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异世界人类第一次会议
“所以你为什么会突然长大?”
江户川乱步先是看了眼正围绕着少女来回巡视的涩泽龙彦, 又看了眼现在已经和他现在的身高不相上下的少女,在听完她的来意后,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可能是因为神明……?”
少女低头看着围绕在脚边的白猫, 皱眉努力地回忆着自己那短暂的、古怪而又离奇的经历,说出来的声音小小的,显然连自己都不太相信。
每年都会有生物获得第一名, 然后去面见神——但好像从来都没有过得到这项恩赐的存在会出现年龄上的变化的消息流传出来。
但如果不是因为“神”的话——
她的思绪几乎是不可抑制地想到了自己在朝教堂走去的过程中, 那一瞬间轻飘飘几乎快要起飞的灵魂。以及她所眺望的、关于整个世界的风景。
江户川乱步也想到了这一点, 没有立刻表现出自己的看法,而是往嘴里丢了块糖果, 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
“你要吗?”他问。
一直在扭着自己手指的少女抬起眼眸, 有些惊讶:“糖吗?这是什么味道的?”
“有点像是薄荷味的气泡水。”
乱步难得很大方地把自己的糖果分享出去,介绍道:“吃起来冰冰凉凉的。”
尤克里里拿起一颗, 剥开外面的金属纸塞入口中,因为口腔中逐渐晕染开的清冷甜意而微微地弯了下眼睛, 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惬意的姿态, 整个人都显得放松了不少,至少暂时褪去了一开始忧虑的姿态。
“很干净的雨水气味。”
她用有些怀念的语气说:“真不可思议……我以为这个世界已经找不到这种味道了。”
她身边的男人看着好像整个人都骤然轻松起来的少女,也好像放松了下去, 朝江户川乱步感激地点了点头。但他感激的对象在说出刚刚的那句邀请之后就自顾自地陷入了关于这种异常现象的思索中, 完全没有看到。
“这是X小姐让我们带的啦……她的意思就是越能让更多的人尝到就越好, 她很需要大家的改良意见。”
江户川乱步完全是下意识地回答着,目光落在了那根飘飘摇摇的丝线上:就像是他们之前的推测一样, 这根毫无存在感的丝线如同某种毫无意义的幻觉, 穿过天花板, 各种各样的架子,蔓延到不可知的地方。
“你之前说了, 你在真正见到……神之前,感觉到自己的灵魂飞了起来。”
他看着丝线的另一端,突兀地询问道:“你觉得你是在沿着这根线向上的吗?”
他之前就尝试着建立过关于这根线的受力模型。但这里面需要考虑的东西太多太多,再加上这里复杂而又多变的空间规则,他也没有办法肯定这根线到底是以什么样的受力状态存在着。
但直觉告诉江户川乱步,在丝线的另一头同样应该也同样存在着什么东西,只不过那个东西在世界之外,在异常遥远的地方。这根线把面前的少女与另一个宏大的事物互相联系起来,一如是命运三姐妹中克罗索编织出来的、决定人类命运的丝线。
尤克里里的目光也不由自主地落在它上面,沉默了半晌后,她轻声说:“我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一刻为什么突然有了那样超凡绝尘的感应。也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是否是自己所要付出的“代价”。
谁能知道她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就算她是一个德鲁伊,但也只不过是一个凡人。
围绕着尤克里里转了好几圈的涩泽龙彦像是终于确定了什么,一个轻盈地跃起,被她好像早有察觉地接在怀里。
那对属于猫的细缝竖瞳与她明亮的铜锈色眼睛互相注视着,最后是猫咪主动摇了摇头。
“你现在的情况比我想象的最糟糕的情况要稍微好一点。不过也不用太过惊喜,因为我向来都是从最糟糕的角度思考的。”
他用爪子按了按对方的心脏位置,肯定了自己的猜想,语气中多了几分笃定的色彩:
“你现在的情况大概是因为生命、存在、人生的一部分被什么东西抽离了。现在来看倒不是大问题,只是会凭空少去将近十年的寿命而已。但我不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次发生。”
尤克里里愣了一下,但很快,她的笑容就变得灿烂起来。
“没事。”她语气轻快地说道,“德鲁伊可以活很久呢。”
涩泽龙彦深深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女孩儿,在跳下去之前试探性地再次抓向那根固执地停留在视野里的红线,但只是毫无阻碍地穿过,甚至都没有感觉到任何的触感。
“能有多久?”江户川乱步小声问涩泽。
“两三百年也是可以的。”白猫说。
他重新回到了被当成沙发的软垫上面,在伸了个懒腰之后继续摆弄起自己那些叮叮当当的小东西。
“是的哟——”
少女拖起自己的脸颊,突然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明亮的眼睛看着身边的男人,里面是不加任何掩饰的遗憾色彩,表情和她依旧还是一个小女孩时一模一样。
贝斯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贝斯你能活那么久的话,说不定未来就能够看到我了。”她说道,再次叹了口气。
“我大概不太适合当一个德鲁伊。”
男人耸了耸肩,看上去有点无奈:“嗯,从你的表现来看,我挺缺少这方面的天赋的。”
“那是肯定的。”
尤克里里的目光突然变得严厉了起来,甚至还带上了几分嫌弃和审视的色彩:“我都没有想到,我竟然能够在有生之年看到在灵感方面这么撇脚的人类。”
江户川乱步不加掩饰地在边上笑了起来,同样笑起来的还有关注着这里的X小姐。她一边笑一边嘀嘀咕咕地给江户川乱步解释,这里的灵感指的是对世界上那些无形抽象之物的感知。
“有的人能够从一幅画里面看出作者笔触所承载的情绪,有的人只能单纯地感受到画作中不同颜色和形状带来的感官刺激。”
X小姐轻快的声音伴随着“嘎吱嘎吱”声,似乎正在吃着下午茶,或者是别的什么东西——她最近这段时间总是喜欢带着一堆零食办公,目的是“补充高强度工作所需要的能量”。
总之,这种声音听起来很容易让人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始找自己的身边到底都有哪些零食。江户川乱步现在就一脸严肃地掏了一包糖果,在自己的面前一字排开。
“可能贝斯先生不太擅长这个方面吧。有的人更擅长对具体事物的细节捕捉——嗯,乱步你应该也是这一类的。”
X小姐认真地想了想,从自己刚刚拆出来的糖果袋子拿出一枚硬糖丢到嘴里,自言自语般地喃喃道:“不过,这可不像是诗人呢……”
她对自己第一次遇到男人时看到的诗歌依旧留有印象:那种明显继承自象征派诗歌的情绪与幽思的句子并不是普通人能写出来的,它们更类似于有着奇特想象空间的诗人的专属。
象征化、情绪化、浪漫又恣意。
她眨了下眼睛,把这份浅浅的疑惑记下来,然后一只手撑着脸颊,语气轻快地提起了另外一件很容易让他感觉到愉快的事情:
“对哦,太宰他们要回来了。乱步你先把糖藏好,我去翻关于怎么带别人进行时空穿梭的资料了。希望你这次不要被太宰捉到哦——”
“!”
江户川乱步睁大了眼睛。
在涩泽龙彦换了个姿势看热闹的状态和其余两个人类有些莫名的眼神下,他飞快地把糖果往面前的少女那里一推,然后就开始毁灭自己能够观察到的所有相关的痕迹,以及自己在清理痕迹时制造出来的新痕迹,力图让这个房间看上去一点也不可疑。
按照X小姐那点无可排遣的恶趣味……对方大概距离到达这里还有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如果速度够快的话足够把这些痕迹勉强清理干净了。
唯一没有办法遮掩的就是少了十几块的糖。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把能够解决的问题全部解决掉再说。
“这是发生什么了?”尤克里里把脑袋凑近了猫,眨巴着大眼睛,有些好奇地询问道。
“临时监护人不准他一天吃那么多糖。”
白猫甩了甩尾巴,或许是因为对方德鲁伊的身份,他展现出了相当罕见的好脾气:“他今天已经把未来一个月的份额全部都吃光了。”
不过就算是这样,太宰治肯定也不会做什么的。江户川乱步更像是一种做错了坏事之后莫名其妙的心虚。不过这么剧烈的反应,大概很大一部分都要归功于X小姐说这句话时兴味十足、以至于带上了那么一点恐怖色彩的语气。
“哦!”
可惜尤克里里的关注点好像不在这里,她只是恍然大悟地拍了下掌:“是未成年!可你们这个组织怎么还雇佣未成年童工?”
然后她就接受到了涩泽龙彦标志性的看傻子的眼神。
好问题,他们不仅雇佣未成年人类,甚至还雇佣非人类成员呢。而且他们竟然都还没有被发过工资……
“在特殊情况和特殊任务下也挺正常的。”
贝斯拍了拍尤克里里的肩膀,提醒这位来自未来的人类,事实其实在绝大多数时候都不是那么的理想:“你说你们是来这里找一件东西的,能够告诉我们一些线索吗?我们好歹在这个世界里生活了一些年,说不定就正好有印象。”
“等别人到齐后再说吧。”
涩泽龙彦只是摇了摇头:“他们应该很快就要来了。”
他主动小步跑到门口,推开这个没有门把手的门,吵着外面望去——在上下颠倒、左右混乱的走廊上,各处点缀着正在像花朵那样旋转和绽放的光线,紧接着又被视线定格。
服务员提着一个巨大的机械来回走着,把这里重新开始褶皱的空间熨烫平整,烫得符合一个人类对常规空间的认知,在看到涩泽龙彦时,它还发出了特殊的光频来表示友好。
白猫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那些歪七扭八的东西重新变得平整和舒展,本来可以同时看到内部与所有外表面构造的立体物品重新隐藏起了自己的背面,融化的光线彼此分离。
接着是脚步声。
太宰治拖着一把看上去还带着蓝色的伞,很没形象地一边打哈欠一边走过来。边上的费奥多尔看上去倒是一如既往的正常。
“外面在雾散之后就下起了雨。我们是乘这里的轨道车回来的,至少没有直接通过这里的扭曲虚空那么晕车。”
俄罗斯人注意到白猫的目光,于是解释了一句他们没有立刻回到这里的原因。
“乱步收拾得怎么样了?”太宰治把伞随意地往外面的架子上面一丢,像是打起了一点精神,兴致十足地问道。
“这个时候应该收拾七八成了吧。”
涩泽龙彦很自然地回答道:“那两个人类都没有问题,至少在他们都是人类上没有。”
“这可不一定,毕竟这个世界还存在着一个可以把自己完美模拟成任何事物的东西,还有各种各样的信息病毒在这里繁衍……这生态还真符合苍蝇到处飞的垃圾桶与屠宰场。”
太宰治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缓缓地摇了摇头:“我们先进去吧。聊完睡觉,今天持续的时间不长,很快就要结束了。”
打开门。
里面是一个看上去乖巧地坐得端端正正的少女,还有一个站在她身边的成年男性,以及同样正襟危坐、连衣服角的褶皱都看不出什么问题的江户川乱步。
但是问题来了,这么认真的江户川乱步本来就是这幅画面里最大的问题。
太宰治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乱步——”
“报告,糖是我吃的。”
尤克里里乖巧地举起手,无辜地眨了眨眼睛,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太好吃了,所以在注意到之前就已经吃了一大半……”
“我作证。”
她旁边的男子一脸沉痛地补充:“在江户川先生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把剩下来的糖吃得只剩下三颗了。”
尤克里里脸上露出不太好意思的表情,然后打了个嗝。
薄荷味的。
第152章 今宵苦短
完了, 这下来了一个比江户川乱步还厉害的甜食消耗大户。
尤克里里小姐以非凡的糖分摄入量暂时缓解了房间内部的矛盾系数,并且飞快地在所有的注视下把剩下来的几块糖塞到了自己的口袋里,同时往嘴里又丢了一颗。
自从江户川乱步把糖全部都挪到她面前后, 抱着“免费的糖不吃白不吃”的心态,这位少女只是盯了两秒,就在快速的动作下进行了风卷残云般的扫荡。
嚼完一个就往口中丢一个, 咀嚼的动作都没有停下来过, 然后成功地在大家意识到这一点钱快速地吃掉了大半, 略带不好意思地打了一个带着甜味的饱嗝。
“这不就是我们糖果工厂的天选试吃员吗?”
在查找资料间隙抬头的X小姐都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我突然觉得我们时空管理局挤一挤还是可以多出几个岗位的……不过她好像并不符合常驻员工的条件。”
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忧愁地叹了口气, 就像是一个对公司状况非常不看好的人力资源管理部门总管, 正在为公司过高的要求与糟糕的工作福利而发愁。
“你这么说总让我觉得你们是打算转行进入食品加工行业。”
“为什么不可以呢?就算拯救世界是一件漫长的工作,但也有结束的一天。”
X小姐的声音活泼又轻快, 好像听不出太宰治这句话里的反讽成分,只是快活地说道:“等到任务结束之后, 我们就一起去开糖果工厂, 去制造全宇宙最美味的糖果。妙极了!”
没有末日,没有疯神,没有扭曲的世界, 只有数不清的糖果以及糖果爱好者粉丝。
太宰治稍微沉默了一下, 就像是在这样美好——以至于显得虚无缥缈和梦幻的念头面前, 他也不愿意说出更为现实的话。
于是他转移了话题:“把人从这个时空带走的方法找到了吗?”
