。
天上狂风大作,吹得江袭黛的衣袍猎猎作响。
如此广袤地铺开灵力,对她而言也是一种透支。
冷汗从女人侧脸滑下,她的脸色愈发苍白,然而唇边的弧度却愈发明显,仿佛快要解脱似的。
终于可以……不用在这里孤独地活着了。
或许可以见到你。
或许,我可以连同这里的一切都葬送。
燕徽柔。
江袭黛极尽所能地仰头望天,任狂风夹杂着怒吼,拍上她的脸,模糊她的视线。
心念一动,她突然想说点什么。
“燕燕,这些年,我又杀了好多人,好的,坏的,无辜的……”
“一点没比遇见你之前的要少。”
“失望吗?”
“我一个人做到了你对我的承诺,也或许有些朋友。”
“都试过了。”江袭黛歪了一下头,字字句句道:“但我亲身验证,你想错了。”
“看看这群人吧。你把她们和世界留给我……”
“殊不知,我每次见到她们,便次次提醒着你处心积虑地离去的事实。”
“一切的一切,真让人厌烦。”
她的眸光冷了一瞬,又缓缓温柔下来,轻笑了一下,声音软得像撒娇:“别怕,我还是爱你的。”
“只要你回来。”
“只要你回来,我就原谅一切。”
她的手势逐渐抬起,优雅地摊平了掌心。
“倒数五个数,这是你欠我的五年。”
“五声过后,我会自爆丹田。凭借我的修为,灵力覆盖之下的一切,都会在瞬间夷为平地——连同我与这个世界的人一起。”
风声愈发激烈,像是哀鸣。
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似乎在玩什么有意思的游戏。
但是从里头仔细看过去,会发现是一片没有高光的黯淡,空茫茫的,像是人走到如今这一步,已经只剩下疲惫的躯壳了。
“很恶毒吧。都会死。人命累累,不得往生。”
江袭黛依旧望着天空,满目柔情地道:“你一定不会喜欢这样的我,所以……”
“最后一次机会了。来救、赎、我。”
她唇角的弧度愈发扩大,在呜呜咽咽的风声里笑起来,笑声逐渐加重。
“继续……来救赎我啊………”
屏幕外,检测到目标情绪波动已经飙升到一个可怕的数值。
整个设备都亮起了红灯,一闪一闪,发出了严重的警告声。
陈茶安快要吓死了,但是一时半会儿传输程序还没有准备好,手上噼里啪啦的不敢停歇一刻。
她在内心快哭了:啊啊啊以前那么可爱的一小女孩怎么长成这样了!明明这几天也很安分啊怎么突然就!!本小姨低估你的疯批程度了!
别整这出,这要是爆炸了还剩什么??整个项目都塌了!
她错了她忏悔不该刚才摸鱼回一条信息的!
“救命啊!你妈还没醒啊!!”
好在内外时间流速不同,陈茶安还能挣扎一下。
她一直在加班,绝无松懈,离传输程序准备完毕还剩一些时间,所以她必须马上联系到江袭黛。
设定修改,对对对……检查一下,改设定比改基层代码还严重,一个对不上就会失控。
陈茶安把能想得起来的细节都浏览了一遍,仔细核对,身旁两个辅助的工作人员也一一对了一遍。
确认没有错误。
“快点吧。”一旁的技术人员不忍直视道:“这么剧烈的波动,感觉设备都要烧掉了。这个很贵的。”
点击。
最后一层权限,已经解锁。
陈茶安感觉自己好像考前在走廊复习的学生,这里看看那里看看,十万火急,企图在上考场之前多捞一点分数。
算了。
时间来不及了,希望能成功吧。
确认!
屏幕内,同一时间,江袭黛抿起了嘴角,轻声落下一个“一”字。
正当她准备自爆丹田,与这个小世界一同埋葬时。
江袭黛感觉自己身体一沉,整个人被抽离,此后便是一片无光的黑暗。
虚空之中,她整个人轻盈起来。
耳畔出现一道冰冷的声音,宛如机械。
你可以如愿,但是代价也许很大。后果谁也无法保证,也许过几天就会死。
“我要见到她。”
拿你的全身修为来换,愿意吗?
“愿意。”
拿你漫长的寿命来换,愿意吗?
“愿意。”
好。确认意识清醒。
江袭黛发现那些声音消失了,眼前的黑暗逐渐被一堆白光所替代。
上面拿简洁的字体写着几个大字。
——恭喜你,飞升上界。
第116章
修仙界曾经经历了五年的战争, 最后一败涂地。
诸位修士,无论是正道还是邪教,都不得不屈从杀生门。
结合江袭黛那女人的脾性,本以为会迎来一片黑暗的统治。
但谁也没有想到的是, 就在修仙界统一以后的头一年——
杀生门门主江袭黛, 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魔头, 却让无数天骄豁出性命也没法动她一根手指头的祖宗……
她羽化了。
这件事情还是由她的大弟子闻弦音率先发现的。
久唤门主不归, 闻弦音登上阁楼。
她发现江袭黛正阖眸端坐,照殿红摆在左边,金楼玉阙与软红十丈合并着摆在右边。
大徒儿恭敬地唤了门主十来声,发现还是一动不动, 不得不凑近了细探。
这一探, 江袭黛没有呼吸, 脉搏全无,静静地坐在那里, 像是一座雕像。
她的面容平静, 手里紧紧地攥着什么东西, 甚至划破了掌心,鲜血淋漓。
后来闻弦音等人花了很大功夫,才掰开她的手。
她们发现, 那里面也没什么特别的,攥着的仅是一只火红描金的木石蝴蝶,看上去已经很陈旧了。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 蝴蝶从她手里钻出来,借着最后一丝灵力, 化为了血肉实体,扑簌簌地扇着翅膀, 在她鬓发边停留了一会儿,像新娘子簪的一朵红花。
然后红蝴蝶飞走了,消失在天边,仿佛不曾来过。
修仙界的顶峰轰然倒塌,一个时代落幕了。
江袭黛其人,留下数不清的血债,堆下累累的人命,她曾经遭到过天下人的唾弃,也受到过天下人的敬畏。
有后人说,她是当之无愧的魔教妖女;亦有人觉得,人活成这么轰轰烈烈的样子,也算是极为痛快,不枉来此一遭。
还有人猜想,她是为情所困,终其一生不得解脱。
只是世说纷纭,她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对于她本人来说,或许早就已经不再重要了。
江袭黛再次睁开双眼,伸手触碰上一层透明的“石板”。
她看着自己的身体如投影一样映在这个奇怪的透明圆形盒子里,而后逐渐化为实体,有了重量,翩然坠落在地。
四周,都是海水一样的液体,但是江袭黛发现自己能够在里面自如地呼吸。
这里……很奇怪。
过于明亮而冰冷的光线,冷硬的不知道是什么黑铁制成的各个怪模怪样的东西,这一切都包围她。
有穿着一些深色衣裳的……人,也有穿浅色衣裳的人,其中有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看起来最为突出。
可能是因为她眼底下两坨乌黑的痕迹,还有一脸疲惫夹杂着释然的表情,有些瞩目吧。
何况她还趴在那层透明的“石板”前,几乎是冒昧地贴着观察江袭黛了。
那小姑娘嗷了一嗓子,激动地指着她:“睁眼了?快快快……快调身体数值,首先确认平稳。”
一旁的白色衣裳的人连忙低头,对着一块黑得五颜六色的板子戳弄着。
江袭黛不认识别人,但是那小姑娘一声嗷嗷异常响亮。
她认出来了。
那是系统。
之后燕徽柔把她唤出来说过一次话,江袭黛对这个声线记忆很深刻。
江袭黛凝视着这张人脸,仔细得甚至没有放过她袖口的咖啡渍。
她冷笑了一声:“就是你啊,系统。当是什么妖魔鬼怪,不也就长个人样。”
陈茶安:“呃……”冷汗蹭蹭冒,她连忙自我介绍了一番。
没成想江袭黛打断她:“燕徽柔在你这里吗。”
“她在隔壁医疗部,还在床上躺着呢。”陈茶安道:“别着急。等你稳定下来了,她醒来了,你才能去看她……”
她扭头问白衣工作人员:“稳定吗?”
