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甄英莲
忽然有一日,有人在堂前击鼓鸣冤,徐甘一面让师爷先出去支应着,一面换了官服出来,坐案升堂。
他一拍惊堂木,喝问:“堂下何人?”
而后才打眼细看,见底下跪着三四个人,为首的是个皓首白须的老者,穿着一领皂色杭绸袍子,袍子外面竟是披着麻布孝衣。
后面跟着的三四个小厮,也都穿着孝,脸上尽是哀戚之色
徐甘心头一惊,知道这是遇上大案子了。
老百姓们大多都是怕见官的,仿佛见了官就是蒙上了一层看不见的耻辱,在亲朋好友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也正因他们怕见官,才给了底下的胥吏们从中弄权的机会,对百姓敲诈勒索。
这一行人披麻戴孝来告状,必然是受了天大的冤屈。
偏偏在此之前,徐甘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这就说明有冤的人家根本就没想着找胥吏从中周旋,直接就来敲鸣冤鼓了。
能让他们忍着对见官之事的惧怕,也要绕过胥吏的,必然是要告的人身份不一般,与胥吏们多有勾结的。
加之又披麻戴孝,显然是出了人命案。
正所谓人命关天,便是证据确凿被判了死刑的,也得把犯人和卷宗一起押解刑部,由刑部官员核实一遍之后,再报给天子。
等天子朱笔勾决了之后,才能将犯人处决。
可见哪怕是皇权至上的时代,对于人命也是充满敬畏的。
徐甘先是觉得麻烦要来了,继而就兴奋了起来。
因为他很快反应过来了:金陵当地的乡绅,大多和四大家族或甄家联络有亲。不管这次闹出人命的是谁,都可以牵藤扯蔓,牵连一大堆人。
至于能弄下来多少,就全看徐甘的胆量和手腕了。
论起平衡各方的手段,他自认比不上林如海。可若是查贪查恶、动若雷霆,他却要当仁不让了。
这些念头在心里转过去,也就是片刻之间。
底下那老者磕了个头,大声道:“回禀府尊,小人乃是城南冯家的老仆冯忠。”
因着先前那些念头,徐甘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些,问道:“你堂前击鼓,要状告何人呀?”
堂下的冯忠声嘶力竭,凄厉道:“小人要状告薛家大郎薛蟠,纵容恶奴殴打我家小主人重伤,致使小主人冯渊归家不过三日,便一命归西。”
说到这里,冯忠再也忍不住了,痛哭道:“可怜我冯家三代单传,小主人尚未成人便遭毒手,一脉香火就此断绝了!”
其情状之悲,其遭遇之残,真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徐甘正色问道:“这是何时的事?”
冯忠道:“此事自起之日至今,已半年有余。”
徐甘又问:“何不早早报官?”
其实,他也知道自己问的是句废话。
半年之前他还未曾到金陵赴任,前任金陵知府乃是甄家的门人。甄家与贾家乃是老亲,彼此联络有亲,可谓是同气连枝。
而薛家又是贾家的姻亲,且家资巨富,对贾、史、王三家多有助益。三家里最弱的王家,甚至把嫡系庶出的小姐配给了薛家的前任家主。
那打死人的薛大郎,正是这位王夫人所出。
前知府既然是甄家的门生,又如何敢管薛家的事?
果然就听冯忠在底下哭诉道:“府尊容禀:我家小主人过世之后,小人便领着几个家人来府衙报官。当时在位的陆大人听说犯事的是薛家大爷,便说小人是诬告,说是念小人年事已高未曾动刑,只吩咐衙役拿水火棍将小人叉了出去。”
徐甘自己带来的刑名师爷听到这里,把眼镜拉下一点,从上方瞥了冯忠一眼,暗暗摇了摇头。
——这老儿显然是半点不懂官场上的道道,如若不然也不会半点遮掩都没有,就这么大刺刺都说了出来。
一般新到任的官员审案,若有前任官员下了定论的案子,只要不是什么惊天大案——如谋大逆——后到任的都不会贸然推翻前任的判决。
只有两种情况例外。
第一种就是前任是非正常离职的,要么是自己犯了事被罢了官,要么就是卷进了党派之争被押解进京的。
这一类的,新到任的官员必然要仔细审查前任的作为,看情况决定是否要落井下石;
第二种就是新任官员乃包公海瑞再世,性情刚正不阿,但有百姓喊冤,无论前景如何,都会仔细严查。
这冯忠也是运气好,恰恰碰上第一种了。
前任陆大尹就是卷入了党派之争,被一条锁链押解进京,如今怕是已经过了刑部,递解到大理寺去了。
新到任的徐甘与陆知府又分属不同党派,事情牵扯到了太上皇那一派,徐甘自然会替冯家申冤,并借此重创四大家族并甄家。
果然就见徐甘勃然大怒,喝道:“世间岂有此等荒谬之事?陆玑视国法何在?视黎民何在?”
他伸手抽出一根签来,正要掷在地上,忽然看见一个门子冲他打眼色。
徐甘心思略转,便将那门子的心思摸了个七七八八。当下他并不做理会,就手把那签子掷在地上,叫左右道:“去把那薛大郎捉拿归案!”
左右两班衙役里,有一少半轰然应喏,另一半神情犹疑,但见已经有人先应了,他们若不应便是得罪了老爷,也只得跟着应了。
却是徐甘到任三月有余,自家带来的刑名、钱谷两位师爷,并帮着处理大小吏员的二爷,已暗中收买拉拢了一班衙役,便是方才带头应喏的那些。
打发衙役去拿人之后,徐甘便说到后堂更衣,顺便给那门子打了个眼色,叫他跟进来。
一进内堂,那门子便跌足叹道:“我的老爷诶,你今日可闯下大祸了!”
徐甘微微挑眉,从善如流问道:“哦?我怎么就闯下大祸了?”
那门子道:“老爷可知,你方才叫拿的薛大郎究竟何人?”
徐甘笑了笑,说:“我既然叫人拿他,自然知道他是谁。只是不知,在你眼中他又是谁?皇商薛家?四大家族?甄家姻亲?还是……老圣人的门下?”
原要拿乔的门子听到最后,“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吓得浑身发抖,脸色蜡黄,一个字也不敢多说了。
徐甘嗤笑了一声,转身在上手落座,一边拿盖碗撇茶末,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便是我要饶你,只怕也有的是人不想饶你。”
门子哆哆嗦嗦地奉承道:“老爷圣明烛照,小人不敢弄鬼。”
“那就说吧,照实说。”
“是,是。”门子擦了擦汗,便把拐子如何租了他的房子,他又如何认出被拐之人乃是昔年故人,拐子如何货卖两家,薛冯两家如何争抢那被拐的女孩甄英莲。
乃至后来薛家如何倚强仗势,如何打死冯渊,如何留下旁支打点官司,自家人收拾了行装,上京投奔亲戚去了都一一说明了,果然不敢有半点隐瞒。
徐甘听罢,看向这门子的眼神都变了。
“若照你的意思,是叫我不要管这件事,任由那薛蟠逍遥法外?”
门子讪讪道:“贾史王薛毕竟势大,彼此又同气连枝,为这一点小事,犯不着得罪他们。”
“小事?”徐甘觉得难以置信,质问道,“你原是出家人,该秉承慈悲之心。那甄家又曾是你的施主,对你有恩。
且不说你贪图一点租钱,遇见拐子不肯报官。只说对昔日施主之女,你明知他骨肉分离多年,必然思念父母,竟忍能视而不见?”
世间竟有如此忘恩负义之人?简直厚颜无耻至极!
那门子被他一席话说得脸皮臊红,低着头呐呐不言。
徐甘冷笑了一声,拂袖道:“你且退下吧,以后不必上来伺候了。”
作为官邸的主人,徐甘一句话,就把门子彻底边缘化了。
那门子自知站错了船头,亮错了把式,也不敢再触徐甘的霉头,自己也乖乖蛰伏了下去,想着等下任知府来了再谋出头之计。
但徐甘根本没给他图谋日后机会,过了些日子,随意找了个借口便把他远远发配了出去。
接下来他可是要和金陵士绅门为敌的,留这样一个两面三刀、忘恩负义之人在衙门,是害怕对手抓不住自己的漏洞吗?
派出去的衙役自然是捉不到薛蟠的,因为薛蟠早就奉着母亲带着妹妹一起进京去了。
徐甘却半点不客气,直接发下了海捕文书,又一封奏折递到御前,请圣人出动刑部,直接把人在京城拿住,押解回金陵受审。
另一边,他又派人通知了甄英莲的母亲封夫人,告诉她丢失多年的女儿有音信了。
因从那门子口中得知甄家近况,徐甘派了心腹,又请连夫人派了两个管事媳妇一起,一来安抚封夫人的情绪,二来送了二十两银子接济一番。
那封夫人思女多年,眼睛都要哭瞎了。骤然得知女儿有了音信,当下也顾不得自己的病体,跪求徐家的管事媳妇,一定要跟着来了府衙,亲自询问女儿的事情。
徐甘怜她舐犊情深,命人将她送入后衙,由连夫人出面接待。等他把前面的事情暂且了结,才换了便服,回后衙见连夫人和封夫人。
封夫人眼睛不好,耳朵却很灵敏,隐约听见门外有人给老爷请安,她便豁然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跪了下去。
“民妇封氏,多谢青天大老爷!”
第182章 劫数已过
徐甘一脚踏进门,措不及防就先受了这个大礼。
他忙抬手虚扶,口中道:“夫人快快请起,为民申冤,乃是下官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大礼。”
一面说,一面示意连夫人把人扶起来。
“封夫人快快请起。”连夫人和陪房徐福家的一起上前,一左一右把封氏扶了起来。
而后,连夫人陪着封氏在上首两个位置坐了,徐甘在左手第二位相陪,语气温和地说:“夫人的来意,下官已经知晓了。令嫒的确有了线索,但若要母女团聚,还要请夫人再忍耐些日子。”
封氏闻言很是失望,但她也知道好歹,并未出言抱怨,而是忍着焦躁道:“民妇明白,多谢老爷为小女费心。老爷的恩德,我们母女永世不忘,下半辈子愿意当牛做马,报答老爷的恩情。”
徐甘只道:“不必如此,不必如此。”
他是个男人,不好和女眷多待,这次出面也是为了给封氏吃一颗定心丸。目的达到了,他也就借口前面还有事,顺势出去了。
连夫人让人收拾了客房,安排封氏和她的丫鬟娇杏住下,又另拨了一个丫鬟和两个婆子伺候。
封氏心里觉得很不好意思,但为了能第一时间和女儿团聚,她还是忍着不自在听从了连夫人的安排。
家里忽然来了个要常住的客人,徐茂行不可能不知道。
他问了母亲,得知这位夫人本家姓封,夫家姓甄,有个女儿叫甄英莲,前些年被仆人抱着去看元宵花灯时,不幸被拐子拐去了。
好熟悉的剧情!
这不就是红楼梦的开篇吗?
红楼的时间线被原作者故意模糊了,若要细究,很多不该发生在一起的故事情节,就都会挤到一起去。
所以,徐茂行也没纠结薛家和冯家争抢孤女的故事是否此时发生的。实际上纠结这些也没意思,能救出英莲,让世上少一个受尽苦难的女子,不比纠结那些强吗?
“她女儿的下落有了?”徐茂行有些兴奋地问。
连夫人笑着点了点头,感慨道:“但凡是被拐走的孩子,十个里有九个半都找不回来了。封夫人母女竟然还能有团聚的一天,真可谓侥天之幸!”
徐茂行点头赞同道:“的确是老天保佑。”又追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此事原也不是什么机密,见他问了,连夫人也就跟他说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父亲徐甘继任金陵知府的时机,竟然恰好是顶了原著里贾雨村的缺。
仔细想想也挺合理,贾雨村之所以能顺利起复,就是因为给林家做了西宾,得了林如海和贾政的双重推荐。
今生林黛玉早知贾雨村有才而无德,且前世所学让她也不必再特意聘请先生,贾雨村自然就失去了林家这个助力。
没了林家的助力,自然也就难以搭上荣国府的人脉,起复之事更是无从谈起。
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徐茂行回到自己房间,立刻就提笔给林黛玉写了一封信,把甄英莲即将获救的事告诉了她。
虽然他已经知道,宝黛之间的爱情是假的,但黛玉和香菱之间的友情,总不能也是假的吧?
大观园里有才的姐妹那么多,愿意主动教香菱作诗的却只有黛玉一个。如今知道这个女孩子避免了被薛家搓磨的命运,想来黛玉心中也会觉得欣慰的。
繁体字他虽然能认识个七七八八,但看见了认识和看不见时会写,完全是两码事。
所以他写的都是简体字,只不过是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的排版。
这时候也是有简体字的,只不过不在正式场合使用而已。但关系比较亲近的人之间通信,偶尔写上几个简体字,也无伤大雅。
只不过,像徐茂行这样,通篇都是简体字的,还真是少见。
等他的信件送到了扬州,到了林黛玉手上,林黛玉拆开看时,正逢贾敏去探望女儿。
一眼看见那信上的字,贾敏不由多看了两眼,点评道:“这字写的还不错,不过不像是毛笔写的。这是二郎给你的?”
黛玉忙侧身把信纸遮了起来,若无其事地点了点头,说:“就是他写的。他如今还不会用毛笔,特意让人用竹子给他削了个硬笔。”
好歹他前世也是个大学生,写出来的字对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贾敏笑着睨了女儿一眼,调侃道:“藏什么藏?我不看就是。说来二郎竟然已经认识这么多简笔字了,想来最近读书大有长进。”
时人正经读书认字时,必然是先学能做正式文书通行的繁体字。简体字都是把繁体字都学熟了之后,为了便于书写才后学的。
也不怪贾敏产生这样的误会。
但林黛玉却是对此心知肚明,不由心中暗笑,含糊地说:“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他是喜欢简笔字,先学了这个呢。”
因为提前知道徐茂行未来会做探花郎,所以贾敏根本就没往“未来女婿不爱读书识字”这方面去想。虽然黛玉说得近乎歪理,可贾敏也想不出别的更合理的了。
她不甚在意地摇了摇头,失笑道:“这孩子,真是与众不同。”
“的确是与众不同。”林黛玉点头附和,心里却在想:只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你绝对想不到呢。
看到香菱的消息,黛玉不免就想起了曾经在大观园里,她教香菱学诗的那些日子。
香菱虽然行事上有些呆呆的不大机灵,但于诗词一道,却颇有灵气。经她才点播之后,做出的诗虽称不上惊才绝艳,但只看她学的时间,绝对算是很有天赋了。
她敢断言,若是香菱没有遭遇拐卖,自幼跟着饱读诗书的父母长大,再长到跟她学诗时的岁数,肚子里的学问绝对不必迎春、探春姐妹差多少。
想起香菱,就不免想起大观园那些姐妹,进而想起宝玉。
“对了,娘,我二舅舅家那个衔玉而诞的表哥,还是那么不学无术吗?”
贾敏一怔,茫然道:“什么衔玉而诞?你二舅母的确又给你生了一个表哥,大你一岁。但‘衔玉而诞’,却又从何说起?”
林黛玉闻言也不禁哑然,忙追问道:“我那个表哥叫什么名字?”
“大名贾珏。因他你是二舅舅的老来子,怕不容易养活,你外祖母便取了个小名叫宝玉,并吩咐家里上下都以‘宝玉’呼之,只进学的时候才用学名贾珏。”
黛玉深吸了一口气,又问:“也就是说,这辈子没有什么通灵宝玉?”
贾敏反问:“难道上辈子有?”
“上辈子的确有。”黛玉点了点头,忽然就笑了起来。
贾敏急道:“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你怎么还笑得出来呢?”
当自以为尽在掌握中的未来出现了变故,大部分人都是贾敏这样的反应。
通灵宝玉,一听就是不是一般的东西。
这样一个充满灵异色彩的东西突然没有了,谁知道会带来怎么样的变故?
林黛玉笑道:“娘,你别急。你还记得我重生之前昏迷不醒,来了一个大师将我唤醒之事吗?”
贾敏点了点头,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一次,真是要吓死她了。
黛玉道:“那个大师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说‘劫数已过’。原本我只以为是我自己的劫数上辈子已经历完了。如今看来,挣脱劫数的不止是我,而是前世受牵连的所有人。”
这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她怎么可能不高兴?
前世那些姐妹们,乃至大观园里的女孩子们,个个都是秉天地所钟,但能落个好结局的,实属凤毛麟角。
就前世那样的结局,还是她与宝玉这两个劫数主角都历完了劫之后,经过徐茂行蝴蝶效应的干预才有的。
她是听过徐茂行说《红楼梦》的,在那本书里,不但她泪尽夭亡,宝玉心灰意冷出家,其余姐妹也没有一个有好下场的。
探春妹妹被迫远嫁,埋骨异国他乡;迎春姐姐被孙绍组那个畜生磋磨至死;惜春妹妹青灯古佛独卧;湘云妹妹被卖入烟花之地,生不如死;宝姐姐生于巨富之家,却于大雪天冻饿而死。
还有晴雯、金钏、紫娟、鸳鸯、香菱……
真应了那句“千红一哭,万艳同悲”。
林黛玉从来不怕失去对未来的先知先觉,她也不觉得没有先知先觉,就不能趟出新的天地。
贾敏听了女儿的话,不由恍然大悟,一时又是欣慰又是羞愧,把女儿揽进怀里拍抚了半天,方道:“这果然是件好事。”
林黛玉又提起徐茂行送过来那封信,隐去了徐茂行知晓的红楼故事,只是说徐甘遇见了一桩拐卖案,徐茂行写信时便当件趣事写在了上头。
“那被拐卖的姑娘叫甄英莲,也是女儿前世的故交。她前世不幸,本应是书香门第家的小姐,却落入粗俗残暴人之手,把身子都折腾坏了。
若非女儿先逃得了性命,又借了安王府的势力把她也救了出来,只怕她年纪轻轻便要玉损香消了。”
“阿弥陀佛——”贾敏抱着女儿念了声佛,“真是个可怜孩子,幸好她劫数也过了,你徐伯父定然能把她救回来,使他们母女团聚。”
第183章 案情进展
而徐甘这边处理这件案子的过程,也果真是犹如神助。
他的奏折很快就被布政使送到了京城——布政使原本是要做骑墙派,却被太上皇派来接替林如海官鹾政的刘吉刺激到了,直接倒向了圣人。
奏折一进京城,自然是去了奏事处,由奏事处分门别类之后,按照轻重缓急呈给圣人。
当今圣人不是傻子,又有手段,像奏事处这种掌管奏折的关键部门,自然早就握在了自己手里。
因而,徐甘的奏折很快就被承上了天子的案头。
圣人看完之后,立马就对徐甘的预谋心知肚明,立刻下旨刑部,命刑部分别派人去王家和贾家,索拿薛蟠,顺便把又算人证、又算物证的甄英莲带了出来。
这时候的贾家还是有些分量的,薛姨妈带着女儿到史太君那里痛哭哀求。史太君心理不大待见薛家,自然不乐意管这件事。
但她不管,王夫人得管。
毕竟薛家的百万家私,对王夫人来说还是极具吸引力的。
这一辈子的贾宝玉没了衔玉而诞的光环,史太君也就不必千方百计把他拘在内宅养废,在他长到六岁之后便送到了前院书房,给他老子贾政教导。
没了宝玉这个宝贝疙瘩拴住贾母的心,王夫人虽还管着家,却在中饱私囊上不敢太过。
按理说,王家曾管着市舶司,又把一个女儿嫁到了薛家,这些年不知捞了多少油水,给王夫人的嫁妆也极为丰厚。
可是人心不足,王夫人并不满足自己那点嫁妆,本身又不善经营,好些铺子都只能租出去,每年收些租子罢了。
带着百万家私上京的薛家母子,在王夫人眼中,就是一块肥得流油的大肥肉,让她垂涎欲滴,千方百计也要咬一口,再咬一口。
如今薛蟠锒铛入狱,王夫人暗地里是拍手叫好的。
只因薛家若没了薛蟠,嫡支就没了顶门立户的男人,剩下薛姨妈和薛宝钗两个女流,还不得任她摆布?
但一切还未尘埃落定前,王夫人还是得做做样子的。
她先是带着薛姨妈母女去求了老太太,见老太太不允,她心中暗喜,满脸愁苦的把母女二人领到了自己屋里。
薛姨妈是六神无主,薛宝钗虽然聪慧,却毕竟只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遇到这等大事也拿不出主意来。
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求王夫人想法子。
王夫人故作为难,犹豫了好久才仿佛是耐不住他们哭求,便说还有一条门路,只是不大好打点。
薛姨妈犹自茫然,薛宝钗却一下子就听懂了——这是要钱呢。
拦下了还要追问的薛姨妈,宝钗直接说:“妈,你梳妆台下的匣子里,不还有两万银子吗?快拿了来给姨妈,叫她帮着打点打点吧。”
以薛宝钗的聪慧,自然看出王夫人有借机敲诈的意思。可他们薛家在京城毫无根基,更无门路,便是捧着银子也不知该往哪个门里送。
把一切都托付给王夫人,虽然跑不了要被她从中克扣,却也好过求助无门。
薛姨妈闻言愣了一下,还是宝钗悄悄捏了她一把她才反应过来,连连点头附和道:“对对对,我那里还有两万银子,我这就去给姐姐拿。”
说完也不等王夫人反应,便拉着宝钗出去了。
等回了借住的梨香园,关起门来只剩母女二人,薛姨妈才抹着眼泪说:“那杀千刀的金陵知府,也不知收了冯家多少好处,本来已经压下去的案子又忽然翻了出来。
如今你哥哥叫他们捉去了,只剩咱们母女二人,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呢?我苦命的儿呀!”
薛宝钗被她哭得头疼,也只能耐心安抚道:“妈,你别着急,还有我呢。”
“我怎么能不急呢?”薛姨妈把女儿抱进怀里轻轻摩挲。这是一个十分怜爱的姿态,说出来的话却让宝钗直接变了脸色。
她语调轻柔,语气悲痛地说:“傻孩子,说到底你也只是个姑娘家。若是你哥哥在,有他顶门立户,再给你找个好婆家,你们兄妹相互扶持,那才是和和美美呢。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再说下去,但一摇头、一叹息之间,却比直接说出来更扎人心。
宝钗窝在母亲怀里,闻言面色大变,心中忽然涌起一股悲愤之意:我自幼受父亲教导,无论是内宅管家理事,还是外头的生意经营,没有哪一道是不通的。难道就因为我是个姑娘,就该处处给兄长让路吗?
原本她只是觉得自己的哥哥不学无术,并没有什么恶感。毕竟哥哥平日里对自己还是不错的,对母亲也孝顺。
可这股悲愤之意升腾起来之后,她忽然就不服不忿起来。
——凭什么呢,凭什么呢?就因为哥哥是个男人,哪怕他一无是处,我也得心甘情愿,把自己的血肉化作养分去哺育他吗?
