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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章 匕首从保护套中脱出

    林殊止两眼一抹黑地倒下,意识完全消失前似乎感觉到被什么人拖着走。他用尽全力反抗却也没什么用,浑身软绵绵的轻易就被人压制住。

    耳膜里是无尽的金属撞击声和尖叫声,他被迫承受,头痛欲裂。

    再次浑浑噩噩醒来时是在个完全黑暗的空间里。

    或许他所处的环境并不黑暗,而是因为他被人强行套上了眼罩才造成这种错觉。

    林殊止稍微挪动了一下,后颈处还是一片闷痛,但恶意绑架他的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被放倒在一张床上,身上还是使不上什么力气,被子与床罩用香薰细细熏过至少两轮,已经闻不到什么消毒水的气味。

    空气里并不算干净,掺了点无法言说的味道。

    很快林殊止就知道那是什么了。是一种可挥发于空气中、极易吸入人体且容易被误判为熏香的chun.药。

    体内那阵没有因为被击晕就灭下去的yu.望再次被挑起,他抬手要扯下眼罩,身体却像鬼压床一般诡异地不听使唤。

    用力过猛,手没抬起来,嘴边却泄出一声呜.ye。

    听起来有些难.耐。

    林殊止愣住了,空气也仿佛停止流动,四周静谧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药效下有些偏快。

    突然房间里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一阵异响。

    林殊止悚然一惊,强行将那变了调的shen.吟压了回去。

    他被夺去视野太久,已经有些失去辨认方位的能力。

    那异响还在继续,并且愈演愈剧烈。

    林殊止连呼吸声都竭力抑制着,这并不好受,身上已经是滚烫一片,再努力憋气就是彻底没了发泄的地方。

    就在此时床尾传来一阵钝物撞击的声音——

    床下有人!

    林殊止差点惊叫出声,靠着最后一点理智死死咬着下唇,并不让自己乱动。

    他想起当年偷跑出去看夏兰琴时,被林正安关在地下室的那一次。

    那次他不知怎么地,可能是长久地待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有些无聊,他给自己臆想了一个怪物。怪物不伤人,只会让他感到害怕。

    此刻童年的“怪物”长大了,再次从岁月中爬出来,要袭击长大的他。

    林殊止自嘲地朝着漆黑的虚空笑了笑,林正安真是越来越会将他利益最大化了。

    所谓的惩罚,不是打他两顿,也不是将他扔到充满霉臭味的地下室里关起来。

    而所谓的赔礼道歉,也不止是敬两杯酒这么简单,真刀实枪地和王总过一晚上才作数。

    可能一次不够,要二次三次四次,直到他变成一个被玩.lan的。

    “怪物”,哦不,“王总”的手抓住了他的小腿,并试图借力从底下爬出来。

    林殊止再也装不下去,强烈挣着要远离,他要自救。

    却无法自救。

    他恨透自己这副对药不耐受的身体。这副身体的大腿在下一秒就轻易地被一只宽厚的大手攀住。

    掌心的温度与他身体内部的温度相当。

    林殊止失了先机更逃不开,“王总”成功地将他困囿在身下。他动弹不得,强.迫自己紧闭的牙关已经不自知地打开,发出嗯嗯呜呜的声音。

    但好奇怪,“王总”身上带了股独特的沉木香气。

    林正安真是懂他的喜好,还特地哄了王总喷上陈穆身上独有的沉香。

    也不知道王总怎么应下这种无理请求的,林正安又是怎么跟他说的。

    哦,林殊止猜到个原因。大概因为王总是喜欢他这副身体,又不是喜欢他的人,当然不在意那么多。

    林殊止迷迷糊糊,并不能意识到这条异常顺畅的思路有哪里不对。

    意识随着药物起效变得越来越模糊,眼前开始出现密密麻麻的光点,而听觉不愧是人死后最后消失的感觉,哪怕到了这种时候还是一样灵敏。

    pi.带上的金属扣擦碰发出清脆的响声。

    林殊止迟钝地记起今晚光下的王总大腹便便,皮带只是一件摆设。

    但这一点点异样似乎在此刻无关紧要。

    一块温凉的物体质地不容忽视,在他的动作的催化下存在感变得愈发清晰。

    林殊止屈膝而上,想给他一记重击,却不知身处上位的男人怎么反应过来,轻松地擒住他刚有起势的腿。

    黑暗中林殊止感觉衬衫上的扣子被一阵拉力绷住。

    动作凌乱没有条理,扣子不堪重负,绷掉的一颗落到木质地面上,啪嗒滚了好几圈。

    上衣。

    裤子。

    好歹…戴个婴儿嗝屁神器吧。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混乱中林殊止伸手去探旁边的抽屉,指尖刚碰到抽屉边缘就被迅猛地抓回来,那只手死死地缠住他的手背,一片温热的事物轻轻碰触到食指上。

    温柔只在接触的一瞬。下一秒“怪物”就张开血盆大口,目标是他食指的第二指节。

    比食指更痛的是另一种感觉。

    男人的动作毫无预兆。

    怪兽在轻松攻略每座城池。感觉异常难挨。

    身体似乎碎成了两半。事件的元凶也并不打算将他重新拼好,而是满心欢喜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林殊止吃痛朝着门的方向行去,还没走出几步又被抓着踝部拖回来,重新落回男人的怀抱中被动承受新一轮进攻。

    男人自始至终都没有替他解开眼罩束缚的意思。他手被攥得紧,稍微有一点不对劲的动作都能被轻易发现,根本没办法自己将眼罩拉下。

    林殊止头晕眼花,意识已经不能够用模糊来形容,而是更类似于沉溺的状态。

    前头颤巍.巍地抬起。

    舒适远远多于痛苦。

    而他又清楚地知道不该这样。

    其实林殊止已经有些反应过来,身上压着的大概率不是王总。

    这人要比王总高上至少一个头,身上还带着沉木香味。

    他还是不敢大胆地往陈穆身上联想。

    陈穆才不会蠢到被人摆了一道而不自知。

    意识要抽离身体了,眼前是电光火石,他被顶到一处特别的地方,腰部下意识向上抬,整个人像飘到了云端上。

    动作幅度过大,匕首从严丝合缝的保护套中脱出一截。

    彻底昏过去前,林殊止听到有个沙哑中淬满不可描述的感情的声音开口。

    “别动。”

    好吧好吧,是谁都可以。

    总归是林正安安排的。

    后半夜林殊止又迷迷糊糊地醒了好几次,每一次醒的时间不算很长,大多数时候都是撑不住再次断了线。

    晕过去之前眼前无一不是上下da.桩似的身影。身影的背后还有个不断移动的背景。

    酣战几轮过后,在空气中长久放置会液化的半液态物体浇得哪里都是,他脐眼浅,仅仅有个凹陷不明显的小窝,一呼一吸间,那东西就这么盛在里面,晃晃荡荡的,晃不下去,掉不出来。

    ……

    “王总”其貌不扬,但活却是出奇的好。

    也可能不是他好,而是在外因效果好。一晚上林殊止被翻来覆去,重新认识了自己身体的柔韧度,此时人醒了身体也被唤醒——

    浑身酸软疼痛。

    头和后颈也很痛,像在昨晚被足足八斤的沙包锤过一样。

    林殊止药效已经基本过去,此刻缓慢地掀起有些水肿的眼皮,一动脸上就又干又痒,摸上去发现是昨晚残存的半干泪痕。

    眼罩不知什么时候掉了,或许是被什么人取掉的,林殊止幅度很小地转动眼球观察周围,发现还是什么都看不见,顶多只有一点模糊的光影。

    林殊止又尝试翻身下床,头一转动就更加晕涨,他强忍着不舒服开始挪下半部分。

    那是更要命的存在。

    那种一种撕.裂中混着割裂,割裂中又掺着刺痒的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很难让人描述出来。

    林殊止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剧烈运动后的产物,他已经尽力去忘记昨晚的一切,但身上持续传来的黏腻甘还是不断提醒他——全是真的。

    林正安就是把他mai了,不知卖了多少价钱,不知这份合作后续会给林家带去多少收益。

    极度安静的环境里背后传来规律的呼吸声,不算很大,但刺得耳膜都生疼。

    那男人还在。他们睡了一晚上。

    林殊止又想,也不知道他昨晚服务的男人是否满意,会不会想要他签订长久的协议服务第二次,第三次还有以后的很多次。

    他用尽所有难听的话刺伤自己,似乎这样才能稍稍忽略昨晚所有的屈辱与不忿。

    男人对他越拉越开的距离感到不满,将他连人带着被子裹在一起往回拉了拉——

    林殊止被这动静吓一跳,匆忙中找到了床头的手机,手电筒的亮光下一秒发散到大半个房间。

    借着米色的墙面,林殊止很清楚地看到墙面的影子,相对应的,自己被男人抱在怀里,以一种禁.锢和占有的姿势。

    方才所有的努力白费。

    他动静也有些大,男人那截浅麦色且肌肉线条明显的小臂倏地收得更紧,将他彻底搂了回去——

    手机凌空转了好几圈,最后鬼使神差地又落回他手上。

    电筒的光射向后方。

    林殊止脑中倏然闪过一个念头。

    跟人睡了一觉已是定局。

    但起码得知道昨晚跟他shui的人是谁吧。

    于是他手腕一抬,将灯光对准了那张正窝在他肩窝里的脸。

    第12章 王,王……王——!