“嗯,我现在找到了几个方向。把他们从这个世界带走, 然后带到他们各自的世界其实不算难。主要是这里的时空关系太过于紊乱, 他们身上也没有手表作为锚定, 而且也很难从这么多的世界分支里找到属于他们的世界……”
虚空中传来一页纸被翻动的声音:“我正在比对各个方案的难度。到时候会和宵行一起讨论一下:我们目前运用的世界穿越的方法就是她研究出来的。而且她最近的研究题目也是和时空有关,说不定能给出一些巧妙的解决办法。”
太宰治点了点头, 倒也不惊讶,然后看向了面前的少女,她手腕上面轻盈晃动的丝线,接着是站在他身边的男人——某种淡淡的警惕与危机感在他抬头对视的时候蔓延过来。
一个杀过人的人。
他眯起眼睛,和费奥多尔对视一眼,在对方的眼中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杀人者与普通人给人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
所代表的意义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来自20世纪初。”
男人说道,像是看出来了太宰治一下子变得有些玩味的眼神,开口为自己解释道。
20世纪,相当微妙的时间段。紧张的和平与剧烈的战争交替在这个世纪上演。
“是上过战场吗?”费奥多尔用他惯用的温和嗓音询问道,说得很慢,酒红色的眼睛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你身上有一种军旅的痕迹。虽然已经很少了。”
男人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主动点了点头。
他并没有谈自己在军队中的职位,也没有说自己到底在哪里作战,为哪个阵营效力,看上去也不想多说。甚至可以看得出来,一开始他就连自己曾经参过军的事情都不是很想说出口。
尤克里里倒是惊讶地抬头看着,以十分惊奇的姿态“哇哦”了一声,好像完全没有想到这个会写诗的笨蛋大人竟然曾经还是军人。
对于战争年代与和平年代的人来说,参军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还是换个话题吧。”
贝斯把尤克里里抬起来的头重新按回去,有些无奈地瞅着她。他完全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有什么好惊讶的:“我现在已经不怎么想提战争了,那可不是什么好经历……还是说说你们打算怎么把我们送回去吧。”
“这个,我刚刚有在联络。”
太宰治指了指自己的耳朵,表示自己刚刚小声地嘀嘀咕咕就是在和联络员说话:“但这还需要一定时间,这个世界的情况比较诡异,而且我们也不清楚你们到底来自哪个世界。”
“需要考虑神明的因素吗?”贝斯问。
“当然考虑过。伞我们能够穿越时空的力量大概也和神明有关,这个应该是最容易避开的问题。不过我在这方面倒也不是很确定,毕竟我们也是刚入职没多久。”
太宰治有些意外地看着他,没有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提起和神明有关的问题,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说一点鼓励性质的话:“不过应该能够在预期内完成。”
贝斯重复了一遍:“预期……”
“就是这世界毁灭之前。”
江户川乱步主动说道,他看着面前的少女,有些惊讶地发现对方听到这句话后只是简单地愣了一下,然后脸上甚至浮现出了不知道是讽刺还是释然的微笑。
“哦,这样也挺好。”
她说:“这个世界总算是可以解脱了。”
在一片沉默中,没有人主动接过这句话。他们都不是德鲁伊,没有这种对一个世界与所有生命的痛苦感同身受的本领。倒是涩泽龙彦轻轻地“喵”了声,不知道对少女说了什么。
少女对白猫摇了摇头,属于小女孩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她眼睛明亮地看着面前的人,很认真地询问道:“那你们有把握在预期内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吗?或者说,我们可以帮忙吗?”
“目前来讲,我们还没有找到线索,但已经和各个城邦达成了帮忙的协议。”
费奥多尔摇了摇头,表情倒是依旧看上去耐心且温和:“不过时间紧张,如果你们愿意帮忙就再好不过了。”
“我们要找的是能够束缚概念的东西。它可能以任何形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目前所知的唯一区分方式就是相对正常的生物或者事物来说,它的内部存在大量的能量。”
他甚至没有看之前作为高度怀疑对象的尤克里里一眼,只是看着贝斯:“我们需要那个东西来解决一些问题。”
贝斯有些惊讶地眨了一下眼睛。
他看上去真的对这种东西一点都不了解:
“束缚住概念?这可能吗?”
“在它曾经被捕获的几次经历中,这种能力已经得到了证实。”
太宰治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真假参半的话最大限度地避免了被对面的那位小德鲁伊察觉到自己的心思:“我们怀疑它曾经在人类的历史中留下过痕迹,最明显的就是潘多拉魔盒的原型。”
“它还出现在过正常的人类世界里?”
小德鲁伊女巫果然没有察觉到这句话里面的谎言成分,只是皱着眉很纠结地思考着:“它也是从我们这样的正常世界来到这里的吗?”
“不,准确的说,这里本来就是和你们故乡一样正常的世界。”
白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书架的顶端。他推着一本书,让书籍从高空中跌落下来,自己则是淡定地跃下——然后抬起绯色的瞳孔,漠然地看着面前的人类。
“但它没有办法承载一个神明的重量……它的时空结构在神明把自己的真身降临到附近之后迎来了彻底的崩溃。”
他打开这本书:这上面是关于世界结构的叙述,有可能是某些特殊生物的作品,也有可能来自于这个世界的咪姆们。它们隐藏在书籍的文字中,扩散到每一个阅读者的脑海深处。
但对涩泽龙彦来说,这不算是什么大麻烦。临走之前,他专门问宵行学习了她在图书馆里面运用的杀虫剂的调配方法,看之前先把它泡在杀虫剂里消了三天三夜的毒。
它翻开的那一页上面,显示的不是井然有序的、从具体到抽象的神秘学分层,而是调色盘一样复杂混乱的互相融合。
一座轰然倒塌的塔,一堆在巨大的压纸机的作用下痛苦得蜷缩起自己身躯的垃圾:也许它之前不是什么垃圾,但在被碾压过一遍后,它毫无疑问地只剩下了这个身份。
尤克里里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一种巨大的痛苦袭来,这种完全感同身受的痛苦让她身上的骨骼似乎都要跟着这种痛苦寸寸地裂开,然后被碾成粉尘。她的小手指因为这种剧烈的幻痛不由自主地抽搐起来,心脏传来一种酸涩的苦意。
“尤克里里。”
有些担忧的声音。
她飞快地抬起头,从快要把自己淹没的情绪中抽出身来,朝着自己身边的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我大概明白了一点,这个世界在承受了超出它本身的分量后坍塌了……我好歹也是一个神秘学领域内的人。”
她的声音中泛起了几分低落:“可,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神明做一件事情是不需要太多理由的。毕竟祂们基本上已经全部都疯了。
涩泽龙彦可以这么回答,但他懒得继续火上浇油,只是把书合上,拖着书再次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面。
尤克里里深吸了一口气。
她也意识到了自己这句话的无意义,于是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用有些活泼和轻快的语气说道:“我在这里生活了几年,的确见到过几个能量不太正常的特殊个体。不过也不太准确,就暂时做一个参考吧。”
“隔壁希拉塞里城邦中央广场上面的雕像,我和贝斯去过的一家乐器店里面的……嗯,独特乐器。还有——”
她短暂地闭了一下眼睛,最后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心脏,语气轻盈地说道:“我自己。”
江户川乱步看向对方,只看到少女一片平静和清澈的铜锈色眼睛。
她笑了起来:“我想,你们肯定也早就知道了,关于我身上聚集的能量——好吧,其实我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比起正常的德鲁伊,我身上的能量大得稍微有点过分。”
她耸了耸肩:“不过我也没有发现我有这么大的本事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两个东西,乐器我不知道有没有被卖出去,但我们可以带你们去那里看看,希拉塞里城邦的雕像城邦官方应该也会注意到,他们应该比我的判断更准确。”
“嗯……我知道的就这些。”
一口气说完这些话后,少女显而易见地变得轻松起来,从口袋里拿糖放到嘴里的行为都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
但也能看得出来,虽然她其实把自己也放到了怀疑列表里,但也完全不在乎:她相信自己是一个人类,绝对的相信。
费奥多尔“嗯”了一声,正打算问问对方能不能够接受在一个密闭空间里待上两天,手边的联络装置就开始发出古怪悠长的生涩响声。
“吱呀——嘎嘎。”
他往边上看了一眼,一脸平静地接通了信号:“有什么事情吗?”
扭曲的光影飘忽不定地闪烁在空中,然后一个同样流动着扭曲光彩的生物从里面钻了出来,带着一个方方正正的本子。
“刚刚,那些东西又突然出现了……很多。”
它断断续续地传递着信息,光芒闪烁着,代表一种恐惧的信号:“整个会议室都快要被淹没了。然后,出现了第一幕。”
那本剧本里面的内容出现了变化。
规律是什么?费奥多尔在心里考虑起了这个问题,伸手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本子,快速地翻到了下一页。
“第一幕发生在昨日的谋杀
(幕起,露天的欢歌与盛宴,火焰围绕金碧辉煌的装饰物跳动。一群人正在欢庆。)
(演讲者自右边上。)
演讲者:(举起酒杯,高声)兄弟姐妹们,今日是多么快乐的一天!数千年前的这一日,圣人来到了这个世间,为愚昧的人带来了福祉,于是我们便崇敬他。若无他的到来,人间何以有如此好的良辰啊!
我们现在每个人都拥有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富裕安康的家庭,还有强大美丽的国家,共同分享着至高无上的欢乐,但我们仍不能忘记为我们带来一切的人!且看,万物此刻都在歌唱——在座的兄弟姐妹们,让我们为庆祝这神圣的一天,一起举起酒杯来庆贺今日!
众人:(齐声)正当如此,理应如此!
(众人遂饮酒)
背景有女子唱:
此刻多欢欣,良辰复几回?勿因旧日苦累,便将今日欢喜违。可叹今宵何其短,须臾各自归——”
第153章 唉,为虎作伥(中指)
“演讲者:(喝完酒, 笑着向诸位点头)当然了,在这样欢乐的日子里,我们也不能忘记那些还在受苦的可怜人儿——虽然我们是神圣的长子, 而他们只是被贬弃到深渊的移民。但是我们毕竟生活在神明所创造的同样的天空下,我们也有必要让他们一起分享此刻的欢喜!所以我特意寻找了几位挨饥受冻的平民来和我们一起欢度这个日子——带他们上来吧。
众人:(赞美)啊,您真是仁慈极了!
(于是几个穿着红衣的人带着穿着干净整洁的平民步入舞台。平民左顾右盼, 十分惊奇。唯有一人低头垂首, 不看四周。)
演讲者:(看也没有看这群人, 露出了矜傲的微笑,向大家举起手示意)于今天, 我们将与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个生灵共同分享着满溢的仁慈和欢喜, 一起庆贺圣人的诞生!现在,让我们一起跳舞和享用宴会的美食:最优秀的音乐家和厨师将和你们一起为今日的欢乐画上圆满的句号。让我们一起忘掉过去所有的烦恼, 欢乐地度过今宵吧!
(众人于是欢乐地大笑和鼓掌。音乐奏起,众人开始结伴步入中央。平民们拘束地落座, 对这些美味的食物大快朵颐了起来。唯有那人依旧闷闷不乐。)
彼德斯:(自内)这群人是多么开心啊, 可是我心中却有着那么深重的忧愁!我昨晚梦见了世界上最糟糕的场景:明日的太阳将不会再升起,大海将随着一颗银白星球的到来淹没这里,无数人吟唱着迎接海浪的歌谣。这一切是多么的真实, 以至于我到现在都在担惊受怕。难道是伟大的圣人选中了我, 需要我去做什么吗?可我又能够做些什么事情呢?圣人啊, 请给我一点启示吧,让你的崇拜者知道该做什么!
(贵族小姐抱着鲜花从左边上。)
贵族小姐:哎呀, 幸运的平民, 你为什么一个人待在这里, 既不和自己的同伴相处,也不参加我们的欢歌?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们的舞会, 为什么不来跳舞呢?你看今日的夜晚中,星辰是如此明亮,为什么要如此地沉默?
我带你在宴会中逛逛吧,然后你就会发现这些桌子上插着的花儿到底有多么美,星空和晚风又是多么璀璨,而现在又是多么短暂而又难得的日子!等到八个小时过后,一切短暂的快乐就要消失,为什么不尽可能地享受着这一刻呢?”
“这一段……”
费奥多尔没有继续翻下去,而是看着上面所写的内容,然后递给边上的人:“虽然结构也许和这个世界有关系,但看上去更像是在描写我们那个世界的故事。”
只要几眼看下去,基本就能判定故事的背景大概是在封建时期的欧洲。里面关于“圣人”与其诞生之日的描写大概就是借鉴了圣诞节。而且自然现象也是与他们的那个世界互相对应的:上方是天空,海洋与大地并列。
尤克里里接过书本茫然地定了两眼,她其实看不太懂上面的文字,但还是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确实哦。”
作为一位正统的凯尔特德鲁伊女巫,她对于这些东西还真不是特别懂。毕竟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还很小,虽然复杂的经历让她快速地成长起来,但根本没有学会多少知识。
太宰治用手指点了点,沉吟几秒:“看来我们之前的猜测没有问题,这个人应该对应的就是我们送到那里的,嗯,穆兹了吧?”
“就算你不说,我们也都知道我们的判断没有出错。”把脑袋凑过来的涩泽龙彦回答,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句话很不礼貌,只是主动把剧本的纸张往后面翻了一页。
忧心忡忡的平民没有办法拒绝一个贵族的请求,他跟着对方在宴会上走着,内心却越来越不安,最后忍不住向自己眼中善良热情的少女吐出自己的想法,但最后只得到了笑声。
“贵族小姐:你可真是幽默呢,不过在这样的日子里,谈起关于未来的忧愁可是违背规矩的行为。今天是一个伟大的日子,每一个人都必须开心起来,也只能开心。想一想让你感觉到快活的事情吧!难道你的人生中没有一件事情让你感觉到快活吗?
彼德斯:我当然希望自己能够快活起来!可旧的悲伤还没有褪去,新的灾难就降临到了我的身上,我过去所有的幸福都在这面前显得微不足道。我可真是完啦,竟然在这样的一天都得不到快乐之神的青睐。
贵族小姐:哎哟,真是可怜的人呀。
彼德斯:美丽的小姐,请告诉我该怎么解决我的忧愁吧。我正因为它的沉重而心生忏悔与痛苦,因无法在当今的节日里感到欢乐而愈发的悲痛。美丽的小姐,我请求你赐福于我,因为圣人说过,美是可以赐福每一个看到它的人的。请准许我向你告解。
贵族小姐:可我能够有什么办法呢?我并不是站立在圣者与神明边的使者,没有办法将你的想法传递给他们。不过如果你若是正在担心大海的涨潮,那便扬起笑脸,和我美美地喝上一杯。
彼德斯:这是为什么呢,我的告解圣女?
贵族小姐:因为今天的节日里,人们将去狩猎利维坦。荣耀的子民将去把那海中邪恶的巨兽杀死,让它的恶行在火焰中蒸发,继续圣人还没有来得及在人间完成的事业。
彼德斯:了不起的事业!