但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和母亲争这些,便暗暗吸了口气,把这些心思压了下去。
“妈,还是先拿银票给姨妈吧。无论如何,救哥哥要紧。”
她只是不服气被个废物压着,却还没想过要哥哥去死。
提起自己的儿子,薛姨妈立刻把旁的全都抛到了脑后,一边擦泪一边点头,“哦,对对对,我都糊涂了。我的儿,多亏了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撑下去。”
她打开床头的暗格,掏出一个匣子来,里面是厚厚的两卷银票,都是一千两银子一张的大通票,全国通兑的那种。
正要拣出二十张来,薛宝钗却一把连匣子夺了过来,说:“妈,你因哥哥的事伤心得太过了,神思恍惚间只怕也不能理事。在哥哥没救出来之前,这些事情就交给我来管吧。”
薛姨妈本就是个软弱没主意的,薛宝钗有一向十分孝顺,听了这话她也没觉得有异,抹着眼泪点头道:“你说得很是。自从你哥哥被那些杀千刀的带着去,我这心呀,真是像油煎似的,什么都想不了了。”
薛宝钗便哄着她躺下休息,只是说王夫人那里她会去一趟的。
等回了自己房间,她拣出两万银票来,把剩下的好生收藏了,便是连贴身婢女莺儿和文杏都不知道。
两万两银子不少了,便是宫里的皇后,一年的俸禄也才一千两。王夫人作为当家主母,月例银子也才二十两,凑够一年也不过二百四十两。
可这却离王夫人的预期差了十万八千里,王夫人并不满意。
但她也知道,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薛家一日还住在贾家,那些银子就一文也跑不了,早晚全都得落在她的匣子里。
收了银票之后,她满口应承,拍着胸脯打包票,实际上却什么都没做。
隔了几天之后,传来消息说是薛蟠要被押回金陵受审了,王夫人再次找到了薛姨妈,对着她一通吓唬,又是要钱。
可她却不知道,薛宝钗也留了个心眼,专门花钱收买了她院子里的下人,对她的不作为一清二楚。
薛姨妈只是性情软弱,并不是真的傻。从女儿那里得知了真相之后,她也意识到了王夫人不靠谱。
而王夫人也不是什么精明人,又自来拙于辞令,在早有防备的薛姨妈听来,她每一句要钱的话都是那么无耻。
这一次薛姨妈听了宝钗的话,仍旧顶着一张软弱的面孔,不管王夫人如何明示暗示,她都只是哭,哭着表示薛家那八房族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母子好不容易脱身出来,身上的钱财早已散去大半。
反正话里话外就两个字——没钱。
眼见她如此不识趣,王夫人暗骂了一声“晦气”,脸色也逐渐冷了,随意敷衍了几句便告辞离去。
等王夫人一走,薛姨妈就连忙拉着女儿,商议如何到王家去求救。
虽说王子腾点了九省巡检,早已奉旨巡边去了,但王子腾的夫人却还在京城。
先前之所以不去王家,不过是她在闺中时与嫂子关系不好。可如今为了救儿子,她也不得不向嫂子低头了。
其实这个时候,薛宝钗已经意识到,薛蟠的命怕是救不下来了。
可凡是能做的努力,她都愿意去做。不管怎么说,那都是她的哥哥。
王子腾的夫人甄氏对朝局了解比较多,不愿意沾染薛家的事,薛姨妈几次求见都被她找借口推脱了。实在推不过时,把人请进来也只是坐冷板凳,根本见不到主人。
等薛蟠被压着去了金陵,薛姨妈也意识到了什么,抱着女儿哭得死去活来。
这个时候,薛宝钗反而冷静极了。
她劝薛姨妈跟她一起离开京城,哪怕救不出哥哥,至少也得回金陵打点一番,不让薛蟠在牢里受苦。
听她这样说,薛姨妈哪有不同意的?
薛家暗暗收拾好了东西,直接越过了王夫人,去找老太太辞行。
贾母素来对薛家不喜,今见他们要走,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还特意办了一场践行的宴会。
等王夫人得到消息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便是心中再舍不得薛家的钱财,只要薛家出了荣国府,她便也无可奈何了。
第184章 英莲事了
再说徐甘心中早有章程,案子办得那叫一个雷厉风行。
薛潘还在路上时,他便已着手收集证据。等人一到金陵,立刻就召集了冯家的人并找来的证人,与薛蟠三曹对案。
因着薛家在金陵势大,薛蟠做事一向张扬不知收敛,打死冯渊之事着实抵赖不得。
一开始他的态度还很嚣张,不是嚷着他舅舅是九省巡检,就是喊着他姨夫乃是荣国府的当家人,让徐甘当心,莫要进错了庙拜错了佛。
可见到徐甘完全不受威胁,办案之时堪称铁面无私,且牢里的差役也得了吩咐,只找他百般勒索钱财,却连一句话也不肯替他传。
经过同在一间牢房的犯人耻笑点播,薛蟠才脑子一懵,意识到这次大概真的要完了。
他的气势一下子就全泄了,那张霸王的丑恶面皮被扒了下来,露出了里面软弱又恶心的真面目。
在牢里哭天抹泪,在堂上磕头求饶,甚至对着冯家的仆人磕头,哭求对方撤诉。
可冯家的老仆们都对他恨之入骨,只一心要他替冯渊偿命,哪里肯呢?
眼见求饶不成,他又开始威逼,红着眼睛大喊着:“徐大人不怕,难道你们也不怕吗?我舅舅不会饶了你们的!我姨夫也不会饶了你们的!”
可冯家老仆却只是冷笑连连,看着他的目光充满了不屑。
只因徐甘早就私下里告诉过他们,这一次不但薛蟠要倒霉,薛家的亲戚们也一个都跑不了。
薛家母女紧赶慢赶,终于赶回了金陵,却只来得及探是薛蟠一面,薛蟠就作为死刑犯,再次被押往京城了。
“我的儿呀!”
得到消息的薛姨妈直接哭昏了过去,宝钗目光一闪,赶紧命人去请了大夫来。
那位大夫也是和薛家常来往的,已年近六旬。再加上薛宝钗年纪小,也用不着避讳。
把完脉开了方子之后,宝钗便请老大夫借一步说话,两人去了隔壁的屋子。
“老先生,小女子有一不情之请,还请老先生看着两家多年的交情上,务必助我一助。”
医者仁心,老大夫也不觉得他一个小女孩会有害人的心思,便捋着胡须微微点了点头,温和道:“大姑娘有话请讲,若有老夫能效劳的地方,必不推辞。”
宝钗直言道:“我母亲忧思过度,身体如何想必您老比我更清楚。若是让她再赶往京城,亲眼看见家兄被斩首示众,只怕直接就要跟着兄长去了。
待到那时,小女子一介孤女,左右有隔房叔伯虎视眈眈,只怕非但保不住万贯家财,连我自己也难有什么好下场。”
她说到这里,直接给老大夫跪了下去,满脸恳切地说:“请您老人家再开一副药,让家母卧床数月,只要拖过秋后便好。”
有这几个月的时间,她也可以从容安排,给自己和母亲留一条后路。
老大夫是经常出入薛家内宅的,薛佳那八房族人如何,他心知肚明。
听了宝钗的请求,他不禁叹息了一声,默默点了点头。
他一辈子行医救人,从没开过一张害人的方子,但如今为了救人,也少不得要破例了。
得了他的首肯,宝钗大喜过望,一个头就磕了下去,“多谢老先生,多谢老先生。您这是同时救了我们母女二人的命,如此重恩,小女子余生不忘!”
这辈子头一回开害人的药方,老先生心里到底是过意不去,闻言只是点了点头,便就着桌案上的残墨又写了一张方。
“照这张方子抓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每三日喝一次即可。这方子与原先那张方子是相辅相成的,既会让人浑身乏力,又不会真的伤了身子。”
当然,半点伤害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他只能把对人身的伤害降到最低。
等宝钗接过方子之后,老大夫又叮嘱道:“等时候到了,只需把这张方子停了,再连喝三天绿豆水即可。”
“多谢老先生。”宝钗再次拜谢后,亲自封了五十两银子做车马费,派了自家的马车把老大夫好生送了回去。
自那日之后,薛姨妈便有些昏昏沉沉的,薛家上下大大小小的事都落到了宝钗手里。
因着整日思念儿子哭泣不止,包括薛姨妈在内,没有一个人怀疑是药方子出了问题。
而宝钗也趁着这个时候,把薛家八房的老人们都召集了起来,先是借着王家与贾家的势威慑了一番,又神色黯然地说如今薛蟠眼见不成了,但薛家的生意却不能就此断了。
她做出一副为薛家全族着想的模样,把薛家在金陵的铺子地契全拿了出来,放在了八房长老面前。
“我虽董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却到底年轻不知事。这些铺子该如何分配,原也不该我一个小孩子置喙。
诸位叔伯都是曾经辅佐家父的旧人,自然比我懂。如何分配还请诸位叔伯自行斟酌,如今家母病重,我身为人女,只好在母亲榻前尽孝罢了。”
那些人对宝钗说的话连连点头,眼睛却始终不离装着地契的匣子。直到宝钗出言送客,他们才终于商议出由年岁最大的三房老人拿着,彼此相互防备地走了。
用不好处理的地契拖住那些人之后,宝钗这边立刻派出还算得用的心腹先去了闽南,又把那心腹的妻儿老小全部留在了身边。
早年间她就听父亲说过,广州府那边临海,多的是人做海贸生意,虽然对女子更为苛刻,却又有一样奇景——姑婆。
所谓的姑婆,就是自梳立志终身不嫁的女子。
这些女子各自都有自己的营生,各行各业里的都有。且彼此结成一股势力,寻常人虽然疏远他们,却等闲也不敢招惹他们。
如今他们孤儿寡母的,有手着为数不少的财产,本身就是小儿抱金于市。
再有不是她自夸,她自幼便生得白皙圆润眉眼如画,且越长越是出挑。再等两年,难保不被那些同族叔伯当做筹码,送入哪个权贵府邸。
那可真是一辈子都毁了。
比起那种一眼看不到头的日子,她宁愿做个自梳的姑婆。
两个月之后便是秋决,宝钗派了家中老人赶赴京城,买了一口棺材装敛了薛蟠的尸首运回,埋进了薛家的祖坟里。
或许是儿子的事尘埃落定,第二只靴子终于落地了的缘故,薛姨妈又大哭了一场之后,身子竟然渐渐好了。
——其实是宝钗停了药,又熬了绿豆汤给她喝。
但薛姨妈不知内情,又有宝钗言语引导,渐渐的就不把薛蟠的事再放在心上了。
他们这边已经把薛蟠埋进祖坟里了,那边八房叔伯还在为铺子的事争斗不休。
宝钗这边敲声无息地收拾好了东西,只把精巧的细软带上,大件的通通舍弃,领着母亲坐上马车,只说是到京城探亲。
等出了城上了船之后,江水茫茫,谁能知道这船漂流的方向究竟是何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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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薛蟠被押往京城之前,离开父母多年的甄英莲,和思念女儿多年的封夫人,终于在徐家团聚了。
英莲是被拐子们打怕了的,刚开始一问三不知。虽然看着封夫人眼熟,却并不敢立刻相认,只说对从前的一切都不记得了,只知道那拐子就是她的亲爹。
封夫人哭成了个泪人,抱着女儿絮絮说了许多她童年的事,英莲才终于敢信了,“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
母女二人抱头哭了许久,真情流露,凄凄惨惨,连夫人在一旁看了,也不由心有所感,滴下泪来。
等发泄进了心中积郁之情,封夫人替女儿擦了擦眼泪,拉着一起跪倒在连夫人面前,催促道:“大姐儿,快给太太磕头。若非老爷太太留心,哪有你我母女重逢之日?”
英莲性子十分乖巧,闻言便和母亲一起,一连磕了三个响头。
连夫人阻拦不及,只得受了他们的,才一手一个扶了起来,嗔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家老爷是为了公理,我是为了自己的良心,哪就值得你们这么着了?”
封夫人道:“无论老爷太太是为了什么,我们母女因此受益却是真。太太不肯受我们的礼,岂不是叫我们存着愧怍过一辈子?”
见她说得诚恳,连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坐下,又叫英莲也做。
“我知道你们也是书香门第有气节的人,就不和你们争执了。如今你们母女骤然重逢,必然有许多体己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等晚间的时候,我再设宴,替你们母女庆贺庆贺。”
说完便起身,在封夫人母女的千恩万谢中去了。
这边母女二人搂着坐在床上,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一行说,一行洒泪。说到痛处,更是相对而泣。
娇杏和连夫人拨过来的丫鬟婆子们少不得要多多劝慰,以免他们哭坏了身子,又带累了他们这些伺候的人。
再说连夫人离了客房,也没回正院,径直就去了前院书房,徐甘早已在此等候了。
见妻子来了,徐甘忙拉着手迎了进来,又挥手叫书房里伺候的小厮们都出去,这才忙不迭问道:“你看他们如何?”
第185章 夫妻争执
再说徐甘与妻子携手入内,挥退了伺候的人,问道:“夫人已见过那女孩子了,觉得她为人如何?”
连夫人与他一处坐了,一边倒茶一边说:“是个齐整孩子,为人也老实,只是太过怯懦了些。至于更多的,就这一面之缘,也看不出什么来。”
却是封氏来了之后,连夫人见她只孤身一人前来,在私底下问了那丫鬟娇杏。
问了之后才得知,自女儿丢失之后,甄士隐夫妻二人都没了心气,整日里浑浑噩噩的。
那甄士隐更是无用,一个大男人整日理不理家业,家中遭逢大难,却全靠封夫人一介女流里外操。
若只这么着也就罢了,好歹家里有个男人在,旁人纵然有心,也不敢过于放肆。
谁想忽然有一日,那甄士隐出门去就再也没回来。若非有好事的邻居前来报信,说是他自己跟着一僧一道走了,封氏都要报官了。
家中没了男人支撑,封氏的父亲和兄弟们更加肆无忌惮,把甄家稍微值钱些的东西都找借口弄走了,只给封氏留了一间破屋子安身度日。
若非封氏以死相逼,只怕娇杏这个丫鬟也难逃魔爪,只要被他们拉去或糟蹋或发卖了。
得知了这些内情,连夫人就知道,若是在他们母女重逢之后,便不管不顾地将他们送回家去,那可真是才把他们救出狼窝,又将他们推入虎口呢。
连夫人是陪着丈夫一同从乡下考到京城的,这种宗族里的龌龊事见识得多了。
对于这样一对孤儿寡母,她着实心生不忍,便暗中和丈夫商议,等找回英莲之后,给他们母女就近寻个安身之处,最好再给英莲寻个老实本分的婆家。
想来有官老爷做主,徐家再出二三百银子,置办一份拿得出手的嫁妆,她婆家也不敢欺辱他们母女。
但徐甘听了却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忽然问道:“你和封氏夫人接触得多,可曾仔细看过她相貌如何?”
连夫人心知丈夫不是那等人,因而轻啐着推了他一把,玩笑道:“怎么,洁身自好了一辈子,老了老了还要玩一把老风流?”
徐甘横了她一眼,笑骂道:“放你娘的屁,我是那种人吗?快说快说,封夫人究竟生得如何?”
虽说他也是和封氏见过的,但对方毕竟是女眷,他碍于礼数根本不曾直视,只听到对方的声音虽然已见苍老,却依稀间仍能听出年轻时的温柔婉转。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忽然动念,要通过封夫人的相貌,去推测她女儿生的如何。
连夫人仔细回想了片刻,说:“虽因风霜苦楚侵袭,脸生皱纹,鬓已星星。但其五官明媚婉转,眼角眉梢风情可见,想来年轻时也是个极标致的美人。”
徐甘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好半天都没有说话。
连夫人拿手肘撞了他一下,嗔道:“咱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两个人,收留还是不收留,你倒是给句准话呀,我也好去探探封夫人的口风。”
这种事情得两相情愿,他们家虽是好心,但甄家母女曾经历了那样的变故,心性必然如惊弓之鸟,还真不一定愿意领他们的情。
若人家当真心有顾虑,非要回家去,连夫人也不会强求。
行善这回事,也要讲究适可而止。
“你急什么,就不许我仔细思量思量?”徐甘笑着给她续了茶,连夫人立刻就被哄好了,端着茶杯拿眼睨他,用眼神催促他快说。
徐甘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夫人不是一直遗憾没个女儿吗?我心中也未尝不做此憾。这封夫人生得不差,想来她女儿即便略有逊色,也不失为美人坯子。
等真见了那甄大姑娘,夫人仔细看看,若性子还算妥帖,咱们便和封夫人商议一番,收她做个养女,当咱们自家的小姐养着,日后自然少不了给她寻一份好姻缘。”
他说得也不算隐晦,连夫人自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面色微变,脱口道:“你是要拿她去巴结权贵?”
她本是好心,不料丈夫却有这个想头,当即怫然不悦道:“这孩子自幼便命途坎坷,受了那么些年的苦,如今好不容易要有平顺日子过了,你又何苦来哉?”
“哎呀,夫人误会了!”徐甘解释道,“咱们家本是清流,又是头一代发迹的,应该在清流里巩固势力,着急巴结什么权贵呢?
甄大姑娘若是做了咱们的养女,日后婚姻自然也在清流里找。虽然读书人家也不一定个个都干净,但总是更要脸面一些,不比她将来嫁个贩夫走卒强?”
这话也有道理,封夫人缓和了神色,沉吟良久,还点了点头,说:“我先去探探封夫人的口风,若她愿意留在这里,以后再做打算。若人家执意要走,我也不会强拦的。”
说着看向丈夫,生怕他不愿意。
徐甘却赞同地点了点头,说:“太太思虑得很是。咱们要收她做养女,算是结好之意,若是强留他们在这里,就是结亲不成反结仇了。”
他们家收养女是为了日后与人结盟的,若是当事人心存怨恨,从中作梗,岂非适得其反?
连夫人仔细看了他片刻,见他神情认真,半点不似作假,才道:“如此甚好。”
先有了那前因,这才有徐甘今日之问。
“性子怯弱?”徐甘皱起了眉头,“这要是嫁了出去,如何能掌家理事?”
连夫人却不以为意,笑道:“不叫她做长媳不就行?到时候上头有婆婆有嫂嫂,她只需孝顺公婆,和睦妯娌即可。”
徐甘闻言,默默不语。
他又不是专门做慈善的,既然正式收养一个女儿,自然是想着好生培养了,来日出嫁之后,便是不能做宗妇,也得做个管家理事的长媳。
唯有在婆家掌握了足够的话语权,才能多帮娘家说话,把联姻的利益最大化。
两人夫妻多年,连夫人如何不了解他?
只是从前两人没有女儿,徐甘也从未表露过这方面的意思。如今他这一沉默,连夫人立刻就察觉了。
她不禁冷笑起来:“我就知道,从前你和我说的那些,说什么若是咱们有了女儿,你断然舍不得她在婆家煎熬心血,全都是哄我玩呢。”
“哎呀,太太!”徐甘无奈道,“若是咱们有了亲生的,自然是再怎么疼爱都不够的。可甄大姑娘偏偏不是咱们亲生,若是对咱们家半点益处都没有,咱们又何必费钱又费力地养着她?”
夫妻二人正在僵持不下,忽然有人道:“什么费钱费力?养谁呀?不会是爹想养个小星吧?”
两人吓了一跳,徐甘的脸色下意识沉了下来,正要呵斥,却见小儿子徐茂行从门口跳了进来,睁着一双初显狭长的凤眼,满脸好奇地看着他们。
徐甘气势一滞,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你胡说什么呢?”
“好好好,我不敢胡说,爹爹息怒。”徐茂行笑嘻嘻地拱了拱手,便跑到母亲身边,直接蹭到了她怀里,当着他亲爹的面说,“娘,爹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咱别搭理他,儿子哄您开心。”
连夫人本来心中有气,但见了幼子,便先添了三分喜色。又见儿子耍娇卖乖地哄自己,心头那口气已然散了大半。
“好,咱们不搭理他。”说话间,她似笑非笑地睨了丈夫一眼,意思是:这事儿没完!
徐茂行左右看了看,忽然问道:“你们是不是在说甄家姐姐的事?”
此言一出,夫妻二人就知道,小儿子已经在门外偷听多时了。
徐甘把脸一板,怒道:“是谁教你的规矩,在门外窃听父母说话?”
徐茂行却一点不怕他,冲他扮了个鬼脸,理直气壮地说:“你教的,你教的,就是你教的。子不教,父之过。”
眼见父亲抬起巴掌要打过来,他吓得一缩脖子就钻进了母亲怀里,撕心裂肺地喊道:“娘,爹要打死我了,你管管他呀!”
连夫人搂住儿子瞪了丈夫一眼,冷笑道:“怎么,你也知道自己的打算不地道,怕你儿子听见日后不敬畏你啊?”
徐甘哑口无言,好半晌猛然把手甩下,重重“唉”了一声,扭过头去不说话了。
连夫人又冲他一声冷笑,低头面对儿子时,就又换了一副温柔的神情,语气却严肃道:“二郎,你今日所行也有差错。原本擅闯长辈的书房已是不对,还拦住下人通报,私自在外偷听,就更加不对了。”
这一次,徐茂行乖乖认了错:“娘,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你别叫爹打我。”
无辜被 Call的徐甘蓦然瞪大了眼,简直又好气又好笑,笑骂道:“你这臭小子,我何时打过你了?”
徐茂行又冲他扮了个鬼脸,扶着连夫人的手臂摇晃道:“娘,你们刚才到底是不是在说甄家姐姐呀?”
“是是是。”连夫人无奈道,“你不是已经听见了吗?”
徐茂行笑道:“要我说,你们根本不必争执,甄姐姐合该是我们家的人。”
第186章 表姐
听见儿子这样说,徐甘眉头一皱,不解道:“这话又怎么说?”
徐茂行却不答话,反又问道:“林姐姐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吧?”
他问的,自然是林黛玉重生之事。
原本他是不知道的,这种事情徐甘只是私下和妻子说了,不敢告诉年幼的儿子,为的是怕小孩子魂儿轻,听了这种事吓到了。
但他写信把甄英莲的事告诉黛玉之后,黛玉回信之时,顺便就把这件事说了。
他也是刚看完黛玉的回信,想要问问关于甄英莲的事,这才一路找到了父亲的书房。
不想在门外听见了父母的争执,就阻止了守门的小厮,不叫他们通报,硬是听了个全乎。
对于原著里香菱这个角色,徐茂行是同情的。
可以说,原著里出场的所有女子,哪怕是坏事做绝的王夫人,乃至以悍妒出名的夏金桂,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都是值得同情的。
他们都是家族联姻的牺牲品,噎金咽玉养大的千金小姐,原本可以有幸福顺遂的人生。可现实是,他们非但婚事不能自主,还都配了个不靠谱的丈夫。
在这个女人被限制在后宅,连抛头露面都是罪过的时代,女人想要扬眉吐气,就只有靠丈夫。
连外八路的贾雨村靠着荣国府的举荐,都能在金陵这等膏腴之地做知府。若是贾政自己有本事,别入朝二十年才升了一级,王夫人哪里需要为了一个再将就成三等将军的爵位汲汲营营?
