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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凛冽

    一望无尽的松林里, 一人不足以环抱的粗壮树干被基地车轻松撞到,坚实的履带将枝叶和雪一起搅拌均匀,再统统碾进潮湿的冻土中。

    “说实话,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基地车超载的样子, ”听着驾驶舱外吵闹的人声,白孚小心地降低了行驶速度,“也不知道这样的运输还要进行几次。”

    “不管怎么说,这次都要感谢你们, ”秦钰放下手中记满了名字和基本信息的表格, “我真的没想到,你们在被我欺骗和袭击后,还愿意冰释前嫌……”

    “这个呀, 都是为了救下更多的幸存者,日行一善嘛, 谁让向璈想当个老好人呢~”

    “那你呢, 只是听她的话吗?”秦钰来了好奇心。

    “倒也不是, 但我的确对当个活菩萨不感兴趣,只不过我妈妈很久之前说过, 人类必须团结在一起才能对抗末日,清除辐射不是一个人就能完成的英雄壮举, 只有让更多人活下来才有希望。”

    “团结……呵,还真是奢侈的用词。”

    “想开一点儿, 指望人人都去当舍己救人的圣母当然不现实,但为了达成让更多人一起获利的双赢还是可行的, 就像你的炼煤厂需要大量的工人, 在这样的前提下收留无家可归的幸存者不也能让你自己获利更多吗?”

    “你说得对,”秦钰略微有些惭愧, “是我狭隘了。”

    “好啦,事已至此,还是把精力放在提防联邦上吧,高层能容忍你的小动作,可不代表冰山不打算在你身上找补回面子,”眼见着窗外的景色熟悉起来,白孚将车速进一步放缓,“快到了,前面应该就是……”

    轰!

    侧面的树林突然飞出数颗焦油燃/烧弹,强行逼停了摇晃不止的基地车,车内的幸存者们似乎认为是白孚等人要设计害他们,纷纷吵闹着要从窗户跳出去。

    “安静,都安静一点儿,”白孚连忙掏出武器,并来到人群聚集的走廊大喊道,“基地车虽然受损了,但现有的装甲依然足够保护你们的生命安全,所以怕死的就不要出去!”

    然而无时无刻不在的死亡威胁让幸存者们长期处于神经紧绷的状态,当这种威胁真正出现在眼前时,所有人的思维都像是绷断了的弦,他们不安地躁动着,想依靠本能的动物一样试图躲开迫在眉睫的威胁。

    “可恶,是联邦的人,”秦钰和小狼也躲到了窗台下,抬眼观察着车外的情况,“领头的人是冰山,他发现我们的行踪了?”

    “我怎么知道,但现在得想办法解决他们,”劝阻了几次都失败后,白孚也退到了车门的位置,“现在大家根本不会听我们的,只有击退了第一波攻势才能让大伙儿冷静下来!”

    “你想冲出去作战?就我们两个人!”

    “不然呢?有本事去把你的人叫过来!”

    “算了,来不及了,”猎人团的惨状秦钰还历历在目,她可不想在还未弄清状况前就让自己的人伤亡惨重,“你有什么特殊武器吗?”

    “有!”

    白孚拖出一个大号的木头箱子,里面满满当当装了三十多个酒精燃/烧瓶,此外还有一个形似浇水喷壶的玩意儿,不过里面的液体是淡黄色的。

    “这是我提取出的蝎毒稀释液,可以麻痹敌人,不过极寒天气下可能会生效得很慢,”白孚丢给秦钰几个燃/烧瓶,“用这个让他们暖和一点儿吧!”

    自制燃/烧瓶的结构很简单,秦钰多瞄了几眼就会用了,她掏出随身的打火机,将瓶口微微湿润的棉花点燃,下一秒就拉开窗户丢了出去。

    嘭——

    被冻到水分稀少的松树和灌木几乎瞬间就燃成了一片,大火借着突如其来的风势迅速蔓延成灾,尽管联邦士兵的防护服大多具有防火隔热的作用,但量谁也不敢真的浴火奋战,只能四散开来寻找新的进攻路线。

    “干得漂亮,车上的人群也镇定了不少,”白孚回头望了一眼,“一鼓作气赶走他们吧!”

    呼呼——

    白孚的话音刚落,车外的风就向着更大的趋势发展,掀起的弥天大雪更是分分钟就压断了几棵孤单的新树,而这种征兆与她之前经历过的无比相似——这是暴风雪的前兆。

    鹅毛大的倾盆暴雪登时就被烈火烤化,然而未被及时蒸发的雪水却浇在了被火附着的树木上,潮湿的木材迅速停止了燃烧,而酒精本就不是耐烧的燃料,不一会儿的工夫,原本的燎原之火就变成了零星的小火苗,在暴雪中悲戚地呼救。

    “真是天助我也,”冰山的声音从密林深处响起,每说一句都在离基地车更近一分,“秦钰,你已经答应过与联邦合作了,为什么还要干这种两面三刀的事?”

    “我……”

    秦钰当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尽管她更多是为了阻止更好的发展,但从事实上来看就是她先后背弃了猎人团、叛军还有联邦,总不能直接回答是觉得冰山会出尔反尔吧?

    “还有你旁边的这个小家伙,”冰山从树林中走出来,眼神转向了躲在车里的白孚,“如果我的情报没出错,你和你的母亲都是联邦的人吧?联邦对你们母女不薄,为何要协助猎人团对抗我们!”

    “为了救人,为了让更多的弱者也有栖身之所,”白孚回想起了母亲说过的话,“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

    “哼,愚蠢,你们的负隅顽抗根本救不了任何人,”冰山站到一块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睥睨众人,“二队,把她们都揪出来!”

    砰!砰!砰!

    没有人回应冰山的指挥,战场上响起的只有数声枪响,冰山皱着眉头一瞧,只见一辆冰车正迎着暴风雪向自己的方向驶来,车上的人披着用巨蝎甲片制成的全身防/弹衣,开枪的速度快到让人看不清。

    “是向璈!”

    “又是你,黄金猎人的后代,”冰山眯起眼睛,警惕地换上了威力更强的大口径武器,“看来你依旧不打算加入我们。”

    “为了控制雪原而想要杀害秦钰,能干出这种事来的人可不是值得我信任的人,”向璈跳下冰车,一步步地走迈向对面的敌人,“更别提你刚才还想把先背叛的帽子扣在别人头上。”

    “哈哈,看来你知道了不少,只可惜就凭你的实力不足以改变什么了。”

    “是吗?”向璈冷笑了一声,“那么被叛军偷掉了物资火车的你,算不算既弱又傻?”

    “你说什么!”

    趁着冰山惊愕的一瞬间,向璈立马锁定了躲在灌木丛中的机枪手,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解决了他和一旁的守卫。

    “该死,不管是你还是叛军的混账东西,今天你们一个都跑不了,”回过神来的冰山明显恼羞成怒,指挥所有人都把枪口对准了向璈,“干掉她!”

    砰!砰!砰!

    屹立在暴风雪中的向璈却犹如开了锁头挂一般,依靠着夜视仪附带的热感应技术,她的每一枪都能无比精准地实现一击毙命,而快枪手的能力更是让她能卡在敌人开枪之前就先一步击杀对方,一个人就压得对面二十几个人无法反击。

    “他妈的,你们打的什么玩意儿!”

    “军士长,她打得太准了,”一个侥幸只被击中胳膊的士兵溜到了冰山身后,“而且她身上的防/弹衣削弱了可能造成的致命伤,就算我们好不容易命中了,她也能顶着伤和我们打!”

    “没用的废物,少给我找借口,”冰山一脚踹开他,“一边去,老子亲自来收拾她!”

    在场的士兵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但相应的,中了几枪的向璈也明显出现了体力不支的征兆,极寒天气、伤口失血加上还要抵抗射击的后坐力,她的注意力和反应力都在肉眼可见地下降。

    “看看你的样子,就像一条伤痕累累的丧家之犬,”眼见着向璈朝自己移动的速度愈发缓慢,冰山得意地瞄准了她的脑袋,“还要比比谁的手速更快吗?只要我扣下扳机,你就死了。”

    向璈用尽全身的力气抬起了枪,然而偏偏这时的暴风雪又大了几分,肆虐的寒风夺走了她最后的一丝力量,她的枪口颤抖着,看来是无法瞄准冰山的致命点了。

    “该结束了,虽然我很欣赏你的实力,但我还是不能放任一个对我有威胁的家伙存在,”冰山轻笑着,将手指搭在了扳机上,“所以永别了,像你的父母一样去死吧~”

    “不要,”基地车的玻璃猛地被人撞开,“向璈!”

    砰——

    一枚来自侧面的子弹击穿了冰山的手腕,他扭过头,惊讶地看着摔在雪地里的白孚,没想到这个枪法一向不怎么样的家伙会冲出来攻击自己,更重要的是她还打中了。

    而就在他停滞的这一秒种,向璈终于稳定住了颤抖的枪口,瞄准他的头部扣动扳机。

    “是该结束了。”

    砰!

    血液混着脑浆从冰山的头颅中洒出,融化了地上新下的净雪,这位失败的阴谋家先生终于为他的背叛付出了代价,可喜可贺。

    第182章 最后的阻隔

    “主席, 我们有了一个坏消息,”屏幕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大约是在思考该用什么样的情绪去表达, “冰山死了。”

    “是叛军?”

    “不, 是帮助过荒野城和避难所的那两个小家伙,我们得到的消息是由于冰山插手雪原森林的能源问题,而引发了当地的利益冲突,这才导致了后面的事情发生。”

    “这个该死的混蛋, 我明明让他去对付叛军!”主席实在控制不住心中的怒意了。

    “叛军也有了新的动向, 他们离开了雪山,时间上和冰霜猎人团差不了几天,且同一时间内大裂谷两侧均爆发了不同程度的战斗, 但由于冰山和他带进去的人都死了,我们无从得知更详细的内容, 只能通过早期已传回的信息进行合理推测。”

    “叛军离开了?我希望这不是个坏消息。”

    “应该不是, 因为冰山和当地的某个幸存者组织签订了煤矿开采协议, 此后不久叛军就开始收拾东西撤离了,我想应该是他们无法再从中攫取利益, 所以决定避免冲突提前离开。”

    “煤矿的事情我听说了,可如今冰山已死, 幸存者们还情愿让联邦介入煤矿开发吗?”

    “关于这件事,我刚才联系过该组织的领导者了, 她表示愿意继续履行煤矿的开发协定,但不允许我们大批转移中基层人员了。”

    “果然, 联邦在这件事上吃了亏, 幸存者们就不会再允许被严格控制了。”

    “主席,我还是建议您接受这项要求, 雪原森林的煤矿储量很大,且临近大裂谷的辐射带,即便只考虑经济收益和科研价值也是百利一害,况且叛军和猎人团都撤离了,只是多给幸存者们一点儿自治权也无伤大雅。”

    “这种事不用你说我也明白,只是我总觉得这一系列的事情背后有什么关联,如果这次开了个坏头,日后会不会有人故技重施……”

    “主席,我们目前需要更多的时间和资源来恢复实力,但不代表未来会一直如此被动,只要先挺过这段日子,将来总会有机会揪出搞小动作的人,何必为了一个担忧而放弃现成的资源。”

    “你说得对,我想高层的其他人也是这个想法……粮食署那边有新要求吗?”

    “您是想说开拓一块新的土地?恕我直言,在科研基地对抗寒基因的研究取得突破性成果之前,能满足耕种条件的土地少之又少,与其继续在北极寻找气候合适的地方,不如早日把净化新区的安排提上日程,说不定能就此开辟出第二基地。”

    “说的也是,那不如让铁路局改一下方案吧,把铁路改个弯,从联邦出发后途经煤矿场,然后再取捷径抵达避难所旧址。”

    “在雪原森林增加一个新的铁路枢纽?”

    “啊对,你看我,一着急连话都说不明白了。”

    “应该是可以,不过大裂谷北侧已经有一个因铁路而建成的小镇了,在过近的位置增加一个新的铁路枢纽可能会带来一些很麻烦的后果,而且途经大裂谷会增加额外的工程量,钢铁的需求也会激增。”

    “不是有传闻说大裂谷和雪山附近有大量铁矿吗?”

    “都过去这么久了,”那人的声音有些迟疑,“就算有估计也被叛军挖光了吧?”

    主席这会儿却不说话了,轻扣着桌面等待对方领悟背后的意味。

    “难道说……我明白了,您是想挖矿为理由往雪原森林增派人手?”

    “最好还是有一些,”主席轻声咳嗽了几下,“总部的人口越来越多了,如果不想办法分担出去一部分,那些失业的平民早晚要搞出大乱子的。”

    “明白了,只是雪原森林的自然条件十分恶劣,恐怕不能够承载多少人口。”

    “唉,现在我是彻底后悔对大猎人团使用辐射武器了,否则资源丰富的自然保护区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新的大型聚居点。”

    “主席,开弓没有回头箭,您还是尽快物色一个新目标吧,不然大家真的要去开发白区了。”

    “我知道,今天的讨论就此结束吧,记得尽快开启对煤矿的开发。”

    嘀——

    半个月后,雪原森林。

    “联邦的人后天就到了,”秦钰走到基地车前,身后的人还提着不少东西,“正好极夜期也结束了,你们今天就收拾好东西离开吧。”

    冰山死后的这段时间里,秦钰为了报答二人的救命之恩,负责起了全部的燃料以及向璈养伤所需的住处,并给她们搭了个临时车库用于维修基地车。

    向璈也在熊洞中找到了布雷莎留下的工具和材料,种类齐全,数量也是尽可能往多里准备的;此外她还遗留了几桶柴油,但向璈把它们转交给了幸存者们,用于启动旧世界遗留的拖拉机。

    她们还通过匿名的方式间接告知了联邦物资火车的事,为了挽回损失,联邦及时追回了被掺杂辐射的食物,只是他们并没有多余的物资用于补全被叛军盗走的部分,最终火车只能以不满载的方式再度出发了。

    极夜终究有过去的那一天,只是当太阳再次照耀到这片大地上时,很多事已经不一样了,而很多人也再回不来了。

    “别着急赶我们走嘛,”白孚接过秦钰送来的箱子,从缝隙里稍微瞄一眼,就知道是留着路上烧的煤炭,“向璈说要给你们准备些礼物。”

    “什么?”

    “没什么,”正说着话,向璈就拎着几个袋子走了出来,“按我们那边的新年算的话还差一段时间,不过这里也没条件推算农历的具体日期了,那就按照新世界的纪元来吧——新年快乐!”

    说罢,向璈丢给白孚和秦钰一人一个袋子,秦钰还在好奇地猜测里面会是什么,而白孚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是一袋子蜂蜜糖。

    “别惦记吃糖了,我看你就是在找借口,”白孚把她怀里的几个袋子随手分给搬东西的工人们,然后揪着向璈的耳朵上了车,“快走吧,再晚一点儿就要跟联邦撞上了!”

    二人吵闹着登上了修复完好的基地车,秦钰则指挥手下清理出一条路来,让她们能畅通无阻地离开。

    “你今天倒是心情不错,”检查完了车上的系统和物资,白孚又回到了驾驶舱内,“不像前几天一样心事重重了?”

    “今天早上收到了猎人团的来信,他们已经顺利离开极寒地带了,”正在开车的向璈没空去看她,只是轻微地点了点头,“气温回升后,伤员的状况也会好很多,不需要额外的药物治疗了。”

    “啊,那还真是难得的好消息,”白孚的心情也舒畅了不少,“看来你也不再为布雷莎的事自责了?”

    “我只是想明白了一些事,”向璈的语气难得平静,“当初我不再当雇佣兵就是出于内心的谴责,如今我也没必要为了满足一个悔过自新的好人形象而刻意去完成什么事,毕竟无论我做什么都无法弥补过去的错误,还不如以后遵从内心的善意多救一些人。”

    “你能想明白就好,之前我都以为你要钻牛角尖钻到死了呢~”

    基地车缓慢地穿过坚实的冰桥,这里的辎重车已经全部被布雷莎带走了,一切都好像从未发生过,战斗也好,欺诈也罢,都结束了。

    “过了大裂谷北侧的缓冲地带,就是我们行程的最后一站了,”向璈的眼神黯淡了一瞬,“联邦,我们来了。”

    第183章 初入联邦

    “事情已经远远超出我们的控制了, 昨天的冲突只是一个小小的信号,恐怕更大的危机就在这几日内,我们已经到了不得不采取行动的时刻了。”

    “我该怎么做?”

    “不, 你什么都不要做, 作为自始至终都没有表明自己立场的人之一,你是我们当中最有可能活下去的,如果我们失败了,你就必须作为内线留在他们之中, 并不断争取更高的地位和更多的权力。”

    “他们很警惕。”

    “是, 但这也说明他们还能够保持清醒,不至于为了眼下的利益而自毁长城,尤其是针对掌握技术的高价值人才, 这也是你能够进入他们之中的理由。”

    “您希望我怎么做?”

    “活下去,无论是工兵团还是大猎人团, 都需要一些尚且存活在总部的自己人才能坚持下去, 所以生存是你最重要的任务, 没有之一,只要在外的大家还能接收到同伴的信号, 心中就还会有希望。”

    “我记住了。”

    “好,那么从今天开始, 抛弃过去的一切幻想吧,如果我们都死了, 你就是新计划的领导者,你的代号是——捕鲸人。”

    滋滋——滋滋——

    五年后, 联邦西南入口检查站。

    “哈!”

    向璈把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丢在地上, 然后像碰瓷的老太太一样瘫在基地车边上,嘴里还时不时喊着“腰疼”、“腿麻”之类的哀嚎。

    “快起来, 别想把工作都丢给我干!”白孚放下手中的箱子,然后对着向璈的屁股踹了一脚,“你确定要把车上的物资都卖了?这样一来,我们以后就很难再回到废土了。”

    “咋地,你还挺怀念荒野求生的日子啊?”向璈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再说了,这也是没办法的选择,那么大一辆基地车开进去肯定会瞬间暴露身份,咱俩总不能背着几百斤的物资徒步走进去吧~”

    “唉,说得也是……”白孚摸了摸基地车结了一层冰壳的外表,虽然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但长达半年多的旅程已经让她对这辆大家伙有了不小的归属感。

    “只是卖物资,又不是卖车,”向璈见状,便随口安慰了几句,“别忘了咱们初遇时不也是一穷二白?要是联邦待不下去,大不了就从头再来嘛!”

    “不……只是我这些天一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算了,”白孚烦躁地挠了挠头,拎起了地上的大号包裹,“走吧,需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天黑就进不去了。”

    似乎是预料到了外来者会把身上的破烂们换成钱,联邦在每个入口外都设置了一个大型物资回收站,只是给出的价格远低于城市内部,甚至连金钱置换都要额外收取15%的服务费。

    “喏,价格都在这里了,”老板看来没少从岗位上捞油水,在食物匮乏的末世居然还能把自己喂得油光满面,短肥的手指几乎有些抓不住板砖厚的价格本,“自己看。”

    官方开设的收购站都会进行定期查账,数据更是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完全不具备讨价还价的余地,向璈只好默默接过价格本,翻找着计算自己这一笔能换来多少启动资金。

    食物不方便携带和保存,于是除了肉干和蜂蜜糖,其余没吃完的食物全部卖掉;布料什么的冬季做衣服基本全用光了,但皮革还剩了一些;油脂和蜂蜡也卖掉,倒不是这些东西没用了,只是负重实在超太多了。

    武器、子弹、医疗用品等肯定是要留下的,先不说城里的价格得多高,万一遇到危险难道要现场去买吗?

    唯一纠结不已的是各类工具和设备,锤子扳手什么的还可以视情况而定,但像高速离心机、真空冷冻干燥机、凝胶过滤层析仪之类的根本卖不出手,留着还带不进去,只能和基地车一起藏起来吃灰。

    “我当初就不该从布雷莎那里买这堆玩意儿,”向璈思前想后,只卖了个脚踏缝纫机和石臼,“贵得要死还用不了几回,更重要的是脱不出手去!”

    “好啦,小点儿声,别被老板听到了,”白孚把准备好的物资摆在柜台上,然后把老板叫了过来,“就这些吧,多少钱?”

    “按信用点算是1110个,但信用点在城里用着可不方便呀,不如就在这里换算成别的货币——比如黄金,”老板一看就没少用兑换服务赚差价,一套连招打得行云流水,“刚好我们这里……”

    “停,打住,不需要,”向璈不用听就知道他在惦记什么,“在哪儿换都一样,我们进去看看再说。”

    伴随着老板不怎么友善的注视,二人带着几个密不透光的背包继续向前走,踏过仅能够到脚踝的薄雪,一条由水泥铺设的道路很快便展现在面前。

    联邦所处的位置被山脉阻隔了绝大部分冷气流,北面的大海又时常送来一些温暖的海风,因此即便纬度更高,冬季也只有零下二十几度,比起雪原森林动辄零下五六十度的极寒天气,实在称得上一句气候宜人了。

    检查站是全密封的,持枪的联邦士兵二十四小时守在道路两侧,再往前一点的岗亭也是全密封的,坚固的双层防弹玻璃下只留了一个递东西的小口,全方位防止有人试图物理闯入——这里只是进入联邦的第一道坎,但却比后面的都要难以应对。

    “是城里的还是外来者?有没有公民证或居留证?辐射病相关的体检做了没有?”

    排在前面的一个拾荒者已经被连环问题搞得瑟瑟发抖了,他一个一路靠着捡垃圾从废土跑到联邦的普通人,从哪儿搞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证件和报告。

    “什么都没有呀,那得先填一下基础信息,”检查员摸出足足一指厚的表格,随意地丢给拾荒者,“填完了再处理后面的手续。”

    “内个……我……我不会写字……”

    “啧,又是这样,”检查员不耐烦地指了指一旁的长桌,“那边有记录员,你说他写,填完了再过来!”

    拾荒者唯唯诺诺地离开了,下一个补上的应该是因故外出的城里人,只见这人娴熟地摸出好几份证件和一份体检报告,外加一张不到巴掌大的硬卡片,而检查员也难得放松了一下,检查无误后往卡片上戳了个洞就放行了。

    “还有四五个人就轮到我们了,”向璈歪着头小声交流道,“现在怎么办?”

    “你别急,我记得之前我妈妈留给我一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白孚已经贴身的物品都掏出来,开始现场翻箱倒柜了,“但那至少是十二年前发行的特殊通行证了,鬼知道现在还有没有效果!”

    “那完了,这检查员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不把你那东西当假/证就谢天谢地了。”

    此时的白孚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向璈倒是还记得保持表面上的镇定,但大脑已经进入思维风暴了。

    她们身上为数不多能证明身份的就是猎人证和伊莱瓦的密信,但前者会瞬间暴露真实信息,后者更不可能在这个时间点拿出来,那么此外既能证明身份又不至于把信息全暴露出来的就只剩……

    “伊莱瓦给的黑铁徽章!”