“一切看起来都是正常的数值,只是情绪波动有点——”
“啊!!”
众人一声惊叫,发现传送罐的玻璃上裂了一道纹路,而后全部破碎了。
陈茶安彻底傻眼。
刚刚她看到了什么……
那可是防弹级的玻璃。
被这女人一掌打碎了?
玻璃破碎以后,用于给江袭黛供能的营养液全部涌了出来,整个传送室快要变成一块汪洋。
陈茶安感觉到一股极为恐怖的压迫力,那不是现代人能感觉到气息,冰冷,嗜血,迅疾……仿佛是行走野外,被什么大型生物盯上了,浑身从头到脚都颤栗起来。
不过瞬间,她感觉自己被猛地撞到墙壁上,脖子被卡住,整个人几乎都提离了地面。
那女人离她很近,浑身还滴着水,却完全不影响恐怖的攻击速度,略微垂眸。
“带我去,燕徽柔在哪里?”
“不然本座取你性命!”
陈茶安快窒息了,她颤抖道:“医疗部……出门右拐过一个长廊,上面有字……等等但是你不能这么出去!我们还没有对你进行详细的安全检查,提前脱离环境很危险的……”
又一下,陈茶安感觉自己被甩开了,她还狼狈地喝了一口营养液,跌落在满地狼藉里。
“靠……”
头晕转向中,她看见了那个女人披着一身滴着水的古装,跌跌撞撞跑出去的身影。
一旁回过神的工作人员乱成一团,连忙把陈茶安扶起来,另一个则拉响了研究中心的警报。
红色的光顿时亮满了整个走廊,发出刺耳的报警声。
“各部门注意,危险目标已经逼近D7区。”
“危险。组织人员疏散!”
“已启用安保系统。”
陈茶安哪管得上什么疏散,她连忙捂着闪伤的腰,跌跌撞撞跑向D7区。
不能……放她不管在研究中心闹事,触及到员工安全的底线,不受人权保障的实验体,真的会被子弹打成筛子的。
燕燕绝对不想见到这一幕。
陈茶安也不想。
只是当她百米冲刺来到D7区的时候,却已经迟了。
安保系统派出的护卫机器人,一个个全副武装,手持着盾牌,正把江袭黛围了起来。
一次警告。
二次警告。
那女人还在不管不顾地往前试图突破。
“停下来!!”陈茶安躲在转角处:“三次警告就要射击了!危险!”
正在此时,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江袭黛。
江袭黛虽然没有见过这等“暗器”,常年出生入死的直觉让她绷紧了身子。
但她还是缓步往前走着,谨慎却坚定。
三次警告。
机器人扣动了扳机。
陈茶安睁大眼睛,她的心底一派绝望。
但下一刻,枪声齐发时,她却彻底愣住。
那道赤练身影灵活跃起,躲过了大约七八发子弹,反应比猫科动物还快一点,几乎快出了残影。
江袭黛完美避开射击的路径,她借着“之”字走位,很快拧断了三个机器的头颅——好巧不巧核心芯片确实在头部,相当于顷刻间报废了三台。
陈茶安张了张嘴:“……”
还有两架机器人察觉到不对,拿出盾牌来抵在芯片前,开启防御模式。
它们的动作算不得慢。
但那女人微微冷笑着,抬起手里刚抢过来的手枪,相当有学有样,以一种不标准的射击姿势,眼也不眨,转身对着机器人的头部——便是怦地两下。
一时火花四溅,芯片全部报废了,几台庞然大物僵硬地死机。
江袭黛把枪丢地上,一脚踢开,扬长而去。
陈茶安心有余悸地摸了两下脖子,她真是多余的担心。
这么短时间都会用枪了?只是这个战斗力,真的还是人类吗……
她是不是得庆幸刚才江袭黛没对她下死手?
陈茶安颤抖了一下,她犹豫片刻,还是小心翼翼地跟了过去,路过机器人旁边,很怂地还薅了一把手枪防身。
江袭黛一路闯到医疗部,工作人员已经疏散,一路上并没有见到什么人。
她心中不安,甚至因为找不到燕徽柔而焦虑。
毕竟四周都不是熟悉的一切,陌生的人,陌生的环境……她没什么能叫得出名字的东西,但似乎也同原来的世界一样,这里的东西对她抱有恶意。
可是她已经没有修为了,虚弱得很,只剩下一些武艺。
这种不适极大地让她感到不安心。
对付刚才那几个还勉强,那遇到更厉害的怎么办?
江袭黛心跳愈发快了,正转过一道门,一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女人突然出现,伸手挡了她一下。
江袭黛如惊弓之鸟一般往后退去,眉梢微蹙,神色警惕起来。
她迅速抄起身后的一个奇怪椅子(甚至还带着滚轮),暗自握紧。
“找燕徽柔的?”