但凡薛蟠是个靠谱的人,能支撑起薛家的门户,让夏金桂做个正儿八经的管家奶奶。她顶多也就是像王熙凤一样,被人骂句醋缸,绝对不会有那么多恶名。
纵观全书,自夏金桂嫁入薛家之后,就一直跟着薛家母子三人寄人篱下。
荣宁二府的女眷没有一个人看得起她,不管是日常小宴,还是逢年过节,从来没给她递过一张帖子。
这也就罢了,日常薛姨妈和薛宝钗往园子里走动时,也从来没想着带夏金桂一起去认认人。
夏金桂纵然跋扈,却也是皇商家里的独女。若有机会结交权贵,她又岂会闹脾气不去?
明明已经是自家媳妇了,薛家行事还把她当外人看待,究竟是个什么打算,当真是不能细想。
当然了,对这两位徐茂行只是基于人道主义的同情,再多的就没有了。
像香菱这等心地善良却天生命苦的,无论是同情还是怜悯,才是全然出自他本身的感情。
原本林黛玉信里跟他说的事,他是不准备和父母透露的。
可是如今为了助香菱一臂之力,叫她将来有几天安稳日子过,少不得变一变想法。
果然,听了这话,徐甘夫妇脸色都变了一瞬,连夫人忍不住埋怨道:“你还这么小一个人,她怎么这时候就把这话都跟你说了?”
“唉呀娘,这都不重要,我也没被吓着。”徐茂行草草解释了一句,便又把话题拽了回去,“最重要的是,甄大姑娘前世就是咱们家的义女,今生彼此境遇都已经变了,还有这样的缘分,谁能说不是天定呢?”
他在母亲怀里仰起头,双眼亮晶晶地撺掇自己亲娘:“娘,说不定就是上天不忍你再受生育之苦,又想满足你有女儿的愿望,所以才叫她借着封夫人的肚子托生呢。”
知母莫若子。这话可谓是说到了连夫人的心坎上,叫她心里不免想道:怪道我素日最疼二郎,把全家都算在内,也就是二郎最贴我的心。
旁边的徐甘一看妻子的神色,就把她的心思猜了个七七八八,不又心中暗叹,知晓大势已去了。
他干脆把皮球踢给了徐茂行:“二郎,那照你说来,此事究竟该怎么办呢?”
徐茂行立刻道:“要我说呀,爹爹就正式认了封夫人做妹妹,到时候甄大姑娘就是你们名正言顺的外甥女。
常言说得好:娘亲舅大。封夫人已没了丈夫,甄大姑娘也没了亲爹,一应终身大事,可不就该由爹爹这个娘舅做主吗?”
连夫人拍手笑道:“这个好,这个好。倒比咱们把甄大姑娘认作义女更名正言顺呢。”
徐甘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妥协道:“既然太太和二郎都觉得好,那就这样办吧。只是封夫人那边,还要劳烦太太去说项了。”
只是经此一事,徐甘怕是再没心思收养女,用以结交清流或权贵了。
这种好事,封夫人自然无有不应的。
先前连夫人担心的那些,其实封夫人也都想到了。
实在是在娘家寄人篱下多年,她对自己父兄都是什么人,了解得可太清楚了。
眼见女儿出落得水莲花一般,相貌身段都十分不俗。若是落到了外公和舅舅手里,只怕将来的苦日子有的熬呢。
只是她一个女人家,也就勉强做针线度日罢了,便是心有顾虑,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所以说,先前连夫人言语间暗示了,有意收留他们母女,封夫人就已经心动了。
因着徐甘才到金陵府任职,就办了这样一件大事,非但不怕得罪权贵,还把她那可怜的女儿给救了回来。
在封夫人心里,徐甘就是说书人嘴里的青天大老爷。作为青天大老爷的家眷,连夫人当然也是个大大的好人。
既然是好人愿意收留他们,必然是怜悯他们母女,要给他们一处安定的容身之处。
可以说,徐甘给封夫人,乃至给金陵百姓的第一印象,是绝极好的。
认下了封夫人这个妹妹之后,连夫人就把他们母女的院子安置在了正院后面的小跨院里,又和封夫人商议之后,把英莲接到了自己身边教养。
不管英莲将来要嫁到哪家去,若是本身性子软弱立不起来,就算再有舅家撑腰也都白搭。
连夫人是真心要救他们母女,自然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要好生掰一掰英莲的性子。
甄英莲、徐景行和徐茂行三个,也在连夫人的见证下,正式认了表亲。
英莲今年十三,岁数最大,就做了徐家兄弟俩的姐姐。
兄弟二人拱手下拜,口称“表姐”,把英莲羞得直往连夫人身后躲。
连夫人笑着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别怕,别怕,这两个都是你弟弟。若他们敢对你不敬,你直接管教就是了,量他们也不敢造次。”
徐茂行嘻嘻笑道:“表姐这么温柔的人,肯定舍不得对我下狠心。往后我也是有姐姐疼的人了,表姐可别听娘亲瞎说。”
英莲感受到了他的善意,红着脸低声道:“不会的,表弟放心。”
徐茂行最擅长的就是顺杆爬,见她理了自己,顺势就蹭了过去,拉着她的手问:“姐姐,你会做女工吗?给我绣个荷包好不好?”
人与人之间的来往都是相互的,若想拉近和一个人的距离,有时候麻烦对方比一谓帮助对方,效果更好。
特别是像甄英莲这种受了徐家大恩的,若是徐家人只是对她好,却半点索求都没有,难免会让她觉得自己一直在被施舍,觉得徐家根本没把他当真正的自家人。
果然英莲听了这话,眼睛骤然一亮,有些激动地点着头说:“我学过女工,会绣花鸟。二郎喜欢什么花样的?”
徐茂行想了想说:“那就绣海棠吧,要绣一对,我要给林姐姐送一个。”
连夫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调侃道:“你可真是时时刻刻忘不了你的林姐姐,当初也不知道是谁,一听说和林姐姐订婚了,还来爹娘这里闹呢。”
“哎呀娘,你怎么能在表姐面前揭我的短呢?”徐茂行又滚到母亲怀里撒娇,还不忘在英莲那里找补,“表姐,你别听娘胡说,根本就没有的事,我最喜欢林姐姐了。”
众人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英莲心里的紧张,也都在这一笑间去尽了。
她小心地看了徐景行一眼,试探着问:“大朗也要荷包吗?”
徐景行含笑点了点头,说:“我喜欢竹子花样的,麻烦表姐了。”
“不麻烦,不麻烦。”英莲的眼睛更亮了,觉得自己已经开始融入徐家了。
连夫人看在眼里,暗暗给了小儿子一个赞赏的眼神,换来徐茂行得意洋洋的笑。
接下来的日子,连夫人管家理事时,就一直把英莲带在身边,先是叫她看,慢慢的就开始询问她的看法,再问若是换了她会如何处置……
如此循序渐进,甄英莲虽性子温柔依旧,但内里却慢慢坚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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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宅之事不消细说,只说徐甘在外面,借着薛蟠打死人命,严查金陵府的权贵士绅。
先是薛家八房里得势的被一网打尽,又由薛家牵扯到了王家,再由王家牵扯到了贾家,最后才牵扯到了史家。
史家前朝之时便是几代为官,最懂投机也最是识时务,就在薛蟠被枭首示众后,如今的当家人史鼐就带着弟弟史鼎,一起向圣人投了诚。
恰好北疆那边出了点乱子,圣人就把他们兄弟派了过去,给圣人一派的将领做了副手。
因此,史家虽然也受了牵连,但徐甘忖度着圣人的心思,并未大动干戈,只是把仗着侯府欺男霸女、欺行霸市的都抓了,按律判处了。
至于其余三家,薛家自不必说,不但人丁凋零,连黄商的资格也被内务府革去了;
王家和贾赦都被除了爵,犯事的族人也是一个没跑,该怎么判怎么判。
自贾政以下,全家族人里凡是有官职的都被革了去,只剩一个有真本事的贾敬想跑却跑不了,不得不在朝堂上给圣人当刀。
和贾敬有同样命运的,还有王家的王子腾。
只不过,两人命运相同,心态却大不一样。
第187章 没有系统
贾敬是早因端敬太子之事心灰意冷,当初若非是圣人下旨宣召,他真就要躲在道观里烧丹炼汞一辈子,只盼着哪天自己把自己毒死了。
可王子腾骨子里就不是个甘于寂寞的人,虽然心里清楚圣人把他留在朝中,就是为了铲除异己,以便稳定朝纲。
但在他看来,这也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王家的人从来如此,不怕被别人当刀,就怕人家连用刀都看不上他们。
四大家族已经开始衰败了,倒是比较好收拾。唯一让徐甘觉得棘手的,其实还是如日中天的甄家。
细看甄家的发家史,其实他们家也没崛起多少年。当年他们家老夫人给老圣人做了奶娘,老圣人是个念旧情的,登基之后提拔了不少甄家的人做官,他们家就这么慢慢起来了。
后来那奶娘的女儿长成之后,又被甄家送到了宫里去侍奉老圣人。
因那女孩子很有几分甄老夫人的品貌,让老圣人如见故人,当时就破格封了昭容,是为九嫔之一。
等甄昭容生下了七皇子,又晋了妃位。生下十一皇子之后,又封了贵妃,直接就成了仅次于皇后的两贵之一。
因着她有旧情可念,本身又娇俏貌美,知情识趣,和她地位齐平且资历更老的段贵嫔,反倒退了一射之地。
自当今登基,原来的天子成了老圣人之后,甄贵妃也跟着变成了太贵妃,依旧在老圣人面前很得宠。
徐甘收拾贾史王薛四大家族时,老圣人根本没怎么管,大概是觉得这四家已经没什么大用了,且贾敬和史家兄弟也已投入圣人门下,等同背叛。
可是等他把矛头对准甄家之后,种种阻挠随之而来。
徐甘不是没有雷霆手段,若真要硬碰硬,他先斩后奏把甄家都给收拾了,有圣人保着他,老圣人也只能干瞪眼。
但甄家地位特殊,于整个朝局而言又不过藓疥之疾。圣人碍于孝道,还不想因为一个甄家和老圣人翻脸,就暗示了徐甘,叫他暂且收手。
但甄家的未来已显而易见了,老圣人在一日,他们就能富贵风光一日。哪一天老圣人没了,他们家也就彻底到头了。
甄家大概心里也有数,日常也不太敢和徐甘别苗头,双方也算是相安无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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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飞逝,岁月穿梭,转眼间六年过去了。
在这六年里,徐甘先是做了一任金陵知府,把金陵一地收拾得妥妥帖帖;又做了一任江南布政使,为圣人稳定了江南之地。
随着老圣人的身体逐渐衰败,地方上的官员慢慢都认清了现实,像徐甘这样的心腹能臣,也不必留在地方上弹压各处了。
于是乎,在江南布政使任满之后,徐甘就带着全家回京述职,不但被调回了京城,还连品级都未降,直接做了正三品的礼部侍郎。
还有一件可贺之事,便是闲置多年的林如海也随之起复,先被圣人安置在了翰林院,做了侍讲学士。
徐林两家时隔多年,终于在京城聚首,最高兴的莫过于徐茂行和林黛玉二人。
两家都安置好了之后,连夫人的帖子就送到了林家,邀请林家端午节一同赏午。
更着急的是徐茂行,林家头天进京,他的请帖就送了过去,是以连夫人的名义,专门林黛玉过府玩耍的。
两个孩子之间本就有婚约在,双方家长很乐意他们多多相处,贾敏自然没有阻拦的道理。
于是,第二天一早,黛玉就拿着帖子,由丫鬟婆子们簇拥着,乘车去了徐家。
连夫人知道自己两个孩子都是个有分寸的,也就没有多叮嘱什么,也没有特意吩咐老嬷嬷看着两人不叫胡来,只是由大儿媳甄夫人陪着,留黛玉在正屋喝了杯茶,就叫他们自己去玩了。
两人从正院那里告退出来,就去了徐茂行院子里的书房。
屏退左右之后,林黛玉迫不及待地问:“你这些年背了多少书?又得了什么奖励?”
徐茂行脸色一僵,满脸控诉地看着她,指责道:“你骗我!”
——他之所以刚进京就冒冒失失给人下帖子,就是为了这件事。
“啊?”林黛玉一呆,不解道,“我何时骗你了?”
徐茂行目光幽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浓重的怨气,幽怨道:“《三》、《百》、《千》、《幼学琼林》、《笠翁对韵》,乃至四书五经,我全都背完了。可是,根本就没有系统,更别说是系统奖励了。”
见林黛玉仍旧呆呆的,满脸都是难以置信,徐茂行先是狐疑了片刻,实在从她脸上看不到半点异样,才难以置信地问:“在你上辈子里,我不会真有个系统吧?”
“真有。”林黛玉点了点头,反问道,“你也背了这么些书了,大小算个读书人,这些年你可曾听人说过王阳明?可曾听人提过徐霞客?”
徐茂行:“……没有。”
随着这两个字出口,他整张脸都垮了下来,委屈地问:“那我的金手指呢?我的系统呢?为什么该到账的东西不到账?大家都是徐茂行,都是穿越的,凭什么克扣我的金手指?”
他这副姿态莫名熟悉,让林黛玉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轻轻搂着他拍抚道:“好了,好了,没了金手指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这又是怎么说的?”徐茂行把她的手拉了下来,坐直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势必要听她说出个一二三来。
林黛玉心思灵巧,结合前世今生的不同,早已猜出几分来。
见徐茂行急着问,她也不卖关子,笑道:“上辈子你金手指来时,正是咱们两家全都家道中落,险些连饭都吃不起的时候。
想来是老天爷怜悯咱们,不忍心咱们两个苦孩子连一条残命都留不住,这才给了你那个盲盒金手指。”
说到这里,她又问道:“你是愿意抱着金手指过上辈子那种日子呢,还是不要金手指,这辈子能安安稳稳地啃爹、啃岳父、啃哥哥呢?”
徐茂行哑然半晌,心有余悸道:“那我还是不要金手指了。”
——这代价也太大,他自认付不起。
他忽然又一拍大腿,满脸后悔地说:“亏了,亏了!早知道金手指不会到账了,我这几年干嘛下死功夫背书呢?有那背书的功夫,我多少好玩的玩不了?”
林黛玉掩唇一笑,含着笑意嗔了他一眼,说:“你用心读书,叫爹娘跟着高兴不好吗?”
这世上的父母,有几个不盼着孩子读书上进的?
特别是书香门第,非但儿子要读书科举,女儿也是精心教养,一意往才女的方向培养呢。
像珠大嫂子李纨那样,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却只叫女儿读《列女传》的,简直就是读书人里的奇葩。
徐茂行却不以为然道:“我若想叫爹娘高兴,有的是法子哄他们,何必非得靠读书?”
林黛玉早知道他的心性,对他说出这种话来半点都不奇怪,只歪着头含笑问他:“那你日后也不准备考功名了?”
“当然不了。我虽没考过科举,但我爹考过,我听我娘和家里老人说过,考科举可是很辛苦的。”
若说平日里苦读还能够忍受,那一连九天的号房之旅,才真的是让常人光是听闻便心有余悸。
若是运气再差点,分到了旧号或臭号,连饭都吃不下去,哪还有心思答题呢?
想到这里,他警惕地看着林黛玉,质问道:“你爹是探花郎,你不会也想要个探花郎做丈夫吧?”
“我嘛——当然想了。”林黛玉一边拖长了声音故意说这话,一边拿眼睛去睨他,见他脸色一垮就拉得老长,便再也忍不住笑道,“可若是你的话,考不考都无所谓了。”
徐茂行瞬间就高兴了,却又觉得自己的情绪被她这样轻易拿捏很没面子,冷笑了一声给自己找补道:“反正我是不会去考的。”
不考就不考吧,我也没逼你呀。
两人正自玩闹,忽有人笑道:“怪不得母亲打发过来看呢,你们俩果然闹别扭了。”瞬间把他们吓出了一身冷汗。
顺着声音愕然看去,就见大嫂甄夫人摇着团扇走了进来,步履纤纤,衣袂款款,和前世林黛玉初见她时,是完全不一样的风姿。
眼前的甄夫人一眼就能看得出,非但在娘家时自在,在夫家也过得安稳。不像前世历尽风霜,无论是和夫君还是和一双儿女,都只是尽力维持着表面上的温情。
“大嫂。”林黛玉起身行了个礼,便拉着她一起坐下,徐茂行赶紧起身让了位,坐到了下手去。
甄夫人顺着他的力道落座,目光在二人脸上流连,白皙粉润的脸上露出揶揄的笑容:“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打扰你们了?”
“没有的事。”徐茂行一点儿都不吃亏,直接调侃了回去,“便是嫂子当真打扰了,我也不敢照实说呀。不然叫大哥知道了,可没我的好果子吃。”
毕竟是新婚夫妇,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被小叔子这样调侃,甄夫人的一张玉面霎时红成了一片,团扇微动遮住了脸颊,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眼见徐茂行没吃亏,林黛玉掩唇忍笑,装模作样瞪了他一眼,假意斥责道:“多大个人了,还是这样口没遮拦的!”
徐茂行也从善如流,乖乖向甄夫人赔罪,笑嘻嘻道:“嫂子宽宏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若是真恼了我,骂我两声也使得。”
此时甄夫人缓了过来,撤下折扇啐了一口,拿折扇点了点两人,笑道:“你们两个都是一伙的,一个唱红脸一个扮白脸,我可说不过你们。”
这时甄夫人的陪嫁丫鬟端着个红旗茶盘走了进来,她趁势转移了话题:“喏,凉水湃好的果子,顺便拿给你们吃。”
打发着两人吃了果子,甄夫人也就不在这里打扰这对小儿女,找了个借口就走了。
等人走了之后,两人把守门的下人叫过来盘问了一番,确定甄夫人来的时候,他们bing没有说起关于前世的事,才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双方爹娘都知道了,可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当然是越少有人知道就越好了。
第188章 论前世,说后世
见甄夫人都走远了,黛玉仍旧盯着她离去的方向看,徐茂行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诶诶,看什么呢?”
“看你嫂子。”林黛玉回过神来,一本正经地回答。
徐茂行无语地看了她一眼,玩笑道:“人都走了你看她做什么?若真想和她说话,方才为何不把人留下来?”
黛玉笑着摇了摇头,“那却也不必。我只是觉,她如今这个样子就极好。”
她这话说的莫名其妙,但凡换一个都弄不明白。但徐茂行知晓她是重生的,闻言不禁一怔,问道:“怎么,上辈子大哥和大嫂的感情不好?”
对于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人来说,在没有了物质的短缺之后,所有的烦恼与痛苦,就几乎全是来自于丈夫了。
可看这辈子的情况,大哥大嫂夫妻之间,感情不大可能不好呀。
徐茂行作为旁观者,亲眼看着徐景行自从娶了妻子之后,每日里除了跟着先生上课时外,不是和妻子一起红袖添香,便是两人一起花前月下。
虽说新婚燕尔时蜜里调油是理所应当的,可只看两人如今的契合程度,未来便是男女之情淡了,也能培育出浓厚的亲情来。
那要么就是大嫂是个恋爱脑,没了丈夫的爱就不能活?
也没看出来甄夫人有这种倾向啊。
林黛玉伸手在他布满狐疑的脸蛋上掐了一把,笑容不达眼底,“前世你们家流放时,大嫂恰好怀着身孕。一路奔波不知受了多少苦楚,拼死生下了一对龙凤胎,但从公婆到丈夫,却都将她的辛苦视之为理所当然。”
她越说,脸上的神情就越冷,到最后,却又化作了对甄夫人的怜惜与不值。
徐茂行前世见多了奇葩事,只听到这里便明白了七八分,恍然道:“大嫂得了产后抑郁?”
林黛玉道:“她的抑郁,怕是从产前就开始了。”
她目光灼灼的看着徐茂行,说:“是你救了她一命。”
“啊?”徐茂行一呆,不明白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索性林黛玉也没卖关子,直言道:“若非是你告诉我,我可不懂什么产前抑郁、产后抑郁的,更不知道‘母亲天生应该爱孩子’,只是世人加诸在女子身上的枷锁。”
徐茂行眨了眨眼,有些明白了,点头道:“你说得半点不错。不过,也有女子怀孕之后,身体激素改变的原因。”
那是腹中胎儿为了自保,分泌出来迷惑母体的。等分娩之后,这种激素不会立刻褪去。等到真褪干净了,母体已经形成心理上的惯性了。
毕竟,某种程度上,胎儿置于母体就是一个寄生虫,是和母体抢营养的存在。
不是每个母亲怀孕之前都想要孩子的,在没有做好准备时忽然有了孩子。若无激素的影响,这种计划之外的产物,多半会被母体顺着心意拿掉。
黛玉道:“我知道,你前世跟我说过。”
徐茂行起身,装模作样地背着手在屋里踱步,用老夫子的口吻说:“接下来让我猜猜,是不是你书信安慰于她,解开了她的心结,你们二人遂成知己,做了无话不谈的好姐妹?”
“确实如此。”黛玉被他给逗笑了,掩着唇点了点头,眼中尽是笑意。
“我就知道。”徐茂行得意得摇头晃脑,活像一只吃到了鲜肉的金毛犬。
他又旋身坐回黛玉对面,倾身向前道:“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是很奇妙的,有时候错了一个节点,结局就会千差万别。
这辈子大嫂若是避开了流放时怀孕,没了产后抑郁,虽然还是能与你和睦相处,但却不一定能如你前世一般亲密无间了。”
更有甚者,因为徐景行对他这个弟弟的疼爱,站在甄夫人的角度来看,徐茂行这个小叔子,约等于和她儿子争家产的存在。
恨巫及屋之下,对林黛玉这个弟媳,怕是也没什么好脸色了。
林黛玉抬起头,对上他难得深沉的目光,轻笑道:“我只是失去了一个密友,却能让前世的好友摆脱悲苦的宿命,于我而言,已是赚了。世上从来没有两全其美之事,我也从来不敢奢求。”
徐茂行深深看了她一眼,忽然展演一笑,狭长的凤目微微咪起,笑靥在唇边堆起。
如今的他不像前世一般背负着一家人的责任,笑起来既灿烂又纯然。饶是林黛玉早已看惯了,还是忍不住晃了晃神。
很显然,徐茂行是知道自己在她面前的优势的。就趁着她这一愣神之间,蝴蝶般轻巧的吻在她雪白粉嫩的脸颊上一沾既走。
才回过神来的林黛玉,又呆住了。
直到徐茂行的笑声传入耳中,她才绯红了脸颊,似嗔非嗔地横了他一眼。但眼波流转间唯有欢喜,哪有半丝怒意。
反倒是主动作案的徐茂行,好像比她这个被轻薄的反应更大。
先前他见林黛玉呆住,心里的紧张被压下去了些许,忍不住就得意地笑出了声。
可等林黛玉反应过来之后,他就觉得手足无措了。一张脸红彤彤的,像是煮熟了的虾子,目光也躲躲闪闪,只好借着喝茶低下头,避开了林黛玉双眸中流转的盈盈波光。
“咳。”
好半晌,他才咳嗽了一声,忍不住道:“我……我问你个问题。”
“你说。”林黛玉看起来十分镇定,其实也有些紧张害羞。只是她自觉比着徐茂行多活了好些年,在他面前应当稳重些,所以才强自忍住了没显露出来。
紧张的徐茂行什么端倪也没看出来,扭捏了一瞬之后,便直言不讳地问:“就你所说,我前世和今生的经历完全不同,性情也应该有所差异。我就是想问问,你是更喜欢前世的我,还是更喜欢今生的我?”