    “哈?”

    “那东西我检查过了,上面没有任何个人信息,包括名字与编号,而与之对应的牛皮本此前已经被烧掉了,”向璈冲白孚使了个眼神,“只要故事编得好,就不愁没人会相信,况且这可是瀚海给我们的~”

    明白了。

    假装成避难所的普通士兵,再借着徽章的来历使劲往瀚海身上靠,而瀚海作为一个失败的叛徒,与他有牵连的自然待不下去,只能北上投奔联邦总部。

    “你确定这么说不会被人盯上吗?”白孚还是忧心忡忡。

    “没辙了,被人察觉总比卡在门外强,大不了等进去了再造一套假身份呗。”

    于是二人便装摸做样地打起了格式,先由白孚递上已经泛黄变脆的特殊通行证,但不说明来历,那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果然不认识,向璈就立马跳出来说是路上捡的,然后掏出徽章开始讲故事。

    “虽说时间什么的都能对上,但这种事还是太难以验证了,”检查员表现得十分为难,“我一个小打工人可做不了主,不如……把我们上级叫出来?”

    “不用了,这两个人我认识。”

    几人齐刷刷扭头一看,却发现某个熟得不能再熟的人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一旁,好像是在专程等候这二位似的。

    “可是,长官……”

    “没什么,放她们进去就好,就安排在……居留五区吧,”一只眼的家伙笑得颇为得意,大概是这种身份地位的转换确实令人陶醉,“不过还是要向上级汇报的,走常规程序就好。”

    检查员立马开出了两张电子卡,只不过是用红色的塑料壳子包装。

    向璈接过电子卡,却不马上进去,而是站在原地和独眼对视了几秒,后者却耸了耸肩,既不打算跟她们一起走,更不打算在这种地方叙旧。

    “都填好了!”

    恰好这时那个拾荒者端着一摞填满的表格跑了回来,而检查员显然不会花心思一页页地翻看,只是随意瞄了几下,就用扫描仪把信息录入电脑,然后同样开出了一张电子卡——用蓝色塑料盒包装的。

    “嗯,你也是居留区的,不过在六区,和前面这两个人一起进去吧~”

    靠,原来只要填完表格就能进去吗?早知道这样还编什么故事呀,直接编两套假身份不是更安全!

    怀着满腹的牢骚,二人和喜笑颜开的拾荒者一起通过了检查站,正式进入了联邦总部所在的大城市。

    第184章 居留区

    “吱吱吱——”

    身为北极净土的原住民, 旅鼠们并不知晓基地以外的世界发生了怎样的巨变,对于这些脑袋小小的家伙们而言,它们只看到了自己的家园从祖先时的荒芜苔原变成了如今的钢铁城市。

    不过这并非是一件坏事, 人类带来的科技植物极大地丰富了这群小家伙的食谱, 它们开始效仿曾在南方叱咤风云的远亲们,在人类的聚居点充当神出鬼没的盗贼。

    “嗷呜!”

    “过来,你还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白孚费力地抱起小狼, 连拖带拽才把它弄进了一栋破旧建筑内, 防止被道路上的行人发现。

    由于检查站禁止动物通过,二人只能赶制了一个超大的皮袋子,把小狼伪装成食物和毛皮才蒙混过关;然而城内亦有每日巡逻的警卫队, 于是可怜的小狼终于失去了户外活动的自由,只能在室内当起了看门狗。

    “呜~~”

    眼巴巴地目送那只小旅鼠离开后, 小狼委屈地趴在房间角落里发呆, 只是现在的它已经不再是一只幼年狼了, 充裕的食物供给和轻微辐射引发的基因突变让它的体型甚至略微超越了成年灰狼,眼下的小房子对于它实在狭窄地难受了。

    “呼——看来这个所谓的居留区是专门收留难民的, ”擦掉桌面上能当毛毯揭下来的厚重灰尘,向璈才勉强敢把背包卸下来, “和贫民窟的铁皮棚屋有的一拼了。”

    “这样也好,难民区缺乏管制、鱼龙混杂, 更方便我们避开审查和监视,”白孚倒是真不挑地方, “要是独眼真把我们安排进内城区, 我还要怀疑他是不是不安好心呢。”

    居留区位于外层隔离墙和内层城墙之间,一旦发生冲突完全就是个炮灰聚居地, 这里的房子自然也不会往好里建,都是拿内城区剩下的边角料随意拼凑的,隔音差已经是常规了,毕竟这墙体薄得都让人怀疑是不是为了方便拆迁。

    为了容纳尽可能多的人口,每个房间都只有十几平方米大,且只有一张三人床、一张小方桌和一个柜子,没有厨房和卫生间,甚至连垃圾桶都要交钱才给。

    “呵,居然还送了一张传单,上面有附近所有黑工厂的联系方式,”向璈一打开柜子就看到了那张显眼的传单,“联邦还真是‘贴心大方’呀~”

    “我离开的时候联邦可还没开始搞待遇差距,”白孚望着窗外不怎么赏心悦目的景象,心里的陌生感愈发强烈,“没想到才过了十来年,就已经分化出截然不同的若干城区了。”

    “正常,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人们自然会尽可能团结平等;但当环境稍一宽松,资源略一富裕,人们就不再挂念那些美好的幻想了。”

    “……那再以后呢?联邦一直在致力于建造新世界,可他们既说不清新世界是怎样的,甚至都放弃描绘旧世界的记忆了。”

    “你问我?我又能说什么呢,”向璈轻哼了一声,“先收拾好装备吧,如今身上的资金有限,我们要尽快找到伊莱瓦所说的接头人,否则早晚会被联邦的人抓起来的。”

    然而对于如何寻找接头人,向璈并没有头绪,伊莱瓦只说那人在警察局工作,但联邦可不止有一个警察局,万一那人住在内城区……不用万一,有能力隐瞒上层的肯定不会在外城打杂,只是这样一来事情可就麻烦多了。

    咕——

    “唉~事已至此,先吃饭吧,”折腾了一整天的向璈已经肚子空空了,身上除了硬得跟石头一样的肉干什么都没有,“走,出门,难得有钱就要吃顿好的!”

    “喂,你省着点儿花钱,我们后面还指不定要购置什么东西呢……”

    “知道啦,知道啦,就奢侈这一次而已,我平时花钱不比你抠门?再说了,餐馆可一向都是打探消息的好地方~”

    商业街位于临近隔离墙守军兵营的地方,其目的自然是为了方便士兵外出采购,不过这里能提供的商品服务极其有限,尤其是主客多为打黑工的拾荒者或难民,就算上了好东西他们也买不起。

    “旅鼠……供应站?这什么破名字,卖宠物的吗?”向璈伸直了脖子张望一圈,感觉出来的人更像是拎了一袋子生肉,“嘶……吃旅鼠?”

    “也只能这么办了,”白孚向她解释起来,“旅鼠作为本地生物,没接触过辐射变异,安全;而且这小东西繁殖速度极快,往往上一窝才刚吃完下一窝就长大了,确实是最适合平民的肉食——虽然它最初被养殖是为了获取皮毛制作手套和帽子。”

    “我更好奇,这里的肉食站不会只供应旅鼠吧?”

    向璈说着,扭头搜寻了一会儿,不仅意料之内地没发现其它可购买的肉类,还发现了一个情理之中的主食供应站——卖土豆的。

    谢邀,吃了三四个月的土豆子了,再吃真吐了。

    单调的饮食种类几乎是这里的常态,蔬菜水果是万万没有的,高级一点儿的肉食——比如打猎获取的驯鹿肉、麝牛肉和海豹肉大概率也只供应内城区;主粮作物恐怕在科研基地搞出可通用的抗寒基因之前,也只能将就着继续吃土豆了。

    “呃……我记得靠近内城城墙的位置有卖炖鱼的,还有面饼子卖,我们还是去那边吃吧?”

    鱼毫无疑问是养殖的鱼,尽管北洋的海洋受辐射污染并不严重,但大多数小体型的鱼类依旧难以正常生存,只有大体型的深海鱼以及海豹、鲸鱼等哺乳动物搬到了联邦圈出的过滤海域勉强生活,也就一些更新迭代速度够快的极小型生物靠着疯狂繁殖抢先突变出了抗辐射基因,霸占了广阔的海洋。

    “这饼子居然真的是掺了面粉,”向璈对着饼子的横截面端详了半天,嘴角流下了感动的泪水,“这荒郊野岭的地方真的能种小麦吗?”

    “我记得小时候看的书上有写,联邦培育了一种生长周期极短的速生小麦,”白孚翻出所剩无几的卤肉酱,混在鱼汤里增加风味,“而在极地南端有一些污染程度很轻的平原地区,它们的四季温差很大,在极其短暂的夏天可以勉强达到小麦需要的光热条件,于是联邦就趁这段时间进行大规模种植,然后将收获的面粉囤积起来留到食物匮乏的冬季吃。”

    “但量肯定不会很大吧,否则联邦也不会抓紧研究抗寒作物了,”向璈又把饼子撕成小块,这次果然发现了些许端倪,“嗯,让我看看,土豆粉、松果粉、木屑粉、烂鱼干粉……居然没加豆粕,看来联邦穷得连豆子都吃不起了。”

    “看破别说破,你念得我都吃不下了……”

    白孚把只咬了两口的饼子揣进包里,默默喝着大半都是水的鱼汤。

    嘭——

    “你他妈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街头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争斗声,向璈立马端起碗将鱼汤一饮而下,旋即便拉上白孚躲到了漆黑的墙角边。

    “我要检查的是工作证,”满脸横肉的巡逻队警察揪起一个瘦小还断了一条胳膊的难民,抬手随时准备给他一个耳光,“不是电子卡!”

    “我……我还没有工作……”

    “没有?”巡逻警察涨红了脖子,铆足了劲把他摔在地上,“各种传单都快贴到你脸上了,你是瞎子吗还看不见!”

    “那都是些重活儿,我只有一条胳膊……”

    “别给老子找借口,”巡逻警察给了他一巴掌,那人趔趄几下,险些把牙给吐出来,“你们这些穷鬼来的时候就没几个子儿,到现在还没找工作,我是不是真的要怀疑你靠着什么见不得光的手段来养活自己了~”

    “没有!我绝对没干过坏事,这些天都饭钱都是问朋友借的,等过段时间一定会还上的!”

    “真的吗?”巡逻警察挑了挑眉,向前一步逼到了那人的面前,眼中还闪烁着不怀好意的光。

    “向璈,我们……”

    “我就说怎么检查站那么轻易就放人进来,看来联邦真的很缺人手,”向璈拽住了白孚的胳膊,轻声冲她摇了摇头,“走吧,我们现在的身份比他还危险,在找到接头人之前不能贸然行动。”

    白孚低下头沉默了一阵,最终还是转身跟向璈一起离开了。

    “她们安定下来了?”

    “当然,”独眼坐在桌子对面,向上级汇报最新的进展,“只是为了不引起过多的怀疑,我把她们送到了居留区。”

    “也好,这次的计划本就力求不要打草惊蛇,”上级背对着独眼,宽檐的军帽遮住了大半张脸,“这两个小鬼跟绝大多数反对我们的势力都有联系,暗中盯紧她们,说不定就能借她们之手揪出总部的内奸!”

    “话虽如此,但她们目前并没有表现出要跟联邦高层接触的迹象;而且我不建议盯得太紧,向璈的反侦察意识很强,如果被她发现,搞不好会把我们往错误的道路上引。”

    “无妨,本身就是赌一手运气,抓到就是赚了,况且我们需要的是完整的证据链,这可不是两个外来的年轻人能捏造出来的。”

    “既然如此,那我会尽量在暗中观察的。”

    “嗯,对了,”那人忽地又想起一件事,“关于避难所的流亡组织……”

    “截止到今天,十六个检查站入口均没有发现符合条件的可疑人员,”独眼摇了摇头,“‘北极熊’也在外围部署了搜查小队,但依旧一无所获,我怀疑那帮人提前行动的话只是个谣传。”

    “还是要小心为上,伊莱瓦活着的时候没少给我们添堵,我不信她亲自挑选的接班人会有多老实。”

    “情报局会派人去找的,但声势总归不能太大,毕竟我们已经过了一个多事之秋了。”

    “你心里有数就好,就这样吧,主席还在等着我去开会呢。”

    “是。”

    第185章 接头人

    “谁?谁在那里!”

    咔——

    城墙上的士兵拔出空弹匣, 将压满子弹的新弹匣塞进枪中,然后右手里又拿了一个备用弹匣,左手则拔开保险, 插上垂直握把端直了枪, 贴着墙边一步步靠近声音的来源地。

    “啧,安全意识和警惕意识都比以往的士兵要强,恐怕我们没机会直接翻墙过去了,”向璈从高耸的城墙侧面跳下来, 堆在墙根下的积雪成了良好的缓冲物, “还是找点儿更切实际的办法吧,比如先打听下正常进入内城区的要求是什么。”

    从夜市回来的第二天,二人就兵分两路把外城区翻了个底朝天, 结果也正如预想中的没有任何收获,这意味着那个神秘的接头人几乎只会在内城区, 而这正是最棘手的地方。

    “想搬进内城区住?”

    守在入城口的咨询员摸了摸上唇的一小绺短黑胡子, 打量着面前这两个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满足条件的年轻人, “那你们得有更详细的身份证明和对城市发展有重要作用的一技之长,还有卖得下内城区一整套房子的钱才行, 毕竟联邦可不敢提供租赁服务。”

    “呃……”白孚尝试着询问道,“我们不住下, 只是进去办点儿事,一会儿就出来!”

    “那依然需要全套的身份证明, 以及一套来自权威机构的完整体检报告,最贵的那一种, 这也是为了检测你们有没有携带辐射;最后, 你们还需要一个来自内城区的公民或一位在联邦工作的官员为你们进行身份担保,这样你们才能够获得进入内城区七十二小时的资格。”

    这条件怎么看都像是在难为人, 尤其是最后一条,门都进不去怎么可能从内城区拉来人,至于认识联邦官员什么的,要真有这人脉也不可能被分配到居留区长住。

    “我们……也不需要那么长的时间,只要进去一下下就好。”

    “那可不行,”咨询员见这两个人是没钱没后台的,顿时便仰着头用鼻孔看人,“联邦有联邦的规矩,受不了可以随时选择离开嘛~”

    “我们的确有很重要的事,是要去见一位很重要的高官,”向璈深吸了一口气,故意摆出了极其凝重的神情,“如果耽误了秘密情报送达,你们可担待不起!”

    原本,这种虚张声势的表演咨询员和守卫们都看腻了,但向璈是真的当过兵的,从气势上还真能把在场的人唬得一愣一愣的;而最近也确乎是多事之秋,内部的高层们也斗得不可开交,不能完全排除所谓的秘密情报就是假的。

    “如果你们不信任我,可以派几个士兵跟我一起进去,等见了那位长官,自然可以证明我的身份。”

    “喂,向璈……”白孚小声提醒着,她在担心会不会把伊莱瓦留下的内线给暴露出来。

    但向璈却不在乎,毕竟那位接头人要是真有点儿本事,不会连一点儿逢场作戏的道理都不懂,否则暴露也只是个迟早的事。

    唯一的问题,其实在于她们能不能在士兵失去耐心之前和接头人会上面。

    “这个嘛,也不是不能商量……”咨询员犹豫地摸着下巴,此时的他已经不再怀疑对方的真假,而是在思考对方所在的派系值不值自己网开一面,“只是调兵的时刻不归我管,还是要通知一下守门的军官。”

    “那就请您尽快吧,我们赶时间。”

    咨询员将信将疑地进了城墙内侧的一间小屋,这个房间的隔音极好,外面的人根本无从知晓他们谈了什么,于是二人便摆出了一副焦急样,尽可能地降低门口士兵的怀疑度。

    “好吧,”过了好半晌,咨询员才捏着一张有上级批示的临时通行证,并用剪刀一次性剪掉了三分之一,“你们只有三个小时的时间,期间我们的卫兵会全程跟随,如果事情不像你们所说的那样,那就怪不得我将你们送进监狱了!”

    “明白,我们会在规定时间内出来的。”

    白孚赔笑着接过临时通行证,内城区的道路她更熟悉一下,自然就成为了这支队伍的领头人,而向璈则扮起了负责保卫安全的随身保镖,甚至回头瞪了士兵们一眼,让这群对“秘密行动”颇感好奇的家伙学会保持距离。

    内城区的建筑分布明显比居留区要整齐不少,这里是获得永久居住权的联邦公民所生活的地方,这帮人要么是联邦草创之时就前来投奔的原始股,要么是末世极度稀缺的技术型人才,亦或者是中高级军官以及其家属们,总之,他们是决定着联邦是否稳定的中坚力量。

    而警察们在这群人面前就不再是可以作威作福的大爷了,他们终于回归了维持治安这个最基本的工作,甚至于连管理一些基础事务的资格也被剥夺了,结果就是在面对前来询问的白孚都表现出了十分温和友善的态度,与巡逻队的家伙们截然相反。

    “这态度未免有些好过头了,”从第七个警察局走出来的时候,白孚感觉士兵们看向自己的眼神都不对了,尽管向璈总能及时编出合适的理由,但士兵们的耐心可是有限度的,“可能……是今天的运气不好,那位官员休息了,所以不在工作岗位上……”

    士兵们只觉得她在糊弄鬼,传送秘密情报这种事肯定要提前通过气,怎么可能连日期都没核对和就擅自跑回来送情报?这不纯粹等着挨罚嘛!

    “临时转移地点什么的,也不是不可能对吧……”

    几句苍白无力的解释过后,白孚还是决定抓紧时间直奔下一个警察局,毕竟三个小时的限制结束前,这帮士兵应该不会把自己强行抬出去,因此还是赶紧找人吧。

    咚咚咚——

    “内个……你们好,”白孚紧张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下重复着那条唯一的线索,“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脑门上有弹孔状疤痕的警察队长?”

    望着众人面面相觑的反应,白孚的心又凉了半截,她抿了抿嘴唇,还没等在场的人给出答复,就准备去寻找下一个警察局碰运气。

    “喂,你是在找我吗?”

    听到回复的白孚心中瞬间重燃起希望,她猛地停住脚步,身体还未做出具体的反应,头就先急不可耐地扭了过去,然而当她看到与她搭话的人既不是警察,更没有伊莱瓦所描述的特征时,茫然的感觉瞬间让她愣在原地,眼中满是汹涌的失望和警惕。

    “哈,我不太像你要找的人,对不对?”

    那人戳了戳自己的脑门,白孚眯起眼睛仔细看,其实也能隐约看出那里的皮肤纹理和周遭的不太一样,但又的确找不到形似弹孔留下的疤痕。

    “不过我可是城里唯一符合你描述特征的人了,只是疤痕早在几年前就因为某些原因被去除了,而警察也有一段时间不干了。”

    白孚还是警惕地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口说无凭,谁着到这借口是不是她现编的。

    “你不信就算咯,反正要找人的是你,”那人见白孚不为所动,就假装要离开这里,“你也可以去其它几个警察局再问一圈,不过我敢肯定你不会找到第二个人了,毕竟可不是每一个幸运儿都能被子弹打中脑袋却不死的。”

    白孚并不擅长当场作出决断,然而她并不能现场询问向璈的意见,紧盯着她们的士兵可都以为她才是负责领导和传递消息的那个,如果这时候出了岔子,能不能平安走出这个门都难说。

    怎么办,怎么办,搞到了急中生智的时刻!

    “不管你信不信,再不说话我可要走了哦~”

    “停,我相信你,”白孚没有掏出那封密信,而是清了清嗓子道,“副部让你明天傍晚六点去一趟居留六区,碰面的口令会有另外的人通知你的。”

    副部是伊莱瓦曾经的称呼,但不同于管理者这个避难所特有的称谓,在联邦总部里可以有无数个副部,根本不会引起士兵们的警觉;至于对方能不能听懂,自然就是分辨她身份的办法了。

    “好,”那人笑了一下,“我记住了。”

    “事情办完了,诸位,”白孚终于松了一口气,对着随行的士兵们摆出胜利的姿势,“现在你们该护送我们出城了,对吧?”

    “真没想到你们的见面对象居然是粮食署的处长,”领头的中士小声嘟囔了起来,“不过我怎么觉得你们不像是很熟的样子呀?”

    “第一次做这种任务不行吗,怎么,还不许别人有实习期呀!”完成了任务的白孚都有胆子还嘴了。

    “谁会派实习的干这种工作呀,”中士也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看你们这就不算什么秘密情报,害的我和兄弟们白紧张一场。”

    “紧张是好事,这说明你们的防卫工作足够严谨嘛,”刚才一直注视着那人的向璈终于回过神,帮着白孚解除了冲突。“等下次汇报工作的时候,我们会为你多说几句好话的。”

    “这还差不多!”

    白孚却注意到了向璈的反常,她故意走慢了几步,却不回头,只是用很小的声音多问了一句,“怎么了?”

    “没什么,”向璈的神色恢复如常,“只是觉得我们或许不该……不,没必要质疑已经发生的事,我们回去吧。”

    第186章 可疑分子

    傍晚的人流是最为密集的, 尤其对于夜间点不起灯的居留区而言,这是漫长的工作后唯一能出门闲逛的时间,连一向喜欢苛责众人的守门士兵都闭了一只眼, 放任大伙儿自由地溜去其它区会见亲友。

    “六区的巡逻警察居然比五区要少?”向璈捏着半只没撒调料的烤旅鼠, 混着用松子油煎出来的土豆片吃,“独眼那个混蛋真就是在难为我们!”

    “好啦,他肯放我们进来就谢天谢地吧。”

    白孚紧张地扫视每一个从街上走过的人,昨天她还是太过紧张了, 居然忘记说明具体的碰面地点在哪里, 搞得二人这会儿不得不在整个居留六区像大海捞针一样找人。

    “你也放宽心一点儿,谁一开始安排接头都会有些许小瑕疵的,”向璈却并不觉得这是值得担心的事, “至少你没有露出什么明显的破绽,不是吗?”

    “可万一她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不, 她一定会的, ”向璈把骨头渣丢进路边的垃圾桶中, “她昨天不是就精准地找到你了吗?”

    “昨天?你说她是故意的!可……”

    “伪装成一次巧合的偶遇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人们总是很乐于接受自己偶尔来一次运气大爆发;更何况你询问了那么多个警察局, 肯定会有人把消息报上去。”

    白孚瘪了瘪嘴,总觉得自己还是被教训了。

    “啊, 你看,来了吧~”

    向璈的话让她重新回到了现实, 只见一个穿着黑色便衣的人走了过来,先是看了白孚几眼, 接着又打量起了向璈, 似乎心里产生了些许疑虑,但最终还是选择与白孚搭话道:“我是来通知您接头口令的。”

    哈, 那个讨厌的家伙居然用我昨天的话反过来调侃我?