贵族小姐:而弃民也将欢喜,因为我们将不会独占这份伟大的功绩,他们也将与有荣焉。这将是最快乐的一个节日,因为我们在今日戴着相同的荣耀之冠。在神明创造的同样的天空下,我们亲如一体。
彼德斯:呀,那样就算是我,也会流下感动的泪水的。
贵族小姐:正是如此。它让波涛为它沸腾,于是我们就将用来自太阳的火焰燃烧它,它曾经蔑视高大,但现在却不得不臣服于人类,以及神明在第七日创造出来的神圣之光。它将在自己给世界带来的苦痛中死去。
彼德斯:只有你们这些神圣的长子们才配拥有这样的勇气与智慧。
(彼德斯鞠躬,贵族小姐回礼,抱着鲜花下场。)”
“利维坦!”这下就算是只了解英语和拉丁语的尤克里里都辨认出来了这个在西方世界鼎鼎大名的词汇,她飞快地看了一眼边上的贝斯,然后很笃定地摇了摇脑袋。
“那在海中的并非是利维坦之类的生物。它并不蔑视高大的,但它的确在所有骄傲的水族上方游动,水族又在世界的上方游动,它在所有的生物里作为王而生活。”
江户川乱步有些惊讶地看过去,感觉这种在完全没有接触的情况下知道对方的性格是一件很没有道理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少女目光中忧郁的色彩一闪而逝,脸上浮现出一个有些得意的大大微笑,近乎理直气壮地回答道::“我是德鲁伊,德鲁伊就是应该知道这种事情啊。”
江户川乱步:“……”
他对这个并不算答案的答案闷闷不乐起来,然后想到了自己那位不需要任何理由,就是能够看出来别人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的家长,于是变得更加闷闷不乐了。
贝斯摊开手,表示自己已经习惯对方的这种回答方式了。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来隐射这个世界呢?”
太宰治饶有兴致地看着剧本:“直接说难道不好吗?”
“可能是这样就不那么艺术了吧。”
贝斯看着上面的内容,用有些轻松的语气说道:“在我们的那个时代都已经不怎么流行直接地反应现实了。”
太宰治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对这句回答做出什么评价。费奥多尔倒是“唔”了声,很准确地给出了一个评价。
“模仿的是希腊戏剧。”他翻到后面,看到了上面还有进场歌,有歌队与歌队长和剧中人物的聊天,为他们唱歌,“很典型的形式,不过看来这大概不是严格遵守古典戏剧三一律的剧目。”
“古希腊戏剧也不一定都是符合三一律的。”
贝斯在边上忍不住说了一句:“其实我觉得《云中鹁鸪国》就有着超出三一律的倾向。虽然并不明显……”
费奥多尔没有抬头,只是很客气地说道:
“看样子您在这方面研究得很多。”
“我以前上大学本来想要考文学专业。”
他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但后来因为某些事情,最后去了别的专业。如果没有战争,也许我会尝试着写作?我想我写东西的水平应该还不错吧。”
他有些乐观地看着周围的人。
“我才不相信呢。按照你的水平,你顶多能写出‘爱,死亡与机器人’里面的死亡和机器人。”
尤克里里在边上摇了摇头,眼睛中满满的都是不信任:“我不敢想象一个对那些无处不在的无形之物都没法感知的人该怎么成为一个作家。你知道吗?我们那个时代里有句话:每一个人都觉得自己心中有一部伟大的作品,只是他们还没有写出来。”
“还有一句:每个过了三十岁还一事无成的人总是想象自己是一个作家。”
费奥多尔礼貌地在后面接了一句,酒红色的眼睛中已经浮现出了笑意。
江户川乱步“噗”地一声笑了出来,接着很快就用书把自己的脸盖住了,同时悄悄地往尤克里里那里靠了靠,询问对方还有没有剩下来的糖。
对方很大方地从口袋里掏出最后的两颗,于是两个人就一人一个地分掉了。
强忍着笑容的太宰治咳嗽了两声,一本正经地摊开手,指着边上的俄罗斯人,对看上去有点郁闷的男人认真地介绍道:“这位呢,他的名字叫做费奥多尔,嗯。就是费奥多尔·米哈伊洛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
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还是两个。
于是这回轮到费奥多尔有点郁闷地看着太宰治了。
“不。”他说,“我在我的那个世界里没有写过任何小说。在这方面我跟您的想法一样,如果没有战争的话,我也许会成为一个作家吧。”
太宰治先是看了一眼江户川乱步,然后不加掩饰地发出了怀疑的“哦?”的声音。
毕竟在乱步的那个世界,某位费奥多尔先生可也没有从事文学创作的想法。
“你们组织还真是有点。”
贝斯在倒吸完一口凉气后,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人员安排出乎意料。”
“的确很出乎意料。接下来还是继续看这个剧本吧——在这个剧本中,利维坦的形象是一条巨蛇。之前的人类只看到它一部分身躯露出水面的样子,便错认为是一条巨鲸。”
太宰治捧起剧本,简单地概括道:
“这位看上去是故事主角的平民彼德斯在宴会中看到无数的火焰在天边燃烧起来,但却并没有感觉到快乐,反而更加悲伤起来。他离开了人群,开始一个人默默哭泣,被路过的骑士团成员们发现了。骑士团的成员们刚刚从杀戮的现场回来,身上都沾着血液。”
“他们对彼德斯哭哭啼啼的行为很不满,大声斥责了他,并且在逼着他讲完自己哭泣的原因后告诉他,那个天上的银白色星体是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的,绑着他回到宴会后便离开了。故事第一幕结束于彼德斯回去,看着巨大的利维坦被切割然后端上宴席,人们围绕着它美丽的骸骨转来转去,分享这个巨兽的血肉。”
江户川乱步目光停留在太宰治身上几秒,又停留在费奥多尔的身上几秒。
“那个骑士团……”他忍不住说道。
津津有味地偷看着剧本的X小姐十分确定地点了点头:“骂你们没礼貌呢。”
稍微停顿了一下,她又装模作样地补充了一句:“唉,为虎作伥、狐假虎威、趋炎附势、依附强权、欺凌弱小、欺软怕硬、盛气凌人、刚愎自用、还特别喜欢破人防的家伙。”
“嗯。”
费奥多尔自觉且平淡地点头:“多谢夸奖。”
第154章 吾辈可是正人君子哟
“其实我本来还以为会有更……的内容呢。”
太宰治遗憾地说道, 把本子随手一合,传给右手边的江户川乱步。江户川乱步把它拿起,和主动走向这里的涩泽龙彦重新看了一遍这个剧本上面的细节——没有任何的花纹与图案, 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字体或者符号。
上面只留下了翻页的些许痕迹,以及微微的灰尘。除此之外,就算是江户川乱步也没有看到任何痕迹。
他拿着自己的眼镜, 稍微犹豫了几秒, 眯起自己的眼睛, 试探性地把它往上面推了一下,视线小心翼翼地通过镜片下方缓缓地落在了这个剧本上。
但依旧什么都没有。只有被编排得十分合宜的文字。不大不小, 有这足够的间距但是又不显得格外空旷。作为手写字体, 它干净又无辜,十分自然地从笔尖倾泻而下。
他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纸面, 手指没有留下墨水的痕迹,于是看向涩泽龙彦。然而白猫也摇头, 表示自己没有问道任何刚印刷出来的东西身上那种还没有完全消散的味道。
“您以为会是什么样子的?”少女好奇地问。
她用稍微带有那么一点探究色彩的眼神注视着, 思考这个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坐在一起的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不过从说话的语气来看,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是很好的样子……但好像又没真的生气?
“这上面只是有关于过去的记录,但他估计以为还有现在和未来的描写吧。”
费奥多尔看向江户川乱步, 他还是很期待这两个能看出什么细节的:“如果剧本里描述出了我们现在正在干的事, 还有未来要去做什么, 它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而且也更有意思。”
太宰治补充了一句,表情看上去有一种奇妙的严肃:“难道你不觉得只记录已经发生的事情有点太随大流了吗?”
“是啊是啊。”
本来应该在查资料或者去找宵行的X小姐在边上也在边上附和道, 甚至她的声音听上去也有一种相似的认真:“一点格调都没有。”
涩泽龙彦抬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我觉得你们可以组成捧哏相声组合上台出道。”他说, “在这方面你们倒是配合得很好。”
“总感觉你把我也算进去了, 不过这也的确是退休后再就业的思路。”
X小姐煞有其事地点头:“不过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为什么退休后还要再就业?就这么靠糖果工厂养老不好吗?”
“啊, 关于过去,现在和未来啊。”
尤克里里微微扬起自己的脸,想到了贝斯捡到的游戏机,还有游戏机里面的那句话。她然后又想到了她和江户川乱步的第一次见面,当时他们就是去游戏机里面躲的。
好像那两个游戏机里装载的游戏都差不多:都是类似的平台闯关游戏。如果把自己玩的游戏调整成第一人称模式,大概和自己在游戏里看到的场景一模一样。
不过这个游戏的常规关卡用的是免费素材模板,现在市面上的平台闯关十个里面至少有三个是这样。这个世界的生物好像都没有什么创新的心思,只是懒洋洋地保持着相同的模式,偶尔调个色或者加上一点来自别的素材的细节,就假装自己已经做出了新的东西。
但哪能叫新东西呢?就连他们自己也都明白这一点,也不好意思起名字。
每天新出厂的游戏名字都是在游戏种类带着一大串数字码,看得让尤克里里这个未来人都感觉头昏眼花。再加上游戏机的价格也不低,她倒是宁愿去拿钱听在各个城邦举办的歌剧演唱。
她歪着头想了想:“关于过去、未来与现在的句子我前几天刚刚听过一句,感觉很忧伤,于是就记录下来了。”
“是什么?”江户川乱步发现自己实在看不出更多东西,只能分辨出这些字迹如果是人类写出来的话,大概率是用右手快速地抄写下来的,于是干脆放弃了在这个方面继续思考,转而问道。
“代表过去的永远缅怀过去,代表未来的已然没有未来,代表现在的不知晓自己为何还活在现在。”她说。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在游戏中显得忧伤而又不明确的话给她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不仅仅是因为这句话指导着她学会了运用游戏里非常重要的时间跳转机制,而是因为别的……
一种德鲁伊的直觉告诉她,这句话背后有一个真切的故事。
江户川乱步愣了一下,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到了太宰治的身上,压低声音说道:“那个,有没有可能,那个关卡就是我们做的。目的就是为了提醒所有人,末日马上就要到来了?”
尤克里里眨了下眼睛。有那么一会儿,她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啊?”
贝斯倒是扶着额头转过了身,一副早有预料的表情,不忍心看自己身边的那个小家伙因为知道这个消息而露出的呆呆样子。
在大概蒙了一会儿时间后,她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带有那么几分敬意的表情:“你们原来还会做游戏吗,好厉害!”
“倒也不是,主要是魔法的帮助啦。”
江户川乱步矜持地抬起脑袋:“而且直接进入游戏世界里修改程序也挺轻松的。”
尤克里里目光闪闪发亮地看过去:“好耶,我其实也会魔法!能不能教我?”
涩泽龙彦瞅了她一眼,摇了摇头。
“挺敏锐的。”费奥多尔低低地笑了声。
她大概意识到自己说出这句话后那一瞬间的气氛的沉默了,所以才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那么强烈的热情。
太宰治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我倒也没有那么在意。而且你为什么对我说这句话,这句话不是X小姐想出来的吗?”
“咳咳,这能不能别提了。我承认我的灵感来源的确比较……”
X小姐在边上郁闷地叹了口气:“好啦,我刚刚找到一个比较有可行性的方法,先去找宵行试试了——宵行,我们去实验室那里!局长,现在实验室里有人吗?”
模糊且带着无奈笑意的稚气嗓音传来:
“理智他正在里面调修监控设施呢,估计调整好就要找你们来分享他今天在时光长河里面看到的内容了。今天的内容还挺神奇的。”
“总不至于比昨天分享的内容更神奇吧?昨天那条时间线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我看到涂着黑色永固涂层还有抑郁症和自我身份认知障碍的人工智能去竞选总统的时候都蒙了……”
地球进化得真快。
在某些版本里进化得甚至尤其快。
然后声音被切断。
太宰治知道这是对方把两方的通讯对话掐断了的结果。不过作为一个本质上其实已经不算是人类的神性生物,只要喊出对方的名字,X小姐隔着无数的时空也依旧能够感觉到。
“到这里,我们需要谈的话题也差不多了。”
费奥多尔看了一眼时间,意识到现在大概已经快要到达今天的早晨:“现在我还需要尤克里里小姐帮一个忙。就像是您说的那样,您本身也是能量异常的一个范例,我们希望您能在一个无法离开的空间里度过几天的时间,来验证您到底是不是我们需要找的东西。”
“无法离开的房间。”
尤克里里对这种“在一个封锁空间内待上几天”的提议有些犹豫,抬起眼眸看着对方:“如果是的话,会怎么样呢?”
“您现在的形态会消失。”
费奥多尔平静地说道:“然后在一定距离之外重新出现。不过没有关系,现在任何突兀出现的物品应该都被纳入了城邦的监管之下,我们还是能够找到你的。”
但如果是在地下,那其实也算一个被封锁起来的密闭空间。到最后还是会出现在地面上。
尤克里里微微侧过头。
“听上去和灵魂好像……”她说。
德鲁伊教派中的灵魂就是这样不死而又不被拘束的存在。她开始思考,会不会他们寻找的东西本身的真相就是一个灵魂?
但贝斯的关注点完全不是这个,他皱起眉,忍不住插嘴道:“你的意思是,她会死吗?”
费奥多尔对上他的视线,打断了江户川乱步想要说的话。
“是的。”他说,“这个她将不复存在。如果您是这么定义死亡的话。”
男人安安静静地看着费奥多尔,最后视线转移到完全不在乎的尤克里里身上,声音克制地显得平静:“还有别的方法吗?”
“很遗憾。”太宰治摇了摇头,“我们知道的内容也不是很多。”
“我觉得我可以——拜托,贝斯,你难道会觉得我不是人类吗?我可是德鲁伊,哪有对自己的种族稀里糊涂的德鲁伊!”
尤克里里站起来,一把拉住对方的手,扭头对边上的人们微微一笑,弯弯的锈色眼睛似乎真的有传说中那种大祭祀的亲和力。
“不过我能够先和贝斯聊聊吗?”她说,“我们出去单独聊聊。”
江户川乱步主动点了下头。太宰治瞥了眼乱步,但还是微笑着表示同意。涩泽龙彦也毫不犹豫地“喵”了声。
三比一,完胜。
费奥多尔默默地瞅着自己身边的队友。
“你们安窃听器了吗?”等到人走后,俄罗斯人心平气和地说道。
“没有哦,我从来不往这种可爱的女士上面装这么没有礼貌的东西。”
太宰治举起双手,理直气壮地说道。
江户川乱步更直接一点,他露出了稍微有点谴责的眼神。
“这和犯案现场的摄像机一样没意思!”
涩泽龙彦直接发出了一声属于猫的嗤笑,慢悠悠地走开了。
费奥多尔继续瞅着他们:“正好,X小姐她也不在,对吧?”