    不少人曾跟林殊止说过,找个金.主吧,也就一个晚上的事,短时间内就可以获得长久的安逸。

    这在圈子里其实是很常见的事,他认识的人里的确也有不少被人包.养着有后台的主。

    每当这种时候林殊止总是一笑而过。

    他天生长得好,有不少人把机会送到他的面前,只等他签个字动动口。

    不过即便是如此,他也并不觉得有一天自己会出现在什么人的床.上。如果真要出现了,那也该是和自己两情相悦的人。

    ……

    灯光直直地朝着那人射过去,那张脸上的五官乍然明朗。

    王,王……王——?!

    林殊止被惊得都来不及反应,酸痛颤抖的手滞在原处,放也不是抬也不是。

    那块印子肿胀起来,可见男人昨晚有多狠。奇怪的感觉仿佛还停留在指根,努力在被子上搓了好几下都搓不掉。

    林殊止不信邪,转了身更认真地端详了一遍这张脸。

    不是陈穆本人又是谁?

    他脑中嗡的一下,彻底宕机。

    陈穆被强光刺激,眼皮下的眼球缓缓动着,是即将醒来的征兆。

    林殊止急忙熄灭手电筒。

    外面应该已经天光大亮,只不过因为银灰色的厚重窗帘紧紧拉实才看不出来。

    室内太过昏暗,林殊止实实在在的眼前一黑,耳边又响起陈穆的声音。

    不是他臆想之中,是陈穆真的在说话。

    尾音还带着宿醉后的余韵。

    陈穆说:“别动。”

    不知人是醒还是没醒,总之他不敢动了。

    不动也是权宜之计,陈穆总会醒的。

    等到陈穆醒的时候,他该说些什么,又或者说他们该说些什么,还有昨晚一夜春.光,还有林正安……这绝非偶然,认真想其实背后可能有更大的阴谋。

    而林殊止如今头痛得很,他什么都没想好。

    只知道自己无法面对陈穆。

    怎么就和放在心里好几年的人上了chuang呢?

    是老天爷都在试图让他执念圆满吗?

    可他又无比清楚地知道,睡了也不能怎么样,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他还是无力改变局势,他和陈穆也还是仅有一个交点的两条直线。

    也不说两个男人睡了一觉他就要陈穆负责什么的,他只觉得荒唐。

    这种上一秒还在天堂下一秒就坠入地狱的感觉并不好。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林殊止承认自己很怂,是个不折不扣的怂.逼。

    他怕陈穆醒来见到他时,唯一的好印象都会变差。

    林殊止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一直到眼睛再次适应室内的光线时陈穆都没再说过话。

    也对,昨晚运动强度大,陈穆喝了不少,应该是又睡熟过去了。

    温热湿润的鼻息喷在他耳际,林殊止数了数,呼吸平均四秒一次,十分规律。

    数到第十次时,他知道不该久留了。

    他放慢动作往下钻去,加上有层厚被子的阻隔,陈穆无法发现他逐渐滑下去,只在手边骤然塌陷的时候又紧了紧手臂。

    林殊止被吓出一身冷汗。

    在床上躺着时还不觉得,等到双脚着地时林殊止才发现双腿都是软的,差点没撑住整个人掉在木质地板上。

    他找不到鞋也找不到昨晚混乱中褪去的衣.裤,蹲在地上一阵摸索后才蹑手蹑脚拿着那些大差不差的衣服进了浴室。

    待在这儿越久陈穆醒来的风险越大,因此林殊止并不打算在这冲完澡再走。

    腿肚子打着颤,走起路来都有种异样感,他只草草收拾了表面再换好衣服就打算离开。

    然而在拧下门把手前他又折返回去,来到床头,轻轻在陈穆额头落下一wen。

    大学时期他曾自以为热烈地追求过陈穆一段时间,做过最大胆的事情是隔着冬天厚厚的手套去触碰陈穆的手背。

    历史又被更新,这是他最出格大胆的一次。

    算是诀别。

    ***

    外面天果然已经大亮,日头几乎到了刺眼的地步,林殊止一晚上没休息好人都有些昏沉,被外面的鸣笛声一震脑子都不清楚了,只能强打着精神回家。

    林家本宅并不是他家,很早的时候开始他就一个人住。

    只因林正安不想看到他,他也不想看到林正安,相看两相厌。

    他回的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家。

    家里没有其他活物,依旧维持着林殊止走之前的模样。算起来他已经有将近一个周没回过家,客厅的茶几上都积了层薄薄的灰。

    此时此刻也无心打理,他自己尚且都还处于一个脏乱差的状态。

    到家的第一站是浴室。

    浴室一进门处有一面大的镜子,衣服一脱昨晚不管是什么残余都一目了然。

    和陈穆共处一室时他尚不敢认真打量身上,等到了现在他再来看,满身的印记中有些痕迹已经变紫,类似于食指上的咬.hen,还有些在变紫的路上,微微泛着血色。

    陈穆。够狠。

    水汽氤氲蒸腾,林殊止双腿分开,对着镜子努力凹造型。

    他在寻找一个最便利的点,能够让他将那些东西一点一点弄出来。

    回来路上若不是他时刻高度警惕,恐怕被打湿的就不只是里面那层衣物那么简单。

    高档酒店里常备婴儿嗝屁神器,林殊止不是不想找,是根本没机会找。

    他打不过陈穆。

    回想到此,他又止不住地猜测——陈穆与别人……的时候,也会不喜欢戴吗?

    应该是的吧。这是个人习惯问题。

    他已经几年没见过陈穆,说得难听点就是这人是否变得lan.jiao他都一无所知。

    林殊止对于这种shi.后清理经验为零,第一次就交代在这儿,足足花了大半小时,腿蹲麻了膝盖也痛了才结束。

    整理换下来的脏衣服时他发现了不对。

    衬衫尺码偏大,他将陈穆的衣服穿了回来。上面残存的淡淡香味也昭示着一切。

    难怪他穿上身时觉得哪里不对,原本还以为是一晚上没穿衣服不太习惯,结果衣服压根就不是他自己的。

    而他昨晚被林正安扯着向侍应生借的衣服应该还落在他匆忙逃离的房间里。

    不知陈穆醒来会作何感想。会因为没衣服穿感到羞恼吗,还是因为和人睡了一觉而感到错愕。

    此情此景也不可能再给人送回去。

    那衣服林殊止也不想着能拿回来了,只能从心底默默祈求赔款不要超出预计值。

    除了那件被错换的衬衫,还有陈穆交给他后被他好好收在胸口内袋的名片也不翼而飞。

    算了算了,他与陈穆这辈子的最后一面,已经在今早的床.上见完了。

    留着那名片也没什么用,他又不会主动去联系陈穆,不见就不见了吧。

    许是回来路上晒了太阳的缘故,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在洗完澡又吃完泡面当午餐的时候林殊止发起了热。

    家里的水银温度计被压在抽屉最底下,他翻出来一测发现温度还不低,有38.5℃。

    达到了吃退烧药的标准,不过他没有退烧药,盖着被子熬一熬效果也是一样的。

    林殊止物欲不高,日常生活质量也只是能过下去就行,生了病就更加懒散,整个人像长在了床上。

    在床上睡个昏天暗地比收拾好上医院更适合他。

    再醒来时已经几近黄昏。

    醒来的催化剂依旧是噩梦。

    这也是林殊止极少下午睡觉的原因,他容易被鬼压床。鬼压床的感觉体验过一回绝对不会再想着第二回,身体是失控的,而大脑清楚地知道无法操控这具躯体,只能一遍遍地哀嚎着逼迫人醒来。

    脑子里就像有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麻绳,思维不知怎么就发散到男人喝醉是否能够真正b起上。

    男人醉酒是否还能b起,林殊止至今都不知道。

    他不是没有喝得烂醉过,不过那会儿他已经受酒精驱使,哪还想得起来这个。

    行不行的,只有陈穆自己知道。

    所以陈穆昨晚醉了没醉,这恐怕要成为永远的未解之谜了。

    他的梦一直杂乱无章,梦里的林殊止时而回到童年时代,跟在比他大三岁的陈穆哥哥屁.gu后面亦步亦趋地走,时而回到学生时代对作为学长的陈穆展开各种方式的追求,最后梦境落回了阴暗杂乱的chuang上。

    ……

    一通来自万黎的电话救了他。

    万黎焦急得不行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耳膜,林殊止这才后知后觉昨晚被人击晕后还没有和万黎报过平安。

    他烧得口干舌燥,又被万黎这种情感充沛的声音激得有些心急火燎,到厨房灌下一大杯凉水才觉得好些。

    林殊止试着开口辩解几句,他说:“我没事。”

    他一整天都没和人说过话,一开口的声线将他自己都惊到了。粗糙又充满沙粒感,和拖拉机碾压过沥青路面没差。

    万黎听完更加激动:“你这也叫没事?!”