其实他真正想问的,是你究竟喜不喜欢今生的我?
虽然他早就知道,林黛玉之所以一心要与他结缘,就是因为在她的前世里,两人就是一对恩爱夫妻,今生才想着重温鸳梦。
但那时候他还没开窍,所有的纠结和欢喜都因为林黛玉是他的二次元女神。
随着年岁渐长,随着两人虽分隔两地却一次又一次的通信,他心底情思慢慢滋生。
人一旦动了真情,就难免患得患失。便是中二如徐茂行,竟也开始不自信起来。
这个问题林黛玉早就纠结过了,见他此时才反应过来,心中好笑与感慨之余,嘴上却是半点都不慢,直截了当便给出了答案。
“对我来说,只要是你就好。”她满脸认真地说,“成熟稳重的你固然很好,可从我私心里说,宁愿你永远都是这般天真赤忱的模样。”
徐茂行痴痴看了她许久,忽然道:“如果前世里,我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他以前从来没有这些缠绵心思,如今却恨不得穿回林黛玉的前世,早些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免她苦,免她忧,免她四处流离,免她无枝可依。
两人正自温情脉脉,忽见雪雁拿了张帖子走了进来:“姑娘,荣国府的两位姑娘下了帖子,请你明日去那府里赏花。”
“怎么送到这里来了?”
听见“两位姑娘”,林黛玉先是愣了一下,继而才反应过来:今生已经不一样了,贾敬被圣人硬生生从道观里拉了出来,家里有他镇着,又有个性子泼辣强势的珍大奶奶,贾珍根本不敢乱来。
而惜春生父建在,嫂子又是个能掌控局势的,自然也就用不着把他送到荣国府去教养了。
如今的荣国府,可不就只剩下迎春与探春这两位姑娘了?
雪雁笑道:“原是送到了咱们家里,是太太特意遣人送了过来。”
林黛玉沉吟了片刻,才意识到什么,不由失笑着摇了摇头,把帖子接了过来。只见青底上绘着烫金的莲花,半点不显艳俗,透着雅致的贵气。
打发走了雪雁之后,黛玉对徐茂行笑道:“这看着倒像是三妹妹的风格。”
贾家的几位姑娘性格各异,其中迎春过于温柔沉默,惜春又过于清冷避世,唯有探春性格最为鲜明,也最为耀眼夺目。
徐茂行对姑娘家不感兴趣,只是好奇地问:“贾宝玉最爱在内宅厮混,你是不是又能见到他了?话说他那块通灵宝玉究竟是怎么样的?也不知道这辈子我和他成了亲戚,有没有机会一睹真容?”
想到在林黛玉的前世里,他和贾宝玉已经是亲戚了,便又问道:“我上辈子看过他那块玉吗?”
“不曾看过。”林黛玉轻轻摇了摇头,说,“那时咱们两个过得如履薄冰,事事处处都要谨慎小心,荣国府对你我来说就是一座大山,哪回到他们家去不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行差踏错了去?”
回想起前世最初那几年,她说得无限唏嘘。但徐茂行没经历过,自然无法共情。
他只是好奇地问了问,得到答案之后不甚在意地点了点头,说:“上辈子没见过就没见过吧,将来这辈子是有机会见见的。”
林黛玉的本意也不是引他伤感,见他不在意便笑了笑,带点怜悯调侃道:“恐怕这辈子,你也没机会了。”
“啊?这又是为什么?”徐茂行往嘴里塞了颗葡萄,下一刻就被酸得皱起了眉头,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咽了下去。
林黛玉好笑地给他续了杯茶,嗔道:“分明不喜欢吃,还每次都要往嘴里塞。什么毛病?”
徐茂行的眉头皱得像吃药一样,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才算是缓了过来。
“你不知道。”他摇着头说,“我上辈子科技发达,农业科技尤其发达,葡萄被培育出了很多品种,而且越是新品种,糖分就越高。”
说到这里,他低头盯着盘子里的葡萄唉声叹气,“我上辈子吃甜葡萄吃惯了,潜意识里总觉得葡萄是甜的。这盘葡萄这么水灵又饱满,我实在是忍不住想尝尝。”
——他又想到最爱的巨峰和拇指葡萄了。
只是听着他说,黛玉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神往之色:“真想到你前世的世界去看看,我总觉得那个世界一定很神奇。”
徐茂行托着腮叹了口气,落寞道:“我自己还想回去呢,这不是回不去吗嘛。如果真有机会,我真想带你一起去看看。”
虽然那个世界也不是完美的,但和这个世界比起来已经很好了。而且,还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甘愿献身,只想把那个世界变得更好。
他偷眼看着林黛玉,心里想着:像你这样的人,若真去了那个世界,必然会做出一番事业的。
至于林黛玉身上的病,以他前世的医疗水准,根本就不算问题。
第189章 林黛玉进贾府
“诶,你还没告诉我呢,为何我这辈子也没机会看那块通灵宝玉了?”
少年时的徐茂行,从来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他的脑子里仿佛存不住苦恼,便是真有谁惹了他,要不了多久他也就抛之脑后了。
黛玉喜欢他如今的样子,却又总忍不住想要逗逗他。
“你猜。”林黛玉笑道,“你不是一直说自己很聪明吗?那你就先来猜猜看。”
但她却没有料到,暌违日久再次重逢之后,少年徐茂行也进化了,不像原来那么爱炸毛了。
他甚至……还能反击了。
徐茂行明目张胆仗着林黛玉喜欢自己,双手托腮,把一张婴儿肥未褪的俊秀脸庞送到林黛玉眼前,笑嘻嘻地问:“若是我猜着了,姐姐有什么奖励吗?”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分明还是大白天,林黛玉却几疑漫天星河都藏在了这双眼睛里,让人目眩神迷。
“奖励?”林黛玉喃喃道,“你想要什么奖励?”
徐茂行的脸颊瞬间就红了起来,他就那么看着林黛玉,强装着镇定自若,却终究压不住隐隐透出的少年轻狂躁动。
他什么都没有说,却也不必说出口了。
林黛玉的脸也红了起来,两人相顾无言,却又仿佛已交流了千言万语。
半晌之后,终究是林黛玉先挪开了目光,若无其事地说:“今生与前世不同,宝玉虽还叫宝玉,却已经没有玉了。”
徐茂行失望地叹了口气,遗憾道:“我还没有猜呢,姐姐怎么先说出来了?”
林黛玉团扇遮面,从扇子的一侧露出半张脸来,笑道:“先前叫你猜,你偏作怪。如今你要猜,我偏不叫你猜。”
徐茂行哼哼唧唧:“别说的那么好听,你就是害怕。”
“我有什么好害怕的?”林黛玉团扇轻摇,扇面上绣着的海棠花似乎活了一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送出一阵又一阵迷离的香气。
分明花是假的,香气却如影随形,徐茂行觉得自己似乎被这香气给蛊惑了,平日里绝对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也在此时脱口而出。
“我找你讨赏,你害怕。”
“那又有什么好怕的?”林黛玉状似不解,玉一样白皙的脸颊上,却已染上了傍晚天际霞光的晕彩。
她分明是知道的,却要明知故问。
也是,林妹妹那么聪明,又怎么会猜不到?
徐茂行仿佛得到了鼓舞,窃窃一笑间已倾身向前,轻柔而炽热的吻飘忽落在唇角。
随后,他抬手要指自己的薄唇,事到临头却又胆怯,手指一错便点在了自己脸颊上,镇定道:“我想要的奖励,就是这个。”
话音落下,他偷眼去看林黛玉,本以为能看到一个羞怯大美人,却只看见了对方忍笑的清丽脸庞。
徐茂行一呆,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他又被她给耍了!
但这一次,他却没有分毫气恼,只是有种啼笑皆非之感。
接下来吃了亏的徐茂行就老实多了,黛玉和他说了关于这辈子贾家的变化,以免他将来真的见了贾家的人,会惑于《红楼》原著,弄出什么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笑话来。
当他听说贾珍续娶的妻子换了一个,温柔软弱的尤夫人变成了泼辣强势的彦夫人,贾珍被她管束得苦不堪言,再没机会去祸害无辜男女了,忍不住拍手叫好。
“真是活该!他那种人渣,就得有这么个人,好生整治一番!”
又听说了因薛蟠被秋决,薛家母女没有再回京城,而是不知道去哪里了。徐茂行感慨道:“离开京城,又丢掉了薛蟠那只吸血的蚂蝗,对薛宝钗来说,肯定是利大于弊。”
林黛玉在他面前,也忍不住说了心里话:“今生不再和宝姐姐相识也好,虽然我理解她前世做的那些事,但受伤害的是我。便是再次相识,我也不可能毫无芥蒂地与她相交了。”
像前世那样,薛宝钗远遁金陵,两人离的远远的,林黛玉写了游记,还能给对方寄去一份。
若是两人继续待在一起,林黛玉是绝对不会理她的。
随着她的话语,徐茂行也想起了原著里薛家那些骚操作。
站在读者的旁观角度,他能洞察任何一个书中角色的动机,自然也能理解所有角色的行为。
那本名著里,每个角色都有自己的无奈,都有自己的悲哀。单纯身为一个读者,是不好过多评判的。
可是,人心生来就是偏的。如今他喜欢林黛玉,立场有了偏颇,自然就算不得旁观者了。
他选择站在林黛玉这边,理解她的处境,抚慰她的悲苦。那薛家的行为落到如今的他眼中,自然也就尤为可恶。
“你不是说,你所有的劫数都已经过了吗?”徐茂行笑道,“既然如此,上天一定会让你此生顺风顺水的。”
林黛玉歪了歪头,笑问道:“你不是说,你从不相信上天吗?”
见她已经有心思调侃自己了,徐茂行就知道对方心里没因薛宝钗起多大波澜,暗暗松了口气,正色道:“那我换一句:我会让你此生顺风顺水的。”
林黛玉心中感动,却不愿他如此深沉,便又道:“你?你连个功名都没有,日后我跟了你,出门做客时,不得见人就拜?”
徐茂行瞬间苦了脸。
林黛玉掩唇笑道:“逗你呢。前世你我最大的遗憾,就是被官印困在京城,想要游历天下而不得脱。好不容易今生已经扭转了际遇,我又怎会逼着你再去考官呢?”
学渣徐茂行大大松了口气。
但他心里却也有了些别的念头,只隐隐约约尚未成型,也就没有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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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次日,林黛玉叫丫鬟们收拾了衣裳和给姐妹们的小礼物,又带了防备意外的衣裳,禀报了父母之后,就坐着车去了荣国府,赴小姐妹们的赏花宴。
此时秋高气爽,正是菊花与秋海棠盛开的时节。
荣国府虽还是荣国府,却因受薛蟠案牵连,贾政罢官、贾赦丢爵。一家人之所以还能住在这里,全仗着老太太这个国公夫人尚在,而圣人不愿意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头罢了。
林黛玉两辈子的初入荣国府,待遇可是大不相同。
前世贾家煊赫,林家凋零,便是这府里一个三等仆妇,都表现出一股趾高气昂来,让人一眼看去,便觉盛气凌人;
今生再来时,林家简在帝心,贾家却日暮西山。这些仆人也都像是受了惊的鹌鹑,个个都含胸缩头,对着林黛玉时下意识流露出谄媚之色。
林黛玉并没有幸灾乐祸之情,也不屑去嘲讽这些连生死都不能自主的下人们,态度便始终平和,不想却落了个“平易近人,不愧是大家出身”的评价,一时倒是叫她哭笑不得。
一抬软轿,把林黛玉送进了荣禧堂。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的荣禧堂里,住的不是贾政和王夫人,而是本该住在荣庆堂颐养天年的贾母。
只因贾赦丢了爵位是受薛家牵连,而薛家又是二房的亲戚,他心里不痛快,又自觉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便日日在荣禧堂里闹腾,主打一个“我不好过,大家就都别想好过”。
贾母训斥他,他却振振有词,谁叫这件事本来就是二房理亏呢?
贾赦固然好色荒唐,但他是个窝里横,糟蹋的全是家里有卖身契的婢女,官府管不着他。
至于那些在外的勾当,凡是被查出来的,不是祖上遗留的旧账,就是贾政和王夫人当家时弄出来的。
他们干出那些事来,却叫自己背了黑锅,还把祖上爵位都给弄丢了,贾赦当然不服,当然要闹。
眼见母亲史太君非凡不安抚自己,还要偏帮闯下大祸的二房,贾赦心寒之余,又想起堂兄贾敬劝他的那些话,心里又委屈又气愤,从前那些愚孝的心思,在此时显得尤为可笑。
既然可笑,那他就不孝了。
老太太不是爱拿“回金陵去”来威胁他吗?如今有本事她就真回金陵去呀。
他倒是要看看,老太太究竟舍不舍得甩手而去,让朝廷名正言顺把荣国府收回去,让她的爱子贾政失去最后的庇护所。
结果很显然,贾母自然是不愿意的。
因她仗着辈分,爱在族里指手画脚,身为族长的贾敬早已对她不满,是绝对不会帮着贾政的。
若是失去了荣国府这道招牌,贾政日后再想起复,简直是难如登天。
如今贾赦破罐子破摔了,“回金陵”威胁不到他了,贾母心中纵然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得不退了一步,让贾政夫妇从荣禧堂里搬了出去。
但贾赦也没住成,贾母借口思念先夫,自己住了进去。
对此,贾赦只是嗤笑了一声,留下一句“老太爷临终那几年,可是在梨香园休养的”,便扬长而去。
他已经不在乎自己能不能住进去,只是不想贾政继续住下去。所以,把贾政从荣禧堂里赶出去了之后,他只是随口揭开了老太太的面皮,没有再僵持下去。
按理说这种事情,本该是一个家族的隐秘。特别是像贾家这样的大家族,更该“胳膊折在袖子里,打落了牙和血吞”。
奈何,贾家的仆人嘴上都是没把门的,哪怕荣国府已经败落了,管家的王熙凤趁机遣散了好些人,留下的那些也依然是从前的底子,再怎么也是改不了根子的。
更让王熙凤觉得苦恼的,就是能留下的这些,都是各主子跟前的心腹。
家里人口分明少了,可是她管理家事的时候,反而比以前更难了。
再加上丈夫又不靠谱,在各方掣肘之下,她很有几分心灰意冷,也没以前那么用心了。
因而,林黛玉虽然这辈子是头一次来荣国府,却对这一家的事了解得够多了。
第190章 三春
软轿在荣禧堂前停下,不必黛玉使眼色,这辈子历练出来的雪雁就顺手从怀里拿出两个荷包,给了抬轿子的两个仆妇。
那两人千恩万谢地去了,周瑞家的领着黛玉往前走,过了穿堂,就看见鸳鸯领着两个丫鬟,站在门口迎接。
见黛玉过来,众丫鬟忙俯身见礼:“见过表姑娘。”
又早有一个丫鬟掀帘子跑了进去,嘴里喊着:“林姑娘已经到了。”
因这是今生第一次见面,林黛玉只好装作不认识,转头询问周瑞家的:“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不等周瑞家的答话,鸳鸯便笑道:“奴婢叫鸳鸯,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听说表姑娘来了,老太太高兴得跟什么似的,一早就打发我出来接着,就怕他们毛手毛脚的怠慢了姑娘。”
林黛玉笑着点头:“劳烦姐姐了。”
周瑞家的和鸳鸯一左一右扶着林黛玉进去,一屋子的女眷都看了过来。
只见正当中的首位上,坐着一个白发如银、面目慈祥的老太太。黛玉知道那是贾母,也知道左边坐的那两位分别是邢王二位夫人。
右边坐着三位姑娘,前头那两位穿着打扮都是一样的,最小的那个无论衣着还是首饰,都明显更加精致。
这自然是三春,不过这一世惜春际遇不同,全然不是前世的清冷之态,而是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该有的天真娇憨。
她一双杏眼好奇地看过来,等黛玉的目光落到她身上时,她下意识便回了一个笑容,甜滋滋的像蜜糖一般,让林黛玉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贾母和王夫人身后各站了一个年轻媳妇,站在贾母身后那个容貌美艳,彩绣辉煌;站在王夫人身后那个则是衣着朴素,神情木讷,犹如枯木死灰一般。
王熙凤和李纨这两位嫂子,倒是和前世差不了多少。
“黛玉给外祖母请安。”林黛玉心里想着事,却一点都不耽误外在的行为。
“好孩子,快起来。”贾母一把抱住把她搂在了怀里,一边摩挲一边打量,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喜爱之色,“你生得跟你母亲小时候一个样,只是比她瘦些。”
然后就指着屋中诸人,一一介绍给她:“这是你大舅母,这是你二舅母;这是你珠大嫂子,这是你琏二嫂子;这是你迎春姐姐,这是你探春妹妹,这是你惜春妹妹。”
等一一厮见过了,贾母就留黛玉坐在自己身边的脚踏上,笑道:“原不该这么着急叫你过来,只是你的姐妹们听说又来了个表妹,心里都好奇得很。
我就说:‘既然好奇,那就下个帖子请过来呗。’。恰好庄子上送来一株极好的海棠,探丫头就立刻写了帖子,趁着花期还在,把你请来赏花了。”
林黛玉心里知道这不过是借口,毕竟他们家昨天才刚到京城,就算贾家不下帖子请,等再过两天他们家收拾完了,贾敏和林如海作为女儿和女婿,也会带着林黛玉前来拜见贾母的。
但有些事情,看透却是不能说透的。
于是,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着看向三春:“不止姐妹们对我好奇,我对姐妹们也好奇得紧呢。在来京城的路上,母亲就和我说了许多外祖母家里的事,也说了外祖母家里有三个极灵秀的表姐妹。”
探春笑道:“我们也是早听老太太念叨,说是姑妈膝下有一个女儿生得极标志。原本我心里还不大信,今日实在见了,才知道老太太所言不虚,真真是个天仙般的人儿。”
王熙凤最是不甘寂寞,也接口道:“怪不得老太太整日嘴里念着、心里想着。原本我还为着这个喝醋呢,如今见了妹妹真容,我也恨不得抱在怀里疼呢。”
因着两家境遇算是反转,王熙凤也没在说什么“不像是老太太的外孙女,倒像是亲孙女”之类的话。
她这人自来最识时务,如今贾家要仰仗着林家,他当然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能说。
众人都被她说得笑了起来,原本邢夫人是不大高兴的,但看见王夫人笑容勉强,她就立刻笑得真心实意了。
因着是小辈之间的聚会,贾母众人想念外孙女,也不好多留他们。拉着说了会儿话,便叫他们姐妹自己去花园玩了。
姐妹几个才出门,王夫人就忍不住了,倾身道:“老太太……”
贾母皱眉看了她一眼,她立刻就闭了嘴,心里却在骂这个老虔婆说话不算话。
“你着什么急?”贾母不满道,“玉儿才刚到京城,身上风尘尚未去尽,今日贸然请她来本就是失礼,先让她好生玩乐一日才是正经。”
“老太太说得是,原是我太着急了。”王夫人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脸上勉强堆出讨好的笑容,解释道,“我也是替宝玉操心,那孩子已经十三了。像咱们这样的人家,十二三岁正是说亲的时候,又难得有这么合适的。”
贾母轻轻歪在榻上,示意小丫鬟来给自己捶腿,淡淡道:“结亲这回事本就是结两姓之好,要的是你情我愿。若是林家那边早给玉儿相看好了,那就是宝玉没福气。”
她虽然疼爱自己的孙子,但也疼爱外孙女。贾宝玉固然是她心爱儿子的儿子,林黛玉又何尝不是她心爱女儿的女儿?
因这辈子少了那通灵宝玉,贾母并没有将宝玉接到内宅当做女儿养。在她心中,宝玉就是诸多孙辈中比较疼爱的一个。
就算她为了贾政的前程,有心替儿子拉拢林家这门强有力的姻亲。可若是女儿贾敏不愿意,她也不会强求。
她也不耐烦看王夫人这张脸,说完便摆手道:“行了,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叫凤丫头留下来陪我说说话。”
邢王二夫人并李纨不管心理作何打算,老太太发话了,他们也只好行了礼退出去了。
出了门之后,邢夫人露出个嘲讽的笑容,团扇一甩便领着人去了。李纨见此暗暗叫苦,知道王夫人受了气,必然要发泄到她身上去。
果然,下一刻就听王夫人说:“前儿我听说兰哥身上不好,你这做母亲的也该多操操心,就去佛堂捡三天佛豆,祈求药王菩萨保佑兰哥百病不生吧。”
李纨没奈何,只得忍住苦楚应了。
儿媳妇不痛快了,王夫人就觉得自己心里痛快了。她倒是有心留在这里,听一听老太太要和王熙凤说些什么,却又没那个胆子。
她盯着李纨看了几眼,心思转了几圈,却又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皱着眉头跟但苍蝇似地摆手,“还愣在这干嘛,难道让药王菩萨等着你吗?”
李纨如蒙大赦,又行了个礼就匆匆告退了。
比起和王夫人这个婆婆待在一起,她宁愿回去跪经拣佛豆。
=====
再说林黛玉跟着探春三姐妹一起去了花园,千秋亭里放着一盆开得极好的秋海棠,正是庄子里的下人进上来的那一株。
众人赏了一回,林黛玉察觉到迎春和探春在自己面前都有些拘谨,不像前世那般一个温厚一个肆意。
她略一思索心里就明白了八分,当即便笑着提议:“这白海棠开得这么好,咱们姐妹几个又是头一次相聚,不如就借便办个诗会,日后再回想起来,大小也算个佳话。”
说完,她便转头征询态度最自然的惜春:“四妹妹,你说好不好?”
这辈子的惜春活泼许多,听见这么个既雅致又好玩的提议,当即便眼前一亮,拍手笑道:“好好好,当然好了。林姐姐不愧是探花郎的女儿,在风雅格调上,就是比我们强。”
林黛玉笑道:“快别这么说了,我打小就没正经请过先生,不过是跟着爹娘胡乱读了几本书罢了,哪里就有什么风雅格调了?”
这话半真半假,但假的那一半全在前世,今生林家的确是没替她请过先生,三春姐妹都无前世记忆,她自然也不算说谎。
听了她这话,探春微微松了口气,也跟着附和:“既然是林姐姐的提议,那便请姐姐拟个题目吧。”
说着抬手招来丫鬟侍书,叫她去准备笔墨纸砚并酒水糕点。
林黛玉也不推辞,指着那海棠道:“今日既然是为了赏海棠,自然以海棠为题。至于韵么——‘秋’字如何?”