那中年女人见她这种预进攻姿势,却不觉得害怕,她摸了下头发,侧脸有一道伤疤从脸颊蔓延到颈部,除此之外,其实长得并不算凶。
她靠在门框旁,给江袭黛指路:“我是这里管事的,叫程冠英。燕徽柔在第三间病房,目前还没有清醒。”
江袭黛缓步走过她,挪向第三间病房,但她手上抄着的那凶器便未曾放下过,她一直注视着程冠英,神色有些冷漠。
程冠英退后一步,表示自己没有威胁。
待转进了那间病房,江袭黛看清了床上躺着的人,攥紧的手才放松了很多。
燕徽柔平和地躺在洁白的病床上,她穿着病号服,比江袭黛想象的样子瘦了不少,也更苍白一些。
但是书卷气的容颜,连带着眼角那一颗小痣,冲破了五年的岁月模糊,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面前,带来了很多久远的温情。
“……燕徽柔。”
江袭黛停下来,看着她沉睡的样子驻足不前,像是近乡情怯。
第117章
时隔多年以后, 江袭黛也没能忘掉此时的感受。
她穿过了一段蒙昧的日子,已经许久没有感觉到何为鲜活。
痛苦亦是麻痹的。
燕徽柔死在日出之时,满山金光照彻。也许那一刻她也死去了,留下来的仅是偏执到绝望的执念, 支撑着这一副残破躯体, 跋涉千山万水……
再看她一眼。
在此一眼之中, 破茧成蝶, 死而复生。
江袭黛浑身的力气,如抽丝剥茧一般泄去。
不是欣喜或是庆幸,最先涌上来的反而是一点点委屈。
她想要哭一场,也想闹一场, 只是真正哽咽不能言语的时候, 眼泪已经干涸, 眼角几乎都要撕裂了,却流不出什么东西。
重逢应该高兴的。
她仅有这么一个念头, 弯起唇角, 使这个欲哭的神情变得更加勉强, 一半像是在笑,一半像是在哭。
江袭黛往她那里走了几步,每一步都好像透支着生命, 最终她扑倒了燕徽柔的病床前,犹豫了半晌,侧耳小心地埋在她的颈窝里, 屏住呼吸去慢慢数她的脉搏。
一,二, 三……
微弱地跳动着,不再是一片死寂的冰冷。
江袭黛双眸一动不动, 似乎只是想数一数心跳。
“……”
程冠英在她身后观察着一切,她的腰后别着一支特殊的枪,给高度危险分子镇静用的,这可会有一些副作用。
刚才她打算先放江袭黛进来,而后想办法趁她不注意时,把她弄晕送回去。
不过眼前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刚才接到的紧急通讯那么……攻击性强。
程冠英瞧着那女人埋在燕徽柔颈窝里,闭上了眼,一动不动,侧颜柔和脆弱,瞧起来似是年轻了许多。
程冠英默默把那支枪塞了回去,没有达到威胁级别,不能贸然乱用药。何况她也不能确定,眼前的到底是人类还是什么——从法律上来看。
正当这么想时——
程冠英果然还是想得太单纯了。
江袭黛的指腹描过燕徽柔苍白的嘴唇,目光无意向下,瞥见了她输液痕迹满满的手背。
此时,脆弱到清晰可见的淡青色血管上,还狰狞地扎着一根银针。
江袭黛顺着那针往上看去,她发现了一瓶液体,确认没看错以后,她似乎愣了一下,随后紧盯着输液管里液体的流动。
她们……
在给燕燕的身体里,灌水。
往人的身体里灌水,这有多痛苦?
燕燕做了什么错事要被如此对待?
该死的,她就知道,这群奇怪的东西果然不是什么好货色。
失而复得,庆幸还未浮起,正是最为紧张燕徽柔身体的时候。
江袭黛神色焦急了几分,她摸着燕徽柔的手,就要拔掉她手背上的针管。
程冠英神色一凛,几步并做一步地冲过来,一把制止住了这个女人的行为:“你干什么?她没法进食,还需要输液供能,只能看不能去碰她——”
制止了,但是如制。
程冠英在冲过去时心里寻思着,自己到底当年好歹也上过前线,什么风浪没见过。
但真正与她过手时,她发现自己严重低估这位跑出来的实验体了。
“嘶……”
在拉锯之中,程冠英的小腹被那女人顶了一下,仿佛内脏都碎了似的,一时疼到大脑供血不足。就在此时她发现自己的身子飞了出去,砸在了医务室的墙上。
这绝对不是正常成年人应该有的力度。
程冠英吐了一口气,眼睁睁地看着燕徽柔手上的血随着针头抽出飙了出来,点滴洒红了床单。
她抬起手拍上额头,真无语。
燕徽柔的手上有微痛的刺激,神色隐隐约约发生变化,她的眼睫压重了一刻,又缓缓抬起来。
朦胧的光线洒在她的眼里。
梦里本以为再也闻不到的那股暗香,如同月夜下的梅花,好像又循着一条香径逸散开来。
“你……”燕徽柔轻声呢喃。
只这么一声,女人回过神:“燕燕?”
燕徽柔看着自己还在飙血的针孔,一时怔然地任江袭黛把她的手抬起来。
这一眼仿佛穿透了两个时空似的,带来一种奇异的错位感。
毕竟那女人身上的古代衣袍,一身精致的首饰(暗器),在冰冷简洁的现代装修风格里,显得格格不入。
但是,不知道到底是哪个事实更让人错愕——其一,门主跨越次元壁了。
其二,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她拔掉了她的针头。
江袭黛似乎还想再放点血出来,好像生怕医疗部给燕徽柔下毒药一样。
燕徽柔看出来了她的心思,连忙安慰道:“那是供能的,葡萄糖之类的,不妨事,别挤了,有点疼……”
燕徽柔一开口,江袭黛一双眼眸雾气横生,盈盈望着燕徽柔,仿佛有很多话欲言又止。
她稍微别过头去:“当真?”
一颗子弹无声地出膛,旋转着,引起气流微小的波动。
程冠英瞅准江袭黛走神的时机,悄然扣动了扳机,对着她的腰来了一枪。
皮肉被豁开,没有爆炸,但子弹里极为高效的镇静药品注射了进去。
那女人浑身一震,冷然回眸,眼底似乎有些恼了。
程冠英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有如实质的杀意,刚才对着燕徽柔还欲语还休,面对自己则跟变脸一样,眼神活像看尸体。
一瞬间,室内的灯泡砸了下来,火花四溅。
程冠英感觉身前袭来一阵飓风,吹得她整个人的发丝都往后扬了扬。
“找死吗?”