    林殊止清清嗓子,企图让自己听上去正常点,“中午有点发烧,现在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不可能。”万黎轻易就识破,并问他第二遍,“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没有大事,”林殊止依旧耐心,语气都带上点无奈,“昨晚上手机摔了,这会儿刚修好就接到你电话了。”

    万黎:“我不信,那你倒是说说你昨晚没说完那半句话是什么。”

    林殊止一时间想不起来。

    万黎便又给出提示:“你觉得开心的事。”

    林殊止:“……没什么,昨晚过得很一般。”

    万黎见他情绪不对还要继续追问,被他三言两语应付着挂了电话。

    照以前万黎肯定是要生气的,不过林殊止眼下没有心思应付这些,他实在是疲累得嘴皮子都不想动一下。

    手机界面跳转回到最开始的地方,林殊止这才发现还有两个未接来电,分别是下午三点和四点打来的,时间掐得都很准点。

    两个都来自同一个陌生号码。

    林殊止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更何况这是一个被多人标记过的号码。即便让他当场看到也是不会予以理会的。

    他无法忍受小红点停留在手机界面,一口气将其清了个干净。

    做完这一切还没喘几口气,又来了一尊瘟神。

    林正安也掐着点来了。

    第13章 另辟蹊径

    林殊止放下手机,强迫自己去找其他事情做,可屋子转了一圈又一圈,阳台上那盆两个月没浇水的仙人掌都浇透了两遍,杂物码了又码,转身进了客厅,手机铃声还是无休无止地吵闹。

    瘟神易来不易走,林正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林殊止终于伸手从沙发夹缝里将手机捞出。

    “有什么事?”

    林正安声音马上从那头响起:“你翅膀硬了是吧,敢一而再再而三不接老子电话?!昨晚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敢当面甩脸子走人,你以前怎么不敢死在外面啊……”

    是了,因为他善于忤逆,林正安只会永远说他翅膀硬了。

    这神不请自来且难缠,林殊止烧还没退尽,头还疼着,耳朵也被高频率的电流震得发麻。

    他从不觉得林正安好糊弄。

    所以他坦诚道:“我昨晚没有陪王总,你要怎么惩罚我?”

    “还能怎么样,”林正安嗤道,“王总当场就拒绝跟我签约了,那可是一千万的大单啊,你怎么赔?”

    林殊止腹诽,一千万,那可能是挺多的。不过他想不清楚这与他有何关联,他昨晚必定是脑子抽了风才冲动地答应要和王总睡一觉。

    林正安见那边静默,又有些语重心长道,“你也是我们林家的人,爸爸把公司经营好了,不也有你一份好吗?这么激进干什么。”听起来苦口婆心。但还是歪理。

    林殊止:“我知道。”

    林正安听完气得不轻:“你知道还要这样?”

    林殊止默默叹了口无声的气,人生来无法选择父母,他运气不好,遇见了夏兰琴和林正安这两个逐利的人。

    他总觉得林正安不像父亲,像老鸨。

    林殊止又觉得厌倦,垂下眼:“那我去给王总赔礼道歉,行吗?”

    大概他服软是让林正安少说几句的唯一方式。

    “人王总说了,拒不接受!”林正安火气更大,“而且王总说了,喜欢干净的,你……”

    一句话猝不及防被林正安止住。

    林殊止听出不对劲:“你怎么知——”

    你怎么知道我昨晚和别人过的夜?

    林殊止响起早晨那会儿从床上醒来,脑子里冒出的那一点荒谬想法。

    该不会……

    结果他话还没讲完,林正安那头立马又来了句:“我去逮你这小兔崽子,当然是我自己看到的。”

    听起来并没什么不对。

    但总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异样感。

    类似于狼人自爆,明明林殊止什么都没说。

    林正安又说:“我还没问你呢,你昨晚跟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睡了?!”

    寻常人与父母大概不会将这种事放在明面上谈论,但林正安不寻常。

    林正安并不因为他乱搞关系而着急上火,只是因为他不服从安排气恼。

    林殊止含糊答道:“没什么人,不会给林家带来利益。”

    林正安真的很容易激怒,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林殊止无法再与他正常语气地讲超过三句话。

    他像叛逆期迟来的少年,林正安则是不负责的家长。

    林正安:“你脾气能不能收一收,要是昨晚你对着王总软一些听话一些,这单子不就谈下来了?”

    林殊止不明白什么才是“软和听话”。他也并不准备学会,只漠然地听着这些不中听的字句。

    几乎每次都是这样的。他只需要安静地等待,等着林正安把想说的说完。

    他也可以表面应付地点下头,嗯嗯哦哦几声,敷衍了事。当然需要装得像些,不然被林正安识破了这场毫无意义的谈话会更加无休止地进行下去。

    所幸他虽然烧得神志不清,但演技还是能骗骗人。

    林正安没将他识破。

    林正安似乎很擅长说服感动自我,“我其实也是为你好,你妈不管你把你扔在我这儿,我供你吃喝上学读书,从小到大别人家有的你也没少吧,有必要和我这么对着干吗?”

    “没必要。”林殊止对着空气点头。

    他猝然出声,林正安反倒停顿,而后赞许道:“嗯,所以说嘛,以后少让我操这么多心。你也别让你阿姨这么操心。”

    林殊止无声地嗯了声。

    林正安在电话里头看不见也听不见,还催促他。

    他又重重地应了声“好”。

    瘟神对他的表现算满意,终于准备挂电话了,临了临了林殊止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将林正安叫住:“昨晚借的衣服……坏了。”

    那头果不其然传来林正安饱含痛惜的声音:“那衣服一套下来好几千,你说弄坏就弄坏啊?”

    “嗯。”

    他穿得体面却没派上应有的用场,林正安当然觉得可惜。

    “嗯什么,自己赔去。”说完林正安彻底掐了电话。

    林殊止反应很慢,很久以后才对着空气咧开嘴浅浅地笑。

    他其实并没抱着任何希望,只是想测试一下他在林正安心中的地位。

    果然无异于自取其辱,他貌似连几千块都比不过。

    意料之中,情理也之中。

    林正安很会说漂亮话,他将自己的义务包装成施舍给林殊止的权利,还要求林殊止必须感恩戴德地接受。

    算了。

    他劝自己释怀。

    ***

    生病的人大多没什么食欲,但林殊止必须吃点什么。他强迫自己要吃东西,就像执行什么指令一样,这是运行真实活着度过每一天的基本程序。

    半个月前他已经将最后一颗鸡蛋解决掉,此刻冰箱里空空如也。

    林殊止开火下了点挂面,起锅闻到面香味时直犯恶心。

    他将一切归咎于他的慢性胃炎。

    今天不吃XO酱拌面,他换了老干妈作为拌酱。

    老干妈加多了,油腻腻的,还辣。

    吃到一半他才想起来昨晚的荒唐事。

    后面还没好,能稳坐下来不左摇右扭地吃饭已属不易,他三勺老干妈下去,无异于让本不舒服的部位更加雪上加霜。

    林殊止吃完了整一大碗面。

    胃被撑满得不太舒服,他不甚在意,洗了碗翻出客厅抽屉里那板健胃消食片嚼了两颗又回到了床上。

    昨晚消耗了他太多精力,他需要补觉。

    昨天被刘习畅在片场踹的那脚已经显了淤青,他翻身时不慎压到觉得整片胸口都闷闷作痛。

    这一点痛扫不去困意。林殊止最终还是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又听到有电话铃声在响,他迷迷糊糊地去摸手机,还没摸到铃声就消失了。

    等到醒来后再看,那果然不是做梦,是确确实实有人给他打来电话。

    还是那个被二十七个人标记过的号码。依旧是整点打来的,八点整。

    林殊止更加一头雾水,可他印象里自己并没有点过外卖或者订购什么套餐月卡。

    什么人会如此执着地在整点时分给他打三个电话。

    思索再三他尝试着回拨了一次,对面的电子女声双语轮播了两回“无人接听稍后再拨”便自动挂断。

    林殊止有些生气,先前这号码的主人来得那么勤 等到他在线时又销声匿迹。

    他像是被什么无聊的人恶意打电话捉弄了。

    他不信邪,一连着又打过去好几个,无一不是最初的结果。

    最后一次。林殊止特地等了小半个小时排除对方存在无法接听的情况,而后在十点整的时候将电话拨过去。

    之前那几个他没接到的都是在整点打来的,这可能是什么特殊的开关。

    还是没有人接。

    一气之下他成为了第二十八个将号码拉黑标记的人。

    大概真是什么垃圾电话吧,那些标记这个号码的人,肯定都被骚扰过。

    ***

    林正安并非经常找上门,那天过后便与销声匿迹差不多。

    林殊止声称毫不在意,可林正安是自少时起就扎进他心底与血肉共同缠绕生长的毒刺,不出现还能刻意忽略,出现了就将他扎得鲜血横流。

    无法骗过自己的内心,他还没有强大到能毫不在意。

    而陈穆,林殊止一向对不抱希望的事预感都特别准。

    陈穆再没出现过,就与之前的很多年一样。他能在网上看到陈穆照片里的身影,看到他在各大典礼上使用着自己听不懂的外语大放异彩,看到他在自己无法踏足的世界里游刃有余。

    那一晚只是昙花一现,是经年执念被落实的一个美梦。

    梦醒了,依旧是一成不变的现实。

    他并不奢望能有什么改变,期待感放得足够低,他便能刀枪不入了。

    杨笠导演的那部武侠片转了拍摄地,林殊止作为龙套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再次成了失业的人。