“你可以喊她全名。”
太宰治无所谓地说道:“这样她就能听到然后过来帮你监听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在你把人关进去之前还是应该留点和临时监护人聊天的隐私的。”
“我去制作能够压制德鲁伊力量的药剂。”
涩泽龙彦拨弄了几下自己的那些小玩意,稍微沉吟了几秒,抬头说道:“还是说你更想要一个可以让神秘学相关的能量被削弱的法阵?”
“如果可以的话,那就把你能想到的手段全部都用上。”费奥多尔幽幽说道,但也没有喊X小姐过来的念头。
门外,两个人类互相牵着彼此的手走下楼,彼此都表现得非常沉默。
“贝斯。”尤克里里说。
男人看向这个在一个晚上长大的少女,看到她的目光清澈而又柔软,带着一种奇特的温柔忧伤——如果尤克里里此时能看到自己的话,肯定会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的神情几乎与自己在镜子里面看到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我见过那个剧本,我认出来了。”
她轻轻地说:“我曾经把它带回来给你看,但你说那上面还没有几句话,然后就丢掉了——《终末之夜》,对吗?”
“你肯定比我还要先认识这幕剧,肯定的。虽然我不知道确切的原因。”
她的声音一开始显得很轻也很蓬松,但很快就变得坚定起来,如同空气中飞翔的某物来到了实地上:“不过我不在乎,我不在乎这个世界到底怎么样,贝斯。”
“就像是我之前说的,我很高兴……它和它们都要解脱了。”
两个人握着彼此的手好像都用力了一下,但最后又不约而同地微微放松。
少女继续说着:“还有,我真的很希望你能够活下来,然后去我们那个时代的伦敦看一看,真的。”
男人微微叹了口气,然后摸了摸女孩的脑袋,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是不是在害怕死亡了,德鲁伊小姐。”
“我其实并不害怕消失,或者说死。”
她格外认真地说:“我只是有点害怕,当我再次从世界上出现的时候,你们都认不得我了,我也再也无法认出你们。”
她无法理解死亡,但她理解失去,理解什么叫做痛苦与空白。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位口口声声不理解对死亡的恐惧的女巫小姐也从来不会主动夺取别人的生命。
虽然一直努力上蹿下跳地为德鲁伊祖先们活人祭祀的行为辩解,表现出对生与死都满不在乎的样子,但……
小姑娘怎么可能真的不在乎啊。
她心里其实清楚得很:死亡就是遭遇痛苦,就是没有办法再以这种模样出现熟悉的人面前,就是把这段生命里的爱恨与悲喜全都抛下,就是对活人最终级的告别。
但她不能害怕。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腕上面的线,晃晃悠悠的,一直蔓延到目光的尽头。
“如果它一直在我的灵魂上,一直不消失就好了,这样你还能认出我在这世界上新的样子,别人也能认出来。这样我的生命就从来没有宣告结束。”
她笑着说道:“这就是跨越死亡,贝斯。”
第155章 最后的葬礼与最先的开场
“你这个说法搞得就像是下一秒就要生离死别了一样。”他说。
“有吗?有吗?有吗?”她笑起来。
贝斯有些头疼地看着尤克里里, 但最后嘴角还是上扬了些许的弧度,好像看到了自己和对方刚刚见面的时刻,那个女孩在墙角里闭着眼睛数羊的样子。
“六百三十七只羊, 六百三十八只羊,六百三十九只羊……”
“你在干什么?”
“我在数羊——等我数到一个数的时候,肯定就会有人把我带回家的。”
“那到底是数到哪一个数呢?”
“现在还不知道, 但等我回家就知道了!”
短暂的回忆在脑海中一闪而逝。他用带着笑的姿态呼出一口气, 帮对方重新整理衣服, 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女儿。
他也确实一直都想有个女儿。只是战争、瘟疫和东奔西走的工作让他从来都没有静下心来考虑和自己有关系的事情, 更不用说组建家庭。
“没事, 我想这件事应该不急。”他温和地说道,“我们先去帮他们把你觉得能量异常的东西找到, 然后再考虑这件事情。”
尤克里里点了一下脑袋,然后又找补似的再次强调一句:“没必要害怕, 我肯定是人类啊。”
“嗯。”
他侧过神, 用拖得很长的语调说道:“我当然知道了,我们亲爱的尤克里里小姐。”
“我们马上就要回家了,高兴一点吧。”
“对呢, 要回家了!”
她果然高兴地回答道。
这真是一个好消息。对于一个在自己所深深厌恶的异乡生活了许多年的人来说, 终于可以回到自己温暖的家庭、美好的时代中去, 简直是最值得期待的事情。
于是尤克里里完全没了之前的低沉与失落,兴高采烈地推开门, 风风火火地重新窜到了房间里, 同时还把自己放在衣帽架上面的帽子重新拿了下来, 戴到自己的头上。
涩泽龙彦灵敏地从门后面跳开,避免了被突然打开的门压扁在墙上的命运, 目光有些不满地盯着冒冒失失的少女。
“对不起!”对方压了一下帽子,大声地向对方道歉,然后看向一脸茫然地叼着零食抬头的江户川乱步。
“我刚刚已经说完了。”她开心地说,“先等我带你们去那个我发现能量异常物品的地方,我就来进行检测。检测应该是可以同时进行的吧?这样也不怎么耗费时间。”
“然后我们就可以一起准备回家了,对吗?”
江户川乱步把零食“咔吧咔吧”地吃掉,认认真真地点了下头,注意力重新回到了自己的零食上面:“确实是这个流程。我们总要在这个世界毁灭之前走的,到时候会把你们也带上。”
他看了眼周围的人,一点也不心虚地当做没有人反对这个说法,接着说道:“至于你们家乡的定位,就需要你提供尽可能多的信息了。”
“那你们介意我写一份相关的契约吗?”
她得到了保证,看起来整个人放心了不少,但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了意外的精明:“这算是我们最后的希望,总不能一句相信你们的人品就打发了。不介意的话,我们起草一份契约吧?”
“可以。”
江户川乱步想了想:“你可以拟条件,我们看看能不能接受。”
涩泽龙彦“喵”了一声,表示在这方面他肯定会盯着不让人做手脚的。
费奥多尔和太宰治现在都不在房间里:尤其是太宰治,他表示自己熬了那么久的夜,都已经快要猝死了。一点也看不出来这是个退休前面无表情地连续好几天熬夜加班的人才。
费奥多尔是表示自己还要单独去给城邦们做个简短的关于剧本内容的汇报,让他们稍微安安心。相比之下简直就是个优秀的劳模……
少女欢快地答应一声,朝涩泽龙彦从他的收藏品里面找到了一块石板,在上面快速地拟定了她刚刚想到的条件。
自己万一回不去的话,至少贝斯那个家伙还能回去。这是她想的。
写完后涩泽龙彦看了一眼,确定这上面没有什么花招,更没有中世纪那些恶魔惯用的稀奇古怪招数,点了点头就拖着去给江户川乱步看了。
乱步看了会儿:“这上面的意思是,如果出现了意外情况的话,优先把他带回去?还有如果你没有办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希望能够和他去一样的时空?”
“嗯。”这个时候贝斯也推门进来了,少女的目光飞快地递过去,然后弯着眼睛笑起来,“如果是很特别的情况的话。”
“顺便再加上一句,我也一样。”
贝斯瞥过少女一眼,补充道。
“嘿嘿,我在后面加上啦。”
少女躺倒在软垫上,语气突然懒散下来:“等乱步先生同意之后我们就去随便找一个旅馆睡觉吧,感觉都要困死了。到现在我还是不喜欢这个世界稀奇古怪的时间机制。现在才多久我就开始犯困了……”
“可以在我们隔壁开一间的。”
江户川乱步扫一眼就确定了没什么问题,更没有什么语言陷阱:英语这种有着单复数形式和时态、特殊句型的语言,想要玩文字游戏要比东亚这些语言都要麻烦得多,而且他也没有看出有任何表达的问题。
他建议道:“反正这里也没有别的生物住。而且这样明天汇合更方便一点。”
“我去下面开一间房。”
贝斯把尤克里里拽起来,头疼地看着她,感觉自己本来预计的对方心理年龄会随着生理年龄的想法就是个幻觉:“接下来就不打扰你们了。有事情就等到醒过来再问吧。”
有什么烦心事都留到第二天来讲。现在就当做难得的休息时间好了。
“真羡慕他们。”
X小姐看着自家局长的转播,擦了擦头上面的汗水,拿起烧杯一口闷掉里面的咖啡:“现在还有时间休息。”
“你其实平时也很闲的,X。”
时空管理局的局长给出了客观的评价。
她坐在高脚凳上,两只脚的脚尖甚至碰不到地面,脑袋上面被法格斯紧紧扒拉着,就像是有一个柔软的黑色帽子。这个黑色的帽子上又生长着各种各样的花花草草,一株铃兰悬挂着漂亮的洁白的花朵,垂在她的脑袋前,若有若无地遮盖住了她翠色的眼睛。
“但现在也不闲啊,更何况他们又不是没有放假的时候。”
X小姐理直气壮地说着,然后收敛心思,往面前的机器加了一勺闪烁着星辉的材料,小心地观察着面前这个正在冒热气的大家伙,表现得十分谨慎:“宵行,你确定我们现在这个老旧的时空定位装置还能用?”
他们现在进行时空穿梭和定位早就不用这个东西了,而是一种更加简化的机制。
首先,观察到一个有异常的时间点。
其次,把时空穿越者传递入正常的时间流当中。这个过程很简单,就相当于从楼上丢东西。
然后,扭曲时空的力量,就像是通过把一张纸互相折叠的方式,让纸上不同的两个点重合在一起一样。让落地点直接变成目标地点。然后把维系这种力量的能力固定在怀表上。
最后,回来的时候旋转怀表上的指针,就相当于松开按着纸的手,让他们在时空自身的弹性恢复特性下直接被排斥回来。
简单有效,便于操作,反应及时。唯一的问题就是落地可能不太精准,但这些好处已经足够面前的这个老旧机器惭愧退休了。
“X,你不能因为它是蒸汽驱动的机器就瞧不起它。”
宵行“唰唰唰”地记录下一大串笔记,皱着眉一本正经地说道:“它对能量的利用率非常高,就算是老化也没有让它逊色太多。虽然操作繁琐了一点,但这算是我们在无数世界中寻找到某个平平无奇世界的唯一方法。”
“你就不能稍微把这个东西改进一点?”
X小姐抬起头,有些头疼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现在它冒烟的样子总感觉下一秒终究要炸开来了,是不是运算量有点大?”
“不是运算量的问题,虽然的确需要计算的内容很大……”
作为时空管理局整体算力的提供者,莫里亚蒂局长很及时地给出了自己的反馈:“主要是它太久没有被使用过了,正在适应自己的身体。”
“听上去有点诡异。”法格斯冒出眼睛,谨慎地说道。
宵行摇摇头,一脸淡定地打了个哈欠,放下本子拍了拍机器:“错误的,明明是机魂大悦。”
机器喷出一口淡蓝色的雾气,把她的脑袋笼罩住了。
“现在看上去更像是机魂不悦吧。”X小姐一如既往地顺利接上了梗,揣摩道,“万一它不想玩了,直接炸了怎么办?”
“炸了也没有办法,目前我可没有办法把这个东西造出来。别的东西还好说,但这个的核心可是世界的尸体,完完整整的一个世界,相当于那棵树上面一根从主干上长出来的完整侧枝。”
宵行双手抱胸,一点也不客气地说道,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遗憾起来:“果然我还是来晚了,要是来的早一点,我绝对不会让你们浪费这种材料……这东西你们到底是怎么找到的?”
“那是诞生我的世界。”
时空管理局的局长淡定地说道:“那个世界只有我因为离开了时间线,活了下来。我的创造者作为最后一个活着的东西,把整个世界的残骸都送给了我。”
“……”
大家都沉默了下去。
“呃,本来我还以为局长你的家乡故事背景和太宰他们上次去的世界很像呢。”X小姐默默地望天,然后尴尬地笑起来,“看起来果然还是不一样啊。”
“其实已经很像了,就是我们的那个世界要更加幸运也更加糟糕一点。”
莫里亚蒂拖住自己的下巴,轻轻一笑,身躯消失在数据流中,然后整个机器就突兀地变得安静和温和下来,就像是刚刚得到了什么安抚。
作为那个世界最后的造物和遗民,用那个世界的尸体制造出的机器自然能够在莫里亚蒂小姐的安抚下稍微平静一点。
“好了,它完成这次的检索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
过了一会儿,她重新出现在半空中,这次是以悬浮的姿态,金色的头发就像是水中的海藻那样轻轻飘动:“时空管理局反正也很久都没有来过外来者的客人了,你们不打算在解决这件事情后好好把这里收拾一下?”
“说得有道理。”
X小姐点了点头,眼睛一亮:“你们觉得粉红爱心巧克力主题怎么样?”
“粉色系!”法格斯红色的眼睛一亮,伸出触手,“好耶!”
“那就这么决定了。”
少女满意地点了点头,把装修活动大包大揽了下来:“到时候我们顺便把乱步赢下来的那个工业城也打包带进来,重新上个色,合并到我们的糖果加工厂里面。”
宵行虚着眼睛看她:“你要不要再加一个游乐园?”
“游乐园也不错。我感觉我好像从来都没有去过游乐园……虽然我失忆了。”
X小姐更加兴致勃□□来:“如果有游乐园那要设计在哪里呢?时空管理局的最顶端?到时候我们可以坐着摩天轮看月亮!”
这下连莫里亚蒂小姐都看不下去了,路痴一个无奈的眼神:“嗯,X你这娱乐活动是故意做出来让人掉san的吧……”
“被发现了!不过等我们解决这次的问题,月亮就能恢复正常了啊,到也不算很可怕吧?”
X小姐眨了眨那对琥珀色的眼睛,带着几分欢快的俏皮:“我连备用的月亮都准备好了。”
“看来你对他们很有信心。”
宵行歪了下脑袋:“你觉得他们能够找到那个东西?”
“嗯。”琥珀色眼睛的少女微笑着说道,“一定能够做到的……而且,我也感觉到了。”
“祂的葬礼,马上就要开始了。就从那个世界开始。”
她轻声说道:“那里将是,最先一个看到月亮坠落的地方。”
第156章 都市传说中必不可少的神秘店铺
终点已经越来越近了。
虽然对于真正的神明来说, 祂们早已挣脱了时间的束缚,已经无法用时间来理解和描述,但宇宙中无处不在的因果却依旧在紧紧地束缚着祂们, 让祂们也要面对“首先”与“然后”,“因为”与“所以”,“起点”与“终结”。
一切东西都将在因果的不断的衍生与推移下划上句号。神明如此, 宇宙亦然。
“旧神死后, 会有新的神明诞生吗?”