姐妹三人都是有些才学的,平常自己在家时也做些诗填些词。且本就是闺阁女儿的玩乐,抛弃了功利之后,自然是无可无不可,觉着怎么都好。
林黛玉重生一世,早把前世少年时争强好胜的心抛了大半,做诗时刻意根据探春的水平容让了些,姐妹几个其乐融融。
这次登门,贾母到底没多说什么,看看天色晚了,便好生安排人送她回去。
王夫人自然颇有怨言,可贾母却觉得,婚姻大事不该当着小姑娘的面提,吓到孩子就不好了。
又隔了两天,林黛玉再次登门时,便是和父母一起来正式拜见外祖母了。
双方寒暄了一阵,把林如海打发去了贾政的书房,又把林黛玉送去和姐妹们一同玩耍,贾母才叫人把宝玉叫了进来,给姑妈请安。
第191章 贾敏见宝玉
贾宝玉生得面如满月,唇若涂朱,鬓若刀裁,眉目如画,行动间恭谨守礼却又不死板,当真是个极讨长辈喜欢的孩子。
纵然贾敏因着女儿口中的前世,对这个内侄颇有微词,如今见了真人,也挑不出他的毛病来。
“侄儿宝玉,拜见姑妈。”宝玉拱手间如行云流水。
贾敏笑道:“快起来吧。自家人,就别多礼了。”说话间早有林家的丫鬟把表里奉上,却是一匹上好的尺头和江南产的文房四宝。
“早就听说你在读书上颇有灵气,进学不过是早晚的事。做姑妈的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你,都是自家用的只纸墨,望你别嫌弃才是。”
宝玉笑道:“江南那边的文房四宝,做得自来比北方精致。虽说京城也有卖的,却到底不如姑妈从那边带回来的心意。”
这孩子实在是很会说话,贾敏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拉着他问都读了什么书?现描谁的帖子?是请的先生还是去家学?
宝玉一一答了,表现得非常乖巧守礼,倒是让贾敏平生几分割裂感。
只因站在她面前这个活生生的宝玉,和黛玉口中描述的那个,差别实在有些大。
仿佛是少了几分脂粉气,又仿佛是缺了几分天然去雕饰的灵气。
但要说这个宝玉不聪慧,那也是不对的。他分明是冰雪聪明的,但这份聪慧灵巧,却用半点都不背离世俗。
可若依此便要说宝玉就是个世俗之人,那仿佛也不对。可具体如何,因接触时间太短,贾敏也说不上来。
宝玉到底是十二三岁的大孩子了,不好在女眷堆里多待,见过了姑妈之后,便向老太太告辞,到贾政的书房去见姑父林如海了。
等他走了之后,贾母便笑着问女儿:“你觉得宝玉如何?”
贾敏收起了繁杂的心思,诚实地点了点头,说:“是个好孩子,说句二哥不爱听的话,这孩子将来必然是‘雏凤清于老凤声’。”
在自己女儿面前,贾母也就不替贾政挽尊了,笑呵呵地说:“你二哥读书是不成的,做官也不大成。宝玉比他强了,荣国府将来才有出路呢。”
听她言辞之间,已经把整个荣国府的未来,都压在了宝玉身上。
贾敏忍不住劝道:“那孩子再怎么聪慧,年纪还小呢。再者说了,他亲生兄长虽已不幸早夭,却还有堂兄弟和亲侄子呢,这些将来都是助力。”
伤仲永固然不可取,但揠苗助长,也非教子之道。
贾母叹了一声,浑身上下笼罩着一股疲惫之意,无奈道:“这个道理,我又何尝不明白?只是琏儿几个都不成器,兰儿又太小了。这府里如今的境况你又不是不知,哪有时间去等呢?
若是等我百年之日,荣国府恢复不了曾经的三分风光,我又有何颜面去见你父亲?有何颜面去见贾家的列祖列宗?”
很多时候,只懂得道理是没用的,还得看天意与时机成全。
贾敏默然半晌,也只能劝道:“慢慢就好了。要我说,家里栽了这么个跟头,也不一定全是坏事。正好趁此机会去芜存精,把那些早不该有的气焰都收一收,说不定反而更长久呢。”
她记得黛玉说过,前世的荣国府,便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后,迅速走向了衰落。
直至大祸临头的那一瞬间,这些人还没有从醉生梦死中彻底清醒过来,还想着用三姑娘和亲的余泽,再换一代富贵呢。
贾母摇了摇头,不愿再多谈这个话题,转而试探道:“既然你觉得宝玉不错,可愿收他做个半子?”
贾敏一愕,若无其事地笑道:“母亲这话可说晚了,我家老爷在江南做官时,和徐大人一见如故,已经把玉儿许给徐家二郎了。”
“徐家?”这个姓氏难免让贾母应激,“哪个徐家?当年做过金陵之府的那个?”
贾敏这才反应过来,贾家和徐家也算是有恩怨的,笑容有些讪讪,顶着母亲浑浊中透出锐利的眼神,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过了好半晌,贾母重重叹了一声,颇有些意兴阑珊道:“官场之上就是如此,走了穿红的,来了挂绿的。那徐甘虽和女婿结盟,却也免不了和贾家刀兵相向。”
这位历经三世,四代同堂的老太太,其实对这些都懂。刚才只是骤然听闻,难免震惊错愕。
她摇了摇头,说:“看来,是宝玉那孩子没福气。”
“母亲。”贾敏有些担忧。
贾母冲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笑道:“什么时候把徐家二郎领过来,我这做外祖母的,总得看看外孙女婿。”
贾敏暗暗松了口气,顺着他的话头说:“那孩子是个机灵的,生得又好,母亲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这话说得就过于客套了,贾母敷衍地点了点头,很快就拉着女儿说起了别的,明显是不想多提徐家的事。
心里明白官场争斗是一回事,能坦然面对让自己家败落的罪魁祸首,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贾母和女儿抱怨自己的两个儿媳妇,一个小家子气,一个蠢笨贪婪,简直没一个能让她省心的。
说到如今这两个,就难免想到贾赦的原配。
那位真是大家族里精心培养出来的,无论是长辈们面前,还是面对外头的亲戚朋友,乃至面对家族的政敌,接人待物都近乎无可挑剔。
她还在的时候,贾母根本就不用操心家里的事,只一谓高乐即可。
可是如今么……贾母连连叹息。
贾敏也很怀念先大嫂子,那时候她还待字闺中,与先大嫂子关系最好,为此还惹得二嫂王夫人记恨,总觉得她在母亲面前替大嫂说话了。
这也没冤枉了她,贾敏的确是替先大嫂子说过不少好话,也解过不少围。
一来是看不过眼母亲过于偏心二房,连带得也偏心大字不识还心胸狭隘的二嫂;二就是当时年少无知,只知道意气用事,处事不够隐秘圆滑了。
嫁到林家之后,贾敏跟着婆母学了很多,也慢慢意识到,二嫂记恨她多年,固然有对方小心眼的缘故,她自己也不是毫无责任的。
可无论如何,她和王夫人相互之间看不上眼却是事实,她也绝对不会把自己女儿嫁回娘家,落到王夫人手里。
和女儿多年未见,贾母心里也着实想念。
原本她还有几分为儿孙打算的私心,说话自需斟酌,母女之间难免生疏几分。
得知黛玉已经定亲,两家结亲无望之后,贾母心中没了杂念,对女儿的疼爱与思念很快就占据了上风,母女二人很快就找回了当年那种亲密无间的感觉。
直到王熙凤风风火火地进来,说是该传晚膳了,两人才意犹未尽。
贾母抬头一看,掐了响簧的自鸣钟,竟然已经转到下午三点半了,不由恍然失笑道:“只顾和你说话,不知不觉竟这个点了。”
贾敏也笑道:“和母亲多年未见,说着说着就忘了时辰。”
“哎哟,我的老太太,我的好姑妈,两位且先别感慨了,用膳要紧。”王熙凤笑呵呵的,一手拉住贾敏,两人一同走到贾母身侧,左右将老人家搀扶住。
贾母起身问道:“摆在哪里了?”
王熙凤笑道:“知道老太太疼姑妈,必不忍她远足,就在外间厅上呢,几步路的事。”
贾母对女儿笑道:“我说什么来着,这家里上下,就属凤丫头最知我的心。”
说得众人都笑了起来,王熙凤更是夸张得拍了拍胸脯,左手竖在胸前念佛:“阿弥陀佛——可见世上还是有眼明心正的人的。有老太太这句话呀,我是干什么都不觉着累了。”
话音才落下,还不等贾母再说什么,她就隔着贾母往贾敏这里探头,低声道:“姑妈您看,老太太可知道怎么拿捏我,怎么哄着我上进了。”
贾敏噗嗤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髻,笑道:“凤儿别哭,姑妈疼你。”
贾母哈哈笑了一阵,佯怒道:“当着我的面就敢编排老身,可见平日里没少歪派我的不是。”
众人都轰然大笑,一直转进了用膳的外厅,笑声仍旧不绝于耳。
黛玉、探春等姊妹早在里面等着了,听见笑声都迎上来,黛玉接替了母亲扶住外祖母,探春上前挽住姑妈的胳膊,撒娇问好声此起彼伏。
两位长辈受用不得,只觉得浑身舒泰。
贾敏眼神好,心思又细,打一开始就注意到,自己女儿是洗过脸重新上过妆的,如今眼眶还有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
不过她没有多问,只当没看见,好生陪着贾母用了晚膳。
和女儿吐槽了许久两个儿媳,贾母暂时不想看见他们,直接就把邢王二夫人并守寡的李纨一起打发了,只留下活泼爽利的王熙凤伺候。
等从贾家出来,上了自家的马车,贾敏才问:“今日是怎么了?上回不是还说,你们姐妹几个一见如故,玩得极好吗?怎么又哭起来了?”
可不就是一见如故?
对黛玉来说,三春姊妹都是她的故人。
第192章 端午
林黛玉叹着气摇头,说:“今生境遇改变,我从前只觉得欢喜。只因无论是咱们林家,还是徐家,似乎都摆脱了那些不好的命运。虽也非一帆风顺的,但总归全家都平平安安的。”
对于失去过一切的人来说,一家人能平安喜乐地团聚在一起,已然胜过了所有。
说到这里,她想到今日探春和她说的那件事,心中悲凉,脸上也带出了几分愧疚。
“可我今日才知,世间的能量仿佛确乎是守恒的。咱们家从不好变得好了,就会有相关的人家从好变得不好。”
“你是说你外祖母家?”贾敏奇怪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怎么今日忽然这么悲春伤秋起来?”
再者说了,贾家的败落能怪林家吗?
若不是他们宁荣两府没有约束好族人,纵容他们欺男霸女、抢占良田、逼良为娼,就算朝廷的法度再严苛,又能把他们怎么样?
当今圣人已经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对荣国府网开一面了。
如若不然,爵位都已经没了,怎么可能还容他们一大家子继续住在朝廷赐予的国公府邸?
自从知道女儿的前世里,自己和丈夫全部早逝,留下一个孤女在自己娘家却没得到很好的照顾,贾敏心里对母族的感情就很淡了。
如今整个荣国府里,除了贾母之外,也只有探春、惜春等几个姑娘让她有几分真感情了。
对于荣国府的败落,她莫说是心怀愧怍了,不幸灾乐祸就已经是教养好了。
黛玉道:“贾家走到这一步是应该的,只是可惜了几个姐妹。特别是迎春姐姐,前世就把苦头都吃尽了,只怕这一辈子也免不了。”
探春和惜春的结局倒还不错,但也不是一帆风顺的。
至于徐茂行和她说过的那些原著里的结局,林黛玉更是不敢多想。
——高人不是说了,劫数已经过了吗?怎么荣国府的这几位姑娘,看起来还有惊险的坎坷之路要走呢?
“到底怎么了?”贾敏追问道,“可是谁跟你说什么了?”
“是探春妹妹说的,迎春姐姐只知道哭,什么也说不出来。”林黛玉摇了摇头,说起了先前的事。
却原来,姐妹几个先是去了迎春屋子里下了几盘棋,便又转到探春屋里,欣赏前人画作。
期间东府的甄大奶奶彦氏差人送了两回东西,头一次是几碗糖蒸酥酪,过了会儿又命人送了一篮子新鲜果子,说是叫几个姐妹吃着玩。
从彦夫人身边的人对惜春的态度,和惜春收到东西时的态度来看,这对姑嫂之间的关系很好,彦夫人怕是真把惜春当成亲生女儿来养的。
想到惜春前世父母缘薄,哥哥不靠谱,嫂子又懦弱,明里暗里不知受了多少窝囊气。今生能有这么好的嫂子,林黛玉自然替她高兴,难免打趣了两句。
“哎呀,林姐姐不是好人!”惜春捂着脸顿足嗔她,胭脂红从脸颊一直蔓延到了耳后。
姐妹几个嬉笑了一阵,忽然周瑞家的也来了,说是奉王夫人的命,送了几样点心来。
周瑞家的来这一趟,把原先姐妹们之间的快活气息全部冲散了。
等人一走,探春便冷笑着,让几个丫鬟把王夫人送的点心拿下去分了。
在林黛玉的记忆里,探春对这位嫡母的态度一向恭谨,乍然见她如此,不免十分惊奇。
或许是她的神情太过外露,探春冷笑着说:“反正如今我的前程,家里都已经定好了,还有什么好顾忌的?他们既不拿我当个人,还指望着我像从前一样伏低做小不成?”
谁也不是天生的贱骨头,跪舔别人成瘾。若非是生存所迫,哪一个不愿意抬头挺胸做人?
一想到自己从前对父亲和嫡母那么恭敬讨好,却还是摆脱不了即将被当成货物送出去做妾的命运,心性坚韧如探春,也不由悲从中来。
在黛玉的一再追问下,迎春心理防线直接崩塌,伏在榻上失声痛哭。
探春一边安慰姐姐,一边恨恨道:“把大姐姐一个送进宫里还不够,如今还琢磨着,把我们姐妹几个,都分别送进王府里呢。”
她话音未落,惜春便忍不住道:“这都是我哥哥的主意,我嫂子说了,我哥哥说了不算,老爷已经把哥哥打了一顿了。”
探春的神色变复杂了起来,良久挤出一抹笑容,说:“这样也好。咱们姐妹几个,总算有一个能过安稳日子。”
若说半点妒忌的情绪都没有,探春自认没那么大的胸怀。
可她更知道,自己和迎春即将面临的命运,并不是惜春这个小妹妹造成的。对方只是比他们幸运而已。
惜春也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在这个时候说这种话。
她一时惊慌无措,下意识向现场最镇定的林黛玉看去,一双眼睛小鹿一般水润润的,口中期期艾艾道:“林姐姐……”
黛玉轻轻叹了一声,上前把她揽在怀里,在她背上轻轻拍了几下以示安抚。
而惜春显然也是被人抱惯了的,顺势就拦住了黛玉的细腰,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胸前蹭了蹭。
这是个极为放松也极为依赖的姿势,若非是打小就被人保护得极好,绝对做不出来。
而能让她如此的,除了她嫂子彦夫人之外,并不做他想。
黛玉心里更为她高兴,又顺着她脊骨的方向撸了几下,一边问探春:“老太太是什么意思?她老人家平日里最疼孙子孙女,难道对此也无动于衷?”
在探春的安抚下,迎春的哭声停了,却仍捂着脸低着头,肩膀不住耸动,不时有啜泣声传出。
听见黛玉的询问,她身子僵了片刻,猛然摇了摇头,哽咽道:“我和三妹妹都是父母健在的,爹娘都是这个打算,老太太又能如何?”
她说得不清不楚的,黛玉忍不住皱眉看向探春。
探春叹了口气,说:“老太太为此发了很大的火,但太太打着宝玉和琏二哥的名号,在老太太面前哭诉。大嫂子也跟着把兰哥搬了出来,说是兰哥最近因饮食不佳而日渐消瘦。”
老太太纵然疼爱孙女们,可在老人家心理,孙女再好日后也是要嫁出去的,未来支撑家业的,还得是孙子们。
为了孙子们的未来,少不得要让孙女们牺牲一些了。
林黛玉哑然。
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但连她也是受过了徐茂行的熏陶之后,才知道不对的。
而徐茂行之所以知道不对,是因为他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不管现实如何,主流舆论早已把“重男轻女”和“男尊女卑”打为了糟粕。
徐茂行前世被教得很好,所以哪怕来到了这个他在性别上占优势的世界,也依然坚信那是不对的。
但除了他们夫妻之外,这个世界的所有人心中,儿子比女儿珍贵,都是理所当然的,是从来如此的。
也不知道再过多久,这个世界的人才会认真思考:从来如此,便是对的吗?
当时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心里却打定了主意,请父母出面转圜此事。
她把这些都转述给了母亲,贾敏秀气纤长的眉毛立刻皱了起来:“哥哥嫂子们真是糊涂了!你外祖母年纪到底是大了,早没了当年的眼界,也没了从前的决断。”
荣国府为何败落?
那些欺男霸女、欺行霸市之事,京城哪个权贵之家不做?这些根本就不是主要原因。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贾家参与了夺嫡,并且压错了宝,被登基的新皇清算了而已。
如今荣国府遭逢大难,正该韬光养晦,低调行事,以图日后才是。竟然还想着把下一代的女儿往各王府里送,看来还是没吃到教训。
林黛玉道:“我觉得外祖母只是一时没转过弯儿来,母亲下次去时,能不能劝劝她老人家?”
虽然贾母多年偏心二房,但心里却是希望贾家能好的。相信只要贾敏说破了其中利害,贾母会明白怎么做才是对贾家最好的。
贾敏点了点头,安抚道:“玉儿放心,过几日就是端午了,你外祖母一定会请咱们一起去赏午。到时候我找个机会,单独把这件事跟她说明了。”
这件事是不能当着邢王二夫人的面说的,那两人皆是目光短浅之辈,且迎春和探春又不是他们亲生的,他们才不会真的关心两姐妹的死活。
哪怕贾敏全是好意,说的也都是真话,他们也不会感激,反而会心生怨恨。
=====
到了端午前夕,贾母果然差人送了帖子来,请女儿带着外孙女一起,到荣国府赏午去。
随着帖子一起带过来的,还有荣国府提前包好的粽子,只是还没煮,想是任他们何时吃就何时煮。
林家正好也包了些江南特色的粽子,就也派了两个媳妇跟着荣国府的人转回,把粽子送给贾母品尝。
等到了那天,一家子用了早膳,看看自鸣钟上的时间已经到了十点,便叫人拿着打点好的东西,一起登车去了荣国府。
至于林如海,徐家也送了帖子过来,他依照礼数收拾了东西,带了一篓螃蟹,一串粽子和两坛菊花酒,到徐家赴宴去了。
徐茂行没看见林黛玉,心中自然十分失望。
他最近认识了个新朋友,是新进御史中丞卢雨庵卢大人的三子。
那小子很有意思,徐茂行自觉和对方脾性十分相合,他还准备和黛玉说说呢,不想她却没来。
林如海看出他的失落,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脸颊,笑道:“她外祖母下了帖子,一定叫她去,玉儿作为晚辈也不好推辞。等过了端午,自有你们俩相聚的时候。”
徐茂行这才高兴了,狗腿地给林如海斟了杯酒,笑嘻嘻道:“叔父,您喝,您喝着。”
“这小子!”林如海好笑地摇了摇头,举杯一饮而尽。
第193章 元春封昭媛
却说林黛玉跟着母亲再入荣国府,因有贾母坐镇,整个端午节过得其乐融融。
哪怕王夫人因贾敏拒绝了黛玉和宝玉的婚事,心里对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面上竟然也忍住了没露出异样来。
莫说是贾敏了,就连林黛玉都对此感到惊奇。
前世的时候,林黛玉便王夫人有个评价——天真烂漫。
何为天真烂漫?
就是像小孩子一样,觉得但凡是好东西都应该是她的。如果想要的东西得不到,好恶就会立刻显露在脸上,绝对掩饰不住。
就比如刘姥姥第二次来大观园的时候,贾母为了招呼这个老亲家,领着祖孙二人在园子里逛。
等到了林黛玉住的潇湘馆,黛玉给足了这个舅母面子,特意让人把自己日常坐的椅子搬来给王夫人坐。
可王夫人非但半点不领情,还当面下她的脸,不等贾母开口就直接说:“我们不喝茶,大姑娘不必忙了。”
那时候元春已然封了贵妃,王夫人的地位水涨船高,真可谓是春风得意,连贾母都不放在眼里了,更何况是林黛玉这个寄人篱下的孤女?
她不屑喝林黛玉的茶,就连贾母的意思也不问,直接就替所有人都拒绝了。
就如今看来,王夫人不是真的掩饰不住脸色,而是从前小人得志,不屑于遮掩。
等赏完了桂花,吃完了粽子和螃蟹,喝完了桂花酒,贾敏更要扶着母亲进内室歇息,顺便把黛玉托她的事说了,宫里忽然来了个太监传旨,叫贾政去午门候见。
贾家上下顿时惊慌失措,贾敏见状也不好多留,只能带着女儿先回去了。
林黛玉却是心中一动,意识到上辈子已经发生的某件事,要在这辈子重演了。
“娘,元春大姐姐,可能提前得到册封了。”
等回到家之后,贾敏立刻就派人往贾家打探消息。
派的人回来之后禀报,果然不出林黛玉所料,贾政去午门候的,正是元春册封的旨意。
随同这道旨意一起的,还有贾政被授予了正五品的太常寺丞。
虽然都是五品,但比起原本的工部员外郎,太常寺丞更是闲职里的闲职,也就是让新册封的元春脸上好看些而已。
不过这一次,元春可不是什么不伦不类的贤德妃了,而是封为了三品昭媛,为九嫔之一。
比起前世那不在后宫规制内的贤德妃,昭媛之位,无疑让人放心许多。
至少林黛玉是松了口气的。
贾敏不解道:“那府里已经那样了,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林黛玉常进父亲的书房,对此倒是心中有数,推测道:“应该是宁国府敬大舅舅那边做了什么事,圣人为表恩宠,就把在宫里当差的元春姐姐册封了。”
想到前些日子,贾敬被派到湖南查贪,大约已经出了结果,而且干得还不错。
只因贾敬离京之前才升了官,不好提拔过快,圣人这才把恩德分润给了同族的侄女元春。
想来等贾敬回来,得知此事之后,必然会庆幸自己亲女儿惜春年纪还小。
如若不然,这“恩德”只怕就要落在惜春头上了。
贾敏这些年也逐渐接触朝政,闻言立刻心中一跳,问道:“老圣人那边……”
林黛玉道:“老圣人自然不会高兴。不过娘也不必过于担忧,老圣人年纪大了,上个月光太医就宣召了三回。贾家有个女儿入了圣人后宫,只要不作妖,对宁荣二府都是好事。”
但贾敏却没她那么乐观,冷笑着反问道:“你觉得你两位舅母得了这甜头,能忍得住不作妖?”
林黛玉哑然半晌,苦笑着摇了摇头:“恐怕忍不住。”
就探春因本身性情、才华都拔尖,在老太太面前得了脸,邢夫人还要鸡娃迎春,说迎春论出身比探春强,怎么在老太太面前就不如探春能给爹娘增光添彩呢?
虽然她未曾对元春发表过什么看法,但想也知道,二房的姑娘成了贵妃,邢夫人表面上要跟着众人恭维,背地里不知道酸过多少回呢。
如若不然,她又何必因一只秀春囊,就借题发挥,给王夫人姑侄难堪呢?