    他不知道拍的那部分最终会被剪得剩下多少,不知道杨笠是否对他的表现满意,功利些想,他也无法在现时得知这部戏播出后是否能成为他事业路的垫脚石。

    大概是不会吧,他考虑得很多,而能实现的却很少。

    先前无比认真地研究每一个动作,可真正放出来不知能不能留下他一个背影。

    那段拥有工作的日子已经结束,林殊止又回到了影城门口蹲守,吃几块一个的盒饭,等着各方导演来捞人。

    “根据地”里与他一同蹲守的又来了些新人,也有干得久的因坚持不下去而收拾包袱离开。

    总有人在不断离去,也总有人在不断涌来。

    林殊止不知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有时他也会对这种日复一日的生活生出巨大的厌恶感,但都走到这里了,再做改变也没什么意义。

    影视城里大多数人都聚在一起“捡鸽子”,林殊止的常据点是南洲街,他天生就不太合群,和半熟不熟的人聊不起来。

    丁唯是个例外,他和林殊止一块儿“共事”,和林殊止年纪相当却比林殊止早入圈子两年,算是和林殊止还说得上话。

    天底下不会又那么多美味的馅饼,先前林殊止能被给予一个小角色纯属运气,然而运气守恒,林殊止不该日复一日地等着这种好事第二次发生。

    他劝林殊止可以另辟蹊径。

    林殊止当然知道丁唯指的是什么。

    另一条康庄大道其实一直都摆在面前,只不过一直被他忽略。

    不少想少奋斗几年的兄弟姐妹白天等戏,晚上出入风月场所。

    这又与找一个单一的金主包养有所不同。

    林殊止是块尚完好的黄瓜,丁唯想给他介绍好工作。

    夏日傍晚天还没全黑,丁唯避开所有人,将他单独叫出去说这件事,字里行间都是循循善诱的意味。

    快到入夜的时候了。

    是个好时机。

    闷闷的天气配上不感兴趣的话题让人犯困,林殊止不太清楚丁唯忽然提起的原因,脑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思乱想。

    懵懂间丁唯已经打开微信翻找联系人,在手机界面的光亮传过来时,林殊止忽然就醒悟过来。

    “你做中介,会有提成吗?”他这样问丁唯。

    丁唯手一顿,语气不太自然道:“嗐,你说这些。”

    没明示。也和明示没差。

    最终林殊止几乎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说:

    上周给我累够呛,审核怎么都过不去,删了好多废章(所以看我可怜可以多给点海星嘛~)

    第14章 “我是单身。”

    胸口上那处被刘习畅踹的伤好得差不多的时候,林殊止再次拥有了工作机会。

    刘习畅下脚重,那道淤青留得很深,消散需要很长时间,此时距离他上一回进组已经一个月之久。

    但一个月对于他们圈子里的人来说,已经很快了。

    上天不会短时间内眷顾一个人两次,但林殊止又成了例外。

    他不是什么乐观的人,不免会想是否将以后的运气都花在了前头。

    可他哪怕觉得奇怪,却又贪心得很,机会难得,现时现地,他放不开。

    ……

    角色并不是直接定下,在此之前林殊止还需经过两轮试镜。

    试镜的日子就定在一周之后,林殊止并没有事先拿到剧本台词,一切都考验他的临场发挥能力。

    一个星期的时间足以让人想明白很多事,这次的机会实在来得蹊跷,很难让人不怀疑有暗箱操作的成分。

    这是部文艺爱情片,导演名叫秦阳。

    林殊止对导演圈子不太了解,只知道秦阳也是近几年新起的比较有天赋且知名度较高的年轻导演之一。

    所偏爱且擅长的影片类型是青春疼痛的文艺爱情,当初秦阳便是依靠那部文艺爱情片一炮而红。

    林殊止知道秦阳这个人的时间要远在秦阳名声在外之前,只因为那部片子的女主角不是别人,正是万黎。

    片子红了,连带效应下,万黎红了,秦阳也红了。

    去试镜的前一天晚上,林殊止微信里试探着向万黎释放了一些信息,告知她自己即将去试一场秦阳的戏。

    万黎的表现是又惊又喜。

    林殊止问她是真不知情还是假不知情。

    她反问林殊止要知情什么,林殊止答不上来。

    万黎一反常态地说了几句就要走,林殊止逮都逮不回来。

    实在很有猫腻。

    ……

    当晚林殊止乘着离开洛城的航班飞去了试镜地点所在的青城,在下榻的小旅馆里却翻来覆去地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恋床是其中一个原因,小旅馆环境潮湿阴暗是另一个原因,可更主要的原因在于他擅长将不好的预后事先在脑海中排演无数遍。

    这是种扭曲的降低期待感的做法,源于当初他对于林正安的高期待。

    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与粉身碎骨无异,他不喜欢将筋骨重新一块块连接的感觉,逐渐便养成不对任何事情都充满期待的习惯。

    睡不着总要找点事情干,长夜漫漫,也许干着干着就睡着了。

    夜已经很深,透光的窗帘拉得紧实,依旧无法避免有月光混着其他人造光射进来。

    林殊止打开手机,屏保是一张灰白为主打色的图片。

    图片的主要构造很单调,是乍一眼看不出形状的一大块阴影。

    林殊止盯着它看了许久。直到手机屏幕自动熄灭带起眼睛酸痛时才恍然回过神。

    再打开手机,他忽然就失去对其他娱乐软件的所有兴趣。

    只专注地盯着那张屏保看,图上每一个角落都是他观察过无数次的地方。

    ……

    青城地处南方,四季无严冬,天亮得也更早些。

    也早不过凌晨三点。

    半夜起床多少看起来不正常,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林殊止总算拥有了起床的依据。

    八点钟要到片场,他还有两个小时的时间。

    他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在来到第一轮试镜的地点时还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片场里,他见到了传言中的秦阳导演。

    秦阳头戴一顶鸭舌帽,微卷的半长发在颈后随意拢成个不算规整的低丸子,浑身上下透着艺术家气息,让人一眼就能从人群中看见。

    林殊止例行公事,走过去向导演问了好。

    秦阳忙于调试设备,根本没空理他。

    林殊止也无所谓,就安静地候在一旁等着。

    一同被邀请的还有四位演员,其中两位知名度都比林殊止高不少,另外一个两位却是名不见经传。

    秦阳真如传闻中那样爱惜人才,并不拘泥于演员的咖位身份。

    他们事先抓阄决定了试镜的次序,林殊止抓中了三号。

    九点整,抓到一号的人进去了。厚重的门将内部与外界阻隔,没人能知道室内是什么光景。

    林殊止有些紧张。

    一号进去没花多长时间便出来,紧接着是二号。

    紧接着到他。

    门开的一瞬间,二号演员一脸灰败地从里面出来,林殊止顿觉不妙。

    房间里秦阳与另三位类似于评委的人员就坐在正中央的位置,一字排开。林殊止腿有些打抖,领了剧本便开始钻研。

    他要试的角色戏份比上回那武侠片的群演要重上不少,占全片的二十分钟左右。

    这已经很多,毕竟整部片子也只有一百二十分钟。

    题目果然是随机抽的,方才一号出来时,悄悄透露了句“要试哭戏”,进去前林殊止已经在脑海中将演哭戏渲染感情的上百种方法过了个遍。

    准备足够充分,可他抽到的是一场表白戏,角色的定位是人们公认的街头混子,不学无术整日泡吧,而这混子要对女主一见钟情,从此以后洗心革面做人,要将女主约到高档咖啡馆里进行表白。

    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之间要拥有一场表白。听起来很荒诞。

    也许这场戏对上别的导演时不算很难,但对上秦阳就要拿出十足十的认真。演得好是最大的诚意。

    秦阳对微表情的把控要求极高,这恰恰是最难的地方。

    他只有十五分钟准备时间。

    因为只是试镜,秦阳并没有准备对戏的人员,林殊止相当于无实物表演。

    他要对着空气表白。

    实在强人所难,但要求摆在那儿,这是没办法的事。

    林殊止从前接受过类似的训练,问题也不算太大。

    秦阳要求严格,规定试镜演员七分钟内要将整套流程走完,包括台词走位全部要到位。

    林殊止将剧本交回,对着空气中的“实物”就这么开始了。

    表白不需要潸然泪下,真诚最动人心,在事先得知最终走向失败的情况下还不能提前透露出将要失败的感觉,实在很难。

    那已经是林殊止事先预知的结果了。

    他眼神里带着试探,却没有怯懦,更多的是坚定。

    这种眼神落在一个小角色身上实在奇怪,可林殊止切切实实就这么演了。

    女主角最终甩手离开,离开前有一个不成型的拥抱,那是整场戏情绪转换最高难度的地方。

    林殊止被甩开了,脸上没有太多表情的改变,似乎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的事,无法让他有太多的情绪起伏。

    头顶上的大灯太亮了,他将头垂下,最后抿嘴笑了一下。

    没有停留太久,他转了身,就这么一直走到了房间里用红线规划的“场外”。

    走位结束,时间成功控制在七分钟内。

    林殊止从情绪中挣脱出来,转头去看秦阳。

    秦阳一脸面无表情,看不出所思所想。

    林殊止心里咯噔一下。

    完了。这回悬。

    干站着很尴尬,秦阳不给出指令,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干巴巴地问秦阳:“秦导,接下来……”

    “你觉得,邱宇喜欢季澄吗?”秦阳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邱宇是林殊止的角色,季澄则是片子里的女主。

    林殊止:“我觉得他爱她。”

    “为什么?”秦阳语速有些快,边说边拿着笔在本子上记录着什么。

    林殊止:“邱宇不是个大胆的人,这种当面求爱的方式一定是他深思顾虑后的大胆决策,剧本里提到‘那天天气很好,他穿了身最讨厌的蓝白衬衫去见季澄’,不爱的话,为什么要穿最讨厌的衣服去表白?”

