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才睡醒的意识涣散,又或者是因为无处宣泄的委屈冲塌了残留的最后一丝理智。
凭着本能,舒知意只想寻求一个拥抱。
这个姿势像是在被打捞——
我们隔绝了外面这个嘈杂的世界,只允许对方靠近,允许对方感受那份独属的温度。
她需要勇气,她需要被打捞。
江栩淮并没有对她的要求感动惊讶,只是在话音落地的须臾,放下手中的纸杯,而后打开中间的那道玻璃门,径直向她走来。
在舒知意还垂头失神的时候,他伸手一把将她扯进怀里,揽住她的腰然后收紧,跌入满是他气息的空间里。
心跳和呼吸同时纠缠交织,舒知意微怔,几秒后踮起脚尖,慢慢抬手隔着垂下来的毛毯一角,与他相拥。
顷刻间,刚才梦里丢下的那块拼图碎片,在此刻找到了空缺的位置。
冬夜的海风,也因这个拥抱而变得温热无比。
时间一点一滴地慢慢流逝。
江栩淮突然轻笑两声,揉着舒知意发顶的手停下,转而下移捏了捏她的后颈,低喃道。
“知意,记得呼吸。”
皮肤上的痒意把舒知意的意识募地从一片混沌中拉了出来,她才想起来自己一直在憋气,因为唇瓣贴着江栩淮的喉结,紧张到不敢换气。
“我是忘记了。”舒知意把头往旁边蹭了蹭,额头抵着他的胸膛,小声嘟囔着。
江栩淮听出她情绪缓过来了,他向后退了半步,在昏暗的光线下盯着她有些泛红的眼圈,皱眉问:“做噩梦了?”
舒知意低垂着眼睫点点头,不想多说。
江栩淮捉住她的手腕,嗓音再度响起,沉声道:“以后做噩梦了就来找我。”
他目光从眼尾扫下来和她对视,“什么时候都可以。”
“嗯。”
彻底意识回笼,蓦然间有些觉得丢人,舒知意给自己找台阶下,“那你以后做噩梦也可以过来找我。”
她迟疑了一下,故作神色平静地补充,“我也可以随时......
给你一个抱抱。”
江栩淮唇角勾起,稍稍弯下腰来,伸手轻柔地帮她把身上的毯子往上扯了扯,顺势和她的距离又拉近了几分。
他闷声轻笑。
“我记下了,不许赖账。”
—
正好到了吃饭点,舒知意和江栩淮往楼下走,长形的木桌上摆满了菜肴,正中间叠着笼屉,里面的蟹肉和浅黄色的糯米饭混合在一起,显得很诱人。
饭香味升腾而上,溢满了整个一楼大堂。
张阿婆还在厨房里忙弄着什么。
桌边坐着几个人拿着筷子在闲聊,除了之前见过的程家兄妹,还有两对中年夫妻。
舒知意瞄了一眼,站在楼梯拐角处小声问:“村里一共有几户啊?”
“都在这儿了。”
“啊?”
舒知意半张着嘴,她不可思议地指着下面,“一共就这些人吗?”
如果她没数错的话,加上张阿婆这里一共就七个人。
这叫村吗?
江栩淮言简意赅地给她解释:“汀州岛算是个小众景点,没什么旅游业,为了生计当地住民基本上都选择外出打工。”
“余下的这两对夫妻是以打渔为生的。”
舒知意来之前有在网上去搜这里的旅游攻略,发现什么都搜不到。
汀州岛虽然是海岛,却是屿山群岛中最小的一块。
加上大家其实更喜欢去温暖的海边度假,像这种才入冬就大雪纷飞的小岛确实不太受欢迎。
她点点头,刚想再说话,有人发现了他们的身影。
程思羽站起身,挥挥手,扬声道:“知意姐,快下来吃饭啊!”
语气中带着欣喜和亲近,和几个小时前的态度相比,完全是一百八十度大改变。
舒知意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事。
来到木桌旁边,两对夫妻站起来笑着看着她,舒知意看了一眼后募地有些混乱。
因为两个男人的相貌完全是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一个眉毛浓密些,一个要稀疏些。
眉毛浓密的男人看出她的惊讶,笑得有些憨厚,说:“我们两是双胞胎,你可以喊我大李叔,喊他小李叔。”
舒知意刚开始没反应过来,直到空气安静下来,才慢一拍地打招呼。
“大李叔好,小李叔好。”她侧头对旁边的人继续说,“大李婶好,小李婶......好”
这一通下来,她的舌头差点有些打结。
余光看见站在身侧的江栩淮微低眉眼,唇角向上扬,显然是在笑她。
舒知意抿唇小幅度地用手背碰了碰他,下一秒就被男人的大掌捉住,交缠指尖。
江栩淮好像很喜欢和她牵手,近来她也习惯了不再觉得不自在,但在陌生人面前她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舒知意红着脸挣脱了他的手,还未调整好表情,就被程思羽挽住了手臂。
“知意姐,我突然想起来家里还有几串葡萄忘记带过来了,你陪我过去拿呗。”
舒知意不好拒绝,也就跟着她往外走。
在路上,程思羽揉了揉鼻尖,有些抱歉:“不好意思啊知意姐,我下午对你态度不好。”
舒知意下意识地摆摆手:“没事没事。”
“其实下午的时候我不是故意的,只是突然听说栩淮哥有对象我有点接受不了,我以为他变心了。”
程思羽欣欣然继续说,“但是刚才我哥和我说,有可能你就是小棉姐,我一下子就明白过来了!”