宵行思考了几秒, 询问道。
“不知道。也许有神能够吞噬祂的权柄。也许祂早就为自己选择了下一任的继承者。也许那些日复一日撕咬着祂、把祂的身体作为温床的虫豸会取代祂……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X小姐伸了个懒腰,语气中似乎有一点尖刻的嘲讽:“反正维系着这个世界的逻辑也早就开始摇摇欲坠了。”
莫里亚蒂局长用自己的数据投影“摸”了一下巨大的机器:“但至少还没有彻底崩溃, 最底层的现实至少还是足够稳定的。至于X你……等到月亮重新坠入到时光长河里去后, 你也不是不能在这里重新挂一个月亮。”
她的脸上扬起一点笑容:“记得挂一个漂亮点的。”
说完这句话后,时空管理局的局长就取消了自己在现实当中的投影, 以及自己随手召唤出来的转播屏幕,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这片空间里。
不过周围发出微妙震动的机器, 以及亮着的灯光, 无一不说明这个就相当于时空管理局本身的赛博幽灵并没有离开。
“当然会漂亮一点啦,局长你还是应该相信我的审美的。”
X小姐笑眯眯地回答,一点担心的意思都没有, 然后朝宵行点了下头:“拜托给我一杯提神试剂, 接下来我可能要熬好几个晚上。”
宵行随手拿起一个试管, 随口道:“你现在这么忙?那还不如把我们两个时空之间的相对时间调整得合理一点。”
X小姐耸了耸肩:“现在就正好,随便调参数是会造成我们本来就很脆弱的可怜时空出现问题的, 宵行。”
宵行没有回答, 于是她们两个之间的氛围稍微安静了一会儿。X小姐看了一会儿炼金术师无比熟练的手法, 就把视线重新挪到了那个巨大的机器上面,出神地看着这个世界最后的残留。
每个世界毁灭后都有自己的尸体。只不过有的是完整的, 有的则是变成了无数的碎片,其零碎的程度放在手游里能让玩家磕得倾家荡产。面前这个就是一个罕见的大块碎片。
换算成人类尸体的话,差不多相当于两根手臂加上半个躯干。
剩下来的部分则是用来制造了时空管理局:这个特殊的建筑其实是大半条时间线的废墟,现在则是一群试图拯救世界的狂人所工作的地方。
虽然已经是一个破破烂烂、需要维修的老东西了,但想到背后的故事,还是真美啊。
她很单纯地这么想到。
“我其实感觉你不怎么在乎这个世界,X。”
带着几分困倦意味,以至于显得异常随意的声音响起:“你一点也不在乎这个世界到底怎么样了,包括人类和地球,你都无所谓。”
琥珀色眼睛的少女有些惊讶地微微侧过头,对上那一对漫不经心抬起的浅金色眸子。她们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最后是宵行主动挪开了目光,重新调配手中的提神试剂。
“也许吧。”少女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大概的确不是很在乎……可能是因为受到了那个家伙的影响?我的确能够感觉到,作为祂的神眷者,我正在朝着祂的方向靠拢和被同化。”
宵行晃动了一下试管中的液体,看着里面由黄绿色变为没有沉淀物的透明颜色,又用滴管往里面加了几滴混杂闪闪发光粉尘的液体。
“我觉得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你不用给对方继续丢锅了。”她说,“我更倾向于你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所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主动来到这里,并且为此付出了那么多。”
X小姐眨了下眼睛,脸上满满的都是“哎呀,被发现了”的笑意。
但她没有立即开口,只是看着天花板,认认真真地看了一会儿,最后点了下脑袋,用十分笃定的语气说道:“我忘了。”
宵行一脸淡定地继续摇匀,然后一口闷了试管里面的东西,用无语的目光扫视了一遍对方。
“想要知道的话就找局长嘛。”
X小姐托着下巴,笑嘻嘻地说道:“不过按照我的想法,既然拯救世界不像是什么我会干的事情,那肯定就是因为别人而诞生的喽。毕竟你也看到了,我不是那种关心全世界的人,但我很关心我在乎的人呀。”
“前提是局长愿意把内容给我看。”
宵行没好气地说道。她现在看上去又精神了一点,一副能够继续在这里熬夜战斗几个小时的样子,接着开始调配下一管药剂:这才是给她准备的。
“那我也没有办法了,毕竟我们都没有过去的记忆。”
X小姐看着对方把药剂调配完,伸手接过,歪了下脑袋,活泼地保证道:“我看到好玩的事情会找你来分享的!那个世界也很有意思。”
“得了吧,那餐桌上就是你和理智两个人的段子大集合了……”
“但你也笑了诶!的确很好笑啊!”
宵行不说话了,她继续低头干自己的活。X小姐看了一会儿,笑得眯一下眼睛,跑走了。
她跑到自己的工作室里,认认真真地查起资料,找了一大堆琐碎的东西,然后开始设计起接下来的计划。一边做着计划表,一边看着屏幕上的内容。
上方深邃的大海并没有和平时一样,亮起那些微小的事物来代表这个世界夜晚的降临,取而代之的则是仿佛无法熄灭的火焰。就算是已经下过雨,那些光辉依旧在上面跳动着,就像是视网膜上面顽固的残留。
如果这么下去的话,总有一天这里的海洋要被烧干。
不过万幸的是,在此之前,这个世界或许就要完蛋了。
她在工作的间隙抬起头,看着这样的一幕,安安静静地想到,甚至有闲心微微一笑,然后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在上面画出自己各种各样预测的走向,以及防范措施。
时间在这样的情况下总是流逝得很快。
“今天的白天看起来可真亮。”
尤克里里一只手靠在自己的额头上,踮脚朝上方望过去,喉咙里发出一声闷闷的笑,就是听上去更像嘲讽。
“这大概是这个世界最像是白天的一天了。世界竟然是由来自最上方的光辉点亮的。”
“这种火焰看起来完全熄灭不了啊。”
江户川乱步也看着天空,皱了下眉:“感觉就像是饮鸩止渴……”
“谁想管他们到底要干什么,反正总不会变得更加糟糕了。”少女用主观色彩相当明显的嫌恶语气说道,拉了一下帽子,遮挡住整个城市和天空上渗透进来的光辉。
在睡过一觉之后,她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她有条有理地说道:“我先带你们去我们当时去过的那家店。如果东西还在的话我就帮你们买下来,不在的话我就问问对方是什么时候卖出去的,又卖给了谁。嗯……你们想不想坐女巫的飞天扫帚?我可以带一个人飞过去。别的人还是用这个世界的时空隧道措施吧。”
涩泽龙彦当仁不让地抢在所有人面前走到了少女的身边。
“喵。”他理直气壮地说道。
“嗯,这样的话应该还可以搭一个人。”
少女一脸严肃地点了点头,看向其余的人。不过她倒是没有看贝斯,因为她知道对方肯定不会答应。这个男人好像有一点晕飞。
太宰治露出礼貌的微笑:作为一个曾经高空坠物过好几次的人,他感觉自己还是不太适合这种东西。
费奥多尔也摇了摇头:对不起,他贫血,不太适合这种刺激性运动。
江户川乱步左看看,右看看,发现身边的两个大人好像都没有什么在天空上飞的兴趣,于是兴致勃勃地举起了手。
“我想试一试!”
贝斯飞快地用同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江户川乱步被看得突然有点感觉不太妙,有些警觉地看着一脸灿烂微笑的尤克里里。
然后他就被带飞了,物理意义上的。
其实尤克里里飞行的本领不差,而且值得一提的是,她用的并不是什么扫帚,而是一根植物长长的茎叶,不过坐上去倒是意外的稳当。
但加速的时候,周围一点护栏都没有,而且还进行大幅度的左右漂移的感觉还是足够让第一次坐上去的人吓一跳就是了。
“所以这个速度是不是有点太快了啊!”
“这个速度正好可以让我们在他们到达目的地的同时到达。实在不放心的话可以抱着我。”
少女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无比清朗:“以前贝斯第一次坐的时候就把我直接抱到怀里去了。或者你抱着涩泽先生也可以哦。”
涩泽龙彦转过头和勉强撑着表情的江户川乱步对视了两秒,然后十分淡定地跳到尤克里里的头顶,一个起跃落到了前面,以十分优雅的姿态保持住了平衡。
不过话是这么说,后面少女还是保持在了一个相对匀速的直线前进状态,让乱步终于松了一口气,有闲暇去看一看头顶的海洋。
他们此刻离上方格外的近。江户川乱步注意到此刻尤克里里手腕上的丝线正朝着下方垂落,好像和她用丝线联系在一起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换了一个方向。
已经不是第一次变化了。
江户川乱步看着这一幕,默默地记在心里。
他现在隐隐约约地有着某个猜想,但又觉得不至于这么巧。于是打算先搁置下来,到时候再和太宰治他们说。
“哈,很快就要到了,接下来是下落,记得抱紧常青树的枝干或者我。”
尤克里里望了一眼下方的风景,拍了拍手下的枝干,冰冷而又美丽的琉璃树叶一阵晃动,然后朝着下方飞去。
她有些遗憾地自言自语道:“可惜,这个世界的枝叶好像并不算是有生命的活物,更像是没有灵魂的空壳,否则我能控制得更好一点,说不定还可以和它交流。”
“这个世界的树不是活物?”
江户川乱步抓住了这个信息,他看着手紧紧抓住的树枝,突然想到了自己在上个世界里看到的那棵燃烧着大火的琉璃树:“我以前出任务的时候看过类似的树木,长到了很大。”
“我只是说‘好像’啦。”
尤克里里稳稳地下降着,到最后悠闲到了两只手臂交叠在脑袋后面的地步:“实际上我能感觉到,它们是有灵魂的,就是几乎不对外界有什么回应。对吧,涩泽先生。”
趴伏着身子,任由剧烈的风吹乱自己身上长毛的白猫只是点了下头,看样子不是很想在这个时候张嘴给自己灌一肚子的风。
速度缓缓地加快,一直到离地面大概三英寻的时候,尤克里里突然握住了身下的枝干,带着它猛得在空中进行了一个急刹,在控制不住地向下冲刺中拉住了江户川乱步的手,稳稳地跳跃了下来。
“平稳落地!”
少女很显然并不担心猫的反应能力,只是看着明显有点头昏的江户川乱步,叉腰“哈哈哈”地笑了起来:“怎么样?这次的空中旅程还算是有意思吧?店铺就在对面,我和涩泽先生就先进去问人了。”
“而且看样子贝斯还要比我们慢一点……这次算是我赢了,耶!”
“等等,我也进去。”
江户川乱步要了下脑袋,朝四周看了看,的确没有看到人影:“那个店铺在哪儿?”
“得在特殊的角度才能够看见,其实那地方也差不多相当于一个都市传说啦。我们能够发现还是很巧的。”
尤克里里看了看周围,再次拉住江户川乱步的手:“我们走!涩泽先生,你也来吧。”
第157章 无处不在的死亡
江户川乱步终于见到比自己还要孩子气的人了:不过考虑到不久之前, 尤克里里真的还是一个幼崽,这件事就显得相当情有可原。
这位显然还没有适应自己大人身份的孩子在大街上带着江户川乱步旁若无人地转了一圈,最后蹲下身子, 歪着脑袋敲了敲一个缺损的墙角,大声喊道:“快开门!我带客人进来了!一共有三个!”
墙中似乎发出了相当不满的声音。
这个世界用来砌墙的“砖头”古怪得和这个世界的时空如出一辙,看上去更像是用形状各异的乐高积木拼成的。这个缺漏的部分感觉刚好能够塞进一个长得张牙舞爪的灌木。
江户川乱步有些好奇地多看了几眼, 感觉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可以进去的通道。
“变小了就可以进去了哦。不要总是想着利用时空错觉, 大小错觉也是很有意思的。”
尤克里里抬起头, 眼睛愉快地弯起,对江户川乱步这么说道。
她的这句话刚说完, 从缺口里就丢出来了三个非常小的瓶子。尤克里里淡定地递给江户川乱步和涩泽龙彦一瓶, 然后把自己的那瓶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周围的东西在一阵短暂的眩晕后瞬间放大。她甩了甩脑袋,让自己的大脑稍微清醒一点, 望着眼前骤然变化的景色,知道药剂生效了, 于是开始找起身边的人和猫。
得益于这里并不是草坪, 只是街角,所以还是很好找的。尤克里里赶紧跑过去,拽住手, 防止接下来有能够把他们吹走的大风。
“乱步?涩泽先生?你们没事吧?一般刚喝下的时候会有点晕, 就和3D游戏眩晕症一样。不过稍微等上一会儿就好了。”
“还好, 我不怎么晕——”
乱步也用力地晃了晃脑袋,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变小后能够观察到的细节变多了, 现在不由自主涌入他脑海的信息量细致程度突然往上翻了一个数量级。不过很快就被眼镜过滤掉了大半无意义的内容。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上去?”他问道。他看了眼上面, 本来墙角的缺口已经变成了对于他来说遥不可及的距离。
当然, 按照之前骑着树枝飞的方法,也不是不能到那里。
“一个微型的时空扭曲点, 我们可以通过那里直接上去。”尤克里里听到没有问题后送了一口气,单手叉腰,气势十足地说道。
涩泽龙彦则是看着自己的身体,思索着抖动了一下尾巴,回忆着喝下药剂的感觉:“这个应该不是魔法药水吧?”
“嗯,和一般意义上的魔法药水的确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好像是他们把近大远小的概念提取了出来,这样才制作出来的。”
对这个略有了解的尤克里里点了点头,带他们走到对应的时空扭曲点,然后闭眼往里一跳,周围混乱的时空洋流轻轻一卷,就把他们给带到了目的地。
作为这个世界的特殊长途输送装置,它表现出一种相当的轻松和便捷,唯一不太妙的地方就是可能会让不适应这种异常时空流的生物感到头晕眼花和范围。
如果是睁着眼睛跳进去的就更刺激了:那短短一瞬间飞快闪烁的大量色彩与不同颜色扭曲旋转的姿态,足够让人感受光敏性癫痫发病是什么滋味了。
“简单来讲就是一点美感都没有。”
尤克里里深吸了一口气,这么评判道。
“你是不是在说我的店铺没有美感?”