前世里贾家尚能维持,所以并没有动过把姐妹几个都送进王府的念头。今生出了这样的变故,又有一个元春实实在在做了皇妃,贾赦和邢夫人又怎么可能不意动?
贾敏叹道:“上次你给我说的事,只怕在你外祖母那里说也不行了。”
毕竟贾母年纪已经大了,精力大不如前。若是探春、迎春姐妹的爹娘执意要推女儿入火坑,贾母还能时时刻刻把人看住了不成?
这个道理黛玉也明白,只好道:“无论如何,总要尽人事,才能听天命。”
经历过一世的林黛玉,对三春的感情,绝对要比三春对她的更深。
她做不到眼睁睁看着姐妹们入火海却无动于衷。
贾敏点了点头,说:“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我会和你外祖母仔细分说的。”
虽然大概率没什么用也就是了。
=====
等到第二天,徐家那边就来了车,接黛玉过府去玩。林黛玉正有一肚子苦闷无处倾吐,徐茂行可不就是个现成的接收站?
“也就是说,你想帮他们,却又因贾家人目光短浅,根本使不上力?”
林黛玉烦躁地点了点头,捏了颗火红的李子咬了一口,滋味酸酸甜甜的,皮微微带一点涩,融合成一股别样的风味。
徐茂行沉吟了一番,说:“既然贾家要送女儿进王府这件事难以改变,你何不换个思维,尽量替他们谋个好前程?”
“什么是好前程?”林黛玉冷笑着反问,“如今的贾家全靠宁府的敬大舅舅支撑,人家自己有亲女儿呢。年纪合适又没成婚的那几个皇子,就算要求娶王妃,也只会考虑惜春妹妹。”
像迎春和探春这种,目前来说就是高不成低不就。
想嫁高门人家看不上他们的家世,若真要低就,且不说他们自己是否甘心,便是荣国府自贾母往下的长辈们,也舍不得多年投在他们身上的资本打了水漂。
把他们姐妹两个送进王府容易,但也就是给人做妾的命,又算什么好前程?
徐茂行知道她心情不好,被呛了一顿也没计较,只是耐心分说道:“我知道情况很糟糕,大家都知道情况很糟糕。既然环境糟糕是注定的,那何不在这糟糕的环境里,尽量往好的方向走呢?”
林黛玉也知道是自己迁怒了,见他这么好脾气,顿时便不好意思的脸都红了,轻啐了一声说:“左一个糟糕又一个糟糕的,你说绕口令呢?”
她又沉吟了片刻,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让贾家把他们姐妹两个,送到安王那里去?”
如今宁王、誉王都在朝中有了一定势力,排行第五的安王也崭露头角。贾家有心谋求富贵,自然要把女儿往这几位府里去送。
若是没有外力干预,以贾政与贾赦的眼光,先看到的肯定是势力更大的宁王和誉王。
除此之外,林黛玉还有一层顾虑。
“今生已经改变了这么多,安王还能顺利继位吗?”
徐茂行不答反问:“依你看来,当今圣人是算个明君吗?”
“算。”林黛玉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虽然前世里,林家和徐家的悲剧都是当今圣人一手造成的,但若客观来讲,对方绝对算是个明君了。
林家败落,是因为在圣人和老圣人的争斗中站了圣人;而徐甘被罢官流放,主要是因为参与皇子夺嫡,也是间接站在了圣人的对立面。
朝廷党争,本来就没有什么谁对谁错,林家和徐家只不过是输了而已。
徐茂行笑道:“既然当今圣人是个明君,那他为着天下选继任之君时,就不会全然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安王之所以能继位,必然是有能做天下之主的资质,哪会因这点小变故就失了皇位?”
若是真因为林家和徐家的变故就不能上位了,那安王丢了皇位对天下百姓来说,还真没什么好可惜的。
林黛玉又仔细回想前世安王相关,觉得对方在众多皇族里,算是比较有底线的了。
原本这位和宁王、誉王应该是差不多的,后来因为他在夺嫡的三方中是最弱的一个,被圣人当作平息朝堂的契机打落了下去。
徐甘就是在那一次首当其冲,成了圣人收拾安王党的棋子。
而安王被打落谷底之后,并未一蹶不振,反而借机沉淀了心态,才能在后来抓住机会,一举奠定了自己在圣人心目中的地位。
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虽然宁王与誉王仍旧在朝堂上活跃,两党仍旧人多势众,但在圣人心目中,已经认定了安王才是继任之君。
如此说来,安王最后能脱颖而出,绝对不只是靠运气,也不是靠一两个门人的辅佐。
“你说得对。”林黛玉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等我回去之后,便请父亲和母亲分别使力,尽量让贾家的目光往安王身上看看。”
当然了,如果贾敏说动贾母之后,贾母还能控制住自己的两个儿子,放弃用女儿攀附权贵,带领荣国府蛰伏起来,那才是最好不过。
第194章 惊变
又过了半个月,徐茂行得到消息,前去湖南查贪的贾敬回来了。
贾敬根本就没来得及进京城,圣人就先把宫里最擅长治外伤的太医,全都送到了城外驿站。
据黛玉所说,贾敬这次查湖南官场,下手太狠了,简直半点余地都不留,自然得罪了很多人。
——但谁都知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他如今之所以能屹立在朝堂之上,就是圣人要用他做刀。刀若是听话,尚有一线生机;可若是生出了自己意志的刀,是会被主人折断的。
贾敬背后还站着一个家族,孙子都已经要娶妻了,不能不顾忌。
他沿途防备了一路,也遇到过两次大规模刺杀。可接近京城之后,对方似乎是有所顾忌,不敢再有大动作,只敢小打小闹的,一行人紧绷了许久的神经自然就放松了。
谁曾想,就在回京的前一夜,在万年县的驿站里,忽然又来了一波疯狂的刺杀。
贾敬并随行护卫都处于过度紧张之后的放松里,就算护卫们反应及时,也还是让那些堪称死士的杀手钻了空子,一刀朔在贾敬左胸。
若非千钧一发之际,贾敬爆发了强烈的求生欲,生生避开了要害,只怕就伤在心脉,回天乏术了。
伴随着恶劣的刺杀事件,京城迎来了又一次大清洗。
这一次,身为帝王心腹的徐甘和简在帝心的林如海,都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只恨分身乏术。
自那日之后,林黛玉好久没再来徐家,被圣人从礼部调到刑部的徐甘,也几乎宿在了衙门里。
每隔三日,连夫人就会派人跟着徐景行,给徐甘送一次东西。徐家的消息来源,全靠这条线了。
好在徐景行对他这个弟弟十分疼爱,不会只把他当一个单纯的半大孩子,每次带回来的消息,都会和徐茂行分享。
从哥哥那里,徐茂行知道,主理这次案件的是刑部尚书,徐甘作为副手。圣人还特意让誉王与安王来坐镇,以防查到了高官或权贵被绊住了手脚。
而徐甘也借着这次机会,和安王有了初步的接触。
这种接触是隐秘的,徐甘到底是从林黛玉的记忆里吸取了教训,没再明目张胆站队。
与此同时,他也暗中劝说安王,圣人正值壮年,行事不宜太过高调,当暗中积蓄实力,一边把宁王和誉王推在台面上,一边在圣人面前做个孝子。
安王对此半信半疑,也或许是最近太过忙碌,迟迟都没有行动。
“若是换了我,我也不敢深信。”徐茂行吐槽道,“咱爹如今是刑部侍郎,品级不算低了。这么个高官主动投奔,还不愿意明堂正道地站队,又在他的上升期劝他急流勇退低调行事。真是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吐槽完了之后,他又总结道:“我看咱爹谨慎太过的毛病又犯了。我早就跟他说过,在政治的党派争斗中,忠诚得不绝对,就是绝对的不忠诚。”
徐景行好笑的瞪了他一眼,斥道:“不许说爹的坏话!”
“我就是说句实话嘛。”徐茂行嘟囔了一句,又讨好地冲哥哥笑,“哥,我最爱的亲哥,你不会把这事告诉咱爹吧?”
“行了,别耍宝了。”徐景行屈指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说,“这件事爹自有分寸,安王之所以没有动作,也不是对爹的忠心有所怀疑。”
“那是为什么?难不成是真的太忙?”
徐景行解释道:“咱爹说了,安王正是年少轻狂的年纪,又出身皇族,天生就有贵胄之身,除生母早逝外,这些年可谓是一帆风顺。
像这样一个从未受过挫折的人,在他的事业上升期劝他低调行事,哪怕他知道是对的,也很难克制住自己。”
毕竟,若能春风得意,谁愿意锦衣夜行?
“好吧,是我想太多了。”徐茂行抓了抓自己的脸颊,很有些不好意思。
倒是徐景行挑了挑眉,问道:“你以前不是对官场上的事不感兴趣吗,怎么最近忽然又热衷起来?”
原本就不好意思的徐茂行,听了这话就更别扭了。他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我这不是想着……想着咱爹是二甲进士,大哥你将来也是要考功名的,只剩我一个白身,说出去不好听嘛。”
徐景行一怔,先是因为弟弟长大了,知道上进了。
但他转念又一想:我弟弟是那种主动上进的人吗?莫不是有外力催逼吧?
再想想从前爹娘不知道说过多少回,这小子都不当一回事,能说动他的也就只剩下那一位了。
“是林大姑娘催你了?”
问这句话的时候,徐景行的心态很矛盾。
一方面他觉得,林大姑娘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还未进门就如此贤惠,知晓劝未来夫婿上进;
另一方面却又觉得,他从小宠到大的弟弟,将来宠一辈子也不是不行。他都舍不得催逼一下,林姑娘这还没进门呢,管束其他弟弟来了。
这种矛盾又酸涩的心态,简直比徐甘这个亲爹更像老父亲。
好在下一刻就见徐茂行摆手道:“没没没。林姐姐最是善解人意,也最明白若一个人铁了心不想学,旁人再说也不过是哀梨蒸熟——多此一举。”
提起林黛玉,他脸上的笑容不由自主便甜蜜了起来,无不炫耀地说:“若我有心上进,林姐姐必然会陪我一起,和我相互督促,教学相长;
若是我铁了心不想读书,她也不会多说什么,只是会潜移默化的提点我些做人的道理。”
弟弟这副不值钱的样,徐景行忽然觉得没眼看,他下意识捂了捂胃,仿佛被人强行塞了一大碗饭,着实撑到了。
他不知道,直接被强行塞进胃里的不是饭,而是狗粮,被炫了一脸的狗粮。
徐茂行道:“不说这些了。哥,其实我就是想问问你,这件事究竟什么时候能结束?”
他都好久没和黛玉见面了,虽然每过几日,徐宅和林宅的管事媳妇,都会奉命相互走动一番,顺便替他们传递些东西。
但不能见面,这些信物便是握在手里,也如隔靴搔痒一般,让人心里越发不痛快。
更何况,他和黛玉在一起的时候谈论的话题,根本就不是能让别人知道的,自然更不能写在信纸上相互传递。
若是这世上没有一个人知晓他的过去,没有一个人能让他毫无保留、毫无顾忌也就罢了,他从小到大总会习惯的。
可偏偏就有了,还是那么冰雪聪明、那么善解人意的一个人。
两人因父辈宦游,不得已分别数载,好不容易在京城重聚,那股热乎劲还没过呢,就忽然因朝局不得不分开了。
第一次谈恋爱的徐茂行觉得,自己的情路也未免太坎坷了。
徐景行一眼就看出他在想些什么,似笑非笑道:“这种事情我怎么知道?父亲也不可能告诉我。”
见大哥不是开玩笑,徐茂行恹恹地“哦”了一声,少气无力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大哥读书。”
明年就是大比之年,徐甘已经在国子监给大儿子弄了个监生的名额,徐景行可以在京城地区参加乡试。
教他的先生觉得他的火候已经够了,让他明年下场。
徐景行摸了摸弟弟的脑门,柔声道:“你不是也想着考功名吗?这种事情宜早不宜晚,也快回去读书吧。”
你一句话就让徐茂行支楞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热血沸腾地握拳道:“大哥放心,三年之后,我一定会追上你的脚步,考个举人回来。”
徐景行半点都没有打击他,而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坚定地说:“我相信你。正好到时候林姑娘也十五了,你考了举人就风风光光把她娶进门。”
“十五?”徐茂行一呆,想说:这也太小了吧?
可转念又一想,只是娶回来而已,又不是非得圆房。等他们结婚之后,不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徐茂行疯狂心动中,就胡乱应付了大哥两句,便一溜烟回了自己的院子,直接就钻进了书房。
但坐下不到两刻钟,那就忽然又想到了什么,把书往桌上一扔就又跑了回来。
“大哥,大哥,让爹给我请个先生吧。”
徐景行问:“你从前不是闹着不要先生吗?爹给你请来的先生,被你气走了多少,你自己能算得过来吗?”
“能。”徐茂行说,“前前后后一共七个。”
徐景行了一下,无语道:“你还真好意思说。”
徐茂行嘿嘿一笑,蹭过去抓住他的衣袖摇晃,“大哥,哥哥,我如今不是改邪归正了嘛。你放心,从今往后,我一定好好读书,不考上举人誓不罢休!”
考科举可是有门道的,若是没有专门的老师指点,全靠自己摸索,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那次林黛玉说的话虽然是玩笑,但过后他自己想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
——人家姑娘生来就是高门千金,在娘家金尊玉贵的,没受过一日委屈。凭什么嫁给他之后,出门交际还得见人就矮一截?
哪怕他日后不做官,也得有个功名在身上。
在这个年代里,身上有了功名,就可以见官不跪。那作为他的妻子,自然也不必跪那些官夫人了。
因着他前科太多,徐景行特意拖了他半晌,任由他又是撒娇、又是保证、又是发誓,使尽千般解数,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我会在爹面前替你说情的,但也是最后一次了。你若是再把先生气走了,往后可别再提什么考功名的事了,我都要先替你羞死了!”
“大哥放心,往后一定不会了。”
见他说得诚恳,徐景行缓和了神色,柔声道:“只要你有这份上进的心,无论是爹娘还是我,都会十分欣慰的。”
然后,又拉着他叮嘱了一番,把自己读书的一些技巧传授给了他。
徐茂行听得非常认真,毕竟这可都是兄长实践出来的经验。
第195章 何先生
虽说徐景行答应了要帮忙在徐甘面前说项,但朝堂上的这股风雨一日过不去,徐甘就一日没空理会他。
徐茂行心里着急,却也无可奈何,要怪也只好怪自己从前脑子转不过弯儿来。如今再想抱佛脚,可不得看佛什么时候有空?
转眼间又到了七月,金陵那边来了人,一个管事,两个管事娘子,都是英莲的婆家派过来送节礼的。
当初英莲入徐家时,已经十三四岁了,在徐家待了一年,连夫人就给他相看了一门好婚事,正是见机得快,倒向徐甘的当地豪绅之一。
等转过年她十六岁,徐家就按正经小姐的规格,给她置办了两千银子的嫁妆,把她风风光光嫁了过去。
那家子也是有意巴结,下聘的时候给了许多聘礼。徐家也不贪图这些,直接加在嫁妆里,合着徐家准备的,浩浩荡荡十里红妆。
因着有徐甘这么一位舅舅,又跟着连夫人学了两年多,英莲做的还是次子媳妇,不像长媳压力那么大,日子过得自然平顺。
连夫人亲自接见了两个管事娘子,那两人喜气洋洋的,磕了头之后就说了个好消息,却是英莲终于有孕了。
“阿弥陀佛,真是菩萨保佑!”连夫人大喜过望,当即便合手念佛。
却说英莲自幼便被拐卖,人贩子能对她多好?非打即骂,挨饿受冻更是常有的事。她虽表面上看着还好,其实身子亏空极多。
嫁入夫家之后,便一直未有身孕。
若非有徐家这个靠山,便是她生得再怎么美貌,夫家也不会容忍自家儿子多年无嗣,只怕早就把通房丫头的药给停了。
英莲到底是这个时代的传统女子,虽然在徐家的那两年多,徐茂行也借机给他灌输了一些自立自爱的东西,但毕竟时日尚浅,根深蒂固的思想很难根除。
因而,出嫁后数年不孕,英莲的心里压力不可谓不高。
如今终于得偿所愿,从她寄回来的书信就可以看出,她有多么激动,又是多么欢喜。
连夫人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全家人,又一叠声令人收拾给孕妇的补品、适合孩子穿戴的衣料、给小儿的玩具……杂七杂八装了几大箱子,叫英莲夫家的人都带回去。
一来表达对英莲的思念之情,二来也是让他们家人看看,纵然分隔两地,徐家对这个外甥女还是很重视的。
正好这两天,因贾敬被刺杀那件事掀起的风波,也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
连夫人心疼丈夫,兄弟俩也心疼亲爹,便整治了一桌徐甘爱吃的酒菜,又特意让他跨了火盆,一家人好生欢聚了一宿,算是双喜临门。
第二天徐甘提前请了假,一直睡到大中午才算是自然醒。期间连夫人去看了好几遍,确定他体温正常才能安心。
等到下午的时候,徐景行领着弟弟一起去了徐甘的书房。
看见小儿子也跟着来了,徐甘惊奇地挑了挑眉,故意调侃道:“哟呵,居然没去林家拜访,也没叫林家把大姑娘送过来,竟是有空来见你老子了。”
徐茂行脸上一红,有些尴尬道:“瞧爹这话说的,您宵肝夙胆、焚膏继晷地忙了这么久,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儿子怎么能不担心您呢?”
这话说得煨贴,哪怕徐甘心里明白,这小子必然是有事相求,也不禁浑身舒畅,喜笑颜开。
“你有这份心,爹就算是再忙再累,心里也是高兴的。”
徐茂行嘻嘻笑着上前,一边给老爹捶肩捏背,一边舔着脸道:“孩儿还想让爹更高兴。”
“哦?说来听听。”徐甘斜眼看他。
徐茂行兴致勃勃地说:“儿子已经下定决心,日后要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回来,让人家都羡慕爹有两个好儿子。”
一共就两个儿子,两个都有功名,成才率百分之百,说出去谁不羡慕?
徐甘一愣,转头看向长子,拍手指了指徐茂行问:“他这又是唱的哪一出?莫不是在哪儿受了刺激?”
虽然早年就从林如海那里知道,他小儿子中过探花郎。
可这么多年以来,徐茂行连续气走七位先生,虽然也背了几本书,却对举业的知识一窍不通,徐甘已经放弃了。
甚至他私心里觉得,自家提前知道了日后的劫难,只要小心些规避掉并不难。家里规避了劫难,很可能就是夺走了小儿子高中探花的气运。
因着这点猜想,他对次子心里是存着愧疚的,见他一意不爱读书,也就不再逼迫了。
如今见他像是突然开窍了一般,主动要求读书考功名,徐甘就像是看到了西洋景一样,惊奇的不得了。
徐茂行也惊了,反手指着自己,委屈地问:“爹,你在说什么呢?你儿子我读书上进怎么了?就那么让你吃惊吗?”
“咳!”徐甘清了清嗓子,笑道,“倒也不是很吃惊。既然你有这份上进心,爹怎么能阻拦呢?等着吧,等我给你寻摸一个好先生。”
徐茂行趁机提条件:“不要太严肃古板的,不然会激起我的厌学情绪,反而不美了。”
对此,徐甘只是看了他一眼,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爹,爹,你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呀?”徐茂行哪会就此放过他?抓着他的衣袖,趴在他身上摇晃,让徐甘不能好生安坐。
见父亲被弟弟晃得焦头烂,徐景行低头忍住笑,帮腔道:“是呀,爹。二郎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他好不容易起了心思要读书,若是先生太过严厉,确实不美。”
“你就惯着他吧!”徐甘无奈地瞪了他一眼,手动用力把小儿子从身上撕下来,“好了,好了,答应你就是了,再晃就要散架了。”
目的达到,徐茂行立刻得了便宜就卖乖,一边给徐甘捶背,一边嘻嘻笑道:“谁让爹逗我的?”
这件事算是敲定了,徐甘也怕小儿子好不容易升起的热情被打灭了,仔细扒了一下自己认识的那些人,觉得个个都有毛病,哪个都不太合适。
不是觉得这个太严厉了,就是觉得那个也太不严厉了。太严厉的他怕儿子厌学,太宽纵的他又怕儿子再变成脱缰的野马。
反复衡量找不到合适的,他只好求助亲家林如海。
林如海笑他关心则乱,转头便推荐了一个姓何的举人。
那何举人已经五十多岁了,自三十岁考上举人之后,一直考到五十也没得个进士。
他也心灰意冷,干脆就不考了,便托了亲朋好友及同窗、同门,要觅个馆来安置下来,以后就专心教书贴补家用。
林黛玉私心里倒觉得,还是前世的郭先生好。但转念又想到,人家郭先生如今还是一个奋发图强,一心科举的大好中年,根本没有坐馆的心思,也只得罢了。
何先生头一次去徐家上课的时候,林黛玉到底担心,也跟着去了,就躲在徐茂行书房的内间,悄悄听他如何讲课。
大概是屡试不第的缘故,何先生的面相有些愁苦。虽然才五十出头,头发和胡子却已然白了大半。
也可能是头一次给人做先生的缘故,他虽然面上很是镇定,但时不时就扣书角的手,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紧张。
徐茂行多机灵啊?
在何先生考察完他的进度之后,他便亲自倒了一碗茶递上去,顶着一张俊秀可爱的脸,甜滋滋地笑着说:“先生,您喝茶。”
年纪大的人对幼崽总是宽容的,特别是又漂亮又可爱的幼崽,尤其招人喜欢。
何先生原本因初为人师而紧张的心情,就在徐茂行甜滋滋的笑脸,和一声又一声脆生生的“先生”中逐渐迷失,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头一个学生就这么乖巧。
“咳。”他清了清嗓子,再次确认道,“方才提到的那些书,你全都会背了?”
徐茂行道:“也只是会背而已,具体是什么意思,举业时又如何解读,学生却是一窍不通,还得劳烦先生悉心指点。”
想着刚才那一串的书单,何先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埋怨道:“先前是谁教你的?这么一块良才美玉却不好生雕琢,岂非暴殄天物?”
徐茂行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笑容也变得腼腆,期期艾艾道:“其实也不怪那些先生,是弟子年少顽劣,不知珍惜光阴。如今幡然悔悟,当真是追悔莫及!”
何先生再次被他的痛心疾首迷惑了,不但用“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好生安抚了他一番,还在心里吐槽从前那些先生。
——肯定是他们不会教,好好一个孩子都逼成什么样了?
躲在内室的林黛玉忍笑忍得直打跌,直接倒在休憩用的软榻上起不来。
——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二郎在先生面前,竟然这么会装乖卖巧。
徐茂行可不知道林姐姐在吐槽他,他正在为在新先生面前过了一关大松一口气。
何先生下定决心要好好教导,便先挑了些耳熟能详的句子让他释义。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乐乎。何解?”
第196章 卢三郎:说好了一起做纨绔呢?
何先生挑的这些,有的徐茂行前世学过,背书的时候就慢慢想起来了;有的虽然高考时不用,但毕竟已经把整本书背下来了,联系前后也能解其大意。
原本他是很得意的,但何先生却微微摇了摇头,说:“若只能解成这样,怕是连个秀才都考不上。”
徐茂行愕然片刻,很有几分不服气,忍不住问:“那依先生来说,该怎么解才对呢?”