颈部一次被卡紧,程冠英的呼吸急促起来,但是她对此毫无反抗之力,刚才的几个过手可以看出来,两人的绝对力量相差太大了。
好在她在心里痛苦地默念着,五秒过后,江袭黛的手稍微软化了许多,整个人站不稳似地向前靠去。
她急促地喘息着:“你对我下了什么药。”
“……这一次,你们最好杀死本座了。”
“否则醒来……唔……”
程冠英:“还真是个叛逆的东西,跟你亲妈一样。”
江袭黛本想掐死她,但五秒过后,药物很快蔓延到了她的全身,她不知这玩意如此神速,再也支撑不住,软着身子倒了下去,眼睛一闭陷入沉睡。
程冠英这才松了口气。
她拖出另外一张可移动病床,把那女人扛起来丢到上面。为了避免她再生事端,不得用金属卡扣把她整个人捆紧一些。
“燕徽柔,你醒了?”在做这种防备工作时,程冠英顺便问。
燕徽柔意识半梦半醒了一阵。
她每天都会清醒一小段时间,但是不是很长久。毕竟身体还比较虚弱。
好巧不巧,她这次可能是闻见了熟悉的人而醒来的。
燕徽柔:“是,疼醒的……你的脖子怎么了。”
程冠英面无表情道:“要不是趁着她看你走神,偷袭成功,我可能折在这里了。”
燕徽柔侧头看向江袭黛。药物作用下,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几乎没什么动静。
“对了,门主……”
燕徽柔:“她怎么过来了?居然被批准吗?”
“虽然这件事和你关系不大,”程冠英:“但你干的不被批准的事还少吗?”
“好了,我估计你过会儿又要睡了,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听简讯说,刚才这名实验体一旦苏醒,就闯了出来,期间袭击实验人员,还把安保系统整瘫痪了。”
“太不听话了。”程冠英道:“所以让她睡着,稳定下来再说。待会我送她回研究部门。你放心,看在她是第一个人形实验体的份上,那群研究人员应该不会伤害她的。”
燕徽柔本是没什么精神的,今日却难得多言了几句,格外担忧:“不是……从异世界带回来的生命,都活不了多久吗。”
程冠英点头:“是有这个可能。植物动物什么的,带回来一般就萎靡不振了。”
“不过你放心。”
程冠英叹了口气:“我没法给你打包票,但评估江袭黛刚才的行为,她应该适应得很——这么‘活蹦乱跳’的,暂时没什么大碍。”
“嗯……”燕徽柔服软:“我现在没法起身,拜托你平日多照看着她了。她才来这种地方,周围没有她熟悉的事物,会很害怕的。”
“……”
程冠英白她一眼:“不觉得更害怕的应该是我吗。”
燕徽柔小声说:“就和猫猫应激了一样,所以才会乱挠人,但是平常还是挺温柔的。”
“好了。没有哪只猫应激能咬死人的,不如比喻成孟加拉虎。”程冠英蹙眉:“我会建议把你和她放在一个地方的。她以为我在伤害你,你手上的针被她拔了,我叫人来再帮你挂上。”
“好,谢谢了。”
燕徽柔扭过头,继续看着江袭黛沉睡的侧颜。
自己躺了一天?两天?
不止,可能得有个五六天了。
穿书局的时间流速和异世界不一样,对于门主来说,就是五六年。
燕徽柔心里有些愧疚,更有些隐约的痛楚。她不知道支撑着江袭黛过来寻找自己的动力是什么。毕竟刚才她又要哭了,眼睛很红。
是爱,亦或是恨呢?
毕竟燕徽柔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清晰的话语是:“我恨你。”
这三个字让她闭眼都没法安心,只能一遍遍重复地在梦境里盘来盘去,哪怕是颗核桃,盘在这份上也应该发发光了。
但是话语愈是咀嚼,愈发尝不出什么滋味来。
燕徽柔下意识想从她流下的眼泪里找一找,她对自己还有点感情的证明。
但是……她后来意识到自己真是无耻至极,甚至有点懦弱。
做过了这么多事,她不该恨你吗?
她不该恨你吗?
她不该恨你吗?
那她应该去恨什么呢?
比起对“世界”这个比较笼统的词语产生恨意的话,还不如全部都冲着燕徽柔招呼来。至少这样对江袭黛的心理好受一点。
燕徽柔望着那一抹红衣影子,视线缓缓闭上,还是笑了笑。她太过虚弱了,以至于无法承载过多的思考。
你来找我了,娇娇。
真好啊……
她就知道,江袭黛不会放过她的。
第118章
研究中心迎来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程冠英才把昏迷的江袭黛送回去, 研究部门的人员如获至宝,连忙把越狱的实验体给控制了起来。
程冠英道:“把她和燕徽柔放在在一起比较好。”
但是没人采用。
因为经过评估,江袭黛危险系数高,而燕徽柔虽说有诸多过失, 但还是个病号, 目前很多设备都没法脱离环境。江袭黛这次拔的是针管, 下次拔下的是什么可说不准了。
可是……其它手段无用。
陈茶安在江袭黛第五次醒来并且成功逃脱时, 也感到了一丝疲惫。
别说进行观察了,到底什么手段能控制住她??
保存在玻璃罐,玻璃加固一次又一次,这次光荣挨过了这家伙的两次袭击。只要江袭黛清醒时, 这事儿就和她没完。
于是只能把她暂时管控在地下隔离房间里, 与其它工作人员区分开, 免得引起人员恐慌。
那里曾经关押过一只异世界史前猛兽,密不透风的栏杆上有电网, 结构非常坚固。
工作人员小莉信誓旦旦地告诉陈茶安, 凭借绝对力量, 这女人绝对不可能从那里面窜出来乱跑的!
绝对吗。不可能单体攻击力比得上史前巨兽的。
但是陈茶安总有点不放心。
她的不放心在晚上安全警报响成一片时,稳当当地落了地。
说实话,头一次遇到实验体越狱时, 这里的打工人都挺紧张的。
但随着这件事次数越来越多,屡见不鲜,而且该实验体——那个漂亮的御姐, 跑出来永远只会企图去抢劫医疗部,只要不去碍着她的固定路线, 她不会对别的人多看一眼。
大家好像都心安了。甚至有观测员端着茶杯在门口看戏,算是枯燥的加班过程中, 难得一见的乐子。
“安保系统又殉了。还真是一天瘫痪三遍啊。”
“是不是不太行,就说早就需要更新硬件了。”
“哇……这速度……”
深夜警报拉响以后,陈茶安叹了口气,慢吞吞地收拾着电脑,锁定屏幕,然后乘坐电梯再往下走了一层。
小莉正站在破开的入口面前目瞪口呆,“……”
陈茶安观察了一下眼前的“盛况”。她安慰她道:“没事,至少你的判断是禁得起考验的。某种意义上,她的确没有强行破开这里,绝对力量不如史前巨兽,对吧?”