一个尖锐的嗓音响起,每一个音节的发音都被它说得连接在一起,含糊而又粘稠,给人以一种古怪的不适感。
这种嗓音很容易让人想到那种在阴暗的水域与洞穴中蠕动的软体生物,还有中世纪传说中的那些邪恶的巫婆。
少女抬了下眼眸,盯着对方看了会儿,一点也不客气地开口说道:
“哦,当然不是说你的店铺。但你的店铺也一点美感都没有,说实在的。你要是上次采纳我的建议,这里肯定能够漂亮一万倍。”
“漂亮一万倍?得了吧。”对方发出一声不屑的嗤笑,“就用你那愚蠢的、让各种各样稀奇古怪植物来装饰和打造这里的建议?那估计我这里早就应该倒闭了。现在流行的明明就是这种美丽的风格。”
江户川乱步没有加入双方见面后的争吵,他只是十分谨慎地看了眼周围,发现这里就相当于一个非常原始的洞窟,各种各样的东西杂乱无章地摆放着。
的确有一些刻意打造出来的装饰在周围衬托那些大概是商品的玩意,但拙劣的手段只能让这个店铺看上去更加不伦不类——有好几个装饰物看上去简直就像是溃烂发肉芽的脓疮。
“哈,畸胎瘤式的装修风格。”
尤克里里发出了毫不客气的嘲笑,不过这个恶劣的讽刺大概也只有地球人才能看懂:“不过考虑到你们世界的风格,这也算是相得益彰,我就不和你吵了。上次我来的时候想要的东西你有没有卖出去?”
“还没。你现在终于打算把那个一无是处的东西买下来了?”
这家店的店主,一个小小的、顶端有着大概四五条触须的柔软长条生物询问道。
它那肿胀的类似于人脸的面孔看上去足够古怪,巨大的眼睛在灯光下有着光滑的反光,除此之外看不到瞳孔、眼白与眼睑——等等,除了它是一个在口器上的圆形物体,还有什么地方能够说明它是眼睛吗?
江户川乱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古怪的生物,突然感觉也到了一种和这个古怪的商店一样阴冷的违和感:一种潮湿腐烂的感觉,就像是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什么活着的生物。
以前他好像也在某个瞬间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呢?
白猫抬起头,不做声地用自己身后的尾巴轻轻靠了一下。乱步回过神来,看向涩泽龙彦,于是干脆蹲下来抱住不太情愿的猫,朝那些稀奇古怪的藏品走过去。
“我觉得这里有点特殊。”他低声说道。
与生俱来的作为侦探的好奇心让他不由自主地朝着正在谈话的店主看了一眼,但很快,重新涌起的某种灵感就被眼镜强行地打断。
面对它所发表的强烈抗议,江户川乱步只能选择暂时把自己的目光挪开,并且依依不舍地强行掐断自己的思绪:与之前不同,他现在已经可以在一定程度上不去思考什么了。
“你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
涩泽龙彦倒是表现得很平静。他用日语缓慢地陈述着:“很多人在触碰到世界试图掩藏起来的某个危险的秘密的事后都会感到潜意识的不安——这也算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
“我之前只是突然感觉到这里很诡异,感觉不太像是活着的生物。”
乱步皱眉重新回顾了一遍自己的思路,小心翼翼地试图进行复盘,并且不再发散思维,只是单纯地就事论事:“而且这种感觉很熟悉。”
“既视感,对吗?就像是自己好像已经见过类似的场景,产生这样的想法无数遍。”
涩泽龙彦看上去稍微严肃了一点,他绯红色的眼睛在江户川乱步身上停留了几秒:“这种情况形成的原因有很多。但我猜,大概是你真的这么想过很多次,但这种念头还没有上升到表意识里,就被它阻止了。”
乱步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眼镜。
“但这种阻止也是有限度的。它大概没有办法把一个念头从你的大脑里面完全消除,只能暂时压制产生,所以当你的这种思考在一次又一次地反复诞生中变得更加具体,更加清晰的时候,你也肯定会发现。”
也许上次在游戏设计中他提议的关于游戏画风的选择,就是他内心某种潜意识的表达:这个世界中存在着一种相当浓烈的、属于死亡的气息与气味。
白猫同样看了一眼店主,这种观感不太美妙的生物让他露出了有点嫌弃的眼神,在看了一圈周围的装饰物后,嫌弃直接升级成了一种鄙夷:他都不知道为什么有的生物审美会是这个样子。
“那是不是……”乱步想要说话。
“不要多想。”
白猫抬起眼眸,他认真地看着江户川乱步,开口说道:“时机未到。”
随便想不是自己能知道的知识是一件相当、相当危险的事情,在神秘学的领域里尤其如此。
不过江户川乱步的说法的确让涩泽龙彦的心里泛起了浅浅的疑惑:如果江户川乱步所感受到的死亡与腐朽感是这个世界的关键,那么为什么就连他,以及那个应该擅长对生命感知的德鲁伊都没有感受到任何“死亡”?
果然洞察能力足够高就是可以为所欲为。
白猫呼出一口气,面无表情地盯着江户川乱步,感觉自己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输了。
“这个东西怎么感觉和之前的有了点变化,老板你是不是骗我的。”
“我骗你干什么?明明就是同一个啊。”
“我劝你把我当年想要买的东西给拿出来,如果卖出去就告诉我到底是卖给谁了。”
少女眉毛一皱,然后竖起一根手指,狐假虎威地威胁了起来:“我跟你讲,我现在可是给城邦办事的。你懂不懂这是什么概念啊,虽然狂欢节期间我们的心情比较好,但狂欢节过后……哼哼,你也不想被查封吧?我可是知道的,你这里可算不上是什么合法店铺。”
说得很好,但配上她的表情,简直不需要什么水平就可以看出来她的虚张声势。
“嗝嗝嗝,不就是当了一回冠军吗?”
店主笑了起来,它笑的声音就像是青蛙打鸣一样,软烂的白色身体鼓起巨大的鸣囊:“你还真当你能够和城邦合作啊,尤克里里。”
少女鼓起脸,显然是被对方油盐不进的态度给气到了:“喂,你……”
正在这个时候,整个小店都摇晃了起来,各种各样的碎石和沙砾都开始往下掉。一瞬间,店主的口中就爆发出了尖锐的骂骂咧咧的声音,甚至都不在乎尤克里里了。
“都说了不要随便敲!”
它尖叫道:“加价,我一定要加价!”
“三个。”外面传来淡定且震耳欲聋的声音。
店主灰溜溜地用自己和人类有着七八分类似的修长肢体拿起几个瓶子,朝外面蠕动而去,骂骂咧咧地往外面一丢。
“真晦气!你们两个怎么还是分批次来的?”
尤克里里歪了下脑袋,看着对方那副不太开心的表情,脸上于是突然浮现出灿烂的笑容,语气里的得意任何生物都能看得明白:“对呀,为什么呢?”
店主看上去都快被气扁了。
没过一会儿,贝斯就带着太宰治和费奥多尔一起走了进来。他先微笑地对这家店的店主打了个招呼,然后看向了尤克里里。
尤克里里用踢踏舞一样的步伐轻快地跑到他的身边,头发一甩,用带着几分得意的眼神看着店主,分明就是有家长在身后撑腰了。
然而店主很快就发展出了另外一套很不客气的话术:“尤克里里都从幼年期到青年期了,你在成年期还是一点变化都没有。我还觉得你怎么都要进入衰老阶段了呢。”
“其实的确老了,就是你看不出来而已。”
贝斯淡然地回答,然后伸出手:“交东西,或者交买走东西的人。我们现在有城邦背书,就不用想着小花招了。我身边的这位一身白的就是城邦的代表。”
充当城邦代表的费奥多尔平静地点头,同时给出了一个没有任何理由说明的解释:“这几天城邦正在检查特殊物品和特殊生物,希望您可以主动配合。”
“看吧。”尤克里里趴在贝斯的肩膀上,嘀嘀咕咕地说道,“我可没有说谎。”
对方的表情大概僵硬了那么一会儿,最后灰溜溜地拿出一个盒子。
“看看吧。”
“的确是异常的能量,和我们上次看到的一样。”尤克里里点了下头,然后看向太宰治若有所思的眼神,飞快地补充道,“有问题的不是盒子里面的东西,就是这个盒子本身。”
“盒子本身?”
“嗯,到时候你们可以试一试,看看这是不是你们想要找的东西。”
尤克里里转头看了眼店主:“我再看看,说不定这家店里面还有别的地方能量比较特殊呢?这里还是挺多稀奇古怪玩意的。”
第158章 死亡与诅咒故事集
还能有什么东西呢?
尤克里里几乎是理直气壮地翻箱倒柜地打量了一圈, 就差把这里的木板掀开来看看,但也没有找到什么同样不同寻常的小玩意。
事实上,本身具有巨大能量的东西就很少。更不用说还要求它们在外表或者别的什么方面看上去完全正常了。找不到也不是什么特别遗憾的事情。
可少女还是很遗憾, 盯着可怜的店主看了很久,盯得它毛骨悚然:如果这样的一个生物真的有皮毛和骨头的话。
“可我感觉有一种神秘的辐射笼罩了这里。”
她神神秘秘地低语道:“这个地方肯定被某种蔓延而来的、从最深邃和黑暗的领域里涌出的东西所占据和诅咒了。”
“呃。”贝斯望了望天空,想要提醒一下自己身边的德鲁伊少女, 现在他们并不需要表演威胁这一套。
但尤克里里完全无视了他, 她只是盯着面前这个外表对于人类来说相当不礼貌的生物, 用一种深沉而又智慧的语气说道:
“你还看不出来吗?我是一个女巫,女巫就有看出这种东西的本事。”
“啊?”
店主大惑不解地看着她:虽然不知道这个种族是怎么看傻子的, 但其中的意味所有人——包括猫都能感觉出来, 除了某个心理年龄用两只手数得过来的小家伙。
“我见过女巫。”他说道,“众所周知, 世界上的女巫都是一个样。她们安静、神神秘秘、和所有的特殊职业一样喜欢为自己挑选继承人,而且对于危险异常敏感。”
言下之意:你根本就不是女巫, 别以为头上顶着一个滑稽可笑的大帽子就能蒙骗我。
“没错, 我就是这样的。”
尤克里里十分自信地点了点头,连半个便士的自觉都没有:“我完全认真,先生。你之前看到的其实都是我的伪装, 您怎么敢断定我不是一个女巫呢?”
“这可真是个天才。”太宰治双手环抱, 好整以暇地看着, 对费奥多尔说道,“能够睁着眼睛说瞎话也是一种本领。”
“我不这么觉得。”
费奥多尔说道:“而且我感觉您最近有点太悠闲了, 您真的不考虑主动做点什么事情吗?”
“我打赌, 你说这句话是想要太宰把你在自己世界的工作干一部分。然后潜移默化, 让他到你的手底做没有工资的工作。”
X小姐在边上补充评论道。可以看得出来,她真的很想要看乐子。
“没错, 有一份不发任何工资的工作就已经够让人感到难过了。”太宰治认认真真地点了下头,“我是不会再掉进这种坑里的。”
耳边传来少女若无其事吹口哨的声音,声音里隐隐约约渗透出尴尬的意味。
每次提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她总是在努力把自己和“不发工资的志愿慈善组织”划清界限,可能是因为她也很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工资。
“嗯。”贝斯在边上努力地为自家的女孩找补道,“所以你觉得诅咒表现在了哪里呢?”
“艺术品味!”
少女恶狠狠地瞪了眼周围,用大声且理直气壮的声音喊道:“简直是一团糟!”
涩泽龙彦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毛,他感觉到某种冰冷的潮湿感,好像有苔藓正在他的皮毛下面不管不顾地生长着。
一阵风吹过来……这个世界的凉意从稀奇古怪的砖墙缝隙中渗透,深入骨髓。
“听起来很有道理。”他煞有其事地说。
本来表情就已经很难描述的贝斯立刻用某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看向了涩泽龙彦,表情看上去带着点那么些古怪的微妙。
“我有艺术学学位。”涩泽龙彦淡然地说道,破有一种处变不惊的淡然。如果中岛敦也在这里就好了。他忍不住想,并且很想知道那只小虎斑惊讶的神情。
当然,这是猫里面的艺术学学位。可这也是一种难得的荣誉,比人类获得艺术学学位还要困难得多。
“我就知道涩泽先生也是这么想的。”这个赞同让尤克里里备受鼓舞,眉眼飞扬地说道,“你不觉得这里的设计很糟糕吗?”
店主尖叫起来:“我觉得遇到你才是我职业生涯当中遇到的最大的诅咒!”
他把几个瓶子丢过来,几乎是用砸的。尤克里里摇了摇头,表示自己的不理解,但看在对方火气那么大的份上,她还是躲到了贝斯的身后。
就像是以前那样,露出一对眼睛悄悄地观察着。
“嗯……”贝斯拖长了声音,决定暂时不去思考德鲁伊小姐提出的猜想。
他把瓶子分给每个人和猫,叮嘱道:“这个走出去喝掉就可以了。到时候就会恢复成正常的样子,就是最好喝的时候给彼此留点距离。”
“否则你们是不会想要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的。”X小姐补充道,“想想吧,如果在过分接近的距离里喝下药水……至少我能欣赏到你们被彼此绊倒并且摔成一团的样子。”
“如果特别倒霉的话,考虑到这个世界的时空特殊情况。”
她格外认真地想了想,用事情好像真的有可能发生那样的语气说道:“说不定会在变回来的过程中变成一个嵌合体,谁也分不开的那种。我想你们大概谁都不喜欢这样的形影不离。”
太宰治抖了一下,像是打了个激灵,从恍惚的梦里惊醒了。
“……虽然知道这句话里面的恐吓成分更大一点,但我承认,我的确不想。”
时空管理局的少女笑了声,也不在意自己刚刚编出来的内容有没有被拆穿。她只是歪头看着屏幕,琥珀色的眼睛里倒映出另外一个时空中不断流动的风景。那些细微的倒影映衬着,就像是琥珀中挣扎的小虫。
她的手指轻轻松开,掌心的一枚骰子顺着模拟重力落下,在桌子上轻盈地转了好几个圈,最后呈现出一个数字。
“24。”她轻声说,“4的阶乘。”
在所有的数字中也是一个相当奇妙的数字。她微笑起来,心中知道接下来估计要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发生了。
“对了。”在通过那个小小的时空扭曲点离开之前,贝斯也特别认真地回头补充了一句,“我觉得有机会的话,你还是稍微修正一下审美吧,现在的这个真的有点跟不上时代了。”
接下来理所当然响起的是愤怒的声音,不过这个时候它的客人早就已经没影了。
“难道真的应该修改一下自己的装修风格?”