    “那个人呢?”气呼呼的白孚故意减去了言辞中的敬意,“别告诉我你就是我们要找的人。”

    “当然不是,请跟我来这边。”

    黑衣人引着二人走上了居留区正中心的主干道,这里布满了行人和各类小摊,却鲜少有车的痕迹出现,甚至连一辆自行车都是蹲一晚上都未必能看到两位数的稀缺度。

    然而一辆黑色的民用越野车就那么大摇大摆地停在了路中央,引得路边的围观群众纷纷驻足观看,这么高调地进出毫无疑问会被巡逻队汇报给内城区的高层们,以至于向璈已经在心里问候这位接头人的十八辈祖宗了。

    “粮食署的处长外出自然是要坐车的。”

    甫一上车,那位倚在副驾驶上的家伙便向二人解释了起来,见向璈的面色未有缓和,她甚至接着补充道:“反正每一个进城关卡都要出示身份证明,偷偷摸摸才更容易引起警觉吧?”

    “那么希望你已经为自己的行为编好了合情合理的措辞,”向璈对这个行为古怪的人没什么好脸色,即便她才是需要别人帮忙的一方,“我们都干过什么事,想必你心里也知道个七八成吧?”

    “知不知道,好像不在于我?”

    白孚立刻掏出伊莱瓦留给她们的密信,信口的火漆印章连一丝划痕都没有,看得出她这几个月里一直都保存得很小心。

    “唉~我亲爱的老同学,她还真是到死都那么固执,”那人接过密信,却没有拆开看的意思,“而且还是跟以前一样脑子不记事,明明上次秘密联络时我都告诉她换部门了,她居然还以为我在干警察。”

    “伊莱瓦可不是健忘的人。”向璈皱起眉头提醒道。

    “十三年当然不属于健忘的范畴,”那人还真做出一副怀念往事的样子,“从她选择离开总部起,我们就再没见过面了,连通讯的次数都少得可怜……而且她是个谨慎过了头的人,每次通讯都绝不谈及工作,时间也短得令人发指,我都快记不清她的声音了……”

    “她说你会带我们见一位高官,”向璈强行打断了这段故作煽情的回忆,“我希望现在就是在去那里的路上,毕竟时间是很贵重的东西。”

    “呵,贵重吗?也许你觉得是这样吧,”那人挥了挥手,示意黑衣人把车开进核心区,“联邦为重建计划付出了二十多年,到如今还是卡在开头,鬼知道他们许诺的新世界在什么地方~”

    向璈完全不想搭理这个自说自话的家伙,在她看在,这个特征不符又急于自证的家伙过于可疑了,如果不是只有这一根救命稻草,她才不会冒着风险上这趟贼车。

    “内个……关于你的身份……”于是白孚接过了打探信息的重任。

    “我姓冯,名字你们现在不需要知道,”那人狡黠地冲白孚一笑,“我跟伊莱瓦是同学,从小学一年级往后都是;只不过她带着信仰去了废土搞生命线工程,而我只想为了安全留在联邦当个小警察,然而前两年有个长官看中了我,就把我调去了粮食署,现在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处长了。”

    你这不是能一口气把事情说清楚嘛。

    “那你要带我们去见的高官是谁?”

    “他的来头可大了,那可是联邦核心决策层的大佬之一,曾经领导过免疫体计划的元老级人物,虽说五年前闹完政变后他就不怎么出面了,但在北极科研基地还是颇有面子的~”

    免疫体计划?北极科研基地?

    白孚愣了一下,这两个名词单挑一个出来还没多大问题,但如果关联在一起,就只能推到十八年前促使自己诞生的那一系列事件了。

    “我们到了。”

    那人率先下了车,而向璈拍了下白孚的肩膀,才把她拉回了现实中。

    进入灯火通亮的核心区,白孚才来得及打量那个古怪的接头人,不同于时刻一副备战模样的伊莱瓦,她的老同学还有心思打理一头长发,身上的衣服也是精心挑选过的,反映着来自城市有钱人的奢侈气息。

    但向璈还是捕捉到了不一样的地方——准确地说是一丝不自然感,那种刻意假扮出的漫不经心和自己曾经的拙劣演技一模一样,不,应该说是更加刻意,刻意到了故意要引起自己怀疑的地步。

    “你在担心什么?”

    进了电梯以后,向璈突然开口道。

    “啊,居然被你发现了,”冯处长笑了笑,表情终于比之前稍微严肃了那么一丁点儿,“有人在盯着我们。”

    “你说过不会被发现的。”向璈的声音冷峻下来。

    “别紧张,是你们的原因,”那人一直在盯着向璈看,“我猜你们过检查站时拿到的是红色电子卡,那意味着你们的身份并未得到认可,但出于某些原因依然准许入境,只不过在所处区域变化时会触发警戒系统,然后就会有人来监视你们的行踪。”

    “那怎么办?”向璈却不抬头看她。

    “没事,只要见到那位高官,一切就都解决了。”

    电梯门再次打开,二人在这位冯处长的带领下进了一个房间,此时已是下班时间,整个楼层都见不到仍在逗留的人,只有这间办公室还亮着灯。

    “你们终于到了,”木桌后的老人转过椅子,两鬓花白的他看上去依旧身体康健,低温与辐射均无法让他的寿命有所减短,“快过来坐,冬季终究还是冷得人难受,喝一杯热蜂蜜水吧。”

    姓冯的很自然地就坐下来,而向璈则多看了几眼,虽然她也选择了坐下,却只是把茶杯捧在手中取暖,并不打算喝一口;只有白孚望着老人的模样有些出神,她敢笃定自己小时候见过他,可实在记不清对方是谁了。

    “看来你还对老头子我有些印象,”高官说话时总有一股恳切的劲儿,估计以前没少干游说的工作,“或许白教授的选择是对的,我也很高兴你真的长大了,身体还挺健康。”

    “啊,你是!”

    一些细碎的回忆突然闪过白孚的脑海,隐约拼凑出了来自久远之前的模糊童年。

    “关于你母亲的事,我也听说了许多,很抱歉我没能够挽留她,”高官慈爱地摸了摸白孚的脑袋,像一个老人在安抚自己的后辈,“但既然你回来了,我也会尽力满足你的要求,就当是对你们母女的补偿。”

    “我建议您还是先看过伊莱瓦的信,”像是为了报复二人在车上的不配合,冯处长故意在这个时间点打断对话,“您的这位熟人可是牵扯进了不小的事情上,尤其主席还在那场失败的气头上,要是这时候被人打了小报告,那可就……”

    “这里会打小报告的也只有你吧?”向璈把她给怼了回去。

    “别吵架,把信拿来给我看看。”

    高官的语气温和中又透露着威严,姓冯的闭了嘴,起身递上了伊莱瓦的密信。

    “唔……原来如此,没想到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情,”高官摩挲着散发着油墨味的信纸,久久说不出话来,“知道了,我会为你们安排一个假身份的,至于去处……就暂时把你们安排到粮食署吧?”

    “给她当手下!”向璈指向了自己对面的冯处长,“您确定?”

    “看来你们相处的不太融洽,不过她的确是自己人,而粮食署也算旧军党渗透程度最轻的部门之一了。”

    “啧……”

    “就这样吧,向璈,”白孚并不想让老人感到为难,便主动接受了这一提议,“无论如何,我们都要有一个能名正言顺在内城区活动的身份,不是吗?”

    “好吧,那你们慢慢叙旧,”向璈猛地站起来,双眼直视着面带胜利微笑的冯处长,“走吧,处长大人,不该带你的新手下熟悉工作吗。”

    第187章 外来者

    沙沙沙——

    燕皎俯身穿梭在干枯稀疏的低矮灌丛中, 枯枝上的细雪被扫到了她身穿的熊皮大衣上,随后又跟着她的动作均匀散开,将原本棕色的伪装染成了一只白色的北极熊。

    然而她并不是“北极熊”。

    恰恰相反, 那个名叫“北极熊”的家伙可能已经盯上了自己, 燕皎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嗅到了他们武器上的铁锈味,就紧紧追逐在她的身侧,如影随形。

    “别自己吓自己,”扣上圆滚滚的熊皮帽子, 燕皎自言自语地安慰着, “如果他们真的发现了我,早就该采取行动了,而不是直到今天还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

    可这并不代表她的处境有多么良好, 联邦已经将她的照片发到了每个检查站上,无论如何都不可能靠伪装蒙混过关;加上自己身后还带着一些人, 想轻装潜入的计划大概也要破产了。

    失败也好, 这本来就不是场自愿的行动。

    三个多月前, 避难所的流亡队伍才刚刚脱离危险,大部分人就因为伊莱瓦的死叫嚣着要回去报仇了, 资历尚浅的燕皑没有足够的威望平息大家的怒火,只得同意让原本开春才实行的破坏计划提前到了现在。

    然而这场破坏行动的初衷本就无关复仇, 它的本意是在冬季结束后依旧能将联邦的注意力吸引到其它位置,好让人数庞大的流亡部队能有充足的时间搭建新的避难所, 避免接连的战斗耗光了流亡部队的精力。

    但上一次的战斗其实已经起到同样的效果了,布雷莎的下场让联邦的损失已经远远超出了战前双方的预估, 这意味着联邦无法在冬季结束后立刻组织第二场远征, 甚至乐观一点儿,他们可能连小股的骚扰队伍都拉不起来了。

    所以我们过来是为了什么?

    从踏上极地的第一寸土地起, 燕皎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但直到她的一行人抵达隔离墙角下,答案依旧没有冒出来的迹象。

    继续搞破坏绝对是犯不着的,联邦的损失过大可能会影响到原定的重建计划,那对于废土的人来说可不是个好结果;但要说斩首行动之类的,一来她并不擅长刺杀,二来这太容易暴露了,把仇恨都吸引到避难所身上不是明智的选择。

    为了不让这次行动沦为寒假旅游,燕皎只能选择随机应变地搜集一些情报,这样就算联邦还要对流亡队伍下手,她也能早做准备。

    “唉,也不知道向璈她们到没到联邦,”望着隔离墙叹了口气后,燕皎选择在被发现之前离开这里,“要是有个内应帮我一把就好了,这样下去可就真要磨蹭到春天再无功而返了……”

    咔——

    “所以你为什么要跟她吵架?”白孚把向璈推进房间,反手还挂上了门锁,“我们才刚来,人生地不熟,现在她是唯一能帮我们的人,你把关系搞僵对我们的行动有任何好处吗?”

    “是她的安排有问题!”向璈摘了帽子,气鼓鼓地坐在床沿上,“把我外派,让你一个人留在科研基地?这纯粹就是别有用心!”

    “我承认这个方案有风险,但她说的话不无道理,”白孚也跟着坐在她的对面,试图说服这个顽固倔强的同伴,“你的身份很危险,抛去掉这一路上做的事,单就是你——或者说原主的出身就值得联邦把你抓进去拷问了!而我一个人行动就不一样了,有我妈妈的身份和高层的担保,就算他们知道了路上发生的事,我也还有争辩的余地……”

    “只是一次争辩的机会,他们有无数种方式来收拾你,”向璈无比坚定地否决了她的辩护,“这场行动对我们来说很重要,尤其是对我,我冒了这一路的风险就是为了去研究基地调查辐射的事,如今到了关键时刻却要把我排除在外?!”

    “我可以帮你,我一直在帮你!”

    “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凭什么让我相信你能一个人完成两项任务!”

    眼见着辩论逐渐沦为了争吵,白孚烦躁地摆了摆手,让两个人都暂时闭上嘴,待到二人之间的氛围稍有缓和,她才接着说道:“你应该再相信我一次,就像你以前做过的那样。”

    “不,这次不一样,”向璈也压制住火气,让自己的言辞尽可能听上去诚恳,“我们都看到了,你所信任的那位高官并没有伊莱瓦所描述的那般位高权重,他只是一个移居二线还濒临退休的老头,而他为我们指派的那个帮手也并不值得我们信任,这都会让你无法预判危险来自于哪个方向——这一次,我们是唯一的‘外来者’。”

    “以前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在落日城我们有沙漠猎人团做外援,在黑市好歹有瘸子给我们看车,自然保护区也有瀚海和荒野城的人们……我们不光有帮手,更重要的是我们能确信这些帮手就算有自己的想法,也不会毫无征兆地给我们背后捅刀子,但那个姓冯的——你信得过她吗?”

    “我会小心地提防她。”

    “你防不住!这里到处都是联邦的人,你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咚咚咚——

    “处长说车队还有十五分钟就准备好了,”门外的人不等她们允许,就擅自开口传达消息,“如果车队出发时还没有人上车,她就默认你们放弃接下来的一切行动了。”

    “这个混蛋,居然想逼迫我们听她的安排!”向璈一把抄起提前收拾好的背包,然后猛地甩在了白孚的身上,“你去外派。”

    “什么?”白孚瞪大了眼睛看她。

    “这是最安全的选择,”向璈不顾她的反对,从白孚的背包里取走了电脑,“她有一句话倒是说对了,两个人都留在城里不保险,所以你离开,如果局势有变就直接躲进雪地里,剩下的就像在雪原森林一样,你懂的。”

    “我在联邦里待过,留在城里的应该是我!”

    “但我比你更擅长打巷战,而且我必须亲自去调查辐射的事,”向璈把刀和汽/油弹都留给了白孚,“你放心,我答应过会让你回归在联邦的生活,绝对不会主动惹事的。”

    “你……”

    “记得带上小狼,车要开走了。”

    白孚默然地点了下头,她心里明白也许这是更加明智的安排,但那种急于将她排挤出行动之外的情绪还是被她捕捉到了,或许真的是处于安全,也或许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分别做铺垫,但无论是出于什么动机,这都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突然察觉到自己并不是这个小团队的一份子,而只是一个买了长途车票的客人,如今她离开了基地车,这场旅途也已经结束了。

    吱——吱嘎——

    沉重的钢铁闸门被老旧的坚冰挤压出直戳耳膜的噪音,燕皎摸了摸耳朵,徒步穿越造雪带的痛苦并不因她的离开就消散,被冻掉三分之一的外耳廓已经发黑发硬,即将结出狰狞可怖的疤痕。

    不过比起这个,更值得关注的还是身后的噪音,冬季的隔离墙总是会被冻得像永久冻土层一样结实,而为了不破坏这层天然的防御,大部分闸门也都会处于长期紧闭的状态。

    除非有车队要出来了。

    她回过头,果不其然,二十几辆包着雪地迷彩色保温垫的大型运载车从闸门处缓缓驶出,而且上面带的绝大部分都是设备和人,这种规模的车队如果并未因为战争或废土重建,就只能是去往某个超大型的资源基地了。

    “看来我们的队伍可以缩减人员了。”

    燕皎快步朝着远处树林中的营地走去,联邦附近的大片苔原根本没有良好的遮蔽物,于是她不得不把营地安排在了几十公里外的稀疏松林中,一路上还要躲避“北极熊”和他的搜查小队们,实在不是个轻松的活儿。

    “喂!”

    连口热水也顾不上喝,燕皎便拍醒了那个总躲在睡袋里瑟瑟发抖的家伙,极地的寒冷对于没经受过训练的人来说太过苛刻了,但眼下必须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了。

    “你干什……阿嚏——”抹了把鼻涕,那人又赶紧扯了块不知道什么动物的皮毛,像裹被子一样包在了身上,“冻死我了……”

    “现在可不是喊冷的时候,你不是要找你的同伴吗?”燕皎把自己的熊皮大衣披在她身上,但没把帽子也给出去,“看到那辆大车了吧,追上去,我敢确信你的朋友们一定在车队的终点站等你。”

    “你开什么玩笑!我连站起得来力气都没有了,怎么可能去追车?”

    燕皎白了她一眼,本着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个累赘送出去的原则,她干脆拽着她的胳膊把人拖出了营地。

    “喂,轻点儿呀,胳膊要断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好歹让我先拿上东西吧!”

    “已经替你带上了,”燕皎晃了晃另一只手里捏着的背包带子,旋即一把塞进了她怀里,“我不能露面,接下来的路就要靠你自己走了,去吧,就像拦公交车那样——虽然我也不知道你说的公交车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人抱着背包咽了下口水,恋恋不舍地回头望了眼还有余温的睡袋,终于还是一步一个雪坑地离开了。

    第188章 第二粮食基地

    “报告上尉, 前方有人!”

    白孚忽然北车外的一阵交谈声吵醒了,她放下怀里暖烘烘的小狼,从身后的窗口探出头去, 车队的最前方似乎有一个很熟悉的人影, 几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围住了她。

    “您好,我要去找我的同伴……你们能不能载我一程?”

    “想什么呢,小鬼,我们这可是军用车, ”士兵像提小鸡一样把她挪到路边, “一边去,要问路就到检查站那边,别在这里碍事。”

    “让她上我的车, ”白孚认出了那个在路边抱着行李的可怜虫,便冲着上尉招了招手, “这人我认识, 就是个破平民, 没什么好担心的。”

    上尉耸了耸肩,挥手让士兵照办, 于是士兵再一次把她提起来,丢进了白孚所在的车厢内。

    “哎呦!”

    “你怎么会在这里?”亲眼看着车门被关上, 车厢内也没有其他人同行,白孚才尝试着询问这个打扮得都快认不出来的熟人, “那边发生什么了吗?”

    “嗨,还不是你们非要把我留在避……”

    “嘘——”

    白孚瞪了一眼这个依旧口无遮拦的家伙, 而陆鹿则挠了挠头, 似乎尚未理解对方的意思。

    “我问你,你是一个人来的吗?”

    “怎么可能, 我一个人哪来这么大的本事!是那个燕……”

    白孚打了个手势,表示说到这里就足够了,陆鹿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合着这组车队上的不是自己人,很多话不能明目张胆地说出来。

    “你被挟持了吗?”

    “怎么可能!”白孚揉了揉太阳穴,说不清该如何解释眼下的处境,“总之,我很安全,但又不是你想的那种安全,有的话能说而有的话不能说,所以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

    陆鹿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至少后半句是这样。

    “你来这里干什么?”白孚刻意咬重了“你”这个字。

    “我来找我的同伴呀,”一说这个陆鹿可就不困了,急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开了话匣,“就是跟我一起来的那几个人,他们之前不是去投奔联邦了嘛,我在那边实在待得不习惯,就想来这边找他们!”

    “你确定他们真的加入联邦了?”

    “不确定,所以才说找嘛~”

    不是来搞破坏的就好,否则自己还真不知道该不该让她半路下车。

    接下来二人都没有提及避难所相关的任何事,尤其是和同行者有关的事,尽管白孚明白燕皎的到来绝对是个破局的机会,但此刻被集中监视的她绝对不适合介入那边的行动。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呀?”陆鹿想抱着小狼取暖,却被大尾巴扫了一嘴毛。

    “去第二粮食基地,那里是粮食署管辖下的最大生产区域,”白孚掏出一张地图,用手指比划出车队的行进路线,“你看,这个地方叫大裂谷,从这里以北都是联邦的控制区域,但能管辖的土地不代表能利用,大片的永久冻土层就算没被辐射污染也无法被开发利用,人们管这些地方叫做白区。”

    “也就是说,联邦虽然占了这么一大块地,实际上未必就要比废土的大型组织阔绰多少?”

    “……你要这么说也没问题,但由于极地在旧世界未被开发过,因此油气等能源储量远比废土要庞大,且更便于开采;而且联邦掌握了大量的科技和武器,这可不是废土幸存者们短时间内能追上的。”

    “哦~所以还是联邦更厉害一点儿,对吗?”

    白孚沉默了一下,最终决定无视她的提问,强行把话题拉回正轨,“总之联邦只能在白区的包围中寻找适合开发的土地,由于它们的位置相当分散,联邦必须从总部额外调一部分人力去外派开发,为了免除交通不便而造成的运力浪费,派出去的人会直接围绕着资源点定居,建立一个基本相当于定居点的生产基地。”

    “根据每个基地的产品不同,它们被分给了粮食署、能源署和冶矿署三个部门管制,而进一步的工业生产则被移到了总部或附近的工业城,由总部的工业部门直接管控。”

    “由于生产基地离总部有一定距离,为了防止它们脱离控制,每个基地能生产的物品都很单一;比如我们要去的粮食基地,除了吃的外,衣物、装备、设备零件乃至盖房子的混凝土都要从外运输,而且还要定期进行一次人口核查。”

    “人口核查?”陆鹿一听,顿时两眼放光地问道,“那能不能通过人口数据筛查来查找其他人的位置?!”

    “呃……原则上可以,但你要考虑权限问题,我不觉得以咱们两个的身份能调出如此机密重要的信息。”

    刚燃起的希望之火瞬间灭了下去,两个人逐渐陷入了无话可说的境地,车窗外闪过拔地倚天的炼钢高炉和储油罐,刺鼻的气味还未飘到附近就被冻结。

    隔着吸音板的驾驶室很安静,其它车队里的士兵们也只是在高唱着消遣的歌,仿佛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刚才谈论了什么,但白孚的心绪仍旧忐忑不安,没来由地总觉得有一双耳朵在聆听着她说出的每一个字。

    无论怎样,时隔十二年再回来的她已然无法再像幼时那般自由了,不管变的是联邦还是自己,这里都失去了可以被称得上是家园的资格,但离开了这里,也不存在第二个可以安然停留的地方了。

    不安和茫然再一次涌了上来,支撑着她一路前行的愿望又破灭了,而她一时也找不到新的目标来填充空虚的内心。

    “嗷呜~”

    终于睡够的小狼伸了一个大懒腰,然后“噔”地一下跳起来舔她的脸,向她索取睡后午餐。

    “好了,老实一点,”白孚暂时放下了乱作一团的思绪,从背包里拿了块牛肉干,车上没有热水泡开,她就直接丢进小狼嘴里当磨牙棒用,“一边吃去~”

    “嗷……”

    咚!

    运载车突然一个急刹,把白孚和小狼都猛地摔在地上,车队的前方还回荡着极其杂乱的声音,让人分不清是发生了什么。

    “发生什么事了?”

    “啊!是赵学长他们,”一直趴在窗户边张望的陆鹿大声喊道,“他们果然在这里,还有好多牛!”

    牛?

