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钺离开之后,沈明泽瞬间收回脸上讥讽的笑意。
碧莺对他的变脸神技叹为观止。
但不得不承认,温柔浅笑时的沈明泽,很难让人讨厌、或者是害怕。
到底哪一面是真实的他呢?
周思柔低声问道:“丞相大人对我的态度似乎有些特别,我能知道为什么吗?”
沈明泽温声说道:“看不出来吗?我在拉拢你。”
“令尊很疼爱你,公主的一句话,顶本官十句话,本官自然要对公主温柔一些。”
周思柔手指微颤,果然,她就知道,她一直都是一颗用来威胁父亲的棋子。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掩饰声音中的恐惧:“您想让我对父亲说什么?什么事情这么重要,需要把我接到丞相府?”
沈明泽叹了口气:“十六岁就要有十六岁的样子,去赏赏花,放放纸鸢,大人的事让大人去操心。”
他温声说道:“别把自己逼的太紧,你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好好睡一觉,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就算有,你也是受害者。”
周思柔不明白这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
她闷闷地说:“大人想要拉拢别人,一定没有失过手。”
“嗯。”沈明泽忽然想到了什么,欲盖弥彰:“宋笙就是被我拉拢过来的,他现在已经对我死心塌地了。”
所以他说的任何话都不能信!
宋笙被叫到名字,抬头看了他一眼,嘴上没有反驳。
心里却想:才不是你拉拢的,是我自己过来的,你还一直不想要。
让下人为周思柔收拾一个房间,沈明泽和宋笙走进了书房。
自从宋笙知道他每天一个人处理几乎整个朝堂的重要公务,说什么也要为他分担。
宋笙处理公务的速度比不上沈明泽,很多事情也不太了解,需要思量许久。
因此他能做的并不多,但也聊胜于无。
宋笙始终坚持认为,只要他多做一点,沈明泽就能少操劳一定。
那样,他的身体,或许就能好一点。
沈明泽也由着他去。
自家孩子想要上进,怎么能阻止。
沈明泽随手拿起几案上宋笙已经批好的一份文件,夸奖道:“不错。”
希望他争气一点,好好学,早点把所有公务都接过去。
[宿主,你也就只有压榨人的时候像个反派。]系统感叹。
宋笙激动地面红耳赤,“不,是大人教的好。”
他担忧地说:“大人,我会努力的,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了。”
[小一,我压榨人的时候好像也不像个反派。]沈明泽感叹。
所以绝对不会是他的问题,分明是这些人不太正常。
“对了,”沈明泽想起来:“你和易淮最近有联系吗?”
宋笙神色一凛:“我什么都没和他说。”
“……”沈明泽狐疑:“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上次文国公说,想要让你去他府上,你要是想去随时可以离开。”
“大人要赶我走吗?”宋笙低声问他。
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只考虑别人,不爱惜自己。
总是想把所有人妥善安置好,再自己一个人去面对风雨。
这人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也从来只愿意一个人。
“我不会走的。”
宋笙说:“你别想一个人撑着。”
沈明泽不明觉厉:[小一,你听懂了吗?什么叫我一个人撑着,他这到底是给我安排了一份什么剧本?]
系统也是目瞪口呆:[人类真的好奇怪啊。]
宋笙斗志昂扬地表态:“我这就回去把易淮的信全都烧了,以后一个字都不会回他!”
一定要让大人知道,他是最可靠的追随者。
沈明泽艰难解释:“不,我……这……”
宋笙已经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
之后每日,周钺不曾当值的时间都会来丞相府。
有时候他会遇见沈明泽,沈明泽虽然没有催促他,要他及早给个明确答案。
但周钺心里还是生了些紧迫感。
在皇宫的时候,他们父女每次见面,身边都会围着一大圈人。
哪怕目的不是为了监视,他们说话时仍然不自在,藏着掖着,不敢肆无忌惮。
可到了丞相府,也许是沈明泽并不在意,也许是他笃定能控制住他们。
他们每次谈话时房间里的人都会主动退出,只留下周钺、周思柔和碧莺三人。
周钺心中从很早以前就盘旋着一个念头,在周思柔还住在宫中的时候他就想过。
这个念头的实现,再没有比如今更好的机会了。
周钺坚定地说:“思柔,爹爹带你离开这儿吧。”
丞相府的守卫不比皇宫,他这几天来来去去,早已经全部摸透。
趁着现在他们还没对他产生防备,他带着周思柔逃出丞相府,把握还是挺大的。
周思柔听完微愣,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心动。
太久太久的时间了,她不知道自由是什么感觉。
在丞相府的日子比皇宫要舒心。
没有太多的规矩要守,没有人勉强她要做什么。
偶尔她想出门逛街,也没有人阻止她。
这是她离自由最近的一次。
可只要一想到,她的存在依然是被作为筹码,用来限制她的父亲。
她便如鲠在喉。
周思柔摇摇头:“爹爹,我们能去哪呢。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们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的。”
“难道我只能去投靠沈明泽了吗?”周钺喃喃低语。
“爹爹,庆朝不只有陛下和沈相,还有四皇子。”这些话周思柔从前就想说,可惜没找到机会。
“我在丞相府,发现沈相这人十分不简单,他与传言中的几乎是两个人。”周思柔说。
碧莺听到这句连连点头:“奴婢之前与公主出门,还听到茶馆里的说书人在讲丞相的事,别的不说,这杀人如麻、生饮人血这一点,确为无稽之谈。”
她们待了这么多天,没听说府里多出一具尸体。
而且丞相府的下人也许是学了沈明泽,总是一幅训练有素从容不迫的模样。
这可不是长期生活在惊惧里应该有的态度。
周钺问:“说明有人在故意抹黑沈明泽?”