但是智商比那玩意高啊!!
这层楼的供电线路上,稳准狠地插着一根簪子,维修人员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它拔出来,目测留下了大概十厘米左右的小洞。
这个距离离江袭黛大概有二十米,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察觉到电流来自于那里,做到一击必中的。
陈茶安的目光挪到已经弯曲的铁栏杆缝隙上,情况很显而易见了。
在不供电以后,江袭黛得以触碰到这里,硬生生掰开了间隙最大的两根,再者是撕破不堪一击的报废电网。
然后她走了出去,又干废了三四架安保机器人。
除此之外,另有战功。她不知道从哪甩出来的一颗梅花镖,扎透了扫描可疑人员的警报系统——现在那玩意彻底安静了。
目前,从留下的监控来看,那女人甚至在溜出去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似乎觉得她们这种举动很是幼稚。
“……”
小莉咬牙切齿:“可恶!感觉被嘲讽了……”
陈茶安的手机响了,里头传来程冠英怒不可遏的声音:“你们研究部门怎么管理实验体的?几次了?她怎么又跑来我这边——”
陈茶安心想自己是观测部门的,只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卷入了这件事。
但她没反驳,而是默默地挨了一顿批,毕竟期间她听见那边战况异常激烈,程冠英似乎又发出几声闷哼,可能是被某人攻击了,气在头上也是情有可原。
“呃,您还好吗。”
陈茶安冷汗森森:“我这就叫人来……您不要和她发生正面冲突……”
“该死的……”手机那头只剩下一些破碎的动静,再听不见程冠英说话了。
这是怎么了?陈茶安很紧张,她一面加快脚步,一面保持着电话畅通,那边变成了几声极为靠近的呼吸声。
“是你吗,系统?”一道轻柔又危险的女声。
“……江袭黛?!”
陈茶安忙道:“程姐呢?你砸坏仪器也就算了,但别伤人可以吗?燕徽柔还是她抢救回来的。”
“放心。”女人在那一头慵懒地道:“燕燕在这里,我不想弄脏这里的地面。”
“这会儿还活着,只是被打中颈侧晕过去了。”
那边又传来些许沙沙的动静,想来是江袭黛还用得不是很熟练,冷哼道:“没什么大碍。”
“……”
陈茶安:“其实,燕徽柔还算是她抢救回来的,不能这么以仇报德——”
“是吗。”
那边传来淡淡的声音:“本座活了那些年月,从未见到这样的医者。她的疗法让人瞧了毛骨悚然。”
到底有什么毛骨悚然的只是输液而已啊!!
陈茶安在心里吐槽着,忍不住问:“所以你因为这个又把她打了一顿?”
那女人疑惑道:“刚才这人说燕徽柔要换药了,我瞧着那瓶水色泽如茶汤,与前几日所见的并不一样……”
“那人做什么?我疑心她想害燕燕。但这些铁盒子,花里胡哨的不会用。”
“不会的……她哪有这个动机?”
“系统,你过来。”经过短暂的犹豫以后,江袭黛命令道。
“来了——”陈茶安欲哭无泪。
“罢了。”江袭黛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轻哼一声:“你何尝是什么好东西。”
这会儿陈茶安已经窜到了第三间病房门口,一进门,就瞧见昏迷在椅子上的程冠英。
她在观察到程冠英胸口确实有起伏以后,咽了一下口水,往左边扫去。
燕徽柔正在沉睡着,且被搂在怀里,整个人无知觉地半坐了起来。
那红衣美人则靠在她脸颊旁边,眼睫下掩,轻轻抚摸着她手背上的针孔,目光很是心疼:“怎么总是睡着呢?她是不是也给你下了药?”
“不是的!”陈茶安头疼道:“别把人想得这么坏。”
“废话少说。”那女人顷刻间换了脸色,淡淡一抬眸:“既然来了,你有法子让她醒来吗。”
陈茶安知道江袭黛不信任自己,也不信任别人。
这里她信得过的只有燕徽柔,但燕徽柔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着,徒留她一个人面对着这个陌生的世界,完全没法解答她的疑惑。
陈茶安:“她只是身体太虚弱了,陷入了深睡。你实在想让她醒来,可以试着掐掐她让她疼……我不建议这么做,毕竟她确实需要很多时间来恢复。”
江袭黛迟疑着,捏住了燕徽柔的一缕头发丝,缓缓施加着气力,她记得以前一起睡觉时,总是不小心压到她的头发。
燕徽柔对于这种痛应该很敏锐才对。
几根头发丝一扯,是有点轻微的刺痛。燕徽柔的神情略微皱眉,看起来有了点反应。
燕徽柔朦胧睁开眼,看起来困倦得很。一抬眼发现是江袭黛,可能是觉得太过安新……没过多久,燕徽柔又将好不容易撑开的那条缝隙合拢,顺便抬起输液的手,翻了个身,窝在她怀里又睡着了。
这一派岁月静好。
只是陈茶安非要破坏气氛,毕竟这事很要紧:“我去找护士给她换药,都见底了。”
“你放心哈,那不是真的茶汤,只是颜色比较像,简单来说,其实是有助于她恢复身体的药。”
“真的。”
陈茶安甚至翻出以前自己输液发过的自拍照片,指着那些颜色各异的药水给她看:“请看,我有次肠胃炎引起的发烧也用过。我总不能害自己吧?”
江袭黛见了那图,似乎得到了安慰,疑虑才打消了一些。
她安静地抱着燕徽柔,看着穿着白色制服的一个女孩儿,颤颤巍巍地从角落里走过来给燕徽柔换了药。
这一次她没有阻拦。
正当此时,燕徽柔又微弱地睁开眼皮:“门主,怎么又过来了……茶安的话……听她的就好,别让她为难了。好吗?”
“是呀。求您高抬贵手,配合一下可怜的我吧。”陈茶安:“上级又出差了,在她回来前,我还是希望留下一个安全体面的穿书局的。”
江袭黛瞥了她一眼,看起来漠不关心。
“……这样下去,也不是个法子。”燕徽柔的意识缓缓清醒着:“把我从医疗部挪出去吧,你们把她控制在何处,也顺带带上我就好了。”
“这样她也不用来回……跑几趟了。”
陈茶安:“可是你还没有完全——”
燕徽柔扯了下唇角,放轻声音道:“我没事的。也好的差不多了,在哪修养不是一样。”
陈茶安本觉得有点不好,毕竟燕徽柔现在还是个脆皮,急需医疗部的专业照顾。
但好巧不巧的,赶上了上级从远方发来的通知——
堵不如疏。
这一合计,她们便遵从指示,把燕徽柔的床位挪到了地下区域,一并和江袭黛关押在同一所房间里。
本以为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但是燕徽柔万万未曾想到,这个决定又给自己带来了极新鲜的挑战。
第119章
为了让燕徽柔好好休息, 研究人员们一合计,特地给她们找了一个大单间,虽然可以互通,但前后隔开, 分了两个区域。
只是很快大家发现, 这做法纯属多余, 晚上一定会和燕徽柔挤在一张病床上, 劝告无效。
这样她就不出逃了?