    白孚也从狭窄的金属窗中探出头去,只见车队已经停在了距离基地入口不足百米的地方,然而一大群似乎是人为养殖的北极麝牛堵在了大道上,它们声嘶力竭地吼叫着,大概是受了惊或发了狂;而领头的牛背上坐着一个熟悉的年轻人,正是那帮大学生里领头的学长。

    “怎么回事,”白孚急忙下了车,带着小狼一起走到车队从前数的第二辆车,这里正是上尉所在的车辆,“基地养殖的麝牛群怎么发狂出逃了?”

    “我怎么知道……”上尉烦躁地嘟囔了一声,然后从车窗探出头,对着靠近大门的一栋建筑大喊,“鲁蒙斯!滚出来管好你的牛!”

    话音刚落,牛群里就有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抬起头来,看上去不到四十岁,头发和胡子都剃得很短,脑袋上顶着一个黑色的麝牛皮帽子;然而等他站直了身体,其他人才发现他的个头足足有一米九还要高,加之体格壮实,活像一只站起来的大熊。

    “眼瞎就别嚷嚷,老子一直在管!”

    鲁蒙斯没好气地瞪了上尉一眼,然后继续尝试把麝牛们赶回基地,可领头的几只麝牛极不正常,无论用什么方法都难以安抚。

    “他是谁?”跟下车的陆鹿多嘴问了一句。

    “第二粮食基地的治安官,一个很厉害但脾气很暴躁的家伙,”上尉并不想跟这个拦车的小平民多费口舌,但碍于白孚还在这里,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道,“由于他父母曾经是开养牛场的,所以他还兼职管理基地的麝牛——不是主业,只是有空闲了才过来看一眼。”

    “但他现在一直耗在这里,看来麝牛的状况很不对劲,”白孚眯着眼观察了一段时间,差不多也注意到了部分异常,“尤其是领头的几只公麝牛,它们和后面大部分受惊应激的普通麝牛不同,更像是……疯了。”

    “啧,别是疯牛病吧?”上尉也有点儿坐不住了,“这帮混蛋,八成是为了贪饲料钱又喂了什么不该喂的东西了!”

    不,不像是,它们的症状很像自己见过的……

    咯—咯—咯—咯—

    这个声音是!

    白孚刚才只向前多走了几步,随身携带的盖革计数器居然就响了起来,于是她半信半疑地将盖革拿在手里,快步走到了发狂麝牛的身边,显示盘上的指针晃了几下,最终指向了辐射程度更多的一端。

    “喂,小姑娘,这里很危险,”鲁蒙斯对于有人乱跑这件事感到很不满,尤其这些人还是从总部来的,万一出了事搞不好还要自己担责,“不想死就滚远点儿,这群麝牛可是很会欺软怕硬的!”

    “我知道麝牛为什么会发狂了,”白孚没有听从鲁蒙斯的劝阻,反而高举起手中的盖革计数器,“有人对牛群投放了辐射物质!”

    第189章 默示

    送走了白孚, 向璈的心里放松了许多。

    伊莱瓦所指的高官是白孚所熟悉的人,这是好事,也是坏事, 与亲近的人相处过久总会放松警惕, 而片刻的松懈就可能酿成大患,这使得她不得不交换两人的处境,以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然而白孚的话也不无道理,自己不熟悉联邦的结构, 赏金猎人的身份也很容易引起旁人的警惕, 因此为了让接下来的行动能顺利些,她必须尽快搜集足够多的情报。

    “看来她过来了……”

    接她们入城的黑色越野车停在楼下,向璈把重要物品全部藏起来, 然后挎上背包下了楼。

    冯处长今天是穿着工作服来的,由于要考虑保暖性, 联邦的冬季制服基本大同小异——清一色的厚皮袄, 上下级的区别也就仅限于装饰的精致度和多少了。

    “嗯, 原来你没跟着车队一起离开呀,”一直靠在车边假寐的她注意到了向自己走来的向璈, “怎么,对我的计划有异议, 想自己行动?”

    “怎么可能,只不过我们商讨了一下, 还是白孚跟着车队出去比较合适,”向璈扯出一个再明显不过的假笑, 摆明了是在阴阳怪气, “至于我,那当然还是需要处长大人帮帮忙, 搞一张能进入北极科研基地的通行卡咯~”

    “这个嘛……好说,”虽然跟预想中的结果差别大了去了,但自己硬挑毛病只会把关系搞的更僵,向璈可不是那种容易哄骗拿捏的性格,“不过需要多等几天,审批的流程可麻烦得多,而且他们的办事效率……你懂的?”

    “具体要等几天呢?”向璈依旧摆着一副恶心人的假笑。

    “七个工作日内吧,我会催他们快一点儿的。”

    “哦,那我们就下个星期再见叭。”得到准确信息的向璈登时变了脸,转身就准备离开此地。

    “喂,向璈,我可不记得得罪过你哪里,你这种态度也不利于我们接下来的合作,”冯处长见她今天三番五次的挑衅自己,语气中都添了几分无奈,“而且你现在的表面身份是粮食署的员工,我让你留在城内也是要干活的,否则上头检查的时候我可瞒不住。”

    “这大冷天的请一天假也不是什么难以解释的事吧?还是说联邦的工作连这点儿人性化都没有,连一天请假的机会都没有?”

    “那倒不是,但有些工作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她晃了晃手中的名单,“比如给各部门的官员们派送物资,这可是能光明正大进出中枢机构的唯一机会。”

    “哈,处长大人那么精明的人,难道不觉得我暴露身份然后被活捉的概率更大?”

    冯处长愣了一下,她收起名单,望着向璈背影的眼神逐渐被一阵阴翳遮蔽。

    “我先走一步了,工作什么的明天再谈吧,反正这本就是一场逢场作戏的伪装罢了。”

    向璈坚决地迈步走出了粮食署的总部大门,没有人跟上来,但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个恨不得抓紧暴露身份的怪人,然而无论目光的主人是善意或是恶意,都没有人做出更进一步的行动。

    街道上的人流不比前几天要少,不过大家都在为各自的生存忙碌着,无暇关注身侧多了一个格格不入的陌生人——对于生活在联邦中的普通民众而言,每时每刻都在涌动的暗流并不是值得他们注意的事情,即便他们也曾为这几个月来的失败扼腕哀恸,即便这一系列事变的后果全都要由他们承受。

    冬末的空气依旧冷得刺痛气管,向璈哈了几口白气,跟着攒动的人流盲目拐了个弯,尽管拒绝冯处长的时候很坚定,她却没有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只能游荡在偌大的城市中,漫无目的地寻找目标。

    “要谈一谈吗?”

    猛地抬起头,街对面是再熟悉不过的人,向璈忍不住自嘲了一下,果然每次自己落魄的时候都要求助于这个家伙,也许当初就不该帮这个家伙夺取首领之位,可惜自己没有再选一次的机会。

    “好久不见了,独眼,看样子你混得很不错,”踢掉鞋底的雪泥,向璈走到老熟人的面前,“在戈壁时我可是坑了你一次,怎么,来寻仇了?”

    “嘶——你不提我都快忘了,现在你一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独眼摆出一个很为难的表情,“要不要我去军方告发了你?他们可是至今都还惦记着避难所的那场大败呢~”

    说着,两个人都笑了起来,只不过一个是假笑,而另一个是苦笑。

    “好了,说正经的,咱俩合作了这么多次,我可不舍得失去这么一个合作伙伴,所以跟我来,我这次可是来报恩的。”

    向璈不情愿地跟上了独眼的脚步,若非形势所迫,她其实不想再跟这个唯利是图的土匪头子有任何瓜葛了,他们压根就不是一路人,反倒是布雷莎跟他更像是同类。

    说起布雷莎,要是那天在火车站没闹掰,自己还真不至于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然而要是不和她决裂,自己可就又要变回曾经那个麻木不仁的向璈了。

    独眼在联邦这段时间倒真的没白待,才走了没几步,就带着向璈拐进了一条她几乎没注意到的阴暗小巷,巷子里别说监视的便衣了,连个监控都不存在。

    而正当向璈以为走到死胡同时,独眼又带她跳上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房,沿着墙壁转到侧面,正下方就又多了一条小路,来回反复几次后,二人已经移动到了一条完全陌生的街道,只是街边的建筑似乎不太对劲。

    “妓/院?你带我来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别误会,我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人,”独眼连忙摆手澄清道,“交换重要情报总要找一个能掩人耳目的地方,这里鱼龙混杂,而且绝对没人能想到我们会来这里。”

    确实,我自己都没想到呢。

    但来都来了,向璈还是满脸别扭地走了进去,周围不堪入耳的声音让她忍不住想去捂住耳朵,所幸独眼提前定好了房间,让她不至于在这个鬼大厅里待太久。

    “我可不相信你会单方面给我什么,”锁上了房间门,向璈又恢复了严肃的神情,并拣了个开阔易逃的位置坐下,“说吧,交易的内容是什么?”

    “很简单,养寇自重,”独眼掏出一瓶随身带来的甜酒,在粮食稀缺的时期这可是奢侈品,“估计是前几次的失败都跟情报不足脱不了关系,我从冰桥回来后就被调进了情报部门,巧了吗不是,第一道工作就跟你们有关。”

    “我这么快就被盯上了?”

    “可能要比你想的晚,不过从你杀死冰山后就的确成为重点关注对象了,只是比起一网打尽,情报部的长官更希望捞一笔大的~”

    “大的?呵,那你又想从我身上搞到点儿什么?”

    “这要看你有什么,况且我还有几位竞争者,”独眼在桌子上摆开几张卡片,上面没有图片,只有寥寥的几个小字,“除我之外,联邦还派了三个人参与这场行动,虽然名义上他们归我指挥,但我却连他们的名字和身份都一无所知,只留了三个代号供我联络——‘雪狐’、‘海豹’和‘北极熊’。”

    “嚯,你们这是准备开极地动物园?”向璈半开玩笑着抿了一口甜酒。

    “就地取材嘛,没派什么‘旅鼠’、‘驯鹿’就可以了,”独眼似乎也对这堆代号深感无奈,“不过你可别因此放松警惕,他们的威胁度可远比你想的要大。”

    “一口气派了数员大将,我紧张过度还来不及呢,只是真的有必要为我下这么大的力气?”

    “当然不只是你,”独眼另外递给她一份文件,“我们在废土的情报站点传来消息,据说避难所的流亡大部队派人来联邦了,领头的还是跟你认识的人~”

    向璈拿酒杯的手停顿了一下,她记得燕皎在分别时提过这件事,不过那会儿定的时间是开春,此后她也没有机会联系过避难所,对于他们的行程一无所知了。

    “当然,我们目前还没有抓到人,那个家伙狡猾得很,每次我们带人赶过去时都铺了个空,不过我们还是掌握了那群人的大致活动范围,估计再有个几天就能逮到了。”

    独眼这话是几个意思?想引诱我去联络他们,然后引蛇出洞一网打尽?不,这太明显,他该知道自己不会上钩的。

    “别多想,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独眼大概看出了她的想法,然而他的保证却更加令人不安,“我不希望有人从我手中分一杯羹,所以……该有一个合适的人替我解决他们。”

    “对自己人下手?真够狠的,但我怎么确定这不是你们的陷阱?”

    “判断权在你,我只是给你一个提议,”独眼忽然递给她一个形似罐头的金属盒子,盒子是完全密封的,没有一丝开口,“这里有你需要的东西,你可以带回去查看。”

    向璈接过盒子,没有多说,直接把它揣进了口袋。

    “祝我们在正式成为敌人之前,还能进行一次可靠的合作,”独眼的话都在盒子里了,于是他对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愿幸运保佑你~”

    “我更希望身边的人可信一点儿。”

    向璈只撂下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就离开了。

    望着她逐渐走远的背景,独眼却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他摸出了一个新的酒杯,倒满,然后哼着歌等待下一位客人的到来。

    “看来你的行动很顺利,”门口响起了同伴的声音,独眼却懒得抬头看他,“既然你那么受她信任,为什么不就此制定一个计划,而要大费周章的换我出手?”

    “换你出手?你还是先保佑自己能从她手中活下来吧。”独眼对他的自信嗤之以鼻。

    “你真觉得她有那么大的本事?她在粮食署的所作所为可不像一个聪明人该做的。”

    “姓冯的本身就干的不是人事,但考虑到她也在我们的怀疑名单上,这么安排倒还真挺引人深思的;至于向璈,只是故作姿态来吸引暗处的敌人主动出击罢了,这不,鱼就上钩了嘛~”

    对面的人知道独眼说的是自己,顿时脸色变了几分。

    “我已经把我现阶段能做的都替你做了,接下来的发展可就由不得我了,”独眼起身,准备离开这个嘈杂的腌臜之地,“也祝你能活着回来吧,避难所的小老鼠还需要我去盯着呢,恕不奉陪。”

    第190章 指引

    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一起将目光投向白孚手中的盖革计数器,那个精密的小玩意儿还在“咯咯咯”地响个不停,那急切而均匀的声音几乎要和心跳声融为一体。

    “开什么玩笑, 这里可是绿区!”鲁蒙斯第一个叫嚷起来, “除非有人刻意投放了辐射物质,否则不可能无故出现辐射症状!”

    “那您可真的要考虑一下这种可能了,”上尉很快认可了白孚的推断,并用责备的眼神看向负责安全工作的鲁蒙斯, “或者证明一下是盖革计数器出了毛病。”

    “够了, 我知道你想指责我,那我也该为已经发生的事行使下我的权力,”身为治安官的鲁蒙斯当然是第一责任人, 不过他可不会放任锅压到头上,“这事儿是刚发生的, 凶手不会跑得太远, 我会下令立即封锁周边、进行彻查的。”

    “封锁?等等, 如此大张旗鼓可能会引起恐慌的。”

    “抓到罪犯才是平息恐慌的唯一方式,辐射结晶可是特级管制品, 一般人绝对搞不到,这里的麝牛又是专供总部的, 所以我们必须马上采取行动,这事儿小不了!”

    “那这几头牛?”

    “立刻处理掉。”

    鲁蒙斯从墙边的架子上取过一把大口径猎/枪, 瞄准发狂的麝牛就是一枪,被打碎头颅的麝牛连哀嚎都没能发出一声, 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绵绵地倒下了;其余受惊的普通麝牛也都背被这枪声震慑住, 纷纷像木偶似地呆站在了原地。

    “可惜今年又少了许多斤肉……”

    上尉惋惜了一下,不再反对治安官的提议, 转而带着通讯兵准备向上级发送报告。

    车队上的人开始配合鲁蒙斯手下的卫兵封锁各个进出口,为了赶时间,他们行动的异常匆忙,甚至无暇安排一下大功臣白孚该去哪里,于是被无视的她只好帮着牧场工人一起安抚余下的麝牛,并把它们赶回该去的地方。

    “刚下车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我真是倒霉透顶了,”同样牵着一头麝牛的陆鹿一直在后面嘀嘀咕咕,“老天爷啊,快送我回家吧,我受够这个充满灾祸的世界了——”

    “安静一点,”领头的学长赶快制止了她的抱怨,“那个大个子可不是个好脾气的,小心被他听见后收拾你!”

    “话说你怎么跑到这里养牛了,”被夹在中间的白孚觉得自己应该问点儿有价值的问题,最起码也要把话题拉回正轨,“而且其他人呢?”

    “实不相瞒,那天我们没有听从你的劝告,连夜驾驶房车去找了联邦的人,起初他们对我们很友善,并对我们的加入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原因你肯定也清楚——灾变之后整个世界的教育体系就完全崩溃了,想找个能把字认全的年轻人都难,更何况是我们这种现成的大学生。”

    “可很快我们就发现事情不太对劲儿,当我们随着大部队返程时,他们没收了房车,还派人监视我们;等到了这里之后我们才发现情况更糟糕,总部内的原居民十分排外,我们拥有的专业知识也不符合联邦的需求。”

    “但所幸我们比完全没文化的难民还是强了不少,于是就被打包送到了这个分基地,这里的总负责人丢给我们一大堆旧世界遗留的书籍,让我们学会之后充当育种员或兽医。”

    “兽医?哈哈哈——”一听这帮家伙沦落到这种地步,陆鹿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什么笑,好歹包吃包住呢,再说你留下不也是这个待遇!”

    “停,都别吵了,”白孚干脆让这两个都安静一点儿,“既然我们都暂时需要留在这里,那就不要内部争斗,有这时间还不如想一下如今的处境!”

    “想了有什么用,还不是寄人篱下……”

    白孚无视了身边的抱怨声,她把麝牛赶进围栏里,然后专心观察周遭的情况,卫兵们已经封锁了一切可能的出口,并逐步对整个粮食基地进行全面包围,如此大费周章,看来是笃定了这里会有图谋不轨之人。

    可是,为什么?

    自己只是提供了一种可能性,这帮人就像是疯了一般地寻找凶手,到底是为了找一个推脱责任的机会,还是等着自己开口的早有预谋?总不能是真的把投毒当做唯一的猜测吧。

    怎么也想不明白的白孚干脆放弃了揣摩这帮人的心思,一个人漫无目的地在卫兵稀少的区域游荡,种植工人们基本都被集中到了一起进行审讯,白皑皑的田间小路上没有人走过,她便在这里调查了起来。

    “这条路是通往林区的,”走到一半,白孚突然注意到了一条完全没有脚印的小路,“雪是早上新下的,整一上午都没有人走过的痕迹,应该没必要调查了吧?”

    “啾啾——”

    一只拳头大的幼鸟忽然落到了雪地上,浓密的绒毛让它无惧冰雪的侵害,它张着小翅膀在雪地上走了几步,然后一个大跳落在了那条被雪覆盖的小路上,低下头,歪着小脑袋瞅了几眼,最后从雪中啄起了一个暗黄色的小谷物粒。

    “诶,这不是冬季产的作物吧?”

    白孚快步走到小鸟身边,轻轻扒开最表层的新雪,几个零星散落的干瘪麦粒正以极不规则的形态排列在小路上,若非这个季节并不是小麦的种植期,恐怕还真会以为只是意外散落的几个谷壳。

    “看方向是往松林去了,”松果普遍在秋末冬初成熟,这会儿早就被采集干净了,松林里也就没了人,“这到底是谁留下的线索?怎么办,要不要回去打报告?”

    帮她找到线索的小小鸟已经飞走了,白孚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先把小狼牵过来,用他敏锐的嗅觉判断一下是谁掉落的。

    “嗷呜~”

    当白孚问及是否有人类的气味时,小狼却疑惑地摇了摇头,这个答案多少过于出乎意料了,除了人类,还会有什么动物能从几百里外的仓库偷出小麦,然后长途跋涉到这里再丢下?

    “喂,你站在这里干什么,”身后猛地想起了那位治安官的声音,白孚回过头,除了他还有几个卫兵也聚集到了这里,“地上的血有被刨开的痕迹,难道你发现什么线索了?”

    “呃……是又不是,”白孚摊开手掌,把捡到的麦粒递给鲁蒙斯看,“小路上有几个排成线的麦粒,我本以为是有人留下的破绽,可让小狼嗅过以后却发现不是人类留下的。”

    “呵,什么动物还能有这等本事,”鲁蒙斯向前几步,将近三十厘米的身高差给白孚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你确定?”

    “你可以自己进去看看,反正我还没进去过……”

    “那就一起吧,”治安官不由分说地把白孚拉进了队伍,“别想耍什么花招,这个时节可很少会出现生面孔。”

    白孚牵着小狼,不情愿地走在了队伍的前排。

    几人沿着小路进入了松树林,高而密集的树枝交错在一起,兜住了那些不痛不痒的小雪,因此这里的地面也没有被新雪覆盖,排列得极其稀疏的麦粒就这么暴露在众人面前,指引着他们继续深入。

    “嗯?怎么到这里就没有了,”最后一颗麦粒终止于一棵大松树下,鲁蒙斯翻找着被松针覆盖的湿润泥土,却始终没有发现第二颗麦粒的踪迹,“怎么回事?是麦粒用光了还是那个混蛋长翅膀飞了!”

    “您要不……抬头看看?”白孚轻声提醒了一句。

    鲁蒙斯猛地抬起头,只见一只羽毛华丽的北极燕鸥正昂首站在枝头上,嘴里叼着一个装满麦粒的小小口袋,不消说肯定是哪个小偷给它的迁徙口粮,只是北极燕鸥似乎还不太习惯使用袋子,总有一个开口斜向着地面,把好不容易搞来的食物都回馈给了大地。

    “该死!哪来的鸟!”

    还没等卫兵们掏出鸟/枪,察觉到杀气的北极燕鸥就拍了拍翅膀,叼着小布袋远走高飞了,只剩下治安官和他的卫兵们留在原地无能狂怒。

    “那个……长官,我们还是回去吧,”白孚觉得没有必要在这里调查了,为了防止鲁蒙斯待久了更加愤怒,她尝试着把这大块头劝回去,“既然这只是一起乌龙事件,那说不定留在基地里的士兵能有所收获呢?”

    鲁蒙斯怄气地哼了一声,领着卫兵们离开了这里。

    “呼,总算结束了,”白孚也赶紧跟上卫兵的足迹,“小狼,别玩儿雪了,我们该回去吃饭了!”

    “嗷~”

    小狼的叫声和平时不太一样,像是有意在提醒白孚什么,于是她再次回头打量了那棵松树一下,然而这次她才发觉树干上有被灼烧过的痕迹,只是深色的树皮和炭黑过于相近,加上那符号写得非常大,以至于离得近了反而看不出来,只有后退几步才能看清上面的端倪。

    “这个符号,我好像在避难所见过,它的意思应该是……离开!”

    “喂,你在磨蹭什么?”

    身后的卫兵正在急切地催促,为了防止他们也注意到异常,白孚赶紧抱起小狼追了出去,至于“离开”背后的具体含义,也只能等到这件事结束再细细思考了。

    第191章 背弃的代价

    回到粮食署的临时宿舍, 向璈开始摆弄那只全密封的金属罐头,这东西的确来自于某种食物的包装,只是原有的开口处完全被锡或铝之类的金属封死了, 她必须用喷火/枪将它们慢慢烧化, 还要确保里面的东西不会损坏。

    “真是给我找麻烦,”向璈给喷火/枪的罐子里装了些酒精,总算是恢复了它原有的功能,“但愿里面的情报值得我费这么大力气。”

    好不容易把盖子取下来, 里面却装满了蓬松的棉花, 在棉花的正中心又摸出了一个小巧的电子装置,向璈挠了挠头,一时还真想不到该怎么用它, 总不能插进从黑市缴获的那台笔记本电脑里吧?