    秦阳手停下来,抬头看着林殊止所在的方向笑了:“他讨厌她不行吗?故意奔着恶心人去的。”

    林殊止:“他恶心自己吗?”

    秦阳又说:“他可是所有人都认同的社会渣滓,有点不正常的恶趣味怎么了?”

    林殊止摇头:“可唯独对上季澄,他不是这样的,正因为如此,他才把惯常的黑衬衫换了下来,穿上了他和季澄初次见面时穿的蓝白衬衫。”

    秦阳听出不对,立马反应道:“你怎么知道……你偷看剧本了?”

    “我猜的,我身边有和他相似的朋友。”

    “哦?”秦阳有点感兴趣,“经历相似?”

    “经历相似,”林殊止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所以艺术来源于生活,我现在和他已经不联系了。”

    秦阳没再接话,而是奋笔疾书在纸上不停地记录着。

    座上的另外三位也没有让他离开的意思。

    又五分钟过去,林殊止还在原处站着,他有些待不下去,又问:“我现在可以出去了吗?”

    秦阳醉心于记录,听见他声音才如梦初醒般抬起头,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还在这儿?”

    这下到林殊止懵逼了,秦阳这番话让他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他印象里自己并未错漏秦阳释放的任何信息。

    房间里的另外三人也有些尴尬,面面相觑着。

    “我现在出去。”林殊止抬脚就要出去。

    “等等!”秦阳又反悔般将他叫住,“你演得不错。”?

    秦阳:“算是我之前看过这么些人里,把表白演得最好的。”

    “就给了人一种…”秦阳说到一半忽然断句,似乎找不到好的形容词,而后突然灵光一现,他打个响指,“你真的有个爱人的错觉。”

    林殊止前面都像个点头工具般跟着点头,到这儿忽然就停住了。

    这听起来多少荒诞了些,他没谈过恋爱,却知道怎样爱人。

    秦阳并没注意到这微不可查的变化,继续道:“不过我有个小建议,女孩子个子小,如果表白时将头低下来,而不是仰着看高处就更好了,但感情上总体来说是非常对味的。”

    林殊止反应过来,小鸡啄米般点头:“谢谢秦导。”

    秦阳看起来心情不错,顺带着调侃他一句:“你是不是不单身啊?”

    圈子里除非是十分信得过的人,否则平白无故的不会有人向对方袒露婚姻与单身情况。

    就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林殊止:“我是单身。”

    “那就是天赋使然,”秦阳似乎也发现这话问得有些过,也不准备探究林殊止这话的虚实,摆摆手,“行了,出去等消息吧。”

    林殊止拉开门把手出去,外边候场的人个个脸上的表情都惊疑不定,他原本觉得莫名其妙,可掏出手机一看发现自己在里面待了近三十分钟。

    怪久的。

    第四个人紧接着他后面进去,他走到一处角落坐下来,脑子里还是秦阳方才那句话。

    秦阳夸他有天赋。

    秦导为人苛刻,在业内出了名脾气不算好,能从他嘴里得到一句夸奖难如登天。

    那句夸奖含金量不可谓不高,林殊止有些受宠若惊。

    可他也有些心虚。

    因为根本不是什么天赋。

    他是个天赋极差的人,上学时课上学的新内容私底下都要练习好几次才能有个大概印象。

    但这场戏于他而言真的不是什么难事。

    只因他早在梦中与人表白过无数次。

    第15章 唯一的一次

    秦阳的偏爱表现得太过明显,林殊止早有预感会被选中,但有预感是一回事,一切真正尘埃落定的时候又是一回事。

    接到回复邮件的那天傍晚,窗外的一切被盛夏的一场雨洗涤干净,雨后现了彩虹,彩虹足够大,从城区的这一头跨越到另一头。

    家里的泡面还剩两块,林殊止又下到楼下的便利店买了箱泡面打算屯着,从便利店里出来时眼神一瞟就被坐落于街角的甜品店吸引了注意。

    这条街他几乎出门都会经过,但从来都刻意忽略那家装潢高雅的甜品店。

    他从小嗜甜,记忆力第一次碰甜品是他还在夏兰琴身边生活的时候。

    那是一块草莓慕斯,是那姓刘的男人买来讨夏兰琴欢心的。

    小孩儿对做工精致的小东西都好奇,他趁着夏兰琴洗澡的时候用食指刮一块下来尝了味道。

    而后的记忆就不太美好,他只记得草莓慕斯的味道。

    进了林家以后,林殊止依然喜欢甜品,却也没有什么机会吃到。

    林正安会嘲讽他吃小蛋糕是娘们唧唧的行为。

    再到了现在。

    ……

    没了别人,他该小小地奖励自己一下。

    所以他放下那箱面,带着些许郑重打开了那道金色的门。

    店里品种齐全,空气里都漂浮着清甜的奶油香气,灯光是温暖的黄色,很醉人。

    进来前已经做足准备,小吊牌上的价格还是让林殊止不敢放肆,逛了好多圈他最终选了蛋糕柜最底层的黑森林。

    那块黑森林蛋糕被店员从柜子后面取出,用蛋糕纸垫了一层包起来。蛋糕纸又薄又轻,包好后又放进小盒子里,那简直不像食物,就像一块精美的艺术品。

    蛋糕小盒提在手上轻飘飘的,一点也没有花了二十块的实感。

    回到家林殊止东西还没放下,万黎便回复了他半个多小时前发过去的微信。

    他还没来得及查看,刚摁亮手机屏幕万黎的电话已经到达。

    林殊止看着那与主人性子一般急的来电提醒无奈笑了笑。

    丁唯自上次给他介绍活计他没答应后就再没出现过,他尝试微信联系也无果。

    果然这种时候只有万黎与他分享这个喜悦。

    “林哥!!!!!”万黎的声音从话筒传出,声量之大差点炸破林殊止的耳膜。

    万黎的性子就这样,喜怒都形于色,类似的情况出现过很多次,林殊止熟练地将话筒拿至二十厘米以外,搓着耳朵道,“小点儿声。”

    “噢,”万黎才觉方才太过激动,虚着声音道,“我看到你的消息啦,我就说你一定可以!”

    “今天不忙吗?”林殊止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到茶几上,开始小心翼翼地研究那个精致的蛋糕盒。

    万黎:“今天收工早,也得亏我收工早,不然过几天你进组了忙得都找不着人。”

    “只是个小配角而已,不会太忙。”棕白色条纹的蛋糕纸被林殊止揭开,“你找我我一定会在。”

    万黎哼了声:“我才不找你呢,秦阳可没那么好说话,你还是多花点时间去应付他吧。”

    黑森林口感很好,甜中带着代可可脂的微苦。对面万黎注意到他的停顿,“你在干什么呢?”

    “春堂街的街角新开了家甜品店,我买了他家的蛋糕,味道还不错,等你回来带你去试试。”

    “好!”万黎爽快应着,“对了,你倒是说说秦阳怎么选中你的,他这人刁钻得很,我当初试镜的时候没少被他嘲讽,让我听听他怎么‘夸’的你。”

    林殊止思绪一瞬间回到那天秦阳说他“拥有爱人”。

    “没说什么,就说我比较有天赋。”

    没说实话。

    “他说你有天赋?”万黎不太信,“见鬼,他从来不这么夸人,难不成是发现看中的演员都被他毒舌逼走所以终于悔改了?”

    林殊止轻咳一声,对面的万黎发现不了他的不自然。他说:“这是他的原话。”

    “就没见他这么说过我,下回找他喝酒我指定把他灌得妈都不认识……”她与秦阳也算是好友,谈及对方时自然没那么多拘束。

    林殊止突然又想起什么。

    但他不着急,先出声提醒:“你们俩现在名气都不小,小心不安好心的人被偷拍造谣。”

    万黎:“知道,下次拉上你就不会了。”

    不加铺垫地,林殊止直问道,“所以我这次试镜的机会,是你搭了桥,是吗?”