捕捉到两个陌生的字眼,舒知意停滞一瞬,不确定地重复:“小棉?”
“对啊,我哥和栩淮哥是一起长大的,可以说栩淮哥也是我亲哥,我一直以来都知道他在等小棉姐,十几年如一日的等待,我心里觉得特感动,所以突然知道他谈恋爱我莫名有种背叛感。”
“但是经过我哥提醒,我猜那个人肯定是你,我又相信爱情了,呜呜呜。”
舒知意因为这话募地停下了脚步,程思羽也跟着停下,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
舒知意对上她的视线不知道该怎么回,只是僵硬地“嗯”了一声。
程思羽以为她是有些害羞,撇头看了一眼发现已经到家门口了,说:“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马上出来。”
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舒知意只觉得整个世界像是被按了静音键,陷入沉寂之中,携裹着她往黑暗里下坠。
小棉——
大概是,棉花的棉。
大概是,cotton的意思。
大概是,江栩淮虎口那处纹身的含义。
总归,和她无关。
她和江栩淮的初见就是咖啡厅,何来十几年之说,就连这场婚姻都只是二人的无奈之举。
他们误会,可她知道,这真的只是场误会。
原来,江栩淮心里是有一个女孩的。
十几年的等待,她大抵对他太过重要。
可为什么没有在一起呢,是在等却一直没有等到,还是在一起过又分开。
舒知意猜不透也不想猜,只觉得胸口沉闷,泛上一片苦楚。
她悄然间已经接受不了江栩淮的心里有别人的存在,即使这只是他的过往,可她仍觉得难受。
等程思羽拿完葡萄回来,等两人再回到民宿时,舒知意脑子里依然胡乱一片,她目光凝滞,不知该有什么样的神情。
她连装都不太擅长。
江栩淮很快察觉到她的异样,轻声喊了几遍舒知意的名字,她都没有抬眼,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拧眉看向程思羽,语气沉冽:“怎么回事?”
被质问的人一脸懵,耸耸肩无辜状。
旁边的小李婶揣着狐疑问:“是不是刚才出去冷到了,你看她穿得也少。”
说完往她的杯子里倒了点梅子酒,说,“喝点酒暖暖,回回神。”
江栩淮刚想把杯子抽走。
就在这时,舒知意微抬眼睫,温吞地捧起小杯,抿了一口,稍稍弯起眉眼:“好喝。”
“我就说的吧,是冷到了,多喝点。”小李婶见她脸色好点,笑着又给倒了一杯。
默了几秒。
江栩淮眉心微不可查地跳一下,眸子暗了几分:“知意?”
舒知意抬眸直直撞进他紧绷的眉眼线条。
“不舒服吗?”他问。
“没有。”舒知意敛起视线,淡淡地笑,而后回,“真的只是冷了。”
饭桌虽没有几个人,但却充斥着欢笑声,大小李叔都是健谈爱开玩笑的人,聊起近来的趣事引得大家合不拢嘴。
唯有江栩淮周身笼着隐隐几分戾气,他一直看着对面的人,女孩却只是浅笑着听旁边人说话,不给他一分眼神。
手里的梅子酒,一直在往嘴里抿送。
直到,她的身形有些虚晃。
在舒知意第三次手肘撞到了桌角时,江栩淮没忍住,起身捞起她,垂眼紧锁住她眸子的须臾。
只得到一句——
“江栩淮。”舒知意伸手戳了戳他的额头,“你怎么有八个脑子?”
彻底醉了。
江栩淮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她上楼了,人虽然架在怀里却并不安分,手脚并用地想要挣脱束缚,时不时嘟囔一句听不太懂的话。
江栩淮贴近她的唇瓣,才勉强听清。
一字一顿地说——
“江栩淮。”
“你混蛋。”
男人的眉眼又冷了几分,脸色愈发阴沉。
进了房间,江栩淮把她兀地横空抱起,放在沙发上,他半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和她平视。
语气烦闷,但又柔和耐心:“你怎么了,是不是我哪里惹你生气了?”
梅子酒是自家酿制的,入口甜腻没什么酒味。
但后劲很大,倏然间就会上头,不常喝酒的舒知意自然是撑不住这个劲。
她感觉脑子在天上来回飘荡,双手环绕住面前男人的脖颈,嗅嗅鼻尖皱眉。
又重复了一遍那句——
“江栩淮,你混蛋!”
分秒加速转动,房内灯光昏暗不堪,借着一点光晕江栩淮贴近舒知意,两人鼻尖几乎快碰在一起。
梅子酒香萦绕在四下的空气中。
“是我混蛋,知知不要不开心。”
舒知意闻到那股熟悉的雪松木气味,是只有他才有的味道,她倏尔有些喉间一哽。她知道自己在无理取闹,知道她这样做很没有道理,很孩子气。
但是她就是控制不住,她很委屈。
“你说我是你的小猫,”
“江栩淮,那你能不能只做我一个人的小狗?”
舒知意耷拉着脑袋,看着他问。
整个空间沉寂了几秒。
周围的所有都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键,只有两人的眼眸中还缠绵着缱绻的虚亮。
江栩淮的声线哑了几分,虽然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浅笑着回:“好,只做你的小狗。”
女孩仍旧不信,蹙眉皱巴巴地问:“你怎么证明?”
“知知。”
江栩淮和她对视,倾身在她的额头落下一吻,而后半退,哄着这只喝醉酒的小猫:
“以后,我只对你摇尾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