    “不行不行,胡老板的电脑里可能存放着基因工程的资料, 搞出问题来就得不偿失了。”

    这时的向璈开始无限后悔基地车不在身边了, 否则自己还可以用一下中控室里的拼装台式电脑, 或许这几天该找个机会出去,也可以试着在城里找一家网吧, 顺便熟悉一下城市的布局。

    而且自己方才的异常举动并没有引来更多的注意,尽管这并不能完全证明粮食署是多么安全的地方, 但至少盯上自己的人确乎不打算及早动手,加上独眼也确认了这一点, 也许自己可以尝试着扩大在粮食署的行动。

    “总之现在用不了这个东西,”向璈将电子装置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然后烧掉棉花, 再把残灰和罐头壳子一起丢进室外的大垃圾箱中,“还是先去城里转一圈吧。”

    考虑到刚才出门时发现路上有检查身份证件的警察, 向璈还是决定拾起在粮食署的伪装身份,至少要先接一个能让自己名正言顺在城里活动的工作。

    咔——

    “哟,这不是上午顶撞了冯处长的新员工嘛~”

    负责分配工作的同事果然记住了向璈,而向璈隐约也记得有人提起过他,是个管不住嘴的话痨。

    “你们都听见了?”向璈多少还有点紧张和后悔。

    “这倒没有,冯处长的保镖在附近拦着,谁敢上去偷听啊!不过你离开时处长那无话可说的表情,在场的人可都看得一清二楚呢~”

    得,这下想跟姓冯的修复关系也够呛了,还是将错就错吧。

    “话说你怎么又回来了,我还以为你今天真的不干活儿了呢。”

    “这个……”向璈完全没想到会有这么个多管闲事的家伙来找自己问话,只好现场随口编了个理由,“我想了想,还是应该提前熟悉下工作,免得明天手忙脚乱的。”

    “啊,那还真是可惜,处长已经把今天的好差事都交给别人了,只剩下开货车这种费力的工作了。”

    开车?那还真合我心意了。

    “没事,我不挑,你随便给我一个就好。”

    “唔……好像没有比较近的任务了,”话痨完全就是在自说自话,根本没听见向璈回答了什么,“去城东三区吧,虽然中间要经过市中心,但对新人来说算是比较轻松的路线了——哦对了,我记得你是最近才从外城搬过来的,应该还不熟悉路线吧?正好我手头的事情忙完了,不如给你当一次向导吧~”

    向璈很想拒绝这个过分热情的家伙,但对方丝毫不给她反对的机会,直接拉着她就上了车,见实在拒绝不了,向璈也只得接受这个提议,路上也能问些问题。

    “先去城门口的仓库装车,从粮食署的大门出去,走大路先南后西,拐弯的时候我会提醒你的,”话痨没几句就介绍完了任务内容,然后开始没完没了地说其他事,“我猜熟悉工作什么的只是个借口,其实你一个新人也挺怕招惹处长的吧?”

    “真不是……”

    “其实你完全不用怕她,那家伙的人缘可没好到哪里去,尤其是在上层那里,”这人又开始无视向璈的话,自言自语般说个没完,“有好几次被粮食署驳回的决议都是她提出的,据说也包括这次跟避难所的战斗,要不是粮食署不给提供无限期的粮食,说不定这次就打赢了呢!”

    “呃,不可能的,战略失误不是后勤能救回来的……”向璈嘟嘟囔囔地吐槽了几句,不过既然提到了她熟悉的事,多少也来了点儿聊下去的兴趣,“不过话说回来,她这么干没人收拾她吗?”

    “军方反正是有一肚子意见,不过对她倒称得上是无计可施了——除了那个把她调过来的顶头上司一直护短外,听说还跟她的某些神秘后台有关系,毕竟五年前换了领导层后,她是为数不多跟旧主席走得很近却还能被提拔的人,有人说是联邦想借她的关系去套伊莱瓦的情报,但他们并没能得逞,而更具体一些的幕后消息就无人知晓了。”

    这么看姓冯的倒也不能一口咬定有问题,左右摇摆的墙头草或身不由己的中间派同样符合她的行为,但无论是哪种可能,都让向璈更加坚信不能向她透露太多信息。

    “说起来你还是处长花关系调进来的吧?那你们的关系不应该这么糟糕呀,还是说你也有什么难言之隐?”

    “货都装载完毕了,”这个话痨不值得浪费力气交好,于是向璈干脆无视了他的疑问,“我们下一步要去哪儿?”

    “哦,一路往东走就可以了,城东三区的物资站点离中央广场很近,过去就能看到——不过大家一般都不愿意走这条路,没人想在开车的情况下经过中央广场。”

    “为什么?”向璈已经驶出仓库了。

    “因为那里经常会有游/行活动,来自各种组织的!”

    话痨难得形容不出那里的场面,于是决定让向璈亲眼见一下,顺便又把话题扯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向璈也只好敷衍地应和两声,就当是车里载了只苍蝇;好在这位向导也没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每走到一个地方就给她介绍一番,也算满足了她收集城市信息的初衷了。

    不过很快,吵闹的苍蝇就不止一群了。

    “你看,我就说这里百分百会堵车吧,”明明耽误的也是自己的时间,但话痨似乎表现得很骄傲,“现在我们有更多时间聊天了~”

    “够了,”向璈烦躁地打开窗户,探出头打量占据了大半条公路的人群,“他们都是谁?”

    “最闹腾的那群现眼包是是反辐射技术组织的,他们坚持认为辐射是万恶之源,要求联邦禁止一切利用辐射的研究,不过大家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需要辐射的研究太多了,比如我们吃的抗寒土豆就是用微量辐射变异出抗寒基因,再大规模筛选、提取和应用的,所以这就是一群傻子而已。”

    “傻子有这么多?”

    “没有……其实大部分人都是对联邦有意见的,从五年前新主席上台起他们就时不时闹几次,”话痨对这群人的态度并不赞同,甚至看向他们的眼神中还包含了些许鄙夷,“说实在的,新高层其实干得没有那么差,三大工程受辐射异常的因素更多,但总部这些年一直平稳运行,我想不通这群刁民为什么总闹事。”

    向璈对这种说法并不认同,她把脑袋从窗外挪回来,望着他说道:“能让我说几句吗?”

    “啊?你说。”

    “我听说在三百多年之前,有一个名叫霍布斯的社会学家写了一本书叫《利维坦》,里面就提到了人与人之间最初为了争夺生存资源,而造成了原始的互不信任、猜忌互戗,他将其称之为‘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

    “呃……这跟现在有什么关系?”

    “别急,让我说完,”向璈摇上了车窗,“其实在辐射危机初期,人们也是这样的想法,陌生人不可信任,甚至于每个人都可能为了一口食物互相背叛,于是人们只能各自而战,通过拒不合作来保护自己。”

    “然而情况并没有因此变好,这种孤立根本无益于挽救人类的命运,它既不能改变末日,甚至不能保护自己——一个人太过渺小羸弱,而辐射无孔不入。”

    “只有合作与信任才有重建文明的可能,就像原始的人类创造旧世界文明那样,末世的幸存者也必须建立一套能维系信任的秩序——《利维坦》中提出必须有一个能力超越所有个人的巨灵来惩戒傲慢的背叛者;而许多年后的“社会契约论”则给出了更先进也更具有可行性的答案,即由国家或社会这种能够集中实行权力的存在来惩罚背叛契约的人——具象化到如今就是联邦。”

    “在草创时代,联邦的民众将他们的部分权利或主动或被动地让渡给联邦,联邦则负责维系信任契约的正常运行,对于为自己谋取私利的个体进行及时处置,以赋予广大民众安全感,而自身权利得到保障的民众也有义务从事劳动生产,为联邦的基本运行提供物质基础。”

    “但不幸的是,最先打破这份契约的罪人恰恰来自联邦内部,旧军党为了自己的利益先一步背弃了共同合作的约定,从而打破了稳定的信任关系,而这种猜忌的恶果也很快反馈到了新的执政者身上——民众不再对联邦抱有宽容与耐心,而旧军党也必须每年都做出一点儿业绩来,才能以此从民众那里博得一点信任,并得到生产物质资源的支持。”

    “而当这种期许无法得到满足,至少达不到大多数民众想要的结果,脆弱的信任契约就会迅速崩溃,民众会尽自己的一切努力向联邦索取本属于他们的那一份利益,然后退化到原始的、充满猜忌的丛林法则中。”

    “不过也好,最后的那一部分还没发生,现今的联邦至少还有能力稳固他们的统治地位,”前方的民众略微让出了一点空间,向璈就趁机开车穿了过去,“但年前的一系列失败已经动摇他们的稳定了,如果新的一年联邦再干不出成绩,后果可就不是我能预料的了~”

    “嗯……没听懂,”话痨疯狂摇了摇头,不过从表情来看他还是听进去了一些,“但你这文化水平确实值得处长费心思把你调进来!”

    抬举了,我就是一个只接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菜鸡,要不是为了及早摆脱雇佣兵的身份,我才不会去学这堆乱七八糟的知识呢。

    而且向璈可不认为联邦或者说是旧军党会坐以待毙,一群会用雷霆手段挑起政变的人绝对不会甘心在既定规则下听从民众的要挟,如今的隐忍不发很可能只是在等待时机,而他们可能会采取的措施估计也不是能轻易预料的。

    但这跟眼下的向璈关系不大,随着货车逐渐靠近资源分配站,一个令人欣慰的消息已经完全占据了向璈的心头——终于能让这个讨厌的话痨下车了。

    第192章 不存在的凶手

    排查仍未结束, 但晚餐时间依旧如期而至,这倒不是联邦有多么人性化,只是零下二十度的低温会极快地消耗人体能量, 如果不及时补充食物, 可能会被冻死在室外。

    死头牛还是小事,要是真闹出人命来,鲁蒙斯这个治安官可真就当到头了,于是纵使他再怎么不情愿, 还是主动敲响了开饭的铜铃。

    “果然又是煮土豆块, 我就不该报什么期待,”白孚用木勺把土豆碾成泥,再把额定分配的烤驯鹿肉切碎拌入, “唉,日复一日的吃这点儿东西, 早晚有一天会营养不良的。”

    “你这纯粹是在基地车上吃得太好了, ”陆鹿又端着盘子凑过来, “我们来的路上可是会刨草根吃的!”

    白孚很想让这个容易说漏嘴的家伙闭嘴,但公共场合又不能直接提醒她什么, 只好扭头去和还在发牢骚的上尉聊天,“长官, 上头有回复了吗?”

    “嘁,还不是一句模棱两可的严肃处理?谁知道什么程度才算的上是严肃啊!”盘里的食物已经被上尉搅成一坨了, “不过上头这倒是把自主权下放给我和鲁蒙斯了,这种情况可不多见。”

    “那以前是什么样的?”

    “以前?以前也没出过这种事呀, ”由于白孚是冯处长安排进来的, 上尉对她还是尽量保持着耐心,“不过总部的中高层们一向很热衷于追责, 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要追到粮食署大楼去质问署长,无非就是想以此证明粮食署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想趁机收回一部分权利,可今天真出了大事他们却不吭声了,真是古怪!”

    看来这次的事件还真不正常,恐怕总部的高层早就知道会出这种事,而他们的目标应该是想从这里抓个人。

    欲擒故纵吗?好像还是不太对劲。

    如果目标是投放辐射物质的凶手,那他们应该像探案一样先调查线索,然后再通过推理一步步锁定真凶,而不是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整个粮食基地里搞地毯式搜寻,这只会给凶手留下销毁证据的机会。

    还是说这个凶手跟上头有点儿关系,所以才故意留出时间销毁线索,好名正言顺地放走凶手?

    那也不对呀,要放人还搞得这么声势浩大,最后查了几天却没找出真凶,不会搞得当地民众更加人心惶惶吗?还是说又要找替罪羊顶锅了?

    白孚抓破脑袋也没有想明白其中的逻辑关系,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自己这个外来的都不会有什么危险,反正要离开也不会是现在这个时候,而那个神秘的指示也没有留下更多信息,索性就在这里等上一段时间吧。

    “这位小姐,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一个不苟言笑的瘦小男人突然坐到了白孚的身边,手里还拿着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白孚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他是治安官身边的副手,应该是负责询问和记录的。

    晚饭时间还在工作,你拿多少工资呀这么敬业?!

    “唔,我倒是没有意见,但作为一个事发后才抵达现场的外来者,为什么要问我?”

    “只是例行排查,每个人都要问一遍。”

    撒谎,陆鹿的那五个大学生同伴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待了一下午,也没见你跟他们说过一句话,就直接跳过到我这里了?他们可是这段时间一直在基地里工作,无论是嫌疑还是知道的信息都应该比自己多吧?

    但白孚不打算和这里的人闹僵,反正她不认为自己会说出被人抓把柄的话,“既然这样,那就请您问吧~”

    “您今天下午有没有发现什么可以信息?”

    “这可不是专业的询问,”刚听到第一个问题,白孚就轻微皱起了眉头,“事发时间在上午,您应该从我出发时的行程问起。”

    “抱歉,但我们已经知道您在抵达之前都和车队在一起,”副手并未因白孚的打断而产生额外的情绪,“这点上尉已经证明过了。”

    是吗?我怎么记得你也没盘问过他呀……

    “那您也没必要问我下午的行程了,因为我把麝牛牵回去后就一直在跟我久别重逢的朋友们打牌,直到吃饭,这点您同样可以从他们口中得到证明。”

    “……我听卫兵们说您发现了一些遗落的谷壳?”

    “那您应该去问您的上司,我跟治安官大人同行去寻找的,最后只发现了一只调皮的北极燕鸥,这点您同样可以去和其他人验证。”

    被连续两次堵了回去,副手多少也露出了无奈的表情,他起身道了一声“打扰了”,然后就捧着笔记本飞快离开了。

    呵,怎么不去问我旁边的陆鹿了,她是半路上车的,嫌疑度高得一批好嘛~

    白孚默默对副手拙劣的演技感到悲哀,估摸着回去肯定要被鲁蒙斯一通训斥了,不过话说这帮人怎么老往自己身上使劲,难不成这场戏真就是为自己一个人演的?

    然而不管白孚此刻身处如何危险的境地,她都没有就此逃跑的打算,原因无他——非不愿也,而不能也,她又没有向璈那种强悍的行动力,否则早就找机会翻墙跑了。

    也罢,敌不动我不动吧。

    “啾啾——”

    沙沙沙——

    低矮的灌木丛中突然钻出一个身披树叶的“野人”,手里还攥着一个同样被树叶包裹的望远镜,目送着那只叼着麦粒袋的北极燕鸥飞入城中。

    “果然,是来自城内的圈套,”野人身边又钻出一个带着熊皮帽子的家伙,只是手里没拿望远镜而已,“幸亏白孚没上他的当,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领队,要我说那‘北极熊’就纯纯缺心眼,他自己下的毒怎么可能把咱们给套出来?”

    “怎么不可能,陆鹿跟着进城了,白孚可能会觉得我们也跟在附近,甚至进一步认为是我们投放的辐射结晶,加上北极燕鸥留下的线索,万一她为了帮我们有所行动,不就刚好被‘北极熊’抓住把柄了?到时白孚被抓了,难道我们要袖手旁观不去救她?”

    “可是她没这么干耶,还是说那小鬼不想帮我们?”

    “我倒觉得是情报部的人在安排上出了问题,”燕皎简单思考了一下,同样觉得这个计划很奇怪,“仔细一想,最佳选择不应该是白孚在城内、向璈被外派吗?只有向璈才可能主动去做风险极大的事,白孚就算想干……说难听一点,她有这个能力吗?”

    “您的意思是,这一套本来就不是为白孚准备的?”

    “暂时只能这么解释,虽然我也不明白联邦为什么会一手好牌打得稀烂,”附近的道路上有人经过,燕皎连忙拉着“野人”离开了此地,“但这么拖下去总归不是办法,就算情报部用最低级的纯人力搜查,以他们投入的人力物力也早晚会把我们揪出来。”

    “那该怎么办?”

    “不能坐以待毙了,既然白孚自身都不安全,那我们就只能冒着风险尝试联络向璈了,也只有那个家伙才有为我们破局的能力了。”

    咚咚咚——

    “谁呀,大半夜的来敲门,还让不让人休息了?”

    白孚打着哈欠走到门口,冬天的夜里格外冷,基地里又不给供暖,她甚至连睡觉都要裹着皮袄,这会儿倒是方便夜间出门了。

    “是投放辐射的事情有结果了,”门刚一来拉一条缝,白孚就认出了门外是治安官手下的卫兵,“凶手是从避难所的流亡组织里跑过来的,现在已经被抓捕归案了,正在讨论如何定罪呢。”

    看吧,抓不到凶手就开始找替罪羊,只能说避难所真是个万能背锅侠。

    “哦,知道了,”白孚回答得很是冷淡,虽然更大的原因是她现在真的冻得慌,“所以为什么要来半夜通知我?”

    “呃……治安官大人看您挺在意这件事的,加上辐射也是您最先发现的,就想着通知您一声,好让您……睡个好觉。”

    “那就替我谢谢治安官大人吧,审讯的事也辛苦他了,我睡得挺好,不用他老人家费心了。”

    白孚说完,不等对面反应就关了门,揣着袖子回了宿舍。

    其实她也拿不准凶手的身份是真是假,陆鹿既然出现在了这里,那避难所的人肯定是要有所动作的,只是她不认为伊莱瓦训练的精锐会用如此拙劣的手段,而且目标还只是……几头麝牛?

    当然凡事都有万一,万一那群来的人就是这么蠢呢?不过这并不影响白孚的所作所为,被抓了又怎样,她可没有千里劫法场的魄力。

    爱咋咋地,洗洗睡吧。

    第193章 变局

    情报部例行会议, 电子频道。

    “啊哈,看来某些人的计划失败了~”一进入连线,“海豹”幸灾乐祸的声音就率先钻入耳中,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随机应变!明知道两边都不会按照计划走, 还非要按原计划执行,活该!”

    “呸,不就是行动没带上你吗,一天天就知道指责我们, ”被戳到痛点的“北极熊”也不甘示弱地嘴上反击, “咋,你那边有什么妙计成功了?”

    “够了,我警告过你们不要打草惊蛇!”上司的呵斥让通讯频道瞬间安静了不少, “谁来给我一个解释,为什么计划非但没有丝毫推进, 反而快要把我们的部署全部暴露出来了?”

    “是姓冯的, 她的安排和我们的要求完全不一样, ”最先做出回答的依旧是“海豹”,不过话里话外总有推卸责任的意味, “我们的计划是让向璈出城与避难所的老鼠们汇合,然后一网打尽;而白孚则留在城内, 利用她童年时的关系网深入不完全受情报部控制的部门中,并引诱出潜藏已久的‘捕鲸人’。”

    “可实际情况却完全反了过来, ”姗姗来迟的“雪狐”也帮腔道,“事后我又去找了她一次, 可那个混蛋墙头草拒绝给出任何答复, 还让我们注意点儿!”

    “如今两边的警惕性都拉到了最高,多少也是拜那个混蛋所赐, 如果不是她在刚入城的时候故意刺激向璈,我们的计划也不会有那么大的推行阻力……”

    眼瞅着“海豹”和“雪狐”一唱一和地推卸责任,上司的火气逐渐压不住了,然而坐镇中央的他并没有能当场掏出来的证据,只好用低沉的声音训斥道:“行了,这是情报部的任务,难道你们还想把责任都丢给外人?!”

    那两个家伙瞬间安静了下来,轮到“北极熊”汇报城外的进展,“报告,我们发现了一个曾被短暂收留在避难所的家伙,虽然对方只是平民,但至少能证明避难所的人的确活跃在城外,只是我们仍然没能追踪到具体的行迹。”

    “他们留下了一个平民,然后就再也没现身过?”

    “按照目前已有的情报,是这样。”

    “哼,你觉得他们这是警惕还是足够隐蔽,海豹?”

    突然被点名的“海豹”愣了一下,思忖后答道:“凭我的推断应该是前者,避难所目前没有急需要达成的目标,匆忙行动反而会引火上身,所以按兵不动、静观其变确实更符合他们目前的利益需求。”

    “那你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城外的话,我不赞同继续在白孚身上浪费时间,她的作用不该是针对避难所的人,而是该先等几天,待她放松警惕后再找理由调回城中;向璈这边暂时还没有进一步的行动,考虑到她的不可控性更大,我建议让雪狐继续暗中盯着,如果她和任意一方接上头了,我们再决定该如何采取行动。”

    “北极熊”和“雪狐”都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嗯,现在确实不宜采取大动作了,就先按你说的办,如果再出意外,你们三个就都别想干了!”

    “明白。”

    “还有,为了方便你们的行动,我给你们找了个帮手,”上司说着,给“海豹”发了一个通讯连接,但显示为不可接通,“她的身份与代号不需要你们知晓,到了该出手的时候,她会来主动你们的;以及她的级别权限远在你们之上,不需要向你们回报具体的行动内容。”

    这相当于间接剥夺了“海豹”的指挥权,然而他却并未对其提出的计划有何异议,此举更像是在表达对“海豹”的不信任。

    “记住,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揪出‘捕鲸人’,而伊莱瓦是目前最后与那家伙有过直接联系的人,所有在伊莱瓦临死前与她见过面的人——总坏我们事的那两个小家伙也好,潜伏在城外的避难所虫豸们也罢,她们都是可能携带相关信息的人,但不要让她把我们带进坑里去。”

    “知道了。”

    “就这样吧,散会!”

    哒哒哒——

    次日一早,向璈就从粮食署随便领了一个路程特别远的任务,七拐八绕后找了一家位置偏僻的网吧,开始破译电子装置里的信息。

    “这是……联邦总部的隔离墙结构图?不对,是隔离墙的布防图!”

    独眼把一个完成的情报拆分到了多个文件夹中,单独打开任意一个,都只能得到一张极其简略的总部地图,这种劣质品在任何一个杂货店都可以花两个信用店买到。

    然而将全部的信息都整合到一起后,就得到了完整的隔离墙布防图,包括每个位置都多少名士兵、他们的队长以及换岗时间,甚至连隔离墙内部有多少个密道和暗示、哪些地方适合埋伏敌人都标得一清二楚。

    最重要的是,它标注了“雪狐”的活动时间和手下数量。

    “这是安保部的玩意儿,独眼是怎么搞到手的?”

    网吧里人多眼杂,向璈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将重要信息全部印刻在脑海后便关掉了文件,转而随便找了个游戏伪装起来。

    显然,独眼希望自己帮忙干掉的人就是“雪狐”,而这个人会在固定的时间段去隔离墙的某个位置活动,从地图上看那里只是一截普通的城墙,但向璈还是注意到了那附近有一块缺少标注的地方,而“雪狐”要去的应该是那里。

    当然,这也可能是一个圈套,也许自己抵达那里时会发现,“雪狐”早已布置好了重兵捉拿自己,但即便是毫无意外的刺杀也是有风险的,因此向璈并不担心这个问题。

    重要的是,杀死雪狐后自己该怎么做?