它骂了好一会儿,最后才狐疑地看着四周:“最近的客人的确少了一点,的确有点像是什么诅咒的前兆。”
很快,它就下定决心,请一个专业的设计专家重新为这里装修一下:这不是什么很容易下达的决定,因为它已经很久很久都没有出过门了。大概有几百年那么久的时光。
但事情总是会改变的。
在这个世界最为动荡最为剧烈变化的前夕,没有什么能够和之前一样保持不变。
“哈哈,感觉是不是像爱丽丝的兔子洞?”
恢复了自己原来样子的尤克里里扭头笑着说道,她锈色的眸子里一片清澈,明晃晃的笑意在里面闪着光。
“变大变小的药剂与食物,店主就像是故事里抽着水烟管的毛毛虫……而且很神秘。”
她突然好奇起来:“所以,贝斯你当初到底是怎么发现这个地方的?”
贝斯侧过头,咳嗽一声。
“因为有传说啊。”
像是这个咳嗽帮助他整理了思绪,这个男人用一种极其自然和理所应当的语气说道:
“在传说中,有一位勇者曾经在微观世界中赢得了一场伟大的战争,从而避免了瘟疫吞噬这个世界。这里就是他传奇故事的起点,他听到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里面唱歌,于是找到了这家店,知道了微观王国的故事。”
少女眨了眨眼睛:“听上去更像是爱丽丝的故事了。好像某个改编版就是这么讲的。”
“嗯?这是真的吗?”
“当然啦,不过贝斯你的时代还没有那种东西呢。”尤克里里背着手,在前面一蹦一跳,接着突然转过头,“乱步,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些之前一直都被忽略的东西。”
江户川乱步回过神,含糊地解释了一句,但目光依旧看着从面前旋转着飞过去的风。
它在这个世界上是有形有质之物,所过之处物体的形态有着些微的偏移,就像是水波那样荡漾起柔和的波浪。
在揭开那层一直被阻拦的纱布后,江户川乱步感觉轻松了很多,甚至有了一种看待这个世界的新视角,只要不过多朝着“危险”的方向思考就可以了。
在新的视角下,这里的风有一种非常动人的美感。
并不是因为别的什么,而是在这个世界里,好像只有仍然流动着的空气依旧还是活着的。就像是这个世界里围绕着垃圾堆飞翔的苍蝇,它们是这里唯独生机勃勃的东西。
其余的本土产物更像是一堆正在腐烂的垃圾本身,一种还在行动着的行尸走肉。江户川乱步从其上看不出任何与生命相关联的东西:他忍不住看向德鲁伊——她难道也看不出来吗?
之前她的确提起过这个世界的树木那种几乎是死去的状态,她难道不会感到奇怪吗?除了树木还有别的东西,甚至于整个世界都是如此的诡异与绝望……还是说根本不在乎?
尤克里里在街头蹦蹦跳跳,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正在翻飞的蝴蝶那样生机勃勃。贝斯跟在后面微笑、甚至有些纵容地看着她,就像是照顾着自己家大小姐的管家。
“可惜,这里没有游乐园。”这个很快就要被关起来好几十个小时的姑娘嘟囔道,“天呐,一个世界怎么能连游乐园都没有啊。”
贝斯在边上安慰着她,说着很快游乐园会有的,动物园也会有的之类的话。X小姐突然高兴起来,开始想要分享自己关于游乐园的点子……但在之前就被已经很熟悉她了的费奥多尔堵住了话题。
“你也能感觉到不对劲了吧。”他说。
太宰治“嗯”了声,他脸上的表情稍微严肃了一些,看上去总算是进入了工作状态:
“你是说贝斯?当然,肯定是不对劲的。我对此也有一些猜想,但在不引入某些非常罕见的变量的情况下,我的猜想目前都有缺失的链条。并不能算是严谨的推断。”
费奥多尔也微微颔首,他现在目前所处的阶段和太宰治差不多,某些在推论中很重要的核心是缺失的。
“X小姐,您说过,您会盯着他们的。”费奥多尔礼貌地询问道,突然使用了敬语,“您有关注到他有什么异常的行为吗?就像是您第一次观察到的那样。”
“异常行为?”
X小姐陷入了思考:“其实平时显得还是很正常的……”
费奥多尔表现得很耐心,因为他知道一般这种故事的后面还会有一个“但是”。
“但是的确有几次。”
少女的语气也变得有点不确定起来:“说句实在话,我甚至有点不太肯定我看到的就是他,也许只是外表上的相同……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太多了。我在这里没法看到最表层的信息之外的东西,我更依靠我的直觉。”
在神秘学的领域上走得足够深入后,直觉反而会成为判断中比理智更加重要的依据:这种感性的冲动往往能够带着人更快地抵达真相。
“如果你们真的想要去看看什么的话,我建议你们去那个教堂。就是我第一次看见他所待着的教堂。”她说,“很古怪。本来在我研究出来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之前是不打算和你们说的。”
“但我有一点能够确定——不过你们应该也能够猜出来吧?”她笑起来。
“剧本是他写的。”太宰治说,他微皱的眉舒展开来,“其实你给出的信息已经很有用了,谢了。我现在有了些新的想法,从这个角度来讲的确能够解释。”
江户川乱步加入了对话,他用有些无奈的口吻说道:“这放在推理小说里一定不是一个很好的解答。”
X小姐满不在乎地说道:“推理小说里面都不应该出现这种稀奇古怪的超自然力量……”
第159章 最撇脚的作家先生
在回去的路上, 尤克里里没有直接像是之前那样飞走,而是从隔壁的几家店面里买了整整一帽子的糖果,又大包小包地要了各种各样的植物种子与小装饰品, 认真地就像是在给自己挑选陪葬品。
这些东西都用绳子严严实实地包裹好了,堆叠着摞在一起,让少女两只手上都满满当当, 甚至都到了看不清前方的路的地步。贝斯在边上实在是看不下去, 干脆替对方也拿了一部分。
“这样在房间里的这几天, 我就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研究这里的植物到底是怎么生长的了。”
她用很快活的语气说道,就像是在向他们解释似的:“来到这里这么多年, 我还没有在这个方面进行过一次彻头彻尾的观察呢。”
“然后我还可以看书——涩泽先生已经答应给我借书了。我也买了很多糖, 看样子完全没有问题。”她重复道,“完全没有, 我自己也是会做菜的,只要有食材的话。”
太宰治“唔”了一声, 疑心对方说的自己会做菜大概是指蔬菜沙拉, 一旦来到烤肉排或者炖菜的层次上,这个小姑娘就要汗流浃背了。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
江户川乱步认真地思考了几秒,试图安慰这个眼睛圆溜溜地严肃看着前方的女孩子:“你可以把你想吃的菜提前放到冰箱里, 到时候热一下就可以了。”
“预制菜!”她愤愤不平地说道, “听上去一点都不新鲜。你们日本人真是……便当也是有赏味期的……”
但很快, 她就意识到了什么,表情变得更加苦闷起来:因为这个世界的饭菜对她来说就没有可以称得上是新鲜的, 除了油炸的新鲜空气——好吧, 那个其实也不算新鲜。
不过这也更让这位德鲁伊女巫小姐想家了, 她重新振作起来,怀揣着那么点微妙的信念扬起自己的脑袋。
“我会好好想想我要吃什么的。”
尤克里里在说这句话时语气简直称得上是悲壮, 然后她目不斜视地朝着前面走去,就像是在走向自己那不可知的深渊一样的命运……
“也许德鲁伊就是这样的。”
贝斯抱着自己手上的东西,脸上的笑容显得很浅,浅得就像是圆指甲在金属表面划出的一个轻微的划痕:“但很可爱。”
X小姐歪头看了他一会,一本正经地说道:
“这句话他完全是真心的,大人们。”
其实不用她说,在场的所有人也能够看得出来。太宰治抬眸看着那个抱着东西,和他身边的少女比起来显得异常安静的男人,突兀地感到了一种熟悉感。
就像是他见过类似的人。相似的眼神或者某种存在着共同之处的细节?或者只是一种单纯的来自直觉的提示。
“其实——你们说这个世界和地球有关系的时候,我感觉我其实也不是特别惊讶。”
少女的声音在前面说着,她平时的语调抑扬顿挫而又富于变化,但此刻突然被拉平拉长了,就像是这个世界那种可以被特殊的熨斗烫得符合正常逻辑的时空。
“毕竟好像总是能在这个世界里发现属于地球的影子。”
她自言自语般地说道,伦敦口音的英语极其自然地从她口中说出来:“一开始我觉得这是某种文明——啊,如果这里也能算得上是文明的话——中会诞生的必然巧合,或者在这个世界的过去,也有很多来自地球的人或者物种曾经到达过这里。甚至在这里繁衍和定居。”
“那么陌生,那么熟悉,那么异样,但好像总能看到熟悉事物的影子。我们之前去过的店铺就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的故事。还有这个世界中的女巫啊骑士啊,感觉他们也在我们的世界生活。更何况,还有那么多我们熟悉的物种以只鳞片爪的形式存在着。”
她似乎深深的呼出了一口气。
“真糟糕。”尤克里里说,“我都不知道我看到这些类似的小故事时到底是不是应该表现得高兴一点。该怎么说呢,我感觉我们的宇宙正在朝着这个未来前进。”
她说:“人类会这样吗?在故事的尾声之前放一把火,把还剩下有价值的东西全部都烧完。让它们和自己一起陪葬。”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很快就要被迫独处了,或者是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或者是长大的身体影响了她的情绪,这段话竟然有了那么一点不属于十岁以下儿童的深沉与哲思味道。
没有人回答她,她也不需要回答。在场唯一知道未来的人类到底是怎么发展和怎么灭亡的只有在时空管理局“对讲机”边上的少女。其余的人顶多只能看到或者猜测其中的一角。
这个“人类”此刻垂着眼眸,似乎陷入了一种漫长的沉默。
少女仰起脖子,她看到天空中的火焰,好像熄灭了又好像没有。在那上面或许连火焰本身都被火的温度蒸发殆尽,只剩下无穷无尽的光线在海水中沸腾,打扰了深海无光区域的平静。
也许某个最为简单最为原始的生物能够侥幸地在火焰中生存下来,然后繁衍生息,重新在这个世界上塑造出新的海洋生物,再一次上演所谓“生命奇迹”的戏码。
但这个世界并不会留给它任何时间。它公平并且残忍到绝望。不管台上是否还有人演出,它只在自己应该落幕的那一刻——轰然倒塌。
“铛——”
教堂的钟声响起,这种声音更类似于什么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这个高耸在火光下面的教堂就像是一张立体的纸片,单调的彩色玻璃,蜡笔涂成的油画。
它响起的同时全世界的教堂也都在响起,从遥远的高山到被天空淹没的废墟里,全部都有一模一样的声音回响着。它标志着这个世界的时间又度过了一个标准时,命运不可阻挡地朝着前方流淌而去,冲破了前方的又一个阻碍。
笔在纸上发出“莎莎”的温柔响动被骤然响起的破碎声惊动,停下的动作就像是一只正在茫然四顾的鸟,几秒后才继续用喙梳理起自己那漂亮的羽毛。
但写下故事的存在显然有些走神了,他笔下的内容在无意识间转向了与正在发生的故事完全无关的方向,变成了一个个带着问号的大而无当的问题:
“世界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
“我们在这样的世界里到底是以什么形式存在着的?”
笔尖一顿,然后前面写下的几行字母全部一点点地消失。作者在自己的写作文档中使用了撤回功能,于是这些宽泛到毫无意义的哲学问题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很快,上面就出现了新的字迹,关于这个故事的字迹,以及各种各样的补充与叙述。纸边上的字典被翻开着,时不时被作家拿起来看一看某些单词的用法。
然后继续写下去。就像是完全不需要思考那样,一个接着一个单词汹涌地从笔尖倾泻而出,就像是受到了月亮在千万里之外的影响。这些单词被源源不绝地书写下去,创作下去,把故事不断地衍生,不断地延长。
中间传来了许多异样的声音:各种东西从天而降掉落下来的声音,啮齿类动物灵动的低语与磨牙的声音,风吹过纸张发出的哗啦啦的声响,还有纸随着风起飞时发出的响声……
它们就像是白鸽或者是白色蝴蝶或者是白色的会飞的一切,在空中没有方向和异常悲伤的姿势盘旋着。空间好像在伴随着它们一同摇晃和舞蹈着。
这是一本很薄的本子,很快就要写完了。和边上那些早就写好的成品相比起来,这本作为结局的书薄得简直有一点触目惊心。
仿佛故事的主角在经历了跌宕起伏的人生后再也没有办法忍受,于是匆匆忙忙地逃离了作为“主角”的生活,只留下茫然无措的作者和不知所措的读者,还有一个极端干瘪的结局。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可能。”
他突然自言自语道:“说不定是有人终于厌倦了芭比娃娃过家家的戏码,当场宣布所有梦幻故事的真相就是一个垃圾桶里的小玩偶临死前的幻想,于是一个等待和垃圾一起焚化的小东西就成了这个故事最终的结局……”
“哦,见鬼。”好像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抱怨道,“最狗屎的梦结局。”
于是他微笑起来,看上去还挺高兴的,他周围明亮的火海把他的面孔照得闪闪发光。
他把这一页纸写完,在翻页的间隙朝着外面看过去——在闪闪发光的火周围,海水正在翻滚着气泡。
一截正在朝着下方沉下去的巨大骸骨,它连接着半截美丽的尾巴,蛇般的尾巴,刚好沉到了这里,湛蓝的血液顺着切口流淌下来,好像一辈子都流不完。
不久之前,那个在火焰中剧烈挣扎的巨大生物把自己的尾巴撞断了一截。它撞到海水里的山与岩石上,它撞到那些比古老还要更加古老的建筑上面,可火焰伴随着它的抽搐在每一个地方燃烧起来,让它在恐惧中停止了生命的一切行动。
美丽的生物,但死前的样子却那么的丑,那么的狰狞。
血的颜色比大海更蓝,更深邃,更容易让人想到蓝调。男人站起身,往墨水中混入这些血,重新蘸墨,用墨蓝色继续写下去。
字典翻到首字母M开头,往后几页,再往后几页。
Moon——月亮。
另起一页,纸上首先写下的是这样一句:
“When I first saw her, she was sitting on the roof of church with the Moon on a leash.”