    万黎顿了顿,“都说了好几百遍了,不是不是不是,是秦阳自己找着你的。”

    她声音不自知地变大,企图靠声量取胜。

    林殊止不拆穿她,心里早有答案。

    他说:“我信你。”

    万黎长出了一口气,“那是,你可以谁都不信,但必须信我……”

    通上电话不容易,万黎还想再与他再多聊几句,奈何助理忽然敲响了房门,告知她昨晚拍的夜戏需要补拍,时间紧迫,她必须现在就出门。

    果然人不会永远都上班,但永远在上班的路上。

    ***

    几天后到了正式进组的时间,林殊止没有助理和经纪人,一切都靠自己亲力亲为。

    落地与剧组联络上后,他在酒店大堂领了钥匙。剧组给他分配的房间在九楼,虽说空间不算很大,但有电梯也拥有独立卫浴,要比破旧的小旅馆豪华高档不少。

    从前作为日结工资的临时群演从没有这种待遇,这次不一样。

    这次他签了工作合同,要拥有一个不大不小的角色。

    原定计划是林殊止提前两天到达,以防后面耽误进度,但这最初的计划在林殊止落地后三小时就被打破。

    彼时林殊止正补着觉,他只休整了不到半天,突然便收到紧急通知要到剧组如今的所在地报道。

    对面报的是一家“洗脚店”的地址。

    那头语气急切,像是恨不得穿进电话里将他抓走扔到片场里。

    林殊止脑子还没清醒,头蒙在被子里,只晓得一个劲地说“好”。

    他人赶到片场只花了不到半小时,一来到还没找到对接的工作人员,一转头却首先看到了秦阳。

    秦阳脸色不佳,要比上回试镜时还要可怕几分。

    林殊止想起万黎说的“不好糊弄”。

    对上了总不好不打招呼,林殊止走过去,恭敬地喊了声“秦导”。

    秦阳拿着剧本紧蹙着眉头,见林殊止来了也顾不上人报没报到,喊来服装组的人就把林殊止推进了工作间。

    林殊止满头雾水,在化妆间里听化妆师闲聊时才得知秦阳面色不好的原因。

    秦阳是个玩命工作的完美主义者,无时无刻人都在片场待着,当天下午本来是排满了戏,奈何排了戏的演员突发急性肠胃炎来不了,场上突然空下来,不好让整个剧组进度停滞,这才把林殊止的戏份提到前面来。

    总归取景地都是同一个,只是拍摄时间与原计划有所出入。

    林殊止剧本读了不少遍,隐约能猜到今天被顶上来的是哪一场,而他的妆造也印证了他的猜测。

    秦阳习惯将所有角色都塑造得立体形象,却又不会让人觉得主次不分。

    林殊止的角色邱宇是近乎上街人人喊打的臭老鼠,白天无所事事,夜间却干着秘密勾当,原本打算一直烂下去,直到被女主所感染救赎。

    今天这场正是在“洗脚店”的戏码,按通告单上本该排在一周后。

    影片里这种戏份占比并不多,仅仅只有这一场。

    林殊止的造型不说暴露,但也绝对算不上中规中矩。

    下半身一条普通的宽松牛仔裤,上半身是一件半透的紧身黑色背心。

    半透也只是剧本里的描述,真正看到实物其实很薄很透,再仔细多看看能顺着纹理描摹出肌肉轮廓和一些不便描述的东西。

    他需要穿着这一身,半跪在地上为有特殊癖好的客人服务。

    饰演客人的演员半躺在按摩床上,摄像机取了巧妙的角度,恰好能将错位的破绽遮去。

    林殊止找准位置半跪下去。

    劣质的低腰牛仔裤摩擦着皮肤,坚硬发黑的地面也硌得膝盖发痛。

    店里灯光暖黄,撒在人身上有层模糊的光晕,更添几分暧昧。

    林殊止已经开始入戏。

    当然不会让他就这么实物表演,若真拍了也播不出去,秦阳想要的只是他的微表情。

    但道具是不可缺少的。

    道具师送来了一个乒乓球。

    第16章 人群之后

    情绪和感觉不会一下就有,尤其这种戏份,林殊止需要更长的入戏时间。

    二十分钟后,正式开拍。

    全场都默契地静下来,秦阳确认了摄影与录音准备就绪。

    “十八场一镜一条!Action!”

    拍戏是工作需要,不存在什么难堪,林殊止只觉得紧张。

    人太多了。他有些放不开。

    “卡!”秦阳语气很不好地喊道,“你脸上的表情怎么回事?”

    剧组的工作人员眼观鼻鼻观心,一句都不敢多言。

    林殊止将乒乓球吐出来,“对不起对不起。”

    “十八场一镜二条!Action!”

    ……林殊止深吸一口气,尝试着更加投入些。

    刚进入状态秦阳便喊:“卡!”

    “你手要搭在凳子扶手上,别抓住你自己的裤子!”

    林殊止:“好……”

    “十八场一镜三条!Action!”

    ……

    “卡……走位不对!”

    “光太硬了,来个片子!”

    “卡。”

    “卡!”

    已经数不清第五还是第六条,每回都卡在差不多的地方,秦阳脸上火气愈发明显,大声质问林殊止:“你是不是没认真研究过剧本?”

    林殊止有些难堪,“我认真看过的。”

    秦阳:“不是让你睁着两个眼睛看,要研究,研究懂不懂!你是不是除了表白什么都不会?是不是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啊?不知道这种戏该怎么演?”

    秦阳有句话猝不及防扎了他一下。

    当然是有的。

    不过也只有一个月前那唯一的一次。

    林殊止脸色也有些僵硬:“……我尽力。”

    秦阳哼了声,面色极不好地去回放刚才的那条,他不再多言,算是暂时放过林殊止。

    “十八场一镜七条!Action!”

    林殊止重新俯下身低着头,整张脸都埋在阴影里,他在很努力地做好前几遍秦阳喊停时揪出来不完美的地方。

    脑子里同时也在羞耻地记起那晚的情景。

    昏暗的房间,被窗帘掩藏的巨大落地窗,棕紫色的地毯,还有摇晃的床。

    从神态到动作,再到体温,最后到触感。

    又是醉酒又是迷药,那晚记忆大多不清,可陈穆一个手背的掠影都能让他心动很久。

    一段预计剪出来只有十秒的录像,取材却需要两分半钟。

    林殊止专心致志,嘴唇微微翕张着,乒乓球在口中滑滚着,流连于唇齿之间。他双眼半眯起来,像蒙着一层水雾,朦胧下又带着暗涌的yu望。

    那水雾是实的,他心里发酸,一瞬间涌过不甘,认为那段过往不该绝于一个月前。

    凭什么他与陈穆就无法拥有未来呢?他经常这样想。

    这种经常性天马行空的幻想会很快被“冷静的他”压下去。

    周围突然爆发起一阵压抑后窸窸窣窣的动静,林殊止无比投入,他在争取这成为最后一条。

    ……

    “卡!”

    不知过了多久,秦阳喊了停,语气中还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

    林殊止知道这回稳了。

    他轻轻掀起眼皮,双手离开按摩椅后抬起头来。

    方才半闭的眼睛无法适应太强的光线,又轻轻眯起。

    远处聚集了一些人,那是刚才喧闹的来源。

    他看清了半隐藏在人堆后面的人。

    陈穆正双腿交叠,意味不明地看着他所在的方向。

    第17章 青城一年四季都很热。

    林殊止一瞬间忘记了该做什么,他还半弓着腰蹲在地上,乒乓球还卡在口腔里,动弹不得,他连咽口水都困难。

    他眨眨眼,又揉揉眼,陈穆还坐在离他十多米远的地方,面前行走经过的人流不断将人遮住,又将人露出。

    一如当晚那样不是幻觉。

    陈穆西装革履,像座雕像般一动不动,只凝视着他这边。

    上大学时有次学生会团建,地点定在游乐园,陈穆被推搡着打了气枪,他眼神是极好的,几乎到了百发百中的地步。

    那回他为一行的女生都拿下了玩偶,剩下的分不完就连林殊止都拿到了一个。

    那是一个全身透着粉红的小兔子玩偶,至今还被林殊止用防尘袋包裹着摆在家里。

    所以眼神这么好的陈穆,在四年后的今天,是不是看清他刚刚在做什么了?

    不知道是在看谁,陈穆热辣辣的视线就这么投过来,林殊止总自恋地觉得是在看自己。

    明明不可能才对。

    他不自然地转身过去,打算到另一端休息片刻再听秦阳差遣。

    偏偏秦阳这时隔着人群喊他过去。喊的是“殊止”,想来他刚才表现的确是不错的。

    可越不错他就越觉得狭促。

    陈穆就在离秦阳不远的地方坐着。

    林殊止尽力忽略那道跟着他走的视线,微侧过头完全将自己的余光挡住。

    他站定在秦阳身边,“秦导,刚才那条能不能用?”