    肯定不可能继续按照独眼的指引走,这小子现今的身份是联邦的人,从根本上就不再跟自己是一条线上的了,一直按他的意思来最后只能给他刷业绩。

    但离开了他,自己就又陷入孤立无援的状态了。

    这时的向璈隐约开始后悔把白孚送出去了,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要和姓冯的闹僵,虚与委蛇也总比独立行动要好一些,反正不管是否跟着她干,自己都已经被人盯上了。

    再或者,可以试着联络避难所的帮手们——当然不是现在,而是等自己去过北极科研基地之后,如果此后没有值得调查的地方,自己就可以找机会翻出城墙,从此消失在联邦的监视下,然后再联系避难所一起从外部进行反击。

    但无论是哪种选择,现在都不是个动手的好时机,至少也要等自己把需要的信息拿到手,再考虑是留下还是离开。

    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向璈便起身关上电脑,回到货车上继续今日份的工作。

    即便早已过了极夜期,地处极北的联邦依旧天黑得非常早,加上因电力不足而几乎没有启用过路灯,下午五点多室外就完全黑了下来,像她这种干室外工作的可就不下班不行了。

    “真羡慕你们这种在外头开车的,”刚才还埋头整理资料的话痨兄一见到向璈,又自来熟地跟她聊了上来,“天一黑就能下班,不像我们,还得点着灯继续理账……”

    “那你怎么不说到了夏天甚至极昼期的时候要一天干十几个小时呢~”

    “你又没赶上那个时候,”话痨白了她一眼,忽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对,你的宿舍不就在粮食署内部吗?现在黑灯瞎火的去外面干什么?”

    “散步,不然这一晚上都窝在宿舍里干嘛,补觉吗?”

    向璈不想跟他解释太多,但为了不惹人生疑还是随口搪塞了几句。

    极北的夜间也和白日一样干燥,即使坐落于海边也无法改变这一点,向璈揉了揉被寒冷干燥反复折磨的鼻子,裹着厚重的外衣在几乎无光的街道上漫步,没有灯光也没有极光,甚至连月亮的影子都找不见,只有高高的北极星恒久不变地悬在头顶上,为迷茫的行人指引方向。

    没有人出现在街道上,长期生活在联邦的居民们早已适应了变化无常的昼夜,天刚一黑就集体窝在家中,在太阳下一次升起之前,也就只有她这样的另类才会在室外活动。

    但这也有一个好处,至少那些想监视自己的人无处可藏了,无计可施的他们只能像影子一般跟在她的身后——比如现在这位。

    啪!

    闪着银光的斧子落在黑衣人的耳边,他张望了两下,发现自己已经被引入了一条没有监控的小巷,而被自己跟踪了一路的家伙终于放下了若无其事的伪装,用称得上是凶狠恶煞的表情威胁着自己。

    “是谁派你来的,”向璈捡起斧头,架在了黑衣人的脖子上,“说不出来,我就地解决了你!”

    “别这样,我不是情报部的走狗,”黑衣人连忙摆了摆手,然后往西边的隔离墙指了指,“有人想见你。”

    “见我需要跟踪吗?”

    “大街上不方便说话嘛,你挑的这个地方就挺好,不是吗?”

    话音刚落,黑衣人猛地一闪身,真的像影子一样融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向璈还想去追赶,然而不过一眨眼的工夫,对方的气息就完全消失不见了。

    “这人身手不凡,刚才是故意让我发现的,”向璈心里一阵后怕,要是这人真的图谋不轨,说不定自己此刻早已命丧黄泉了,“也好,既然他有这种能耐,那让我去西隔离墙应该也不是多此一举的陷阱。”

    这样想着,向璈便快步去了西边。

    第194章 助力

    以向璈现在的身份和权限, 最多只等走到内城墙的大门口,能够再往外一点的人,要么就是专门为居留区供应站送货的, 要么就得去找上级要批示。

    而即便离开了内城墙, 想要越过隔离墙也绝非一时,为了贯彻联邦“来了就别想走的”宗旨,各大检查站的安保和审查都极其严密,如果没有万无一失的准备, 想强闯基本就是死路一条。

    这时候, 就该那张隔离墙布防图派上用场了。

    向璈闭上眼睛略微思索了一下,大概把自己要去的位置对应到了脑海中的地图上,再根据具体情况规划出了两条路径——向上翻墙, 或是走内部的暗道。

    前者风险性极高,而且一旦被发现影响的不止是今夜的生死存亡, 还会导致自己失去进入科研基地调查的机会;后者倒是安全, 但高度考察自己记忆力的同时, 还需要一把能打开暗道门机关的钥匙。

    “钥匙……情报里说钥匙在隔离墙的总指挥官那里,这可不好拿呀。”

    也或许不该全部依赖自己的力量, 那个人特地跑来给自己送信,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堵在门内出不去吧?

    于是向璈在门口的仓库等了一会儿, 果不其然,那个黑衣人很快又回到了这里, 手里拿着一把能打开暗道的钥匙。

    “怎么,不打算报上自己的来历吗?”向璈挑开一只眼, 双手揣在裤兜里, 没有接下钥匙的意思,“做了好事就急匆匆地离开, 你说我日后该去什么地方感谢你这位活雷锋呢~”

    “嘿嘿,我只是受人所托,其他的一概不知,”那人见向璈迟迟不接钥匙,干脆随手丢在了地上,“快走吧,换班时间要结束了,希望你还能记得暗道的布局。”

    向璈皱了下眉,这人知道的未免太多了,难不成是独眼送来的帮手?

    但转念一想,独眼要是有这种手下也不必来跟自己谈合作了,况且就算真是独眼的人,也不值得自己交出多少信任。

    短短思考了几秒钟,那人就再一次消失在了向璈的面前,她摇了摇头,最终还是无奈地捡起了钥匙,借助黑暗的庇护潜入到了隔离墙的脚下。

    暗道除了定期检修外不会让任何人进入,这反倒方便了独自在里面晃悠的向璈,除开唯一需要躲避的交叉口摄像头,其余部分都是千篇一律的黑暗与逼仄,倒是很映衬这时的氛围。

    再次见到隔离墙的墙根时,向璈已经安然来到了城外,但周遭并没有等待自己的人,她往前多走了几步,突然脚下被绊了一个趔趄,俯身仔细查看才注意到泥土有被刨过的痕迹,挖开,一个通用型号的普通通讯器显露在泥土之下。

    “通讯器?”向璈熟练地拨弄了几下,却发现搜寻不到任何可连接频道,“奇怪了,谁会给我一个不能用的通讯器?”

    她又试了试其它功能,直到进入留言部分才发现有一条静静躺着的讯息。

    “是我,你应该还记得。”

    声音刚刚响起,向璈就听出这段音频来自于燕皎,看来这就是避难所那边派来的小分队,虽然不知道对方的目的是什么,但她还是屏气凝神地聆听后面的内容。

    “我们目前一切顺利,暂时不会被联邦发现;但‘北极熊’咬得很紧,这让我们也没有机会实行任何行动,我知道你的处境可能也不算好,但我们需要你的帮助,只有在这场严密的搜寻中破出一个缺口,才有执行下一步的可能。”

    “我需要你帮我,我们在城中有一个内应,但不敢贸然与其联络;如果你能帮我在城中制造一场大事故来转移联邦的注意,我们就能找到打入联邦内部的缺口。”

    “你是我们目前唯一能求助的人,所以一切以你的安全为重,我们会在城外蛰伏等待,直到你为我们创造反击的机会,over。”

    录音播放完毕,通讯器彻底成为了一块死沉的砖头,向璈担心带回去会被人发现,又重新把通讯器埋回了地下,赶在巡逻队走到这边之前退回了暗道。

    “拿来。”

    刚回到内城的向璈还在调整思绪,某个讨厌的声音又再次响起了来,她抬起头,只见黑衣人正冲着自己伸手,“什么?”

    “钥匙啊,不放回去会被发现的!”

    向璈多少带了点儿不情愿地把钥匙抛回去,也不管黑衣人有没有继续跟踪自己,就转身往粮食署的方向走去。

    搞一个大事故吗?

    联邦内部矛盾重重,制造冲突并不是很困难的事,但向璈却陷入了深深的犹豫中——一旦联邦再次陷入不稳定的状态,进入北极科研基地的许可就会被拖延,她已经为了回去等待了太久,如果这次变故影响到了原有的计划,回去的时间不知还要拖多久。

    但距离通行卡批下来还要将近一周,如果等到从那里回来再配合燕皎行动,她能坚持这么久的时间吗?

    忽然,向璈用力捶了捶自己的脑袋,像是要把某种想法从脑海中赶出去似的。

    笨啊,向璈!

    只要你回到了自己的世界,这边发生的一切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吗?你只是一个被坑骗到异世界的外人,这一路上的所作所为,归根结底不都是为了回家吗?现在离开的机会就在眼前,你还要节外生枝什么!

    向璈刻意将步子迈得很大,她走得越来越快,迎面吹来的寒风狠狠刺进肺里,痛感让她的思维都变得钝化。

    走吧,你已经为他们做过太多了!现在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隐藏和等待,至于这里的人最后会怎样是很重要的事吗?只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就不要妄图改变他人的命运了,你曾经的杀伐果断都去哪里了!

    她回到了粮食署,刚下班的话痨同事还想跟她打个招呼,可她一点儿机会都没有留下,就急匆匆地跑回了宿舍。

    就这样,暂时忘掉今晚的事吧……

    嘀嘀嘀——

    “海豹”站在洁净到几乎像是消失不见般的落地窗前,狡黠的眼睛飞速俯瞰着这座漆黑的城市,曾经来到这里之前,自己还曾对它抱有诸多的幻想,可如今只剩对这藏污纳垢的世界施舍一丝嗤笑罢了。

    茶几上的通讯器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耳朵,坐在沙发上泡起了茶,待到杯子里的茶水逐渐凉到半温不热,他才假笑着接通快要挂断的通讯。

    “长话短说,”频道里的那位也真不愧是上级钦点的新领导,居然对他的怠慢没有表现出半分不满,反而干脆利落地聊起了正事,“向璈出城了并拿到了避难所遗留的通讯器,但那人很狡猾,使用的并非实时通讯而是留言,我们依然无法定位到这帮家伙。”

    向璈和避难所会面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又怎么获知通讯器的位置,为什么自己的人什么消息都没传回来?

    “海豹”摸了摸没有胡子的下巴,开始对这位空降的帮手有了些许兴趣。

    “避难所的人尝试过联络‘捕鲸人’,但他们使用的是临时搭建的新频道,一次通讯后这个频道就被废弃了,我截获了部分内容,但仍无法确定‘捕鲸人’的位置与身份。”

    “海豹”想了想,回了一句:“你需要我们做什么?”

    “什么都不要做,让向璈帮我们寻找那群人的位置,至于‘捕鲸人’,那是我的目标,不需要你们擅自插手。”

    哼,八字没一撇的事就想独吞战果了吗?那就看你能不能做到了。

    “我想你还是信任一下我们这群同事,虽然‘雪狐’和‘北极熊’确实没有想的那么靠谱,但我对向璈的了解还是远在你之上的。”

    “不需要,我的任务是针对‘捕鲸人’,而不是几个被吓唬几下就紧张兮兮的小孩,反倒是你们该注意一下,不要再出现今晚这种疏忽了。”

    “老虎第一次见到人类也会紧张,但不代表它不会吃人。”

    通讯的另一端冷哼一声,什么也不再说就挂断了,讨了个没趣的“海豹”收起通讯器,独自在空旷的房间内踱步。

    对面都对向璈的行程了如指掌了,按理说应该也知道留言的内容,可这人却什么都不告诉自己,这算什么?要把同事当炮灰吗?

    可惜,从来都只有我算计别人的份儿,还没有几个人能把我当傻子糊弄呢。

    “帮手?我看就是来抢业绩的,”飞快拨通了另一个通讯,“海豹”露出了胸有成竹的微笑,“别等了,想办法把白孚搞回城里吧。”

    “这个时候?这和你早上制定的计划可不太一样,”“北极熊”的声音有所迟疑,“你跟上头和那个新帮手商量过没?万一又跟上次一样搞砸了呢?”

    “再等就没我们的事了,向璈已经跟燕皎——就是你要抓的人接上头了,现在正是该采取措施的时候,再不出手,那位新同事可就要把咱们得功劳都抢光咯~”

    “这样吗……我明白了,等着吧,最晚后天她就会回总部了。”

    挂断了通讯,“海豹”终于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沙发上,等待着自己精心策划的一场好戏上演。

    来吧,该让情报部的家伙见识一下轻敌的后果了。

    第195章 步步紧逼

    压低了新买的鸭舌帽, 向璈转进了一条靠近居留区的破旧街道,专属于穷人的苍蝇馆子和杂货店密密麻麻地挤在两侧,随意堆在门口的垃圾让她连上只有三级的台阶都要花费一番心思, 围裙上满是油污的服务员更是看得人食欲不振。

    倒胃口的向璈只好冲服务员摆了摆手, 然后快速扫视了一圈店内的顾客,当目光锁定到一张摆满了食物的边角位小桌时,她不紧不慢地走了过去,坐在了早来一步的顾客对面。

    “菜都快凉了。”独眼对她的迟到抱怨了一句。

    “我现在要假扮一个刚入职的奋斗员工, 怎么可能随时抛下工作去城里闲逛, ”向璈没有摘下帽子,只是将宽大的帽檐转到了侧面,“而且你约定的这个地方也忒难找了……”

    “难找才能甩开情报部的耳目, 不然我直接去粮食署找你岂不是更方便?”

    “别嘴贫,快说你找我是什么事!”

    土匪头子又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一瓶酒, 仿佛缺这两口喝的就找不到谈话的气氛, 虽然这在向璈眼里就是单纯的炫富, “你的小跟班可能要被提前调回城里了。”

    “白孚?”独眼平静的语气反而给了向璈更大的震撼,她急忙压低了声音, 嘴里还塞了几口食物让声音不那么清晰,“她才派出去没几天吧?而且我没有从粮食署得到任何消息。”

    “你只是一个新员工, 要什么事都先让你知道那不更令人生疑?再说了,你那上司的安排本来就不怎么走寻常路, 上次把你们分开就出了不少事,现在突然调回来指不定要干什么呢~”

    向璈本来就对冯处长疑心重重, 被独眼这么一说更加担忧起来, 甚至怀疑这又是联邦的一个阴谋——是要单独针对白孚,还是准备将她们二人一网打尽?向璈不知道, 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闷在黑罐子里的苍蝇,找不到可以出逃的缝隙。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联邦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动作,而自己寄予希望的等待根本无济于事,如果不做出正确的反应,被收拾掉只是时间问题。

    “你比我以前见到的要紧张得多,尤其是跟沙漠时的初见相比,”独眼也注意到了她的异常,他挑了下眉,“怕了?”

    “没有,也不关你的事,”向璈深吸了一口气,“我只是觉得事情愈发超出控制,基本与我一开始的预想毫无沾边了。”

    “我们本就无法预知未来,更何况你这一路上掺和了太多不该碰的事情了。”

    是我的错吗?大概,但即便再给我一次机会,恐怕也只会重复以前做过的选择。

    “纠结过去没有意义,我需要尽快脱离联邦的掌控,”向璈拒绝沉溺在对过去的反思中,优先解决眼前的威胁,这是她从雇佣兵生涯中学到的重要一课,“现在想来那张通行卡或许只是缓兵之计,我不能继续按照她安排的路走下去了。”

    “那也许能考虑一下我的提议?”独眼又拿出了那天的话题,“帮我解决一下竞争对手,也能让你的压力减轻不少~”

    “然后呢?”

    独眼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向璈会把这件事拿到台面上说,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刚才的神态,“有些事不需要说得那么明白。”

    向璈不说话,她知道独眼的意思,当另外几个追捕者被清除掉后,他们之间也不可避免地会回到敌对状态,然而这种关系变化的具体时间点却不是当中的任何一方能够掌控的。

    “这件事的风险太大,我需要更多的帮助,”向璈思索了一会儿,决定把独眼也拉下水,至少不能让他一个人坐收渔翁之利,“由你来准备一场针对粮食署的行动——什么都可以,来帮我分散你那几位同事的注意力。”

    “嗯,也不是不行……”独眼似乎真的在思考其中的利弊,“但为什么是粮食署?”

    “当然是敲打一下我那尊敬的上司,”回想起姓冯的那始终隐晦不明的态度,向璈就气不打一处来,“前脚把我送进困难的处境,后脚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工作去了,这可很难不让人有点儿意见。”

    “好吧,那就这么说定了,行动的时间是?”

    “就在今天晚上八点,我会提前埋伏在‘雪狐’的活动地点,等你那边动手后我才会行动。”

    这明摆着是把独眼架在火上烤,然而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他也没有拒绝的余地,只能回以两声干笑,“哈,看来这次我是清闲不了咯~”

    “既然决定了,那就早点儿回去准备吧,”向璈留下一桌子没怎么吃的菜,起身要离开这里,“散会!”

    叮叮叮——

    “白菜萝卜汤,也算是换口味了,”白孚用勺子搅拌了几下,结果只有零星几个萝卜片子浮上来,“还真是汤啊,半片萝卜都不舍的多放是吗?”

    极地的昼夜时间总是反复无常,而分基地的简陋条件又无法支持精确地确认时间,于是早晚两餐就固定和日出日落绑定,而午餐则仅限夏季这种白昼过长的时节;像今天这种上午九点天才蒙蒙亮的冬季,白孚还要先饿着肚子工作一个多小时,才能换来一顿如此粗糙的早餐。

    所幸像她这种从总部来的特派员不需要干太繁重的工作,只需要挨个核实粮食基地报上来的数据是否真实,以及调查有没有被瞒报的特殊事件——例如前两天闹得沸沸扬扬的辐射事件。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业瘫痪的世界果然和古代没什么样,”陆鹿和她的大学生同伴们也跟着坐了过来,大约是觉得白孚是一条好抱的大腿,这帮人算是纠缠上了,“听说我们这里还算是有电力供应的发达地区了,更靠近废土边境的荒凉基地还要点蜡烛呢~”

    “大裂谷南边的雪原森林也是靠煤油灯度过极夜期的,这应该是北极地区的常态吧?而且联邦其实不缺电,只是过于恶劣的环境让输电设备无法铺设,才导致只有总部及周边基地有电量供应。”

    “联邦不缺电?”许久未见的小个子提问道,“那为什么晚上连路灯都不开?”

    “呃……那可能是理论上不缺电,但实际开发出了些问题……”

    白孚也很想问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十二年不见,联邦居然越混越拉了,明明自己小时候路灯都是开到晚上十点才关的呀?难道是人口数量和城市规模越来越大,原有的发电系统跟不上了,而联邦又为了省钱才迟迟不肯扩建?

    “咳咳,大家都先别吃饭,出大事了!”

    治安官那粗犷的声音突然出现在食堂门口,白孚和其他人都纷纷丢下压根就没动几下的筷子,好奇地打量这一行风风火火的家伙,想看看这次又出了什么“大事”。

    鲁蒙斯这时却不再明说了,只是反手从拿了一份车队成员的早餐,然后将带有一根长探测针的精确盖革计数器放了上去,上面的数值变了几下,随即便响起了危险的“咯咯”声。

    食物里有辐射!

    众人连忙把盘子推到一边,而治安官和他的卫兵们则又在食堂中抽了几分食物,结果是供给车队成员的全部含有微量的辐射物质,而供给普通基地工人的全部安全。

    “这是什么意思?”旁观了整个检验过程的上尉愤怒起来,“有谁想要谋害总部的特派员?!”

    “不,这种程度的辐射不致死,万一你们当中有谁身体恢复并汇报了这件事了,总部那边只会更加难以交代,”鲁蒙斯拦住了准备质问总负责人的上尉,旋即侧耳轻声道,“我更倾向于这是某种筛选。”

    “筛选?”

    上尉想了想,是明白自己车队上有个身份特殊的关系户,而且那小鬼敢近距离接触被辐射感染的麝牛,相比除了身份还有其它特殊之处。

    “呼~还好我是跟大家一起打的员工饭,”陆鹿放心地捡起木勺,但很快又担忧地看向白孚,“你说为什么要专门给你们特派员投放辐射,难道是为了……”

    “嘘——”

    当上尉将目光投向自己时,白孚的心里就全都清楚了。

    用辐射来作为检验指标,要寻找的只能是自己这个能够抵抗辐射的半免疫体,而知晓免疫体计划和自己存在的人,只可能在总部的中上层内。

    这就是一场蓄谋已久的针对,从自己踏上联邦的土地起,暗中盯梢的人们就开始行动了。

    “陆鹿,我想我该离开了,”白孚的视线依旧锁定在食物上,但却在不动声色地同身边的人说悄悄话,“为了安全起见,你还是跟你的同伴继续留在这里吧,毕竟敌人的目标是我而不是你们。”

    “那我们还能再见面吗?”陆鹿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

    “一定会,”白孚半是安慰半是许诺地微笑道,“我还要帮向璈寻找让她和你们都顺利回家的方法呢~”

    这时上尉已经拿定了主意,他清了清嗓子,示意食堂内的人都安静下来,“兹事体大,为了特派员们的人身安全着想,我们将于明天一早返回总部;粮食基地的诸位也不必担心,我们会请求上层进行一场彻底的检查,将危害诸位的罪魁祸首绳之以法!”

    惶恐的人群并未因上尉的话而放心多少,但白孚已经明白没有选择了,无论背后的人到底想做什么,自己都必须尽快脱离这个危险的地方,至少要先去跟向璈汇合。

    倒掉碗里一口没动的萝卜汤,她跟着车队成员们一同起身,离开了这张由阴谋和危机支撑的网罗。

    第196章 反杀

    “雪狐”靠在隔离墙的塔楼上, 寒夜的风让人难耐,但他的心却兴奋到火热。

    当独眼来通知他可以动手时,他就开始为今夜的行动做准备了, 上头的老东西们行事太过谨慎, 也让他难以从这场多人行动中捞到足以令其满足的功劳,于是就有了今夜的铤而走险。

    在他看来,按兵不动的跟踪根本毫无作用,眼睛能看到的永远都不甚全面;倒还不如活捉她们其中的一个, 要是能审问出什么那最好, 问不出来也可以要挟另一个帮自己寻找线索,这样做风险反而更小。

    只是一个赏金猎人而已,真不知道上头的老东西怎么想的, 都这种时候了还要让敌人抢占先机吗?