(当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她坐在教堂之顶,手中的绳子系住月亮。)
“创作中会有一个很特殊的现象。”
在房间里,费奥多尔给自己倒了一杯不知道算是什么东西的饮料,也不喝,就是放在那里摆着,对自己面前的贝斯说道。
“什么?”贝斯有点茫然地下意识反问道,但身体很诚实地坐得端正起来: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够拒绝托思妥耶夫斯基讲写作指南。
翘着二郎腿在边上看戏的太宰治已经笑起来了,不用看都能知道他脸上那种微妙且戏谑的表情。所以费奥多尔给对方递去一个和蔼的眼神,似乎正在询问为什么他那么闲。
“好,那我还是走吧。”
太宰治语气轻松地说道,站起来:“我去看看隔壁的尤克里里小姐。他们正在商讨什么样的环境对于德鲁伊来说算是一个密闭的空间,估计一直能商量到晚上。”
“他们商量到哪里去了?”贝斯稍微走神了一下,有些好奇地问道。
“用植物编制的笼子吧。是尤克里里自己提出来的。她表示在这个方面可以尝试一下原教旨主义,她那里以前就是把人关在笼子里面然后用箭射死的。”
“……”
好吧,德鲁伊。
贝斯叹了口气,不再去想这个。
费奥多尔一直看着太宰治走开,然后才继续说道:“作者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写到故事里,成为一个或者许多个角色。”
“他们有的时候是取材于自己生活的部分片段,有的时候基本上就是自己人生的翻版,有的时候是自己性格中的一个侧面,有的时候是理想中的自己。当然,还有很多很多的情况。”
贝斯愣了一下。
一直表现得相当无害的俄罗斯人笑起来,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
“因为很多人只是对自己的生活感触格外深刻,所以塑造人物的时候会下意识地用自己最熟悉的材料作为素材。还有一种特殊的情况,是希望自己能在文字中获得自由。就像是巴赫《赋格的艺术》。”
他用自己名字的四个字母作为音乐的标题,让自己在不断上升的音乐的神圣阶梯中获得神圣的永恒。
贝斯微微地呼出一口气。
“也许吧。”他说,“也许我两者都有?和你们这些天才不一样,我就是这样一个很撇脚还很自我主义的创作者,陀思妥夫斯基先生。”
第160章 正经人谁写日记啊……
或许算不上是创作者。他想。
很多人总会觉得自己有一本伟大的作品, 只是自己还没有写出来。长大后还一事无成的中年人总会把自己幻想成一个作家。
这两句话对于许多试图从事文字工作,或者对文字活动还存在某些妄想的人来说,都是一种委婉但不打丝毫折扣的讽刺。
讽刺感的来源是他们就是这样一个群体, 并且被揭露出了自己那点可怜且无害的小心思,让他们作为一个普通人的自尊心再也没有办法勉强支撑下去。
不过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中年人在这个世界上最应该学习到的能力就是“习惯”, 并且学会怎么和这个对你并不偏爱和温柔的世界相处。有些天才甚至能够在这个过程中学习到真心诚意地进行自嘲的技巧。
生活总能把个性的一面剔除掉, 至于剩下来的那点东西……麻木, 狂热,或者逃避?不管怎么说, 它们都是避开自己内心的好手段。
费奥多尔看着对方的眼睛, 他的眼神并不陌生:他曾经见过很多次,战争中最常见到的就是类似的眼神。
那种温顺而又驯服地忍受着这个世界上的一切的目光, 看上去轻飘飘的,古怪地感受不到任何沉重的意味, 好像这个躯壳里真正占据重量的灵魂正在躯体三英尺之上的地方。
如同祭品或者绵羊, 但因为这种遥远和漠然而具有了奇怪的神性。于是它变得更像是耶稣被盯在十字架上时往人类看去的那一瞥。
那是什么都已经知晓的哀伤。
“他已经被痛苦折磨得快要支离破碎了。”
X小姐的声音从幻想之外的地方遥远地传递过来:“但你没有办法把他彻底从悬崖上面推下来的,费佳。但我想,他肯定不会介意回答你的问题——只要你不想尤克里里的主意。”
费奥多尔轻轻地嗯了一声。
刚刚不快的想象只是停留了短暂的一瞬, 费奥多尔确定了对方此刻看上去已经完全放弃了抵抗的心思:就像是X小姐说的那样, 他给人的感觉已经支离破碎。
“您是这个故事的创作者。”他问道, “或者说,所有故事的创作者, 对吗, 贝斯先生。”
贝斯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他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表现得竟然还挺高兴的,或许是因为这本来就是一个不擅长隐瞒的人, 而他现在终于不用再隐瞒下去了。
“是的。”他说,“非常糟糕的作品,在您的面前提起这个还真是让人惭愧,幸好我创作的东西是现实本身。”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浮现出了真实的庆幸。这句话完全是从内心深处脱口而出的。
现实比世界导航所有荒唐的小说加起来还要荒诞。他是这个意思。
费奥多尔瞬间就明白了这一点。
如果太宰治在这个地方,那家伙肯定会对这句稍显愤世嫉俗的话心有灵犀地笑起来——不过现在也不差,X小姐已经在边上笑了。
“要不要问问他已经创作了多少个现实了?”
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总有人热衷于探索并没有太大用处的细节。费奥多尔心里想,但选择了从善如流地询问道:
“所以你已经创作多少个类似的现实了?”
“我大概忘了,可能有几千个?这样的故事每隔两三年就会发生。以前我喜欢创作一个漫长的故事,前后囊括几百年的时光,在里面设计上大量的起伏与波澜,这样写会轻松很多……”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为自己之前偷懒的想法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微笑:“但我现在更喜欢那些短小的故事了。最近我很喜欢戏剧,您知道的,古典戏剧的三一律,在一天中的一个地点里发生的一件事情。”
他对自己从长篇小说家到短篇小说家,甚至变成一个戏剧作家的过程表现得非常坦然。但费奥多尔能感觉到其中一闪而逝的痛苦。
“在创作方面他是认真的,他的确在用心地对待自己的故事——但天赋局限了他。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任何驾驭一个冗长故事的能力,也许在未来他会发现,自己在新奇的结构与激烈的矛盾塑造上也毫无特色。”
X小姐低语道:“作为一个创作者来说,他绝望又自卑。尤其是在你的面前,尤其是他的面前是陀思妥耶夫斯基。”
这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地方。
少女说话的内容传达出这样的暗示,但她声音中些微的叹息也告诉了费奥多尔,她其实并不想看到有人利用这个来攻击这个可怜的文字工作者——或者说现实工作者。
“我想这和这里的神明有关。”
费奥多尔先生思考了几秒,最后遗憾地放弃了利用这个念头,把话题推进到下一步:“祂让你构筑这个世界的现实,对吗?”
贝斯看上去并不惊讶,他微微地点头。
“准确的说。”他补充道,“祂是默许。”
“默许。”费奥多尔重复了一遍,从这个词中捕捉到了什么,于是有点诧异地看过去:面前这个平平无奇的男人露出个有些抱歉的表情。很显然,他到现在也没有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到这样一个默许。
“祂……”
“我的工作,更准确的说是收拾垃圾。就像是每一个垃圾处理厂都有一个操作焚化炉的员工一样。”
他打断了费奥多尔的话,然后目光挪开,用有些低沉的语气说道:“每天都会有一大批垃圾需要我处理——当然,我会处理它们的。只是垃圾里面会出现一些……嗯。您能够想象到吗?那些灰尘和无法辨识的腐烂物里偶尔也会出现非常了不起的东西。”
X小姐点了点头。
“也许它们就是因为非常了不起而变成垃圾的。”她说。
费奥多尔没有说话,他用一个认真的眼神让对方继续讲了下去。
“就是这个样子,我会从里面拿走一些很漂亮的素材。画,书?或者一个看上去精致而又奄奄一息的概念,一个死去的信息的标本,一颗满怀爱意的心脏中的瓣膜,藏在微尘里的声波,能让故事实现的一瓶墨水。我拿一个地方专门来存放这些东西。”
他在说到这些小玩意时,目光显而易见地明亮起来:那是与他在面对尤克里里时截然不同的一种眼神,但愉快是同样的。
“我猜你在这个过程中遇到过我们想要找的东西。”费奥多尔不对他的收藏做出什么评价,只是用陈述现实的语气说道。
“是的。”他似乎短暂地进入了回忆里,“它当时是一个洋娃娃,会在我的梦里面掉眼泪,然后它就消失了。”
“所以是你把它关起来了。”费奥多尔说。
“不,我所在的地方就是一个囚笼。它肯定是要离开的。”
贝斯飞快地回答道。他看着地板,目光忧伤而又温柔,一种大海中游动的海怪的眼神。
“湛蓝色的哀伤。”X小姐说。
她有时候说出的话还是很有诗意的。
“那是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和这个世界存在着某种联系。于是我开始用手头的素材给这个世界编写一个故事。我敢发誓,祂一定注意到了……但祂并不是那么在乎。只要我能够处理掉足够多的垃圾,祂并不在意我做了什么。当我第一瓶墨水用完的时候,我发现第二天我的墨水瓶里墨水重新满了。”
“你知道什么意思。”他轻轻地说。
这种程度可能都不算是默许了,更像是在暗中鼓励,鼓励这个人类在自己的职务之外对属于神明的世界动手动脚。
但这并不是很让人高兴的事情。神明的豁达有时不仅让人类得不到安慰,还会让他们毛骨悚然:这种远超想象力极限的存在到底在乎什么东西呢?如果祂真的不在乎的话,又为什么要投以这样的关注?
“我写了很多个故事。有的时候我希望这个源源不断运送来垃圾的世界变得更好一点,于是我绞尽脑汁地写一个比较好的故事。有的时候我会把自己放到故事里面去。你看,我现在就在这个故事里面。”
“现在我们也是你故事里的角色了?”费奥多尔看着他,然后笑着问道。
“你们只是进入了故事,于是这个故事出现了你们。但如果你们高兴的话,随时都可能从故事里面离开。”
贝斯眨了下眼睛,他现在似乎有点对于自己一团糟的创作进行苦中作乐的心思了,语调似乎都变得轻松了一点:“您应该也知道的,作者永远都没有办法阻拦故事中的角色。他们要比那些埋头写书的倒霉鬼们有生命力多了。”
“那尤克里里呢?”他问道,“这是一个进入你故事的人类,还是被你的故事创造出来的一个虚构的人?”
贝斯这次没有说话,他只是叹了口气。
“我不知道。”他说。
“因为我只是一个角色。我不知道这个故事到底该怎么发展,怎么结局,存在着哪位主角,甚至不知道我是不是反派。”
贝斯自言自语道:“但我觉得她应该不是?我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我的意思是,我应该创造不出来一个这样的德鲁伊小姐。我甚至在此之前都对德鲁伊一无所知。我只是对神秘学有一星半点的兴趣而已,我知道的知识还是全部都从她那里来的。”
但他已经在焦虑地怀疑这一点了。
他怀疑德鲁伊小姐身上异常的能量真的可能和他的故事有关,也许这位姑娘在故事里有着一个悲剧性的份额。或者……她就是被他用素材创造出来的故事的一部分。
费奥多尔冷眼旁观着:面前的这个男人同样是一个茫然地被困在命运里的人类,站在舞台上不能脱身的人。他被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作为创作者的部分和作为玩家的部分。
一切似乎都很明晰了。
这里有一场为要整个世界收尾的故事正在发生:神明宣告了末日的发生,于是他才开始写这样一个故事,思考整个世界应该以什么样的姿态来到他的垃圾处理中心,同时准备让绵延了无数年的故事走向属于它的结局。
他们要做的就是在这个故事彻底完结之前找到那个从垃圾堆里逃走的小家伙。一个限时的捉迷藏游戏。
但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无伤大雅,但和整体的逻辑性有这微妙的关系。
“您是怎么有这份工作的?”费奥多尔问。
“忘了。不过我有一种预感:忘记是一种好事。我现在的生活也算不上糟糕,也许等整个世界都被我处理完后,我就可以退休回到自己的世界去了。”
他的眼睛中浮现出一种知道自己正在敷衍自己,但依旧选择这么做的愚蠢乐观:“说不定我退休后还会想念这段色彩纷呈的生活呢?”
费奥多尔对此并不想发表针对性的评价:这种热衷于欺骗自己的人世界上太多了。他更关注的是另外一个问题。
“他的灵感。”X小姐说。
“你的灵感。”费奥多尔说,他酒红色的眼睛微微眯起,终于显现出了一点锐利的攻击性,“是天生就这样的吗?天生缺乏对某些东西的敏感,天生和那些东西绝缘?”
是的,这就是违和感。这种违和感纠缠着神明为什么会选择这个人类,为什么会让他作为这个世界最终的垃圾处理员,还有关于格格不入的诗意与迟钝与笨拙。
沉默。
还是沉默。
继续沉默。
“嗯。”他说,“我想我本来就是这样,陀思妥耶夫斯基先生。”
█年█月█日
今天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至少,我希望今天会是一个非常特殊的日子。
我遇到了一个会说话的东西。尽管是在梦里面,还只会哭……但至少我可以尝试着安慰一下别人了。只是安慰后的结果好像更糟糕了。
█年█月█日
我给她做了一个发光的摩天轮。在摩天轮的中心,大熊星悲剧性地熊熊燃烧。
█年█月█日
她走了。我现在应该做些什么?
█年█月█日
今天所有的垃圾在打包起来的时候,我用了这些年我收藏起来的所有的画。那些复制画里面也许混藏着真迹,不过我看不出来。但现在,它们平等地包裹着这个世界产出的垃圾。
今天我收拾起来打包好的垃圾都是金灿灿的阳光,金灿灿的向日葵,金灿灿的旋转的星星。就像是在燃烧。有时我会觉得《星夜》就是《向日葵》与《呐喊》的融合。这个世界是地球的第多少年后?竟然还能看到这些漂亮的东西。
不过也许正是因为它们太漂亮了,所以才来到了这里。我在那些被包装起来的东西里放了几本书,我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书,看完后又要放回垃圾堆里,就像是进行心脏移植手术。
那是一本我很喜欢的书——《旧旧世界的赋格》。我从来没有在人类的世界听说过这本书,但它的名字真的,异常动人。
……
█年█月█日
这个世界快要结束了。祂说。最后结束的方式由你来决定吧。
我竟然没有太惊讶。
有什么要求吗?我问。
祂大概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祂说,在结尾加上一个掉落下来的月亮。接着祂告诉我,月亮在词典上M首字母的条目里。
好的。我说。我开始思考我到底应该用什么给这个世界打包。也许这个世界上所有书籍的纸张与画都不够。它该以什么样的装饰走向彻底的虚无当中?
█年█月█日
窗户外面那条美丽的蛇游了过去,它的鳞片在深海中闪闪发光。
我知道了,该怎么为世界安排葬礼。
现在开始写吧。祂在催促我了。我知道的,虽然祂并未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