    “刚才那条很不错,我们待会儿再保一条。”秦阳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屏幕上正播放到林殊止将头埋下去那一段,不出意外再过三秒就能播到到林殊止最不想回忆的地方。

    果然如此。

    秦阳说再保一条……

    可陈穆还在。

    他

    林殊止不知情还行,可他知道陈穆就在现场,并且方才刚看着他演完了一场类似于“活.春.宫”的戏份。

    林殊止觉得他演不出来第二次了。

    “我——”林殊止尝试说服秦阳就用刚才那条。

    秦阳却察觉不到他的意愿:“行了,下一条我们十五分钟后开拍,你先去休息,陈总带了东西来探班,你可以去吃点。”

    林殊止思维有些慢,“陈总”两个字在脑子里转了好大一圈才反应过来秦阳说的是陈穆。

    陈穆是来探班的。

    他不动声色地问秦阳:“陈总为什么会来?”

    秦阳换了一台机器调试,“我们这片子投资方他占大头,来探个班监督一下工作有什么稀奇的。”

    林殊止喃喃道:“也对……”

    原来陈穆是投资方,那出现在这里…也的确不奇怪。

    是他太敏感。

    秦阳:“去吧,十五分钟后回来。”

    秦阳让他走,他却不知该往哪走。

    转身的时候他没遏制住本能,下意识朝陈穆那看了眼。

    有人给了他答案。

    陈穆朝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林殊止一愣,用手指着自己,唇语道:“我?”

    陈穆点了头。

    林殊止一颗心脏咚咚跳着,腿跟不知道怎么走路似的僵硬往前迈着。

    在同手用脚的前一秒林殊止控住了自己,没惹得陈穆发笑。

    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在隔壁派发陈穆带来的咖啡奶茶和披萨,更多的人都朝着那处去,只有林殊止从人流中分出来。

    太惹人注意了。

    他尽量将步子迈得小,终于还是站定在陈穆面前。

    他掌心微微发汗,说:“先生,您好。”

    “你好。”旁边的位置还空着,陈穆抬手示意林殊止坐下。

    林殊止有些战战兢兢地走过去,坐下来身体的大半重量也没落到椅子上。

    剧组的空调扇就立在旁边,吹出的风没多凉快。

    陈穆看着他:“我们上次见过,还记得吗?”

    林殊止视线往下,不去与陈穆对视,干涩的喉咙因紧张产生吞咽动作。

    他说:“……记得。”

    他明明很想见陈穆才对,可一想到刚才那副画面全被人看了去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连带着直视的勇气都没有了。

    陈穆定定看了他几秒,然后低低地笑了声:“青城一年四季都很热。”?

    林殊止没懂,下意识将头抬起,“啊?”

    “要不要喝点冰美式降降暑?”陈穆指了指自己的脸,“你脸很红。”

    你脸很红。

    林殊止眼前像有烟花绽放,脑子像短了路般组织不了语言。

    说话间隙助理已经取了冰美式过来。

    他无法拒绝,只得从助理手中接过咖啡:“谢谢。”

    高质量的冰块在高温环境中融化得很慢,杯壁上凝满了水珠,握在手里又凉又滑。

    林殊止浅饮一口,冰凉的液体滚过喉咙,让人舒适不少。

    上下滑滚的喉结最终归于平静,这一变化很难不让人注意到。

    陈穆视线在其上面停顿不超过两秒,而后微不可查地错开。

    “您怎么今天过来探班?”林殊止捏了捏硬质的纸咖啡杯,垂着眸问道。

    陈穆指尖夹着纸吸管的包装纸把玩,与之配套的那枚吸管正插在林殊止的杯中,他有些漫不经心道:“今天有空。”

    倒是能和秦阳的说辞衔接上。

    林殊止尝试寻找话题,却不知该说什么,本来陈穆的出现就足够让他意外,陈穆是来查看整个剧组的工作进度,却独独将他找来,让人坐立难安。

    林殊止扣紧了牛仔裤的边缘:“那您找我……”

    他话没说完,秦阳突然在对面喊道:“所有人员就位!殊止,来,刚才那条不错,我们再保一条!”

    林殊止应声望过去,秦阳正朝他招手。

    剧组里多拍摄一条素材备用是常有的事,秦阳又是个乐于挑战极限的人,想试探一下林殊止的“度”在哪很正常。

    他又转回去看陈穆。

    陈穆嘴角扬起一个十分温润儒雅的弧度,嘱咐他:“去吧,等你拍完,我有事和你说。”

    林殊止站起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时陈穆还端正地坐在原位。他尝试张口好几次,最后都以失败告终。

    还是陈穆先开口问他:“还有事?”

    林殊止有些断续道:“可以请您……先离开吗?”

    陈穆没想到会是这个问题,有些好笑地问他:“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

    “嗯……”林殊止想不好怎么答。

    要说“您在这里,我有些放不开”,还是直白地“您打扰我工作”。

    又或者是,“我演这场戏的意yin对象是你,正主在这儿怪尴尬的,麻烦你回避一下。”

    “……”

    陈穆两条长腿从交叠变成平放,但依旧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对林殊止说:“算了,你去吧。”

    “那……”林殊止摸不准他的意思,不确定的眼神十分明显。

    “你先去。”陈穆语气莫名有些不容置喙。

    林殊止想了想,没有办法只好道,“……好。”

    他人往前走,眼睛却像长到了背后,总尝试以各种角度观察陈穆所在的方向。

    陈穆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似乎根本没有离开的意思。

    要看着他演那种戏第二次吗……

    林殊止是不太情愿的。

    秦阳没注意到他这点微小的异样,见人过来就指挥着准备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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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殊止来到指定的地方半跪下来,又扭头去看陈穆。

    秦阳“啧”了声问他:“看什么呢?”

    “没事。”林殊止含糊其辞,又扭头又摇头地把头转回来。

    场记打了板,林殊止却无法聚精会神,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陈穆在盯着他看,一举一动都可能落入陈穆的眼中。

    他分神好多次,最后秦阳有些忍无可忍,语气里又带上些严厉:“拿出你刚才那认真劲儿来!”

    被训斥一声,林殊止不敢再分神,狠闭了闭眼咬牙演了下去。

    当然是不敢再看陈穆那个方向的。

    这一条异常顺利,秦阳至始至终没有喊停,可林殊止猜测这条也不尽如人意,秦阳最后大概还是会用原版。

    原因无他,他自己还没找到感觉便稀里糊涂地演完了。

    这一遍拍完完全不像第一遍时那样从容不迫,林殊止一颗心脏在胸腔里抖动个不停,半跪的姿势维持太久,腿部血液循环受阻,他小腿发麻,双眼发黑,好不容易缓过来又往陈穆的方向看去——

    陈穆不知何时已经走掉了。

    第18章 失约的人

    不久前还人群熙攘的地方已经空空如也,林殊止说不上来现在是种什么样的感觉,类似于半只脚踏进悬崖又被人往回拉后心有余悸的失重感。

    心脏突然空了一块。

    陈穆是真的走了。

    也许是他拍戏花了太长时间,陈穆等不下去了。

    林殊止想起从前上学时候,班里女孩子最喜欢的某部古早狗血电视剧里的情节。

    主角面无表情地摔下一句话便离去:“你知道我的时间有多宝贵吗?被你耽误的这两分钟我能签一份千万级别的合同了。”

    ……

    从前他只觉得这类剧情沙雕无脑,但现在看来好像有一定道理。

    陈穆做得很好,是不该把宝贵的时间花在等他这件事上。

    可不是说还有事要和他说吗?

    林殊止想,可能那件事也并没有很重要,可说可不说的情况下,如果以花费时间作为筹码,不太值当吧。

    明明现在这样才是常态。他实在不该因短暂的欢愉迷失自我。

    ……

    “小林,看什么呢?”有收尾的工作人员上前询问。

    林殊止这才发现到了饭点。

    他讷讷地盯着方才陈穆坐过的那张椅子,一旁的小木桌上还放着他没喝完的冰美式,大脑来不及反应,“你知道陈总他们——”

    话问出口他才发现自己在做什么。

    明明不久前已经下了决心也给了自己解释,结果回过神来又重蹈了覆辙。

    工作人员不做他想,“陈总啊,刚才接了个电话就走了,走得还挺急的,应该是有什么急事吧。”

    说完又疑问道:“你找他有事?”