    数以百计的情报部武装人员早已潜伏在了塔楼的每一个角落,隔离墙上的小型哨戒炮也已经披上了黑色的伪装, 他们一如寂静的黑夜, 耐心等待着猎物上钩。

    嘭——

    重重地摔下车门, 独眼的心情并不想明亮的星空那般美好,原本只是想当一个作壁上观的幕后黑手, 结果最后还是被向璈推了出来。

    但他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了,白孚明天上午就要回到总部, 如果到那时还不能和向璈建立深度合作,自己就真别想插手这场行动的安排了。

    既然注定安定不了, 他也不介意把水搅得更浑。

    深吸了一口气,独眼带着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士兵踏过了粮食署的大门, 上一次情报部倾巢涌入此地还是五年前, 如今再现这么大架势,粮食署大楼里准备下班的员工们纷纷停下了离开的脚步, 躲在桌子底下给上级打报告。

    咣啷——

    挂着根铁链子当摆设的大门被猛然推开,冯处长带着十几个同样携带武器的人走了出来,算时间大约是独眼的车还在半路上,这帮人就开始做准备了。

    还真是消息灵通。

    独眼轻蔑地哼了一声,没等对方开口就先说道:“怎么?是署长他老人家瘫了,还是全粮食署就你一个处长?怎么每次出大事都是你出面?”

    “这点儿事就不必劳烦其他人了,”冯处长黑着脸,看来对独眼的突然袭击很是不满,“倒是你们,我可没听说过情报部现在可以随意入侵其他部门了。”

    “入侵?不不不,我们只是来查点儿东西。”

    “粮食署直接对主席和核心会议负责,什么时候轮得到情报部核查了?”

    “我们的确是奉了最高层的命令哟,”独眼从身后摸出一张盖有鲜红印章的手令,故意在对方面前抖了几下,“你看,主席亲批的呢~”

    冯处长只是随意扫了一眼,脸色就立刻变得更黑了,“呸!什么时候造假的也敢这么明目张胆了?想死也不用这么赶早吧!”

    “是真是假可不取决于我,而是取决于我有没有搜出什么东□□眼露出一个无赖的笑脸,摆明了今天是非要搞出点儿事情,“还请处长让开一下,不要妨碍我们办公,免得事后被扣上一个包庇的名头。”

    “看来你们是铁了心要从我这里找出点什么了,”冯处长没有挪步的意思,仿佛要跟独眼硬杠到底,“不过我很好奇,到底是什么人让你们情报部坚信粮食署出了问题?”

    “出卖线人可不是遵守职业道德的行为,还请见谅。”

    “也罢,看来今晚这事是不可能和平解决了,”冯处长突然松了口风,主动让出了一条通往大楼的道路,“那就搜吧,要是搜不出点儿什么,你就等掉脑袋吧!”

    独眼笑了笑,对她的威胁置之不管,他当然明白刚才的拖延时间是为了藏点儿什么,或者让他以为藏了什么,就等着最后看自己一无所获的样子,但都无所谓,他早就和向璈准备了后手。

    让手下散开四处搜查,独眼本人却只带了几个随从进了宿舍楼,临时宿舍里的人大多是外勤人员,这个时间早就下班休息了,情报部的突然闯入让他们瞬间惶恐不安,要么藏起来,要么对着他破口大骂。

    然而独眼无视了耳边的嘈杂,径直奔向了向璈所在的房间,撬开门锁,桌面上果然摆着自己送出的电子装置——这是二人早就约定好的,除了让独眼不至于无功而返,也可以把向璈从粮食署带走,至于下一步是进监狱还是转移到其它地方,就不必让冯处长操心了。

    “处长大人,看来您的手下不是很老实啊,”独眼刚下了楼,就遇上了追来查看情况的冯处长,“让我们猜猜这里装了什么?”

    “这东西是从哪里搜到的?”

    “内部事务,无可奉告。”

    独眼趾高气昂地收起电子装置,转身就要招呼收下回车上,可还没等他走到门口,粮食署的大门就忽然被关上了,而冯处长则掏出了一个正滴滴作响的通讯器。

    “情报部部长的电话,怎么?不想接?”

    隔离墙上的风又冷了几分,“雪狐”给自己多加了一件外套,假装视察工作一样在墙上的过道间晃悠,距离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个小时,粮食署发生的事都传到守卫岗了,听得他心里更加烦躁,可那个小兔崽子怎么还不现身?

    难道自己被目标放鸽子了?

    他越想越气,在宽厚的隔离墙顶上来回踱步,随身的守卫们都离得远远的,生怕被拉去变成上司发泄怒火的对象。

    几只北极鸥燕落在塔楼顶尖,“啾啾”声叫得“雪狐”心烦,他挥了挥手,但和人相处惯了的北极鸥燕并不怕他,反而一唱一和地嘲笑他的窘境,偏偏这时候还不能开枪——墙下的士兵们可都把这当作信号。

    “你们傻愣着干什么!随便来个人,把它们给我赶走!”

    守卫中主动站出了一个人,他的帽子大出几个号,看上去并不合身,可漆黑的隐蔽了这一点,让心生烦躁的“雪狐”没有生疑。

    那人拿了一根短杆子,爬到塔楼中间用杆子去敲击屋顶,感受到震动的北极鸥燕们瞬间不安起来,振翅飞向了无尽的夜幕,而完成任务的士兵快步跳下来,殷勤地跑到“雪狐”身边邀功。

    “报告,鸟都被赶走了。”

    “我知道!一边待着……嗯,你的声音怎么不太对?”

    话音未落,那顶大了不止一圈的帽子突然被扣在了自己脸上,士兵举起手中的短杆,在北极星光芒的照耀下,“雪狐”这才看清那是一杆漆黑的突击步/枪,而紧贴在面前的士兵正是自己的目标!

    “你怎么……”

    没有片刻犹豫,向璈立刻对“雪狐”扣下了扳机,然而对方也确实对得起精英的名号,瞬间抄起身边的防弹盾牌挡下了袭击,然后猛地一跳拉开了距离。

    “来人,给我把她拿下,要抓活的!”

    等候多时的士兵几乎同时被枪声唤醒,他们按照计划有序地封锁了一切逃离出口——甚至包括并没有被启动的暗道,然后才顶着防弹盾牌从两侧的楼梯蜂拥而上,准备抢占这个来之不易的功劳。

    所幸高大的隔离墙让士兵们需要走的路线大大加长了,让自己还有了那么五六分钟的挣扎时刻,只要能在他们之前杀死“雪狐”即可;然而在那之前,她还要先清理掉潜藏在塔楼内的哨戒炮。

    哨戒炮的个头不大,随手扔在地上就可以使用,短小的炮口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只要头顶的红外感应器检测到敌对目标,就会立刻开枪打断敌人的腿。

    然而“雪狐”在隔离墙上安装了一整排的哨戒炮,其数量之多让向璈根本无法一次性解决掉,一旦让这群小玩意儿有了开枪的机会,自己几乎没有躲闪的可能。

    “唯一的方法就是用一点群攻武器,”向璈掏出白天准备好的捆绑炸/药包,那是一大块烈性炸/药上绑了一圈酒精燃/烧瓶,只要掉在地上就会立即爆炸,“你觉得呢?”

    “雪狐”心头一紧,连忙边后退边问道:“你想跟我同归于尽吗?”

    “错了,死的只有你一个人!”

    如同方才开枪时的当机立断,向璈决绝地将炸/药包丢向“雪狐”,然后都不看一眼具体的结果,就头也不回地从隔离墙上跳了下去。

    轰——

    爆炸掀起的热浪瞬间将她掀飞出去,捂住胸口被震出的剧痛,向璈艰难地抬起眼皮,将正下方那一片漆黑的蔚蓝尽收眼底。

    刚才她上来的时候,就发现隔离墙的最北段是修在海岸悬崖上的,从这里坠落,正下方就是结满冰盖的大洋,那里没有防线和追兵,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有人从这里潜伏登墙——温度过低的海水会让人体迅速失温,还没来得及游到岸边就一命呜呼了。

    大脑还没能想出下一步该怎么办,向璈就狠狠地坠落在了坚硬的冰壳上,下坠的巨大力量眨眼间就将冰层粉碎,而碎冰的反作用力撕裂了脆弱的皮肉,只在水面上留下了缓缓扩散开的殷红。

    而在昏迷前的最后一秒,向璈眼中只有如血一般燃烧的隔离墙。

    第197章 坠落现实

    火依然在燃烧, 它烤干了染红大地的鲜血,让这里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向璈睁开眼,她的身上没有伤, 只有沾满了衣服的血迹, 它们来自多少个人?向璈不记得,她机械地从地上站起,捡起落在地上的突击步/枪,擦掉枪口沾染的不知来自于谁的血肉。

    这里是哪里?

    问句没有吐出口, 一个高大的雇佣兵就走到了她的面前, 他叼着烟不想说话,只是随手递给她一张照片,上面是老板想要的东西。

    “最后一步了, ”见她没有立刻接下,雇佣兵才慢悠悠地抽出半截香烟, 开口, “解决完最后的目标, 我们就能回去拿钱了。”

    向璈默然地盯着照片上的东西,隐约记起了这次任务, 可结局是怎样的?不清楚了,大概是每次任务都大同小异, 不值得在记忆中占据一席之地。

    背上了枪,也记住了照片上的物品, 向璈直接快步走向了目标所在的地点,那里经过了几轮轰炸后只剩了断壁残垣, 没有敌方的正规军驻守, 大人们在逃跑,孩子们在哭嚎。

    她走了进去。

    堆积的建筑碎块已经让这里看不出曾是座繁华的大城市, 原本衣着亮丽的人们也沦落到了衣不蔽体的程度,他们拖着蓬头垢面的身体来到雇佣兵的面前,却又不靠得很近,然后卑微地乞求一点食物和净水。

    而每次的结果也都一样,雇佣兵们根本不搭理人,反而挥舞的手中的枪恐吓他们,于是许多人逃走了,背井离乡去寻找一块没有战争的土地;而少部分人仍迟迟没有离开,并非不愿,而是缺少条件,或依然有亲人被困在残砖断瓦之下。

    向璈本想越过他们,但下一秒,一个身形佝偻的残疾人抱住了他的腿,用沙哑的声音向她讨要一瓶干净的水,血和着灰尘在那人的脸上形成了黑红的污泥,看不清他的面貌和表情,但布满血丝的眼睛依旧让人心生怜悯。

    自己是怎么做的呢?

    残存的记忆碎片如浪花似地涌了上来,向璈揉了揉太阳穴,大概记起了那熟悉的所作所为——开枪杀了他。

    如今的她当然不会重复那种行为,可身上并没有可以施舍的物品,于是向璈试图抽出被抱住的腿,打算当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这时,那个见向璈迟迟没作反应的残疾人忽然掏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奋起残缺的身体向她的脖颈扑去,这个速度向璈完全可以开枪解决,但她不想,只是扭动身体躲开了攻击。

    砰——

    枪声响起得毫不意外,向璈回过头,果然是那个雇佣兵干掉了他,这个高大的家伙又点起一支烟,面露不悦地向她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连这种货色都对付不了吗?平时都是怎么训练的!”见向璈的表情仍没有明显的变化,雇佣兵又补充道,“不想死就记住我们的规矩,下次可没人在出手帮你了!”

    规矩?

    向璈当然记得很清楚。

    这些失去家园的平民总会报复入侵者的,然而谨慎又全副武装的正规军士兵实在太过难以下手,于是他们就把矛头对准了更加作恶多端的雇佣兵们;而为了自身安全考虑的雇佣兵们,也会每攻下一个地方就不约而同地做同一件事——屠杀平民。

    想到这些,向璈的心里又涌现出了熟悉的厌烦感,这种感觉是什么时候产生的,她不知道,但那种感觉却是一日强过一日了,于是她不回话,只是缓慢地抬起头,看到天空正如悲泣的大地一般龟裂、破碎。

    “喂,向璈,你还在发什么呆?该去拿东西了!”

    更多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翻腾,让她记起了更多事,然而后续的内容无非仍是血腥的屠戮,无论哪次行动都一样,一样地让人厌倦。

    向璈受够了。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举起枪口,瞄准了那位姗姗来迟的大老板,在被保镖打成筛子之前扣下了扳机。

    哗啦——

    子弹击碎了脆弱却真实的幻境,意识再度退回了无梦的沉睡。

    嘭!

    坐在一点也不舒适的硬木板凳上,独眼不停地回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白孚回来了,但刚一下车就被姓冯的接走;“雪狐”死了,向璈失踪,电子装置被上级没收,连自己也被困在这鬼地方软禁待审。

    结果不该是这样的!

    思来想去,独眼还是觉得自己就不该把宝压在向璈身上,这个家伙永远都不会按照自己的规划行事,只是以往的结果基本都是好的,才让自己忽略了这本身其实是个不稳定因素。

    还有姓冯的,粮食署和情报部多少年来都是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她一个小处长怎么可能随手掏出部长的联系方式,这当中肯定有问题!

    思考着如何失算的独眼反倒冷静了不少,他意识到向璈那边的结果也并非最坏,“雪狐”死了,但向璈还活着;而“北极熊”要寻找避难所的家伙,另一个不知名的上线则要寻找“捕鲸人”,临时多调一个人可能会破坏已有的安排。

    眼下能对付向璈的只有自己了。

    牢记住这一点,独眼开始思索话术,自己的计划肯定是要全盘托出的,当然隐藏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反正“雪狐”已死,口说无凭,而他生前也确实支持自己的计划。

    吱嘎——

    软禁室的门被打开了,然而士兵却搬进来了一个带话筒的摄像头,看来上头还是不愿意亲自出面,抑或说明部长大人不打算从重处理这件事。

    “这和你安排的计划可不一样,”上司冰冷的声音从摄像头边的音响传来,“静观其变怎么会变成这种结果?‘海豹’,你应该给我一个解释。”

    “我……我的确是按照计划走的,不过是另一套的计划,”独眼并不担心上头责怪自己,因为欺瞒上级的要求是“雪狐”提出来的,而他只是顺手录了个音,“那小子认为您的行事太过保守,反正只是一个没有证件的外来者,直接活捉审讯不就行了。”

    “混账!你们就不怕暴露目的?”

    “所以我们选择让她主动出击,”独眼连忙接上话茬,生怕上司误会什么,“我会利用过去跟向璈的交情给她传递一些情报,比如电子装置里的布防图,以此来博得她的信任,并怂恿她主动对‘雪狐’下手。”

    “这样一来,就算雪狐绑架失败让她平安回来了,也能因此加强向璈对我的信任,而我则可以利用这份信任来加强对她的行动渗透,进一步指引她帮我们找出‘捕鲸人’的下落,只是……”

    只是谁会想到他们打了个两败俱伤的结果,反而搞得自己赔了夫人又折兵。

    “哼,你们两个算计得倒挺好,居然敢不向我汇报就擅自行动了!看来是我给你的权限过高了,”上司的更多怒气确实被吸引到了“雪狐”身上,但这不代表他对独眼有多么宽容,“从今天起,你给我滚到城外去,听‘北极熊’的指挥!”

    “是。”独眼不敢在这时候顶嘴。

    “我给你将功补过的机会,协助城外的人捉住向璈和避难所的人,昨天晚上的事我就既往不咎,但如果再让她跑了,你也别想拿以前的功劳顶罪!”

    “至于‘捕鲸人’的事,反正白孚已经回城了,我们就还有一次机会,但你不许再插手了,我会让专门的人来解决。”

    这算是把独眼的权限一撸到底了,不过没关系,就“北极熊”那点儿心眼,指挥权迟早会落到自己手里;而出城则给他了更大的自由——真兜不住底了就弃联邦而离开,反正自己本来就不具备忠诚这种东西。

    兴师问罪到此结束,上司不打算提及粮食署的事,独眼也不打算给自己找麻烦,姓冯的身份肯定不一般,但那不是自己目前能查清的,还不如把麻烦丢给白孚去思考。

    摄像头很快就被人抬了出去,独眼也重新获得了自由,情报部没给他在城内逗留的时间,就把车开到门口准备送他离开,独眼对此也没有异议,当然有也没用。

    反正事情还不到结束的时间,自己有的是机会算账。

    啪——

    “总之就是这样,”冯处长关上门,用很是真诚的眼神与白孚对视,“向璈不听我的劝告,执意要对情报部的人下手,结果落得了现在生死不明的结果。”

    “我们能去找她吗?”白孚焦急地站了起来。

    “很遗憾,情报部的人已经先下手一步了,不过向璈在之前联系上了避难所的人,或许你可以寄希望于被他们救走了。”

    “那我……”

    “你必须留在城里,这样至少能分担一部分眼线,如果连你也出去了,情报部就会把所有的人手都派出城去,你觉得自己能赶在百十个专业特工之前找到向璈?”

    白孚颓丧地坐在单人沙发上,本以为城外的局面够糟糕了,没想到城内会乱成这样,向璈说得对,这里远比想象中的危险,自己不该掉以轻心的。

    “振作一点,那家伙的身手可远比我想的要好,你应该对她多抱一点希望,”见白孚一直是闷闷不乐的状态,冯处长便开口安慰了几句,“而且还有一个好消息,北极科研基地的通行卡批下来了,虽然仅限一人,但可没说具体是哪个人。”

    接过那张蓝色的薄卡,白孚的眼中又多了一丝希望。

    “你们的装备我也从情报部弄出来了,都没动过,”冯处长指了指桌子上的武器和电脑,“今天先休息一下,明天,你就能进入那个藏满机密的地方了。”

    第198章 新方案

    哗——

    冰冷的海水拍在冰盖上, 冲刷掉了边缘的赤色血污,远处的鲨鱼嗅到了这股气息,却碍于联邦拉起的水下防护网而无法靠近, 只得焦急地在附近徘徊。

    刺骨的寒意从身下涌来, 反复刺激这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从刺痛到麻木,向璈甚至觉得自己快要适应了极北的极端天气,直到温热的水花扑溅在皮肤上。

    “是……白孚吗?”

    “很遗憾, 你的小跟班已经被接进城内了, ”熟悉但又许久未听过的声音响起,把向璈的意识一点点换回现实,“现在你跟我们一样, 都是联邦的通缉犯了。”

    用力挑开沉重的眼皮,明亮的蓝色瞬间刺入了眼中, 天空和大地都融成了一样的光景——在天空一般蔚蓝的大海上, 漂泊着白云似的巨型冰盖。

    自己还活着。

    意识到这一点后, 向璈的状态瞬间好了不少,她张了张干裂的嘴唇, 还没蹦出几个音节,一旁模糊的人影就往自己嘴里灌了些热水, 味道很苦,但意外地提神。

    “我这是在?”

    “在北冰洋岸边的一块漂浮冰盖上, ”那人立刻接上话茬,并解释道, “原本我们只是想抓几条鱼填饱肚子, 没想到又多了一张吃饭的嘴。”

    看来自己是被人从海里捞上来的,嗯……也不算是坏事, 至少捞到自己的不是情报部的人。

    喝了热水,向璈的身体渐渐恢复了些许力量,她晃了晃脖子,本想支撑着坐起来,结果这时一个白绒绒的小煤气罐突然钻进了自己怀里,压得她没了力气。

    “唔,这是个什么东西?”

    又用了些力气睁开眼,向璈才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是一只还没换毛的小海豹,这个好奇的小家伙正探头探脑地观察面前的人类,然后张了张嘴问自己要吃的。

    “这是我们在野外捡到的小海豹,它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被北极熊吃掉了,”旁边的燕皎正在保养武器,见向璈基本清醒了过来,便转过身和她说话,“虽然我们的食物也快见底了,但这年头动物的日子更不好过,能救一只是一只咯~”

    “咳咳,”向璈没心思说闲话,抱着小海豹勉强把身体撑了起来,“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第二天下午——按照你往隔离墙扔炸弹的日子为基准。”

    “不是你让我搞一场大动作的嘛……”

    “问题是,大过头了,”燕皎把小海豹弄到自己怀里,并随手拿了条鱼喂给它,“现在不光是情报部的人,连负责管理隔离墙的防卫军也在满世界找你,别说再搞点儿小动作了,我们现在连进城都费劲!”

    “我只是……觉得这样能一举两得,”向璈还想再起来一点儿,但很快她就感到整个背部都火辣辣地疼,胸腔内更是火烧一般地喘不上气来,“我这是?”

    “你伤得很重,从几十米高的隔离墙上摔下来可不是开玩笑的,没折断脊柱只能说你命大,”燕皎又把向璈按倒在冰盖上,“但你的肺还是被折断的肋骨刺伤了,背部更是有大片的深度伤口,加上海水的低温侵蚀,你现在不躺个十天半个月可能都无法正常行动。”

    “我没有那么多时间休息,城内还有很多没处理的事,还有白孚……突然把她调回城内肯定不会是好事!”

    “那你为什么要跳出来?继续蛰伏在城里不好吗?”

    “……我只是难以忍受那种被全方位监视的感觉,好像无论做什么事都不安全,敌人一直在暗中行动,而我练出个门都要克服诸多顾虑,那种环境……所以我想借此机会逃出他们的掌控,然后再找机会返回城内。”

    “你太心急了。”燕皎淡淡地评价了一句。

    “我……我不知道,”向璈忽然表现出一种仿佛被看穿的惶恐,她很想解释什么,但情绪到了嘴边却组织不成语言,“从来到联邦的那一刻起,我的心里就很混乱,甚至……我想我在害怕。”

    “害怕?”

    “应该,但不是对死亡或失败的恐惧,而是我很担心……担心会失去现有的一切。”

    无论是牵连身边的人被联邦盯上,还是任务成功然后离开这个世界,每进一步都会让自己离分别多近一点。

    “想开点儿,我想这是好事,”燕皎反而轻笑了一下,“这说明你有了珍视的、不想失去的东西,而不再像之前那样孑然一身了。”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管前进还是后退,我好像都在离失去更进一步……”

    “至少保持耐心,这个世界已经发生过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万一哪天奇迹降临在你面前也说不定?就算真的没有第三种选项,你也可以在分离之前把一切都做到最好。”

    向璈总觉得自从伊莱瓦去世后,这小鬼就比之前要成熟了不少,如今甚至反过来教育自己了。

    “你倒是沉得住气,都到这种地步了还能保持乐观。”

    “习惯成自然嘛,”燕皎却无奈地叹起气来,“每天被一大群人像撵小鸡一样追来追去,时间久了你也会冷静到无聊的。”

    海岸边有脚步声响起,向璈大概也猜到追来的是什么人了,便握紧了手边的枪问到,“我帮你解决他们?”

    “不,那样太打草惊蛇了,”燕皎立刻站起来,娴熟地招呼起还在冰盖另一端捞鱼的同伴们,“喂,赶紧点儿,要收拾东西撤了!”

    几人瞬间抄起身边的木桨,像划船一样带动着冰盖往某个方向移动,其他人则火速收拾干净背包;燕皎则抱着小海豹站在连海岸更近的一端,用望远镜观察敌人的动向,顺便问了向璈一句:“你还能站起来吗?”