于是,何先生就把刚才问的句子全都解了一遍,让他仔细听好。
徐茂行听完之后,就知道自己的毛病出在哪里了。
——他只是单纯的给文言文做翻译,若是放在后世,没学过的文言文他都能翻译出来,也算是挺厉害了。
可是,这个时代的要求与后世是完全不同的。
正所谓: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这个时代读书科举,考上之后是要直接做官的。所以从一开始读书时,圣贤书上的每一个句子,都要联系到“君贤臣明”上去。
好多在徐茂行看来,完全就是生拉硬扯。可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却是理所应当。
他忽然想起前世在网上看过一个问题:现代重点大学的学生如果穿越到古代,能考中进士吗?
现在这个问题,他能够解答了。
——如果不限时间的话,自然是能的。
毕竟后世能考上重点大学的,智商都足够用。只要给他们时间,摸清了这个时代的考试规则,他们当然能考上。
可若是刚一穿越就拉上考场,莫说是重点大学的学生了,就算是高三刚毕业的,也十分够呛。
今日何先生似乎只是为了敲打他一番,给他个下马威,让他日后能沉下心来跟着先生读书。
因而,没有安排具体的课程,只是让他把今日释义的这些句子抄写一遍,就宣布下课了。
等人走了之后,徐茂行长长吐了口气,整个人都瘫倒在椅子上,只是觉得前途一片晦暗。
林黛玉从里间走了出来,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揶揄道:“怎么,这才第一天呢,你立下的雄心壮志就泄干净了?”
徐茂行也不伸手去接,就着她的手喝了两口,唉声叹气道:“原本我已经对读书的难度做了预设,哪知道预设还是太低了。这哪里是读书呀,简直就是颠覆我以往的认知!”
他在椅子上翻了个身,趴在一侧的扶手上,仰着头问林黛玉:“姐姐,你说我上辈子那个探花郎,究竟是怎么考上的?”
虽然都是他,可对于另一个他所取得的成就,对古代科举初窥门径的徐茂行,仍就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林黛玉肯定地点了点,笑道:“你又不在乎这个,我何必拿这种话哄你?”
徐茂行顿了片刻,点头道:“这倒也是。”
片刻之后,他又说:“我可真佩服我自己呀,竟然有那样的毅力。”
林黛玉忍不住笑出了声,顺手把茶杯搁在桌上,调侃道:“那么,作为被自己佩服的徐二公子,你还想读书科举吗?”
徐茂行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我怎么觉着,你不想我努力上进呀?”
其实林黛玉对这个是真不在乎,她也不知道徐茂行究竟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就改变了主意,发奋图强要科举了。
若论艰难困苦,他们上辈子没少经历;若说荣华富贵,他们上辈子也没少享受。
她只知道,不喜欢读书的徐茂行,前世已经吃够了读书的苦楚。这辈子他们夫妻二人一起游山玩水,抛开一切朝堂纷争,终老于泉林之下,也未尝不是一件美事。
林黛玉道:“不是我想不想你上进,而是我知道你根本不喜欢这些,又何必勉强自己?”
徐茂行解释道:“我虽然不喜欢做官,但更不喜欢见官就跪。等我考中了举人,咱们俩出门游历时,也多一层保障不是?”
黛玉怔怔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不然呢?”徐茂兴理所当然地反问了一句,下一刻又苦了脸,拉着黛玉的手哀嚎道,“可是真的好难呀!姐姐,你可不能不管我,你得管我呀!”
林黛玉心里的感动刚刚升起,就被他逗得笑了起来。
“好好好,管管管。”她索性拿起了徐茂行桌上的书,声音又温柔又认真,“其实,你只需要转换一下思维就行了。你可是能考上探花郎的人,要对自己的智商有信心。”
徐茂行往一边挪了挪,拍了拍空出来的小半张椅子,“来,姐姐坐这儿。你仔细说,我认真听。”
两人就挤在一张椅子里,肩并着肩,头碰着头,果然是一个说得仔细,一个听的认真。
不得不说,要论对徐茂行的了解,林黛玉敢称第二,连他自己都不敢称第一。
因有这份了解在,黛玉的点拨都是针对性的,往往三言两语,便如红炉点雪一般,让他豁然开朗。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黛玉,突然道:“要不然把何先生辞了,聘姐姐来做我的先生吧。”
“又胡闹了!”林黛玉嗔了他一眼,“你若是冲我撒娇不想学,我可顶不住。还是让何先生教你吧,至少他狠得下心来管你。”
这话真真是说进了徐茂行的心坎里,他捧着脸颊嘿嘿一笑,连连点头道:“姐姐说得对,姐姐说得都对,都听姐姐的。”
自那以后,徐茂行就再次进入了艰难困苦的读书环节。
又过了几天,卢季玉来找他玩,被人告知他在书房里正跟先生读书,当即便大吃一惊。
“什么,读书?你说谁?二郎?逗我呢?”
——说好了一起做纨绔呢,说好了一起不学无术呢?你怎么能偷偷进步?
卢三郎觉得自己受到了背叛,他梗着脖子坐在徐茂行外间的小厅里,一直等到中午下课,满脸悲愤地当面控诉他。
徐茂行也觉得挺不好意思的,讪讪地舔着脸哄人:“三郎你也知道,我那未来岳父可是探花郎。人家只有一个女儿,自来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既然许给了我,我也不能太差劲不是。”
为了和好兄弟的交情,他果断把未来岳父给卖了。
所幸卢三郎是个心思澄澈之辈,听了他的话,想想觉得很有道理,便缓和了神色,看过来的目光还带着几许怜悯。
“二郎,真是辛苦你了!”他用力拍了拍徐茂行的肩膀,没注意到对方略显飘忽的眼神。
下一刻他又不乐道:“你要读书,是不是就不能陪我一起浪了?”
“那倒不是。”徐茂行笑嘻嘻道,“我和老师已经商量好了,每七天会有一个休沐日。到时候我提前给你下帖子,你也可以提前想想去哪里玩。”
卢季玉心中欢喜,嘴角分明翘的比ak还难压,却又乜斜着眼看他,故意问道:“七天才有一个休沐日,不陪你的林大姑娘了?”
徐茂行没告诉他林黛玉隔三差五就来陪自己读书,而是提高了语调说:“你说什么呢?我是那种人吗?说陪你一起浪,就陪你一起浪!”
说到这里,他又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正色道:“不过事先要说好了,红灯区和赌场我都不去。”
卢季玉一愣,“赌场我知道,红灯区是哪个区?”
“就是青楼楚馆。”
“噢噢噢。”卢三郎点了点头,“咱们还小呢,就算想去那种地方,也太早了吧?”
徐茂行强调:“以后长大了也不去。”
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世家公子,还是像纨绔一样长成的,其实卢季玉心理对那种地方还是颇有几分向往的。
但看好兄弟这么坚持,他也就压住遗憾点了点头,“好吧,听你的,以后都不去。”
正说话间,连夫人的陪房福婶来了,说是后厨已准备好了一桌席,问二爷要摆在哪里。
这时候正餐是两顿,第一顿上午十点左右,第二顿下午三点到四点之间。
但富贵人家除两顿正餐之外,还有加餐、点心和宵夜,总之是饿不着的。
今日徐茂行的朋友来了,自然要替他整治一桌席面,以免失礼于人前。
徐茂行想了想说:“就摆在前面卷棚里吧,那儿清静,我们俩好说话。对了,再上两壶葡萄甘露,酒就不必了。”
这时候正是葡萄成熟的时节,虽然徐茂行吃不惯此时的葡萄,但对这世界富贵人家爱喝的各种葡萄饮子,他还是很喜欢的。
葡萄榨汁之后,按比例加入糖和香料,果子原本的酸被冲淡了,喝起来酸甜开胃,徐茂行非常喜欢。
但他是喜欢了,卢三郎却不满意,皱眉道:“怎么就不让上酒了?果酒也行呀,男人哪能不喝酒呢?”
徐茂行一本正经地说:“相信我,未成年就饮酒,脑子会变笨的。”
卢三郎面色大变,惊疑不定地看着他:“你……你说的是真的?不会就是不想让我喝酒吧?”
说到最后,他的神色已经变成了狐疑。
徐茂行白了他一眼,无语道:“你以为我就不想喝酒?信不信由你,反正我是不会陪你喝的。”
“那……那好吧,不喝就不喝。”卢三郎信了。
两人移步挪到了卷棚里,凉菜已经先上来了,他要的葡萄甘露因要现做,还得等些时候。
第197章 再见黄夫人
两人一顿酒席还没吃完,林家那边就来人了,来了两个管事娘子,送了两壶黛玉亲手做的玫瑰饮,还捎带过来一张帖子。
卢三郎不解风情,一听说有新饮子可喝,也不管是不是人家小情侣之间的传情之物,直接就嚷嚷着叫摆上桌来。
好在徐茂行和林黛玉最看重的都是彼此的心意,这些外物再好也终究是外物,徐茂行笑着叫人拿了新玉盏来,免得和葡萄甘露串了味。
“这帖子又是干嘛的?”卢季玉难得生出几分警惕之心,一边喝一边问,“不会是请你休沐日出去玩儿的吧?”
徐茂行打开一看,笑道:“可真叫你猜着了。不过,林姐姐也没忘了你,特意在帖子上写明了,到时候叫我带你一起过去。”
好哄的卢三郎立刻就高兴了,兴致勃勃地勾头凑了过去,问道:“准备去哪儿呀?都有谁呀?”
徐茂行干脆把帖子递给了他,说:“林家在京郊新买了个庄子,大约是已经收拾好了,叫咱们过去也算是暖灶了。除了你我之外,还有林姐姐新认识的姐妹并他们的兄弟。哦,对了,还有贾家的几位表姐妹。”
卢季玉闻言更加欢喜,“人多好,人多了才热闹。”
正看帖子的卢三郎却没发现,徐茂行看他的目光特别意味深长。
等到了徐茂行休沐那日,他一大早就洗漱完毕,换了出门的衣裳,乘车到卢家去接卢季玉。
既然去了卢家,就难免要拜见一下家里的长辈。卢御史正好当值,他便只给黄夫人请了安。
黄夫人生来便有些颜控倾向,当年她作为周围几个村子里唯一一个秀才之女,之所以肯嫁给还是穷书生的卢雨庵,就是因为年轻时的卢雨庵生得极为俊逸。
奈何岁月催人老,虽说卢御史便是年纪大了也不丑,却又哪里比得上年轻鲜嫩的小伙子?
徐茂行不但颜值出众,而且还嘴甜爱笑,在长辈们面前本来就特别讨喜。到了黄夫人面前,话还没说上五句,就把人逗笑了两回。
陪同在一旁的卢三郎目瞪口呆之余,在自家母亲看不见的角度里,暗暗冲他竖起大拇指。
——我这个做亲儿子的,在亲娘面前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
徐茂行得意地冲他眨了眨眼,继续卖乖哄黄夫人开心。
因知道他们两个是要去赴约,黄夫人也没多耽搁,拉着说了一会儿话,又让人给装了几样卢家的特色点心,便打发他们上车走了。
马车晃晃悠悠出了城,在路上走了一个时辰,才算是走到了林家的庄子外。
这里并不是田庄——事实上京城地贵,若无特殊情况,林家是买不到大片田地建庄园的——而是游玩休憩用的园子。
林家之所以肯花大价钱买下来,就是因为这园子修得颇有江南园林的风采——洞庭明月,烟柳画桥。
贾敏派了二管家林三夫妇跟着伺候,此时林三家的自然是在园子里帮林黛玉做准备,林三就领着几个小厮仆妇,在门口迎接客人。
若来的是公子哥儿,就有小厮们领着去男客那边;若是小姐姑娘们,自然就有媳妇们领着去女客那边。
因徐茂行要帮着招待官客,一大早便出门,和卢三郎算是来得最早的。
看见徐家的马车来了,林三满脸堆笑,带着一群人迎了上去,并亲自上手掀开的车帘,笑道:“二爷可算是来了,方才大姑娘还差人来问呢。”
徐茂行探出头来,问道:“如今姐姐在哪儿呢?”
林三笑道:“二爷也不必下车,小的派一个小厮跟着,直接把您送到大姑娘跟前就是了。”
对林家上下来说,徐茂行是他们家未来姑爷,那就是自家人。
更何况,林如海膝下无子,又把两个青年姨娘都发嫁了出去,显然是对求子一事完全死心了。
将来林家的一切都要由大姑娘继承,等大姑娘嫁到了徐家,自然都要陪嫁过去。来日老爷太太百年,他们不都得在徐茂行手底下讨生活?
因而,无论是真心喜爱这个未来姑爷的,还是心里有什么别的盘算,在徐茂行面前个个都热络乖巧又殷勤。
对于这些人的心思,徐茂行没想那么多,林黛玉倒是一清二楚,却也并不在意。
他微笑着点了点头,说了句“有劳”,便放下了车帘。等马车再次摇晃起来,便已经进入庄园之内了。
卢季玉小声道:“林家就这一个女儿,五服之内有无儿子可过继,你娶了他们家的女儿,是不是就叫吃绝户?”
徐茂行愕然:“这话是谁跟你说的?林姐姐不就是他们家的继承人吗?什么叫吃绝户,也太难听了。”
卢季玉讪讪道:“我听我二嫂说的,她和大嫂说话的时候,我正好路过那里,就听了这么一句。”
想到见自己走过去,就立刻闭嘴不言的大嫂和二嫂,卢季玉终于慢慢回过味来:原来这不是什么好话,大嫂和二嫂也不敢当着自己的面说。
他的脸色变了,一下子拉得老长,气愤道:“他们明知道我和你是好朋友,怎么能说你的坏话呢?太过分了!”
见他自己先把自己给气着了,徐茂行又是好笑又是无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好了,我还没气呢,你倒是先恼上了。你也说了,我是你的朋友,又不是他们的朋友。只要你真心待我即可,没必要把你一大家子都拉上。”
再者说了,这一段婚姻结的,本来就是徐家占便宜,说这种闲话的肯定不只是卢三郎的两位嫂子。
而那两位嫂子这么怕卢季玉听见,定然是当家主母黄夫人不爱听这些。
卢家和卢三郎最亲近的是黄夫人,两个嫂子都隔了一层。人心本就隔肚皮,这隔了一层又一层的,徐茂行若都要计较,计较得过来吗?
“不行,我回去再告诉娘。”卢季玉犹自愤愤,想法比徐茂行天真多了。
“可别。”徐茂行赶紧拦住,“为这点小事再惹得伯母动怒,真不值得。再者说了,疏不间亲。你若是为了我去告你两个嫂子的状,只怕伯母就要觉得我轻狂了。”
在没认识卢三郎之前,他以为自家父母对他这个幼子就已经足够宠溺了。可认识卢三郎之后,他才真正见识到什么叫做溺爱。
是的,溺爱。
若非溺爱,卢三郎比他还大了将近一岁,今年都十二了。这年头十二岁就算半个大人了,脑子还能这么清澈愚蠢,绝对少不了全家上下的共同呵护。
但卢季玉有一点好,就是认准了谁是朋友,就掏心掏肺,还特别听劝。
就比如现在,虽然他心里仍旧十分愤怒,觉得自己的两位嫂子不该这样说自己的朋友。可徐茂行不叫他回去找母亲告状,他还是忍着气答应了。
这下好了,原本是徐茂行被冒犯了,现在还得反过来去哄出言不逊的那一个,他简直哭笑不得。
“好了,好了,别气了。人生在世,谁能保证不说人?若这个都不能保证,又凭什么肖想世人都不说他?”
前世全国网络覆盖,只怕是条狗都会上网,信息流通既密集又迅速,徐茂行见识的可太多了。
说实话,就这种闲话,跟前世的网络骂战比起来,根本就是洒洒水啦。
卢三郎“哼”了一声,鼓着脸颊侧过身去,闷闷道:“你这个当事人都不计较了,我又有什么好气的?”嘴里说着不气,却忍不住嘟囔道:“你是好人、是善人、是圣人,衬得我小肚鸡肠的。”
徐茂行“噗嗤”一笑,继续哄人:“怎么能这么说呢?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咱俩可是好朋友,既然我是善人,你自然也是大大的善人。”
“你真这么觉得?”卢季玉拿眼睨他。
“当然。”徐茂行满脸正气,斩钉截铁。
于是,很好哄的卢三郎就这么被哄好了。
而这个时候,马车也进了黛玉的休憩之地,缓缓停了下来。
“二爷,已经到了。大姑娘正在屋里等着呢,林三嫂子已经出来接您了。”小厮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几分谄媚。
徐茂行顺手掀起车帘,就建一个四十出头的圆脸妇人笑眯眯地站在车上,小厮已经把下车用的条凳摆好了,正伸手要扶着他下车。
“不必了。”徐茂行来摆手叫他起开,自己扶着车辕跳了下来。
见他不用人扶,卢季玉也不要人扶,自己跳了下来。
“行了,你回去吧。”徐茂行顺手赏了那小厮几钱银子,不让人白辛苦一趟。
“诶,多谢二爷赏,多谢二爷赏。”小厮千恩万谢地去了。
林三家的笑眯眯地说:“姑娘在屋里等着二爷呢,请卢三爷去那边亭子里稍作片刻,姑娘有两句话要和二爷说。”
卢季玉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点头嘿嘿笑道:“我懂,我懂。”
他伸手拍了拍徐茂行的肩膀,冲着他挤眉弄眼:“兄弟就不打扰你了,先去那边等着。”说完就跟着丫鬟跑了,背影特别欢快。
徐茂行好笑地摇了摇头,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林三家的,“林三嫂子,除我之外,还有谁先来了?”
林三家的道:“还有宁国府的大姑娘。”
宁国府的大姑娘,其实就是惜春。虽然贾家姐妹的大排行里她是四姑娘,但在宁国府,她就是当之无愧的大姑娘。
第198章 惜春再逢卢三郎
“宁国府大姑娘在哪儿呢?”徐茂行听说还有姑娘家在,顿时停住了脚步,扭头头问林三家的。
虽然按照这个时代的道德标准,他绝对能够被划分到“道德君子”的范畴之内,但有些事情,该注意还是要注意的。
毕竟,他如今可是有婚约在身的,能不和别的女子传出闲话,就尽量别传。
林三家的知晓他素来注意这些,闻言便笑道:“二爷放心,贾大姑娘不在里面,咱们姑娘让人领着她逛园子去了。”
“那就好。”徐茂行松了口气,这才抬步走了进去。
里面的黛玉早就听见他在门口说的话了,此时正满脸含笑,看见他进来,素手纤纤,刮着脸颊羞他。
徐茂行不以为意,见桌上有两盏刚沏好的茶,便走过去坐到林黛玉对面,端起来喝了一口。
不冷不热,刚刚好。
林黛玉挥了挥手,雪雁便习以为常地领着人都下去了。
“今天的安排,不会出什么意外吧?”徐茂行有些紧张地问。
“放心,不会。”林黛玉道,“我娘已经和敬大舅舅那边通过气了,想来惜春妹妹心里也有数。若她当真看不上卢三郎,就全当没这回事也就是了。”
徐茂行点了点头,有些讪讪道:“你那边提前通知了贾家,我这边却半点没透漏给三郎,总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黛玉一愣,神情也尴尬了起来。
两人面面相觑了半晌,她才干巴巴地说:“我总想着两人前世里就是一对神仙眷侣,忘了这世上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了。”
她看着徐茂行,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要不……你现在去告诉他?趁着两人还未见上,就……弥补一下?”
徐茂行气笑了:“留这种坑推我去填,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林黛玉也知道自己这事干得不地道,看了看左右无人,迅速上前在他脸上啄了一口,又在他耳边软绵绵地问:“好不好嘛?”
徐茂行……徐茂行还能怎么样呢?当然只能乖乖跳下去,去填他的林姐姐留下的坑了。
“行吧,我这就过去。就东边那亭子是吧?”
他从屋里出来,对守在外间门口的雪雁等丫鬟说:“进去伺候吧,茶已经凉了。还有桌上那叠绿茶糕撤了吧,她身子本来就虚寒,喝茶时该配些温补的点心才是。有山药糕端一点过去,要不然玫瑰饼也行。”
等雪雁欢快地应了声带着人进去,徐茂行又回头往里面看了一眼,才转身向东去。
穿过一丛毛竹,又路过几块假山石,伴随着潺潺流水声过了垂花拱门,才算是看见坐落在枫树林里的茅草亭子。
不过……他好像来得有点晚了,站在拱门边就能看见,里面两个人相谈甚欢。
因着贾敬在家,又有嫂子疼爱,这个惜春和原著里那个清冷避世的四姑娘相去甚远,是个正常的十几岁的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徐茂行了解卢三郎,知道对方就喜欢那种高冷不群的姑娘,就像原著里的惜春一般。
至于如今这位宁国府大姑娘……说实话,徐茂行还真没太大把握。若非是黛玉一直说他俩前世便缘分匪浅,他还真不一定肯把卢季玉带过来。
但如今看来……至少两人相互之间是不讨厌的。
徐茂行笑了笑,没去打扰,而是又往西去了一段,沿着假山石道往上走,走到了一处能看见亭子里的人,却又绝对不会被亭子里的人发现的地方,就坐在了略显硌人的石头上。
有负责洒扫的婆子眼尖看见了,赶紧回去拿了个软垫,又另叫了个丫鬟提着膳盒,在稍微平整些的地方给他摆上了茶点。
徐茂行:“…………”
——我就是暗中偷窥一下好兄弟相亲,倒也不必如此殷勤。
但他还是点头致了谢,顺便从怀里摸出两块碎银子,一人给了一块,叮嘱他们莫要声张。
两人会意地点了点头,小丫头掩唇忍笑,被婆子掐了一下才收敛,双双从另一条路下去,悄悄走了。
徐茂行就坐在那假山上,远远看着卢季玉从假装镇定到手足无措。惜春用团扇遮住半张脸,眉眼弯弯尽是笑意。
也不知她又说了句什么,让卢三郎大大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个傻气的笑容,非常殷切地主动给惜春续了水,又把一碟不知什么糕点往惜春面前推了推。
虽然听不见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从两人的举止看来,应该是有戏的。
徐茂行看得满意了,茶也喝了两杯,便自己动手把东西收进了食盒里,一手拿软垫一手提食盒,晃晃悠悠走了下来。
等他再回到和黛玉相见的地方,里面已经没了人。守门的媳妇见他来了,忙上前禀报:“二爷,眼见客人们就要到了,姑娘去那边的绿园巡视去了。”
因着今日要宴客,场地都是提前两天就收拾好的。但避免出纰漏,林黛玉还是要亲自去看一遍。
徐茂行点了点头,问道:“绿园那边是宴官客的还是宴堂客的?”