仅仅安分了三日。
当修好的警报系统再一次响彻长空时,一枚甚至在风中擦出了火星子的梅花镖飞了过来。
警报声戛然而止,化为一阵稀碎的机器滋滋声。
走廊里的照明灯重新亮起,一群挂着乌黑眼圈的研究人员们站起身来, 忍不住大骂一声——又来事了!
陈茶安这几天几乎住在了研究部门, 她也睡眼惺忪地站起身来, 摘下了眼罩,迷迷糊糊地朝医疗部走去:“……来了来了, 怎么又跑去燕徽柔那儿了。”
自言自语到这里, 她顿住脚步。
嘶, 不对啊……
燕徽柔不是和她在一间屋吗?
那女人又抽哪门子的风啊!!
正在此时,陈茶安的眼前刮来一道迅猛的风。
江袭黛正打横抱着一脸惊恐的燕徽柔,脚步轻盈地从一台土壤成分分析仪器上跃过, 姿态翩然又灵巧。
好巧不巧遇上了?
陈茶安看得一颤一颤地,她身上分明穿着古代那种并不方便的重重红纱,但是却丝毫不显得累赘, 每一步都踩得凶险,但偏偏平衡得极好。
好厉害啊, 明明还横抱着燕徽柔,这得负重个百多斤……
去参加闯关节目一定能拿到冰箱对吧。
陈茶安思维一偏, 猛地一哆嗦,顷刻间回过神来:“不是,等一下——你抱着燕徽柔去哪?
回应她的只有女人甩下的一句轻蔑冷笑,还有燕徽柔有气无力的隐约声音:“放我下来……救命……”
燕徽柔此时正惊恐地揪住她的衣裳,谁知道她一醒来发现自己没有躺在病床上,而是在和江袭黛一起越狱。
“门主?你为什么又要跑出来?”燕徽柔连忙试图制止她,“快停下!!”
“今日哪怕破了这墙,也非得出去不可。”江袭黛冷声道:“本座忍不了了。”
“……怎么了?”燕徽柔努力支起脖子,贴住她以作安慰:“有不习惯的地方你和我说。”
“此处的人,”江袭黛秀眉紧蹙,“下流至极。”
燕徽柔茫然:“今天不是去检查一下身体吗?”
“检查?”
江袭黛:“前边儿还好,只围着我这里瞧瞧那里瞧瞧,似乎在量什么东西。后来,约摸来了一个像你这么大的年轻小丫头……”
江袭黛说到此时,竟有些难以启齿:“她怎么敢的?让我做那种事?燕徽柔,要不是你每日三申五令让我万万不可杀人,还让我尽量配合,我早就把她——”
燕徽柔认真问:“是医护人员借着便利骚扰你吗?可以投诉的。”
“嗯。”
“……所以,她到底讲了什么呢。”
燕徽柔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毕竟今天带江袭黛走的几位医护人员,她都见过,性格很温和,好像完全不是这样的人。
“那丫头先让我换一身丑陋的衣裳,去了一些小房间照些什么,这些都还好。瞧在你的份上,本座忍了。”
“但之后……她说要看看我的心跳还是什么。”
“她让我解开领口和外衣,平躺着……”江袭黛道:“本座问她既要知晓心跳,为何不能把脉一观,她推辞说不会这个。真是蹩脚的借口,哪有大夫不会把脉的?”
“……”
“后来,”江袭黛冷漠道:“我见她是个小姑娘,凶个几句都要哭了,一想着女子之间倒也不算太过分,便耐着性子依言照做。”
“谁知道这人便在此时暴露了本性。”
“燕燕……”
言到此处,那女人双眸水汽氤氲,似乎是被气到了:“一时不察,她竟掀开我的衣裳,用滑溜溜的东西抹上了……我的……还拿夹子……”
可能是觉得过于难以言喻,江袭黛没说下去,只问道:“何谓投诉?去哪里投?你曾言杀人不合法,那么投一下能让她‘合法’地去死吗?”
“不能。”燕徽柔叹了一口气,宽慰她:“安啦,别投诉了。那不是非礼,只是检查有这个步骤……真的门主……别气了,很正常,我入职体检也做过的,很多人都做过……”
燕徽柔打起精神解释了一通,江袭黛还是颇为耿耿于怀,她一路听着燕徽柔说话,一路破开着各种各样的门禁。
她皱眉道:“哪怕是正常的,那也不成。那小丫头爱给谁检查我管不着,别碰我,我嫌她恶心。”
“好累了,想睡。”燕徽柔半阖上眼睛:“门主,带我回去吧,我现在没法消化食物,只能靠打点滴吊着……你不能带着我逃跑呢。”
江袭黛的步伐一顿,她忍不住纳闷地揉了揉燕徽柔的喉咙:“为何总不能吃东西,莫不是那群人为了控制你骗你的?”
“没有,我和你聊过了。”燕徽柔冲她浅浅一笑:“研究中心对我挺好的,朋友居多。”
“你还是那么容易信任别人。”江袭黛不悦。
“你信任我吗?”
“勉强。”江袭黛幽幽地回。因为还在气头上。
“那……门主也要信任我的眼光。”燕徽柔哄道:“是不是?”
“还贫嘴?”江袭黛:“等你好了本座再和你算账。”
她正欲迈步往前走,但是脸颊上却忽地贴上来一抹温香。
燕徽柔勾住她的颈部,亲了亲江袭黛的侧脸,她其实还想亲亲她的眼睫毛,但是实在有些精力疲乏了,在睡过去的时候呢喃道:“回去吧,要乖一点。我实在困了,先睡一觉,醒来给你点附近的蜂蜜松饼吃。”
“……”
*
这一场出逃计划,颇为戏剧性地终结在了一个亲吻和蜂蜜松饼里。江袭黛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出自于燕徽柔的点心都很好吃。
她已经有五年没有尝过了,留下来尝尝也无妨。
只是研究部门的人员倒了血霉,几乎都已经全副武装带着机器人封了江袭黛可能会行走的出口通路。
正在商量战术的时候——
有人气喘吁吁地报告:“没事了啊,实验体回去了,歇下了。”
“……”
要不是有高昂的加班工资,还真是想一炮轰了那个家伙,成天行踪飘忽又喜怒无常的。
没办法,这可是上级批准的研究项目,优先级别高,潜力价值高,哪怕是哄着骗着,也得把这唯一的角色实验体养好了。
升职加薪在此一举啊!