“以他如今的权势,我想不出还有谁能抹黑他。”
周思柔说:“除了他自己。”
碧莺奇怪地说:“公主,可他为什么要自己抹黑自己?”
周钺也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女儿。
周思柔沉吟道:“我也不知道他有什么目的,但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一定是有更大的野心。”
周思柔压低了声音,面色沉重:“沈明泽如今已经把控了朝堂,我能想出来的还能打动他的利益,只有一个。”
——“谋权篡位。”
“什么?”碧莺惊叫出声,反应过来之后急忙用手捂住嘴。
周钺虽然没发出声音,但眼神也透露出极度的震惊。
碧莺小声问她:“公主,为什么谋朝篡位要自己骂自己?”
“应该是用自污的手段,让陛下放松警惕。”周思柔的声音又压低了一个度:“事实上,我觉得沈相已经快成功了。”
“文国公几位大臣辞官,他现在已经把持了所有的朝政,一手遮天,陛下已经被架空了权力。”
“他接下来只要能获得父亲的支持,先控制住宁世子,再发动宫变。四皇子不在京城,宁将军远在边疆,没有人能够阻止他。”
“即使之后消息传了出去,沈相手上有宁世子作为人质,宁将军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再狠些,断了镇西军的粮饷,再与匈奴合作,将宁将军斩杀在边疆。”
“庆朝,之后便改姓沈了。”
“嘶。”碧莺倒吸一口凉气。
周钺用无比自豪的目光望着自己的女儿。
他承认自己的脑子不算好使,可是没关系,他有女儿。
即使听了一通称得上惊悚的言论,周钺的语气却只有欣喜:“思柔聪明。”
周思柔不好意思地红了脸颊。
能帮上一点忙的话,她应该,不只是拖累了。
碧莺听到周钺的话,也反应过来:“公主,你真的好厉害啊,我觉得其他人都没发现,只有公主把沈明泽的计划都猜出来了。”
周思柔摆手道:“我这些都是猜测,不过,如果事实果真如此,我们必须早做准备了。”
“要怎么做?”周钺问。
似乎只要是自己女儿说的,他都会去执行。
周思柔想了想:“沈明泽不会是明君的,我们不能帮助他谋反。得尽量拖延时间,等到四皇子回来。”
碧莺举手:“临西郡这么远,要是四皇子很久都不回来要怎么办?”
周思柔紧皱眉头冥思苦想。
即使有些小聪明,她也不过是被养在深宫中,从未接触过政治的十六岁小姑娘。
“啊!”周思柔兴奋合掌,“我想到了,宁世子。”
“宁世子一定有办法联系到四皇子殿下。而且,沈明泽逼宫之前,一定会先让爹爹控制住宁世子。”
“爹爹可以假意投靠沈明泽,暗地里联系宁世子,让他通知四皇子回来。”
“如果万一那么不巧,沈明泽就选在这段时间发动政变,爹爹就带着世子逃跑,去和四皇子汇合。”
周钺不赞同地说:“不行,你还在这儿,太危险了。”
“不会的爹爹,你是沈明泽政变最重要的力量,他需要你,就会一直哄着我,我很安全的。”
周思柔劝他:“真到了需要逃跑的时候,爹爹再来接我不就好了?”
周钺依然不放心,他担心如果自己露出马脚,让沈明泽知道他不是真心效忠,那就住在丞相府的周思柔就是他杀鸡儆猴的最佳人选。
周思柔正色:“爹爹,我长大了。我不想一直被你保护,不想一直只能成为你的累赘,爹爹,你能不能相信思柔一次?”
周思柔拉着周钺的手撒娇。
“可是……”周钺艰难地说:“爹爹只有你了。”
周思柔听到熟悉的话语,呼吸一窒。她连忙低下头,让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我知道……可是爹爹,我们不能都这样活着,那太累了。”
周钺眼神颤动,他陡然察觉到女儿语气中的绝望与痛苦,一时不知怎么做才好。
他木木地伸手,轻抚周思柔的秀发:“这样吗?爹爹让思柔难受了吗?”
“爹爹!”
周思柔扑到他怀里,泪如雨下,“爹爹,爹爹,思柔也爱你,可是思柔好累,爹爹可不可以少爱思柔一点……”
碧莺悄悄擦干泪水,退出了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