    “没问题。”

    向璈强忍着肺部的刺痛,拄着枪摇摇晃晃地爬了起来,柔软的鹿皮口罩过滤掉了空气中的大部分寒冷,让她呼吸上的压力小了不少。

    这时的冰盖也已漂流到了另一片悬崖下,崖壁便有一块看不出有什么异常的巨石,但几个力气大的人一起吧巨石移开,一条天然的山洞便呈现在众人面前。

    “从这里可以直通一片松树林,”燕皎向她解释,“借助树林的遮蔽,我们可以迅速转移到一个新营地附近。”

    “让我带路吧,”向璈反过来提议道,“我们去基地车,车里还有一架无人机,可以提前观测这帮人的动向。”

    “你的车还在附近?也好,我也受够露天睡觉的日子了。”

    众人飞快地钻进山洞,排在最后的人负责把木桨沉入海底,然后用力将冰盖往反方向一蹬,待它逐渐远离了悬崖,那人才放心地把巨石挪回原位。

    “接下来该怎么办?”向璈在路上边跑边问,“我们不可能一直躲在野外,联邦加大了搜寻力度,暴露只是时间问题。”

    “我知道,进城肯定是早晚的问题,但其实我还没想还该干什么,”燕皎担心剧烈活动会加重她的伤势,便刻意放缓了脚步,“你知道的,副部一向不希望对联邦下手太重,毕竟不管怎么说联邦都是执行重建计划的主力军,就算旧军党带了私心,那也比让废土的幸存者长期孤立无援要好……”

    “这种时候就别关照伤员了,”向璈察觉了她的意图,反而强忍伤痛加了速,“快跑!”

    燕皎只好重新把速度提上来,并接着说下去,“所以原来的计划方案肯定不能用了,我就在前几天尝试联系了一个城内的卧底,想试试能不能搞到点儿机密情报。”

    “所以你们的入城计划呢?”

    “暂时没有,局势变化的太快了,那个线人的态度也很奇怪,不过我们还是约定了去一趟暂留区,那里可以找到帮我们进城的人。”

    “暂留区?”

    “嗯,也在外城,跟居留区挨得很近,但里面的大多是有钱人,只是普遍身份不明,推测是帮旧军党搭理黑色产业的,也有其他势力的重要人物。”

    “那你们为什么不去?”

    “去不了,因为计划是半路上才变更的,所以我们一开始就没带适合潜入的人!”

    “该死,那就换我来,”接下来的行动有了眉目,向璈的状态也看上去好了不少,“正好居留区我待过几天,那边的监视力度比内城区小了不少,溜进去转一圈也不是不可能。”

    “可你的伤……”

    “我心里有数,不会影响任务的正常执行,倒是你们那个线人能不能想办法把我也弄回内城区——我指的是秘密潜入,可不是姓冯的那种一戳就破的假身份伪装。”

    “那得看线人的能力了,最好能利用联邦内部的一些事件,尤其是跟民意相关的,混进普通民众之间是最稳妥的方案。”

    一提到民意,向璈顿时记起了在中央广场看到的游/行群体,如果能借助他们的力量掣肘联邦,就可以给自己争取到隐藏的机会,想到这些,她又觉得自己也不是白进去一趟。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眼见出了山洞,向璈立即带着众人往基地车的方向狂奔,“走,等回去我们把信息汇总一下,应该很快就能找到回去的办法了。”

    第199章 北极科研基地

    不同于喜欢在核心区扎堆的联邦各部门机构, 北极科研基地坐落于最为偏僻的城北地区,除去排成一道屏障的家属楼,这里甚至连一个普通人的影子都见不到, 俨然是一股未开发地区的荒凉。

    然而越过遮挡视线的家属楼, 一座极其庞大繁杂的园区便出现在白孚面前,它几乎占据了总部东北角的全部面积,近十米高的金属墙上贴了一圈蓝色的灯条,将无关人等拒之门外。

    “内个……我……”

    “要进去是吧?通行卡出示一下。”

    高大的保安没有半点儿多余的表现, 简单了当地伸出了手。

    白孚连忙掏出那张蓝色的硬卡, 伸手递给比她高了一头还多的保安,在抬头的那一刻,她看到保安的脸上爬满了形状诡异的伤疤, 乍一看像是被火烧过或是被强酸腐蚀过,但仔细一瞧才觉得更像是辐射造成的细胞大面积死亡。

    “嗯, 卡是真的, ”在机器上操作了几下后, 保安点了点头,把临时通行卡丢进了一旁的粉碎机中, “不过小姑娘你来的有点早了,这才不到七点, 先找个位置等一会儿,八点我会叫你进去的。”

    白孚不敢和保安对视太久, 便急忙拉着小狼跑去了大门对面的长椅上,还没吃早饭的肚子正咕咕地抗议着, 她从包里摸出几块发黑的肉干, 掰碎了分给自己和小狼吃。

    虽说没到进入时间,但其实园区内的工作早就开始了, 昨天一整晚都辗转反侧的白孚五点多就赶了过来,结果仍旧听到了里面嘈杂的仪器运转声,这让她怀疑这帮人是不是一整晚都没停工。

    想这种事并没有用,白孚摸了摸小狼的脑袋,叹了声气道:“你说向璈现在怎么样了呢?”

    “嗷呜~”

    小狼很想说我只是一只动物,你能让我说点儿什么?

    “要是我早回来一天就好了,或许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白孚轻轻捋着小狼的毛,样子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向璈说得对,现在的联邦远比以前更复杂危险,昨天下午我才刚回来,就感觉到有人在监视我。”

    小狼拍了拍爪子,表示现在没有人跟踪。

    “我知道,科研基地这边查得很严,情报部的人不敢跟过来,”白孚很勉强地冲小狼笑了一下,“但我们不可能一直呆在这里,离开了这里会怎么样?城外的向璈还能不能跟我们汇合?这都不是我们能预料的事。”

    小狼觉得她一直这样颓丧很不好,于是用牙轻轻咬了咬一旁的背包,让她把心思放在接下来的事上。

    “哦对,我应该检查一下要用的东西,”白孚这才如梦初醒地从情绪中挣脱,从背包里摸出笔记本电脑和其它的零碎小玩意儿,“嗯……要问的事还真够多,也不知道一天的时间够不够用。”

    “嗷呜~”

    小狼不再打扰她整理资料,转而安静地趴在地上啃肉干了。

    与几乎没什么人靠近的北极科研基地相反,这个时间的检查站早已进入了门庭若市的状态,每天想挤进联邦的人都很多,但基本上除了进入居留区成为一名出力气的黑工,就是连一开始的身份记录都过不了关,然后被毫不留情地扫地出门。

    向璈混在拾荒者的队伍中,低着头安静地等待。

    如今的伤倒是起了大作用——费力的喘息仿佛不久前感染过什么疾病,脸上未愈的伤口则像是被什么猛兽追赶过,向璈在上面涂了一层泥灰,再把头发弄乱,披上破塑料布和垃圾袋拼接成的斗篷,倒还真和废土来的拾荒者没什么两样。

    “把表填了,”检查员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就恶嫌地把表格丢给她,“不识字就到那边去!”

    向璈唯唯诺诺地走到木桌边,把表格递给面前微胖的女人,然后在对方的询问下报出自己提前编好的假信息,甚至为了真实性,她还故意磕磕巴巴地把细节说模糊了。

    填好了信息表,向璈正准备松了一口气,偏偏这时候情报部的人查到了这个检查站,更糟糕的是,领头的是跟自己再熟悉不过的独眼。

    还真是冤家路窄。

    独眼大概也注意到了这边,或者他只是恰好瞄了一眼,总之向璈很明显地感觉到他在看自己,而且脸上的表情若有所思。

    然而独眼终究没有开口叫住她,于是向璈也压下心中的惶恐,接过电子卡就往门内走起,在二人擦肩而过的一刹那,一声狡黠的轻笑穿进了她的耳中,再回头时却又一切如常了。

    “小姑娘,到点了,快进去吧。”

    保安表面上长得凶神恶煞,但说话时的态度可比检查站的那群人要好不少,虽说也可能是他清楚来这里的人多少都有靠山,因而态度收敛了不少,但白孚还是对他多了几分好感。

    “多谢叔叔。”白孚带上背包,领着小狼一起过了大门。

    园区里早有接待的人在此等候了,白孚打量了对方一圈,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大概是某个倒霉催的实习生,被领导打发出来干这种杂活了。

    “其它区域都有很繁重的工作,没有重要事项就不要过去,”实习生的样子很是疲惫,干脆免掉了客套的欢迎语,直接切入正题道,“教授们都在中间的建筑内,你跟我来。”

    白孚也没向他多问,径直走进了那个大型建筑。

    中心建筑是个巨大的半球体结构,在北极科研基地刚刚成立的时候就存在了,大约是这些年扩建了几次,它的空间远比白孚记忆里的要大不少,内部的结构也变动了许多,让仅存的那点熟悉感终究也烟消云散了。

    “你要去那个部门?”实习生突然停下脚步问道。

    “呃……”

    白孚的脑子突然宕机了一下,她要问的事情那可太多了,免疫体计划的后续、辐射危机的起源、基因工程的研究进度、三大工程的具体状况以及胡老板和南方财团的问题,可能还有许多细枝末节的小问题,但她这一刻的确理不太清了。

    “快一点儿,大家的时间都很紧张的。”实习生小声催促道。

    “那就……”白孚想了想,最终她还是最关心妈妈的事,“免疫体计划还在运行中吗?”

    实习生的身体却像是触电了一般,他愣了好几秒,然后用极其古怪的眼神盯了她许久,这才嘟囔着带她进了电梯,按下了倒数第三层的按钮。

    “也就是说,免疫体计划并没有停止,而是还在秘密运行中?!”

    白孚殷切地看向实习生,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确切的回答,但对方却只是小声地念叨她听不清的话,却迟迟不肯回答任何一个问题。

    算了,能过去就好。

    白孚只好把问题都咽回肚子里,手轻轻地把小狼往自己这边拽了几下,小狼也全程都很听话,既不乱跑也不乱叫,安静地像被输入了指定程序的机械狼。

    “到了。”

    实习生终于停下了嘟囔,带着白孚来到了空旷的走廊,没有一楼大厅的人声嘈杂,这里很安静,安静到走廊上居然连人都看不到几个。

    “这里是……”

    “机密研究区,”实习生对白孚的态度明显有了变化,“很多尚未公开或不便公开的项目都在这一层进行研究讨论。”

    “所以,免疫体计划其实……”

    “还在运行,”实习生又一次停下了脚步,指了指前方的一扇大门,“负责这项计划的老教授就在那边,我的身份不方便进去,你自己去吧。”

    白孚点了点头,让小狼也留在门外,自己则又掏出了那张在检查站没能使用的老旧通行证,希望能借此证明自己的身份。

    推开大门,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顿时扑面而来,白孚揉了揉鼻子,仔细观察门后的情况——这里不是某个小房间,而是一个能同时容纳数百人的大厅,贯通天花板的不透明玻璃把研究人员分割到了不同区域,尽管他们负责的是同一项研究。

    “你是?”

    头发花白的老教授正在指点自己的学生,见到有陌生人来了,便客气地上前迎接。

    “教授,我……”白孚想了一会儿,终究是不知该怎么介绍自己,只好木讷地拿出泛黄的通行证,“您认识这上面的人吗?”

    “这……这是白教授的证件!”

    教授只是瞥了一眼,整张脸就完全被震惊占满,他急匆匆地接过通行证,将写着个人信息的那一页小心取了出来,手指缓慢又仔细地抚摸过每一寸纸页,像是在反复确认它的真实性。

    “您……”

    “我认识,我当然认识!”老教授甚至舍不得把通行证还给白孚,“十八年前主持初代免疫体计划的就是我们两个!当时她是总负责人,我是二把手,我们一起造出了世界上最早的半免疫体,可惜……我听说她后来出了事,那个被带走的孩子也下落不明了。”

    老教授的伤感让白孚觉得自己不该去打扰他,但犹豫了一会儿后,她还是慢吞吞地开口道:“其实,我就是那个失踪的半免疫体。”

    第200章 答案(上)

    房间内忽然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放下了手头的研究,齐刷刷地盯着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只有老教授的手抖了又抖,声音在他的喉咙里涌上来又吞了下去, 终于还是化作了一声试探, “我知道这可能很冒昧,但……你能帮我拿一块辐射结晶过来吗?”

    白孚知道他是在验证自己,便默默地转身走到冷藏柜前,从最下层取出了一个用铅合金制成的小罐子, 拧开, 里面正安然躺着几块闪烁着蓝绿色光芒的半透明小石头,她徒手摸出一块,当着众人的面高高举起, 然后又把一切都放回了原处。

    这下再也没人能质疑了。

    “孩子,真的是你!”老教授再也无法遏制自己的情绪, 猛地将她抱紧了怀里, “你居然还活着, 那白教授呢?她是不是也跟你在一起!”

    “不,妈妈她已经……”

    “还是这样吗, 也罢,我们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老教授见白孚不愿提及这方面的事,便善解人意地打断了她的话, “我真没想到你还能平安回来,感谢老天, 让我们再度相见了!”

    成为喜悦焦点的白孚却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 即使她还记得这位教授曾经确实对自己不错,但这种被众人簇拥的感觉是幼年的她从未感受过的, 一切都不一样,甚至连如今的联邦都不再是她能习惯的了。

    所幸这种欢庆并未持续太久,为了不打扰其他人的工作,老教授很快就带着白孚去了另外的房间,这里看上去像是个单人办公室,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这让白孚不像刚才那般紧张了。

    “抱歉,我有些太兴奋了,但我的确未曾奢望过一场相隔十二年的重逢,”老教授灌了一大杯茶水,才让自己的表现不那么与身份相违和,“你能讲讲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吗?当然,如果是你不想提的也可以省略掉。”

    这会儿的白孚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简单梳理了下思绪,便把这十二年来的经历都叙述了一遍,然而关于在黑市的经历她并非省略,甚至还补充了诸多细节;反倒是从遇上向璈来的这段冒险被一省再省,有的部分干脆跳过不谈。

    前者是因为她已经决心面对过去的痛苦,后者则是涉及了太多关于大猎人团、避难所和叛军的情报,实在不敢说得太细。

    “还真是一场跌宕起伏的冒险,”其实后半段由于删减太多,老教授根本就没听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出于先前的承诺他还是选择不问,“不管怎么说,你回来了,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无论是谁都别想伤害你了。”

    “多谢您的好意,但我不得不从这里调查到一些事情,”白孚随便找了个借口,“一来是满足我的一些疑问,二来就当是报答我那位朋友一路来的帮助。”

    “说得也是,很多事其实都不该被隐瞒,”老教授非但不有所避讳,反而用很平和的态度坦诚道,“如今的联邦隐瞒了太多事情,但他们本该有义务将这些秘密公之于众。”

    “唔,在切入正题之前,其实我还是想了解一下免疫体计划的事。”

    老教授笑了起来,似乎早就料到了她会问这个,“那就从头讲吧,虽然这已经是二十年多前的事情了。”

    “早在旧世界时代,人们就已经发掘出很多关于基因的事情了,而微量的辐射可以人为地引发基因突变,而突变又可能诞生抗辐射基因,这也是科学界人尽皆知的事情,只不过末日前很少有人会真的这么做——谁会为了一个几乎用不到的东西浪费精力?”

    “但辐射危机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抗辐射基因是拯救人类的至高法宝,于是在联邦成立之初,就顶着财政危机的压力大规模收购辐射结晶,然后让我们大规模生产突变基因,并从中筛选可用的部分。”

    老教授说着,从书架上取下一个旅鼠标本,解释道:“这是我们的第一位试验品,它标志着新世界基因工程的正式启动。”

    “而根据针对的对象不同,我们又被分成了两大部分,其中一派主攻动植物方面,目的是为了研制出抗寒或抗辐射的高产作物,解决困扰人类已久的粮食问题,他们还有一个竞争对手——净化工程。”

    “以第一枚净化芯的诞生为标志,最受联邦重视的净化工程应运而生了,他们的理念自然是通过环境改造来完全消除辐射,这是最符合大众期待的,只要还有希望换回原来的家园,就没几个人愿意让自己的基因被人为改造。”

    “他们几乎得到了全部的资源,金钱、材料、地位……甚至连这座科研基地最初都是为他们而建造的,而联邦对基因工程的定位则转变成了过渡品和备选项,只要我们能造出可以大规模种植的转基因作物就好。”

    “但真到了建设净化新区的那一天,问题就出来了。”

    “庞杂的净化设施搭建起来太过麻烦,且需要提前建设好各种基础设施——交通、电力、食物、材料等,这些都需要提前在废土建设好,可偏偏现在的人类无法在废土完成这些建设,三大工程是一次伟大的尝试,但它的代价太过巨大,人类又能承受几次?”

    “起初人们寄希望于材料组能研制出廉价又好用的完美防护服,但材料学这种碰运气的东西谁能预测呢?而且我们这一代人类明显倒霉得很,至今连最简单的普通防护服都是奢侈品,还极易损坏,指望新材料实在意义不大。”

    “于是新的想法被提出了,人们希望有一部分什么能代替全体人类去搞建设,比如机器人,再比如只改造一小部分人。”

    “机器人计划从旧军党上台就一直在运行,但不知道是出于怎样的原因,高层一直对此遮遮掩掩,连研发组都从未入驻过北极科研基地,我对此的了解也是知之甚少。”

    “而免疫体计划则是二十年前就有的老项目,它甚至能追根溯源到旧世界时代,早在末日之前,就有少部分人认为自然演化跟不上现代科技的发展,提出要对人类进行基因改造,创造出更适宜科技时代的新人类,然而由于人体实验违背了道德与伦理,这个想法始终不允许被应用。”

    “联邦成立后,为了试探出一个最可能拯救人类的办法,免疫体计划终于得到了官方的支持,但却遭到了来自大众的强烈反对,辐射、基因,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总会让幸存者们联想到先天畸形或患有基因病的同胞,人们对辐射的恐惧甚至超越了求生欲。”

    “最终在联邦的掩护下,我们的第一场试验还是开始了,但付出太多代价的联邦也提出了新的要求——既然大众不接受自己被基因改造,那就创造一个不但能自身免疫辐射,甚至还能净化外界辐射或治愈他人辐射病的高级免疫体,而我们最终只实现了第一个条件——这就是为什么你明明符合免疫体的字面定义,却依然被叫做半免疫体。”

    “而你的先天体弱也意味着这项技术并不能被普遍应用,联邦需要强壮有力的建设者,而不是一个只能自保的实验品,同时伴随着反对者的呼声愈发高涨,越来越多的人指责这个项目是在制造‘怪物’,我们的计划被迫中断了。”

    “直到一支来自黑市的基因药物辗转到了联邦总部,这项计划才再度被高层想起,有人提议效仿黑市用人来生产抗辐射药剂,但更多人秉持着‘不能靠牺牲一部分人来拯救另一部分人’的原则,断然拒绝并销毁了这支药物。”

    “免疫体计划真正被重启的那一刻,已经是三大工程破灭的时候了,辐射带的异常表现让人们意识到可能要与辐射长期共存,这让原本抗拒的大众终于接受了现实,一部分人站了出来,主动表示愿意接受基因改造,我们几乎要重见天日了。”

    “无论是将所有幸存者都进行改造,还是只改造一部分、然后让这部分人去废土建设净化新区,都要比维持现状好,联邦决定重启免疫体计划,并加大对我们的资源投入。”

    “可接踵而至的全都是坏消息,总部发生了剧变,旧军党上台并大肆变动了原有的政/策,局势的动荡也为我们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民众无法对新的高层保持信任,连带着也反对由新政府主导的一切基因计划。”

    “而外部的混乱则更加危险,黑市、蝗虫组织、大猎人团、避难所、叛军以及大大小小的独立庇护城,无论是谁出于什么理由反对现在的联邦,旧军党都将他们统称为‘反抗者’,他们的破坏也是显而易见的,战争拖垮了本就不乐观的财政,而旧军党居然真的寄希望于我们能制造一个基因怪物。”

    “我拒绝了他们,但有人答应了,正当一切都在走向不可挽回的地步时,幸好有一个神秘人将这条消息传播到了民间,铺天盖地的反对差点要推翻了旧军党人,为了稳定自己的统治,他们被迫放弃了个打算。”

    “但他们依旧希望有一个完美免疫体,大概是认为这可以洗刷自己的部分负面影响,只是先前的事情和愈发严重的信任危机让这个项目依旧不能被大众所知,我们仍在秘密地进行研究,但对外的口径永远只有一个——免疫体计划已经被扫进历史的垃圾堆了。”

    漫长的故事时间暂时告一段落,白孚眨了眨眼睛,默默消化这一系列自己所不知道的信息,过了好一阵,她才试探性地问了一个句,“那……现在的进展呢?”

    “有一个运气上的成果,但由于我们对外界的信息匮乏,实际进展并未有太大的突破。”

    “也许我能提供一点儿资料,”白孚从背包里取出笔记本电脑,并打开了关于基因工程的资料库,“这是我在黑市时从胡老板手中缴获的东西,除了妈妈去世前的所有研究成果,还包括黑市在基因药物方面的资料,可能对你们有所帮助。”

    “这……”

    只是略微扫了几眼,老教授便兴奋地拍起了手,嘴唇上的胡子都肉眼可见地在颤抖,“这正是我们所需要的!联邦一直以来只能采集到北边的数据,关于废土的更深处我们仅是略知皮毛,虽然这些记录的时效性不高了,但对于我们的价值依旧难以估量!”

    又往下翻了一些,当他看到各类基因药物的临床记录时,脸上的表情又忧喜参半了。

    “怎么了?”

    “这东西绝对不能让旧军党的人知道!”老教授连忙合上电脑,暗自庆幸里面的资料还有相当一部分没被破解,“太珍贵也太危险了,如果被那帮混蛋看到,指不定就要让我们效仿黑市生产基因药物了。”

    白孚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如今的联邦可不是以前的联邦,谁能保证他们有多高的底线?

    “我会妥善处理这些东西的,但必要时可能会销毁一部分,”老教授不想让白孚担心自责,便强颜欢笑道,“不管怎样,这都是价值极高的科研资料,我代表全体研究人员感谢你。”

    “那您能再回答我一个问题吗?”白孚顺着问了下去,“我们在破解资料库时发现上面有一个与蝗虫组织类似的标志,您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只是某些人一直我们说罢了,”老教授突然冷笑一声,旋即表情逐渐变得凝重,“黑市与蝗虫组织背后的金主都是同一批人,而他们也正是四十年前那场大爆炸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