经过这一遭,通过查询监控得知实验体放弃越狱的原因以后,那单间的门口甚至特地增设了一个西点厨师型机器人。
这下根本不用燕徽柔下单,江袭黛每日的甜点心可以不重样地换着花吃。
她承认,这让她对这个破地方的印象变好了一点点。
但不多。
虽然现在在几番劝说之下,她逐渐理解了燕徽柔输液的事情,也理解了那些形式诡谲的检查的事情……
但这并不意味她容许这群人在她身上钻个针孔。
所以,当穿着白色制服的小丫头拿着针管找她时——
那小丫头又险些飞了出去。
“……”
燕徽柔半靠在病床上:“其实,就抽一管子血的事,闭着眼睛就好了,不会很痛的……门主初来乍到,虽然看起来很好,但也正好能化验一下健康状况。”
倒在杂物堆里的研究人员们叹了口气,“对,就一管血。”
躲在桌子底下险险避开这次攻击的陈茶安讪笑道:“配合一下嘛,门主大人。小的给您跪下了。”
江袭黛冷漠道:“不。真是反了天了,如今不往里头灌,反倒往外头抽……”
这下燕徽柔来了都无甚作用,那女人坚决不接受这等“酷刑”。第一,她不喜欢疼。第二,对她而言拿个管子往外头抽血有点过于奇怪了。
这种情况,不想办法让她晕过去简直不可能得手。但是那种药不能用太多次,而且江袭黛愈发警惕,也已经寻不上空子用了。
怎么办呢?
研究部门的实验陷入了僵局,困在此一关,久久没有推进。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燕徽柔在变好,江袭黛也并不像之前的那些花花草草一样萎靡不振。
她精神得很,虽然有点挑食,但似乎比寻常人过得更加稳定一点——她拒绝了“供奉”过来的一切精致三餐,只吃甜口点心。普通人可做不到这样。
也许是过于甜腻的饮食让这个女人的好奇心无处发泄,每天在燕徽柔睡着以后,还能花一大堆时间用于遛研究人员。
研究人员快累成狗了,永远不知道下一次“越狱”会出现在何时。
但那个颇为恶劣的女人,总是在被捉住以后扬起漂亮的笑容,轻哂之:“终于来了?比上次有进步。”
或者实在没被捉住,她也许会顺走几杯工作人员未拆封的奶茶,在研究中心游览一圈,又百无聊赖地回去命令厨师机器人做甜点心吃。
慢慢地,大家对于捉拿她归案都不是那么地有兴致。
江袭黛在日复一日的溜圈中也认识到了一点——对她来说很重要的一点。
她本以为失去修为的自己很弱,但事实好像不是这样的。
这里的人笨重孱弱,只能借助那些嗡嗡作响的仪器保护自己。没有任何一个能够与她单打独斗的。
唯一让江袭黛需要慎重躲开的那个东西,她弄明白了,好像叫枪。那群人配上这玩意,哪怕没有修为,也能甩出威力不小的暗器。
看起来比寻常的好用得多。
江袭黛心想,她也许需要一把。
第120章
燕徽柔最近的情况好了很多, 每日的睡眠时间逐渐朝正常人逼近。
在研究中心的深夜,她听到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动静。
燕徽柔闭着眼睛往前一捞,怀里的柔软躯体只剩下了余温。
江袭黛呢?
又越狱了?
顿感不妙的燕徽柔坐起身来,所幸一眼就看见了女人的身影坐在床边。
她看见了更让人窒息的一幕——
那女人拿着一把手枪, 枪口正抵着她自己的太阳穴, 还在试图扣动扳机, 似乎是在找准头。
“放下!”
江袭黛被喊得一惊, 肩膀瞬间绷紧,她顿时回过头,枪口离开了太阳穴。
“干什么?”燕徽柔甚至往前挪动了一点,一把把她手里的枪夺过来, 严肃道:“谁教你这么玩枪的?”
……燕徽柔在凶她?
还真是罕见。
江袭黛偏着头, 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 目光从燕徽柔弯弯的眉锋绕过,那里的弧度因为皱眉而显得波折了一些。
只是看起来还是不怎么凶。
“燕燕, 这语气好像呵斥小辈。”江袭黛倾身靠过去, 长发全部倾泄在了她的身上, 若有所思:“可是明明你自己还很年轻。”
“别岔开话题。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要是走火了怎么办?你见过这东西的威力的。”
燕徽柔操心得很:“不许再玩危险的东西,很多现代的东西虽然方便但是都有各种各样的安全隐患……”
她低头查看着这支枪,正想弄清楚到底是江袭黛从哪个安保机器人身上抢过来的——只是这会儿才发现这把手枪轻盈得过分。
哎?塑料的?
燕徽柔小心翼翼地对着空地摁了一下扳机, 这把枪发出一声细微的空响。
是玩具枪,还是不能装弹的那种。
燕徽柔讶然地挑了眉梢,把枪欲盖弥彰地收了收, 轻咳一声,佯装无事地问:“对了, 这种危险的东西,谁给你的?”
“那小系统拿着手机在看枪, 我瞧中了这个,不是那蜂蜜松饼似的,样样皆可以送来吗?”江袭黛多加了一个“小”字,可能是为了体现其轻蔑。
“陈茶安?”
“……嗯。”江袭黛闻言眉梢略蹙,有些不高兴地道:“今日去抽了一管血。”
燕徽柔明白了。
估计是陈茶安拿枪和江袭黛兑换了高贵的“一管血”,门主能为这个下如此血本,想必是当真很想要了……
但是陈茶安肯定不敢给她找把真枪来,只好退而求其次给她塞了把小孩用的高仿真玩具枪。
难怪江袭黛对着这玩意沉思了大半个晚上,可能是觉得手感和之前拿的半点不一样,但又的确长这个样子,塑料也是她没见过的材质,正半信半疑地摆弄着。
燕徽柔:“早点睡觉。”
“所以你凶我。”江袭黛皱眉。
“……睡吧。”
“所以你竟敢凶我?”