那媳妇道:“是宴堂客的,宴官客的是另一边的陶园。”
徐茂行便道:“那你领我过去看,也给你们大姑娘省省事。”
那媳妇听了,二话没说就带着他去了。
其实徐茂行的本意真就是帮帮黛玉的忙,但这种不把自己当外人的行为落在旁人眼里,就是非常有主人翁意识,好像他已经把林家的一切都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一般。
院子里这些仆人都是林家进京之后现买的,只教导了最基本的规矩,对于主人的性情与行事风格都不了。
他们不知道林如海夫妇对这个准女婿的态度,就难免自己胡乱揣测,暗中嘀咕徐茂行这门亲事结的值。
更有那口无遮拦的,竟然连自家主人都编排上了。
——咱们老爷是探花郎又如何?官居三品又如何?膝下连个继业的儿子都没有。将来这一副身家,还不都得便宜了女婿?
——那又能怎么办?没有儿子依靠,将来得指望女婿带他上五台山呢,可不就得尽力捧着?
好巧不巧的,他们说这些话时,恰好让惜春带来的婆子听见了。
如今宁国府是彦夫人管家,手段严酷也有赏罚分明,下面的人对她是又爱又怕,这些年下来,倒把从前那些乌烟瘴气都给去了。
那婆子听了这话,当即就吓得魂不附体,强忍着没有出声,只等从这园子出去之后,再禀报给自家姑娘。
至于自家姑娘要不要给林家大姑娘说,那就不是他们做下人的能管了。
暂且抛开这些不说,却说徐茂行跟着去了陶园之后,看见里面或含或开的各色菊花,才知道人家说的是“陶园”不是“桃园”。
他仔细巡视了一番,灯笼、彩绸、帐幔、桌椅,乃至各色器具,客人的临时更衣之所,乃至宴会上流转伺候的小厮等,都一一检视了一番,又说了一番激励之语。
见各处都算妥帖,他便又回去了。
恰好黛玉那边也巡视完毕,两人重新在原处碰头,黛玉问道:“如何?”
徐茂行就笑:“你这个如何,问的是哪处如何?”
林黛玉嗔了他一眼,啐道:“当然是两处都问了,还非得让我一一说明白了?”
徐茂行哈哈笑道:“放心,都好得很,必然都让你得偿所愿。”
于是黛玉就明白了,特意把雪雁派了出去,吩咐道:“你去看看惜春妹妹走到哪里了?眼见客人们都要来了,快叫她过来吧,别被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
雪雁也是早被通过气的,听了这话便知道是什么意思,应了一声是便含笑去了。
没过多久,惜春就捏着团扇,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蹦蹦跳跳地来了。
彦夫人特意派来看护她的婆子比较有脸面,见惜春不好好走路,一路上不住提醒:“大姑娘,慢些,慢些。”
惜春也不理她,只给自己的贴身丫鬟使了眼色,两个丫鬟就若有若无地拦着那婆子,不叫她近身。
所幸那婆子知晓,自家主子对着小姑子是当女儿一样养,疼得跟眼珠子似的,也只敢嘴上说说,行动上却总是束手束脚的。
最多也就是想着回去在彦夫人面前说说,让她多注意注意小姑娘的规矩。
“林姐姐,林姐姐。”惜春跑了过来,洒下一路银铃般的笑声,像百灵鸟一般欢快。
林黛玉顺势张开双手接住她,一边半搂着她往屋里走,一边低声问道:“见过人了吗,觉得如何?”
惜春往后看了看,吩咐到:“叫入画跟进来伺候,其余人都在外面守着吧。”
把不相干人的人都打发了之后,她才也学着黛玉低声,嬉笑道:“好有意思的一个人,瞧着比林姐夫还有趣。”
话音刚落,忽然听见里面一声咳嗽,惜春吃了一惊,抬头一看就见徐茂行正坐在堂下,一本正经地喝茶。
她的脸一下子就红了,羞恼地顿足,埋怨林黛玉:“哎呀林姐姐,你怎么不早说姐夫在这儿呢?”
林黛玉团扇掩面,嗤嗤直笑。
徐茂行也不装模作样喝茶了,把茶盏往桌上一放,起身笑道:“我留在这儿只为得你一句准话,如今已经有了,我便也告辞了。”
说完,他便朝两人拱了拱手,步履从容地自后门去了。
守在前门的婆子媳妇们,自然是一个也看不见他。
第199章 笑闹
从这里出去之后,徐茂兴七拐八弯地又去了那亭子。卢三郎也果然不出他所料,还坐在亭子里拖着下巴傻笑呢。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猛然在卢季玉肩膀上一拍:“嘿!想什么呢三郎?”
“嚯~”卢季玉哆嗦了一下,兔子一般弹了起来。待看清是他,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拿眼剜他,“好你个徐二郎,你是要吓死我呀?”
徐茂行忙陪了个笑脸,顺势在他身边坐下,一边翻过空茶杯给自己倒茶,一边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地问:“还是头一回见你发呆。怎么,遇见宝贝了?”
听了这话,也不知道是触发了哪个关键词,卢季玉重新陷入了傻笑的状态:“嘿嘿,可不就是个大宝贝,再没比那更宝贵的了。”
徐茂行挑了挑眉,只拿茶水沾了沾唇,问道:“什么宝贝?别给我打哑谜,你知道我不爱那个。”
——他今天喝茶喝得够多了,实在是喝不下了。
“本来也是要跟你说的。”卢季玉激动得嗓音都变了,说完这句却又猛然想到了什么,四下看了看,见亭子周围再没有旁人,才问道,“你知道今天哪位女客提前来了吗?”
徐茂行点了点头,说:“知道。是林姐姐的表妹,宁国府那位。”
卢三郎抚掌道:“就是她。”
他眼睛亮晶晶的,放出璀璨又喜悦的光芒来,一心和好朋友分享自己今日的奇遇。
“先前你不是叫我在这边等着吗?我坐下还没多久,就听见那边枫树林里传来一阵笑声。不多时,就见一个极标致的姑娘,被三五个丫鬟簇拥着走了过来。”
说到这里,他的神情都有些恍惚迷茫了,“你是不知道,那姑娘生得太可爱了!世上怎么会有那么可爱的人呢?”
他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的,过了好半天,冷不丁又补了一句:“性格也可爱,说话也可爱,总之就是很可爱!”
徐茂行嘴角一抽,无语道:“平时叫你多读点书你不乐意,关键时刻就露怯了吧?”
可爱,可爱,就会一句可爱。难道“可爱”就没有近义词了吗?
他都快不认识“可爱”了。
卢三郎白了他一眼,全然不当回事,还相当不耐烦地问:“你到底还听不听了?”
“听,听。”
他找过来不就是为这个吗?
“那就别打岔,好好听我说。”
接下来,卢三郎就着重描述了两人如何一见如故,又如何相谈甚欢。
徐茂行有意逗他:“你不是喜欢清冷出尘的吗?那位贾大姑娘,可和清冷出尘沾不上半点边吧?”
“错。”卢三郎却是理直气壮,纠正他,“应该说,我从前以为自己喜欢清冷出尘的。等真正见到了那个人,我才真正明白,那些‘我以为’都是没有用的。”
徐茂行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惊奇道:“行啊你,相个亲还口才见长。”
“什么相亲?”卢三郎问。
眼见说漏了嘴,徐茂行只好放弃缓缓和他说的打算,直言道:“实话和你说了吧,今天我之所以早早带你过来,就是趁着众人都没来,先让你和贾家姑娘见见。”
卢三郎脸色一变,一把上前抱住他,双手挠他的胳肢窝,嘴里笑骂道:“好你个徐二郎,我把你当好兄弟,你就是这么哄我的?”
徐茂行故意慢了一步,他得逞之后才一边哈哈大笑,一边连连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三郎,你大人不计小人过,看在结果是好的份上,就饶我这一遭吧。”
见他服软了,卢三郎也没再计较,劝人假装板着脸,质问道:“我且问你,往后还敢不敢了?”
“不敢了,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那我就大发慈悲,饶你这一回吧。”
话音落下,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等笑声止歇,徐茂行替他续了杯茶,说:“认真论起来,你比我还大好几个月呢。如今我的婚事都定下来了,伯父伯母就没想着替你张罗张罗?”
卢季玉道:“原本我娘是不着急的,但自从知道你已经定了亲,她忽然就把这事儿当成大事来办了。
奈何我们家刚到京城不久,着实是没什么根基,也不认识什么人。我娘疼我,不想弄个不知根底的来让我拿一辈子赌运气,就一直拖着了。”
他嘻嘻笑道:“原本我也不着急的,觉得我娘就是瞎操心。如今想来,她也果然就是瞎操心。我这不就遇到天定之缘了?”
徐茂行哼哼了两声,挑眉问道:“这话你敢当着伯母的面说吗?”
“我当然不敢!”
用最狂的语气,说最怂的话。徐茂行都快笑抽了,手指连着冲他点了好几下,连连摇头,好半天才说出话来。
“好好好,你牛!”
他扶着桌子起身,对卢季玉道:“你先到陶园那边歇着吧,我得去门口帮着迎客。”
虽说今天来的都是年轻人,不比那些已经入朝为官的爱讲究。但和林黛玉关系好的都是姑娘小姐们,来的官客都是护送他们的兄弟,还是要多注意一些的。
林黛玉准备充分,众人赏花喝酒,男女两边又各自作了诗词,相互传递着欣赏。
官客都在陶园,诗文书画皆以“菊”为题;堂客都在绿园,所描所画都用“竹”做赞。
这次的根本目的虽是为了惜春和卢三郎,倒是阴差阳错的,另外又凑成了几对好姻缘。
=====
回去没多久,徐茂行就听说卢家去宁国府提亲了。
除此之外,还有诚意伯郑家的主母登了荣国府的门,给他们家第四子,求娶荣国府三姑娘。
贾政和王夫人自然不乐意,有元春的珠玉在前,他们自然指望探春这个女儿也替他们博出一份富贵来。
但贾母听了贾敏暗中的劝,到底还是有所动摇,了解完了郑四郎的人品之后,拍板把这门亲事定了下来。
探春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她对那郑四郎也不大了解,只是听老太太派的人说了,对方脾气很好,在诚意伯府的处境虽不大好,却颇有几分才。
无论如何,跟去哪个王府做妾相比,能做正头娘子,她已经心满意足了。
倒是老太太拉着她抹眼泪,觉得给她定这么一门婚事,又注定给不了多少嫁妆委屈她了。
“老太太不必如此。”探春笑着安慰老人家,“那郑四郎处境不好皆因不是正出,但不是正出也有不是正出的好。诚意伯年纪不轻了,将来我们成婚之后,早早就能分出去单过,强过留在婆婆身边看脸色。”
贾母是伺候过五重婆婆的,对于在婆婆手底下讨生活的苦,她可谓是深有体会。
听了探春这话,她想了想觉得也是这个理,顿时便擦干了眼泪,破泣为笑,拍着探春的手背说:“好丫头,还是你想得开。”
说着话,她左右看了看,鸳鸯便示意翡翠带着丫鬟们都出去,她自己也守在了门口。
贾母便从坐榻下拿出一个荷包来,悄悄塞到探春袖子里,低声道:“你太太给你准备的嫁妆我不放心,偏此事我又不好明着插手。这是我给你的,你自己好生收着,别叫旁人知道。”
“老太太,我……”探春下意识就要推辞,却被贾母握住了手摇了摇头。
探春一顿,红着眼眶道:“多谢祖母。我会把日子过好的,不叫祖母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贾母重新露出了笑容,“我们三丫头是个有本事的,有你这句话呀,我老婆子也就放心了。”
探春擦了擦眼泪,又露出担忧之色:“老太太,如今我的婚事已有了着落,可是二姐姐那边……”
她觉得自己不管嫁到哪一家,无论生活是否顺遂,都能在当下的环境里尽量让自己过得更好。
可是迎春不一样。
迎春是实实在在的性情软弱,又读道经把性子读偏了,信奉“无为”,就是“不作为”的那种无为。
只怕不到要被人欺负死的时候,迎春是不懂的这世上还有两个字叫做“反抗”的。
因着这辈子惜春是跟着嫂子长大,只有他们姐妹两个自幼一起长成,感情比上辈子更加深厚。探春哪能不为迎春这性子担忧呢?
可对此老太太也很无奈,叹道:“我倒是能压着你大伯,强行给你二姐姐订一门婚事。可就她那性子,不管到了哪家都不可能过好的。”
正因为明白这个,所以贾母从心里觉得:与其让迎春去做个不能自理的正头娘子,还不如配给皇子做妾呢。
给人做妾不必操心管家的事,像他这种貌美又老实的,不懂得向男人献媚,恰恰是当家主母最放心的那一种。
贾母道:“我知道你心里是个有成算的,这里就给你透个底。你姑母已经打探清楚了,安王妃耳根子软,不得安王喜爱,如今管家的是两个侧妃。你二姐姐若是嫁过去,多半不会有人为难她。”
不管如今的荣国府怎么落魄,贾家的底蕴还没散尽呢。
如今安王的势力还没达到未来的巅峰,若是迎春这时候嫁过去,再怎么着也能得个侧妃的分位。
王妃虽然不管事,但在礼法上占着优势;两位侧妃掌握着实权,为了保住手中的权力能长久,也会联合其余的侧妃侍妾,一起抱团取暖。
只要迎春安安稳稳的,老老实实缩在自己院子里过日子,两方都会争取她,争取不到也不会为难她,以免给自己多树个敌人。
这个时候,贾母可没想到安王日后有能登大宝的可能。
如果安王一直就是个王,那迎春在他的后院,还真就能安安稳稳一辈子。
但也正因为除了林徐两家,谁也猜不出最后的赢家是安王。所以不管贾母事先想得再好,人到中年忽然叛逆的贾赦就是不听她的,转头就把女儿送进了宁王府中。
等贾母得到消息的时候,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了。
贾母气得浑身发抖,指着贾赦的鼻子骂他枉为人父。
但早被她骂习惯了贾赦不痛不痒,还觉得只要贾母不痛快,他心里就高兴了。
消息传到林家,林黛玉愣了半晌,也只能安慰自己:跟着宁王也好。虽然宁王后半辈子都在圈禁中度过,但因为跪得够快,安王登基之后,也没克扣过他对俸禄。
只能说世事无常,哪怕有林黛玉这个重生的加上徐茂行这个穿越的,又能如何呢?
也不过是把自家门前雪清扫得更加干净些而已。
第200章 再世婚礼
对此,林黛玉很能想得开,倒是徐茂行还有几分耿耿于怀。
他觉得自己的穿越,仿佛穿了个寂寞。
至少上一周目里他还有个系统做金手指,虽然那系统坑了点,但至少还是有的,总比没有强。
奈何他没上一周目的记忆,自他有记忆以来,就没见过什么金手指。
林家的命运改变了,却不是因为他的蝴蝶效应——那是因为林黛玉重生了,让林如海提前知机,先以降职自身的法子,避开了将来的死劫;
徐家的命运也改变了——虽然他没经历过徐家的败落——但那也是因为林黛玉重生了,且还对他这个前世的丈夫情深义重。
但凡林黛玉的前世里,和他成了一对怨侣……好吧,以他林姐姐的为人,哪怕两人兰因絮果,她也不会对徐家见死不救的,只不过救助的方式会变一变而已。
这一次他好不容易起的心思,要和黛玉一起救助一下贾家三春。
三春的命运也的确改变了,但和他本身也好像没多大关系,都是因为贾家人根据自己的利益和想法做出的选择。
假如史太君和贾赦、贾政兄弟一样,根本不在乎家中女孩儿的死活,迎春和探春都逃不了被作价卖掉的命运。
黛玉笑叹着安慰他:“好了,你也别依墨了。咱们都已经尽力了,不是吗?”
徐茂行抬起头来,红着眼眶,双眸湿漉漉地看着她,就像是一只被雨水打湿毛毛的狗狗。
林黛玉没忍住,在他脑袋上呼撸了几下,神情坦荡而真诚,声音温柔而坚定:“我们都已经尽力了,所以大可以问心无愧。
迎春姐姐的婚姻已不可改变,但她的命运却非是一成不变的。只要咱们好好的,万一她将来落难,我们这些人就都是她的后盾。”
徐茂行暂时就羞愧了起来。
他重新抱起双膝,把脑袋埋紧了臂弯里,嗡声嗡气地说:“你……你不用安慰我,其实我没那么高尚,至少没有你那么高尚。
我……我就只是想满足一下自己的救赎欲而已,之所以失落,是因为我救赎失败了,不是……不是因为对方落入了不好的境地。”
——好吧,其实还是有一点的,不是全部。
没穿越之前,他只是个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大学才刚毕业而已,一腔热血还没有被社会的毒打磨灭。
这样一个人,从更高级的社会形态,穿越……或者说是沦落到了落后的社会形态,难免会生出几分救世主的心态。
可以说,这一次迎春被贾赦送入宁王府,给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打击,也算是让他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在时代的洪流下,个人的力量始终是渺小的。
林黛玉愣了愣,对他这种心态,着实没预料到。
主要因为上辈子两人相遇时,徐茂行已经跌到了谷底。那时候他连自己都救不了,自然就不会想着在别人面前去做什么救世主了。
那时候他救林黛玉,真的就只是因为做不到见死不救,因而便要尽人事,听天命。
她深深看了徐茂行一眼,认真地说:“若你上辈子救我时,就是抱着这种心态,我一定会与你和离的。”
原本她就心思敏感,又在贾家过了几年寄人篱下的日子,就更爱多想多思。
若是徐茂行有半分高高在上的救世主心态,她一定会察觉。而察觉之后,她也必然不会再与对方交心。
徐茂行明白她的意思,抓了抓自己的鬓角,笑道:“那我还真不知道,我上辈子究竟是幸还是不幸了?”
若说幸运,遭遇过家破;若说不信,却又得了一个灵魂伴侣。
林黛玉也笑了,笑道:“夫之祸所倚,祸之福所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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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徐茂行不是那种爱纠结的人,心态调整过来之后,就把这件事暂时抛到脑后,继续跟着何先生好好读书。
春去秋来,转眼间又是一年。三年一度的乡试逼近眼前,今年京城与直隶周边的考生,都得赴通衢县考试。
提前半年,年夫人便派了管事前去,给徐景行租了一个小院子,一直租到乡试结束。
而徐景行未免水土不服,虽然离得近,却还是提前一个月就过去了。
所幸一切顺利,等到乡试结束的时候,徐景行也顺利成为一个少年举人,一时风光无限。
而在这几个月里,朝廷也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就是老圣人的宠妃甄贵太妃薨逝,老圣人要求所有三品以上官员及其家眷,都得为太妃哭灵。
索性徐家只有连夫人一个有诰命在身,她跟着去了皇陵,正好把儿媳甄夫人留下来管家理事。
林家那边贾敏肯定是要去的,他们家人口更简单,黛玉又是管家的熟手,倒也没出什么状况。
倒是卢家那边,为了管家的事,卢三郎的两个嫂子闹出了点矛盾。
所幸因卢季玉尚未成婚,黄夫人为了小儿子的婚事,还没有把管家权下放给儿媳们。那两位少奶奶虽有龃龉,却也不敢太过分。
如果不是卢三郎和徐茂行关系好,私底下和他吐槽,徐茂行也不能知道卢家内院的事。
至于第二件大事,就是老圣人因贵太妃之死,曾几度昏厥,每次都命悬一线,却又被太医们硬生生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
不知道圣人心里是什么滋味,反正忠于圣人这一派的官员,大多数都觉得遗憾,也有暗怪太医们太过尽职的。
至于老圣人那一派的,通过这次也终于认清了形式,便是最顽固的也不得不承认:老圣人年纪太大了,如果他们再不改弦更张,只怕就没有机会了。
朝中势力迅速洗牌,老圣人的实力就如雨后海棠一般,随雨打风吹去。圣人终于彻底掌握了权柄,成了名副其实的天下共主。
这个时候,太医们一次又一次把太上皇救下来的行为,便被脑子灵活的人重新解读。
——天子侍父至孝,不愧为天下共主,不愧为万民君父。
徐茂行想:这时候最难受的,肯定是老圣人。
当一个人病魔缠身,想死却死不了的时候,岂非就是生不如死?
但这些和徐家没什么关系,等到太妃的百日丧期过后,徐林两家便开始商议婚期。
等两家长辈把一切都商量好了之后,徐家才出面请了京城最好的媒婆,带着聘礼往林家正式提亲。
而后边是三书六礼走了一遍,在一个黄道吉日里,林黛玉带着她的十里红妆,从林家嫁到了徐家。
坐在八抬大轿上,林黛玉忍不住想起前世的那场婚礼。
和如今这场比起来,那场婚礼无疑是寒酸的。可在林黛玉心中,再怎么奢华铺张的布置,也比不上当时徐茂行的一片心意。
这场婚礼虽奢华,但两家都有余力;那场婚礼最简陋,却是徐茂行倾尽了所有,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把能给的都给了。
跨过火盆,拜过天地,送入新房,徐茂行在众人的哄闹中掀开了盖头,整个人都还是恍惚的。
——我,这就结婚了?我这辈子才十四岁呀!
卢三郎可没给他太多纠结的时间,直接和另外几人一起,拉着他就出去喝酒了。
但徐茂行觉得自己还未成年,不能喝酒。所以在婚礼开始之前,就已经特别嘱咐过了,别往他喝的那壶里放酒,放果子露就行。
陪着起哄的客人们喝了两壶果子露,才总算是在兄长徐景行的解救下,从大堂里挣脱了出来,沿着后门溜到了自己的院子。
新房里灯火通明,门口守着两个年轻媳妇,是林黛玉的陪房,屋里头只有雪雁一个伺候。
“姐……咳,奶奶吃东西了吗?”徐茂行差点没改过口来,低声询问守在门口的两个。
两人都笑眯眯的,其中一个说:“多亏二爷分心想着,徐寿小哥亲自送了汤面和小菜来,二奶奶已经用过了。”
那就好。
他可是知道的,因成婚时的礼服太过繁琐,新娘子如厕不方便,这一天从早到晚都尽量不吃东西,最多也就是临上花轿的时候,吃上两块糕点或一个鸡蛋。
那能顶什么用?
得知林黛玉加过餐了,徐茂行点了点头,推门进去了。
林黛玉已经卸了簪环,沐浴过了,此时浑身上下还带着水气,薰得一张芙蓉面被胭脂色晕染。
徐茂行看着她,脑中来来回回只剩下一句话: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眼见姑爷看着自家姑娘发起呆来,雪雁掩着唇偷笑,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关上了门,把所有空间都留给了这对小年轻。
林黛玉侧头与他对望,嫣然笑道:“怎么,看傻了?”
徐茂行猛然回神,傻笑着点了点头,发自肺腑道:“姐姐今日,特别好看。”
林黛玉笑如银铃,起身帮着他把外衣脱了,又指了指东厢房:“热水已经准备好了,你要不要去洗洗?”
虽说他本人并没有喝酒,但大堂里到处都是筹光交错,酒菜的香气、蜡烛的香气、敬神的线香,还有四个角落里香炉里飘出的袅袅香尘……
各种气息柔杂在一起,气味虽不算难闻,却也很是怪异,算不上好闻。
徐茂行低头在自己袖子上嗅了嗅,便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我还是去洗洗吧,你也别沾身了,免得把这味儿再传给了你。”
说完就急急忙忙从联通的小门进去,耳边飘扬的仍旧是林黛玉清脆的笑声。
看得出来,她今日特别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