“是有点担心你,不小心语气重了一些。”燕徽柔强行拉着人躺下了,以免江袭黛胡思乱想。她打了个呵欠,好困,企图结束这一个小插曲,又亲了江袭黛一口:“赔个不是。”
这下安静了。
两人拱起的被窝里,窸窸窣窣产生了一些摩挲的动静。
江袭黛似乎有些睡不着,她抚上自个的肩膀头,低声抱怨道:“对了,那名为洗衣的鸡要几时能好?”
燕徽柔闭着眼,微微弯了下嘴唇,她给江袭黛裸露的锁骨掖了一下被子,纠正道:“洗衣机。”
“早说了穿我的。”燕徽柔叹气:“这样就可以换着穿了,省得每天你晚上裸睡着凉,怎么样?”
“不。”
哪怕是对着燕徽柔,江袭黛也并不掩饰自己对此的厌恶:“那些衣物毫无美感,料子也粗糙厚重,瞧着难受。”
她往前蹭了一点,气息浅浅又柔和地扫在燕徽柔耳侧:“譬如那小系统褪下制服以后,里头穿的跟乞丐似的,腰上还破两个大洞,下衣也刮花了。”
燕徽柔听见她在轻笑,“好不要脸,那人却还自诩为风尚如此。”
没想到陈茶安研究的潇洒穿搭得到了背后这样的评价。
燕徽柔也笑了笑,后知后觉意识到陪着江袭黛吐槽不太好,便伸出一根手指抵住那女人的唇珠:“好了,别说了,晚安。”
“那小系统今日似乎有在糊弄我。”江袭黛挪过头,轻声说着睡前话,语气又冷了几分:“明日且要她好看。”
燕徽柔伸出手抚了一下她的发梢;“好。”
室内夜色寂寂,又安静了一段时日。燕徽柔才刚刚有点睡意的时候,江袭黛咬唇说:“痛……”
睡意连忙马不停蹄地消失了。
燕徽柔惊醒:“怎么了?哪痛?”
“这里。”江袭黛抬起手臂,指着那个小小的针孔,可能因为按压不当,青紫了一小片。
燕徽柔伸出手,捏着她胳膊上的皮肉,避开针孔,轻缓地揉着那里:“过几天就好了。”
真是愈发喜欢撒娇了。从前不待见燕徽柔的时候,每日刀光剑影也不见她多流露一点脆弱。
如今门主的确娇娇的……无论哪里都是,前几日被割到手也会放过来让自己看看——无死角地展示一下。
被揉了一通,大概也不会有什么缓解。但心理上却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江袭黛是觉得没有那么刺挠挠的感觉了,但她发现揉着自己的力道愈发缓慢,燕徽柔闭着眼睛,似乎慢慢地快要滑入梦乡。
江袭黛伸出一根手指,在她即将睡着时戳了她的脸颊一下。燕徽柔朦胧睁开眼睛,看了她一眼:“睡不着吗?娇娇……闭上眼数数羊。”
“不许在人前如此称呼本座。”
“好。”燕徽柔的眼皮子支撑不住,很快又合了起来。
江袭黛收回了自己的胳膊,她的确无甚睡意,也不打算愚蠢地数羊,便只安静地瞧着燕徽柔睡觉。
燕徽柔脾气真是好到没有边际了,换做是她自己,三番五次在困意边缘被人戳醒,甭管是谁也会被拍进土里的。
性子这么好的人,怎么命也这么苦呢?
今日陈茶安在摆弄手机时,见江袭黛正看着她,顺便也教了她一下简易版的手机使用教程。
江袭黛虽说脸上不屑,只道不明白为何这群人在工作间隔时间不事休息,反而更费劲地玩弄这块发光小板子。
但是她还是学会了大致的。
然后回来以后头一件事,她试着解锁了燕徽柔的手机,指腹有些生疏地划着屏幕,戳戳点点,点进了她的相册。
相册里全是她家人的照片。
但是据燕徽柔曾经含糊带过的话,她们已经都在意外里去世了。
江袭黛从头翻到了尾,也几乎瞧着一个小女孩是怎么长大的。
最残忍的事情,莫过于岁月留下的不经意的碎片只是一堆数据,被血肉分明地保存在这里面,以一种冰冷又温情的感觉存在着。
当时燕徽柔没发现她在蹙眉,只是提醒道:“别看太久哦。”
江袭黛又尝试着对着每一个图标都戳了一遍,燕徽柔的手机里不像陈茶安一样下满了乱七八糟的游戏,非常简洁流畅。
她打开自带的短视频播放软件瞧了一会儿,觉得这群人和有病一样,难登大雅之堂,于是便退出去了。
最后江袭黛戳来戳去,不经意点进了燕徽柔留下的备忘录。
这个倒是让江袭黛有了点兴趣,她对于燕徽柔的前半生一无所知——并不是燕徽柔没对她说过,只是其中蕴含着很多她无法理解的事情。
但是如今来看,她对于这里的世界越来越熟悉,那些不懂的事情,也在有渐渐变得好懂。
备忘录里杂七杂八地记录了很多事。
有的是简单的记账,一些收藏的网址,编辑过的短文案,一天要做但是还没做的事,去超市购物的清单……
偶尔也有一两句感悟,但是不知道她是不适应写还是更喜欢纸质的书写,没剩下太多。
江袭黛本来无甚感触的,只是她的指尖戳到了一行小字,目光顿时就挪腾不动了。
5月17日17:58 晚
“没想到他们一点情分都没有了,舅舅说再上门就报警”
5月18日18:36 晚
“有点难过,头一次被人指着鼻子骂,不过更多其实是不习惯”
5月19日18:20 晚
“妹妹还是要治的,没办法”
后来断了一段时间。
6月23日 2:34 凌晨
“妈妈,我很累了,想来找你们”
6月24日18:39晚
“晚上做梦梦见在课堂上念‘春风又绿江南岸’,有一点怀念。就叫江袭黛吧,希望手术成功,和小懿一起迎来明年的春天”
又断了一段时间,中间全是在记账。
7月25日3:14 凌晨
“她走了,后事已经安排完了。为什么明明很拼命了,老天还是要这么对我?”
7月26日12:48 午夜
“试过了,但恐高,真没用”
7月28日4:23 凌晨
“老梦见江袭黛,要是我有她那么厉害就好,或者能那么勇敢地活下去也好”
7月28日6:28清晨
“不试了,我还想去看看她”
备忘录终止在这一天的凌晨,毫无疑问地,江袭黛很难不多想她到底尝试了些什么东西。
但毫无疑问地,自己好像是她在溺水时的最后一根稻草。
在燕徽柔再次看过来,似乎又想提醒她不要凑太近时,江袭黛佯装若无其事地把手机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