    林殊止露出个与平时无差的笑,“没什么事,时候不早了,赶紧收拾了去吃饭吧。”

    晚饭由剧组提供,不算难吃但也绝不算好吃,林殊止不太饿,只草草扒了几口敷衍了事。

    他的工作已经在下午结束,晚上没有排他的通告,一晚上的时间都闲暇无比,他无处可去,只好趁着夜色还不太深回酒店。

    剧组拍摄地目前在青城非闹市区的一家洗脚店,这店面以前做的都是正当生意,只不过选址比较阴间,没有地下交易都容易被误解成销金窟。

    从这里头出来要经过九曲十八弯的巷子,林殊止对地形不熟悉,白天来时尚且绕了点路,夜晚打着手电筒转了好几圈才找到出去的方向。

    陈穆送的冰美式被他带回了酒店,天气太热,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时间过去,里面的冰早已经全化了。

    咖啡混着水的味道太恶毒,林殊止喝不下去放在桌子上就没再管过。

    那杯口感奇怪的东西在桌上又放了很久,本着与往事作别的心态,林殊止进浴室洗澡前将它送进了垃圾桶。

    然而洗澡让人提神醒脑,也让人冲动反悔。

    最后那咖啡杯被捡回来,杯壁上的贴纸被人撕下来贴进了日记本里。

    它将会成为和客厅里那只粉色玩偶兔一样的存在。

    ***

    林殊止在来到青城第一天就进组应了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秦阳对他表现挺满意,导演认可的人不会遭到多少为难,林殊止在剧组里还算混得开。

    他一来就解决了一场重戏,秦阳也不算抠门,原定的休息时间被顺延到后面,他只需要每天下午到剧组观摩学习,满打满算也就三个小时。

    除去这每天三小时的工作时间,林殊止其实无事可做。

    说难听些,这和吃了睡睡了吃没差。

    林殊止习惯了以前在影视城里风吹日晒雨还淋的生活,这种日子过得十分煎熬,只让人徒生一种罪恶感。

    他无法在酒店闲下来,在某一天里他总算出了门,去了除剧组和酒店两点一线以外的地方。

    他找到了青城城郊的一处公园。

    湫水公园生态建设走在前沿,一条沥青路由南通向北,西边是一片人工湖,路两旁柳树成荫,这样的环境很适合乘凉或夜跑。

    日子太过无聊,林殊止干脆每天下了班便到公园里跑两圈,来的次数多了还认识了在这儿竞走十几年的老大爷。

    老大爷姓李,年方七九,年轻时是个有能耐的,打拼几十年下来家里有钱得很,老人大多数都爱聊天,认识的第一天便跟林殊止掰扯家里那点事。

    林殊止不擅长与人聊天,但大爷盛情难却。

    人年轻时总想将权利都抓在手中,到老才突生觉悟“儿孙自有儿孙福”,李大爷就是这其中之一,老了权利都下放给子女,他决意探寻养生之道。

    林殊止完整地听完了一部血汗奋斗史和一部江湖退隐史,讲述者绘声绘色,手脚并用,就差给他演上一段。

    当然不知道是不是老年人都爱吹牛并且骗术也精湛,李大爷就差掰着手指头跟他数家里有几块地皮几套房子,一通吹下来林殊止听得一愣一愣的,破天荒地还马上要深信不疑。

    听人吹牛皮,哦不,讲故事的时间总过得很快,林殊止回过神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李大爷说爽了心满意足地回家吃饭,而他还在长椅上坐着不愿动弹。

    盛夏七点钟的傍晚天边深蓝与橘红交替,林殊止眼睁睁看着最后一点橘红色被雾蓝色的云吞噬掉。

    他又想到了陈穆。

    陈穆该是李大爷口中那种叱咤一方的人物,拥有一方势力,永远是被人拥护的上位者的存在。

    所以才会很忙,才会前脚刚与他说完有事要谈,后脚便知会都不知会一声因公事走掉。

    这在某种程度上说其实算一种约定。林殊止从不轻易与人约定,也从不轻易给予别人承诺,因为承诺或约定一旦给出,那必须是要做到的。

    他最讨厌失约的人。

    从前夏兰琴将他放在林家大门口的时候,也曾和他约定好没人出来接他的话就带他回家。

    可等到最后夏兰琴都不再出现。

    明明约好了要带他回家,最后却失约十多年。

    他可以讨厌夏兰琴十多年,却做不到同等讨厌陈穆十多年。

    标准在陈穆这里重新被定义,这份讨厌都不能按天来计算,只能按照小时来量度。

    事实就是他只讨厌了陈穆九个小时,第二天早上生物钟将他唤醒时他就已经不生气了。

    林殊止都忍不住骂自己是双标狗。

    喜欢才会在意,这份喜欢在心里扎根好多年,林殊止在意得不得了。

    陈穆却自那天后再没出现过,连一点消息也无,就像从来都没有来过青城一样。

    有时候连林殊止自己都恍惚那天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

    可冰美式的触感不是假的。那张贴纸还留在日记本的某一页里。

    林殊止还在等一个解释,但大抵是没有了。

    从前没有过的,现在也不会有。

    ……

    第19章 这大概是病,得治吧。

    林殊止这种工作三小时歇一整天的日子终于走到了尽头,一周后,按照原计划,他每天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朝五晚九一直持续一个月。

    他并非吃不得这份苦的人,从前在影城比这苦的日子多得是,对此他毫无怨言,只能说是兢兢业业。

    只是吃苦之余,在候场等戏的间隙,他偶尔还是会想起陈穆。

    片场的某一个细小的东西都能在很随机的时刻成为导火索。

    就比如那张跟着剧组走的小板桌。

    林殊止曾试着盯着它不由自主地发呆,想起陈穆的手曾经虚虚地在上面点着,想起那杯冰美式融化后的水渍盛在上面。

    而后又有某个契机让他回神,可能是戏份将近片场同事的好意提醒,也可能是他自己就忽然清醒过来。

    前者的情况居多。

    秦阳是个无比严格的人,林殊止真正一整天都泡在剧组才切实体会到。

    与如今相比,试镜与第一场戏那些都是小打小闹。

    林殊止也并不是神人,并非每一场戏都能有卓越的发挥。

    也许秦阳一语成谶,他总也找不到拍那场戏时的感觉。

    不过也不奇怪,那场戏以什么为前提他自己再清楚不过,艺术都是源自于真实体会的。

    而这真实的体会还是与陈穆有关。

    绕来绕去,他还是会回到一个名为陈穆的怪圈里。

    秦阳主导的这部片子名叫《行风》,《行风》的女主角是近来拍出好几部爆火热剧的当红小花,名叫施意。

    林殊止与她合作的第一场戏就是那场试镜的表白戏。

    拍摄当天并不是林殊止第一次见施意,准确说来,那天他被秦阳抓来救场时才是初次见面。

    那天陈穆也恰好来探班。

    ……又想起陈穆了。

    林殊止终于不是对着空气去演绎,而是面对面站着真人,然而效果可能还是没达到秦阳心目中的高度。

    中场休息调整好几次后,秦阳略略又有愠意。

    施意人如其名,善解人意,哪怕见过了各种各样的人或事依旧能保持本心,她劝林殊止别急,有些事就是水到渠成的,根本急不来。

    她是好意,可林殊止却不是急于求成。

    他更苦于不以陈穆作为模板就无法演戏这件事。

    这些天他一直尝试跳出那个自己为自己设定的名为“陈穆”的怪圈,中途不知被秦阳责骂多少回,到最后才发现,并不是所有演绎都需要以陈穆作为参照模板,而是与感情相关的,他都很难不通过联想陈穆找到感觉。

    就比如现在这种尴尬境地,秦阳最近也上火,大热天的等着他更上火。

    这天拍摄最终不算以失败告终,但也绝不是成功的。

    秦阳放低容忍的极限,勉强留了条稍微看得过去的才放人。

    收工时林殊止看见秦阳脸上那黑如锅底的脸色只觉得更加抱歉。

    今天的盒饭依旧是难吃的番茄炒蛋,番茄没有去皮,鸡蛋里还混着蛋壳。

    林殊止对于剧组的伙食不抱什么期待,吃饱了饿不死就可以。

    他与施意拍完的最后一场戏,自然是一路都同行到临时饭堂,坐的位置也离得比较近。

    不担心尴尬找不到话题,林殊止没有所谓的社交牛逼症,但与不深交的人随口扯几句聊聊天还是可以的。

    圈子就这么大,他正与施意聊到万黎,忽然有工作人员满场子喊他名字。

    他筷子都来不及放下便站起来。

    隔得太远,那位工作人员只用手指了指门口处,口中说着什么也看不清楚,林殊止露出个一头雾水的表情,那头的人也有些着急,一边往他靠近一边手舞足蹈地表示着什么。

    施意看了觉得好笑,但又不能表现出来,于是憋着笑对林殊止说:“他让你到外面去呢。”

    饭堂里嘈杂,人声混着电扇呜呜声,施意离他这么近都不能听得很清楚。

    直到工作人员走过来,真正为这场乱七八糟的对话画上句号。

    工作人员说:“外头有人找你。”

    林殊止很自然地问:“谁啊?”

    “我也不知道。”工作人员摇头,信息传达到位他的任务便已完成,于是带着自己的盒饭就近找了个位置坐下,“赶紧去吧,人就在外面的车里。”

    ……

    林殊止那份吃了小半的盒饭就这么进了垃圾桶。

    不知是不是消化系统的问题,他最近并不嗜食。

    也不是他浪费,盒饭的份量是定死的,没有半份可言,这些本就是不该他吃掉的。

    没必要让本就过负的肠胃雪上加霜。

    从工作人员四处找他到把他找到,再到他收拾好出来,整个过程花了起码十五分钟,那要见他的人应该等了挺久。

    可他获得的有效信息太少,只知道有人找,并且找他的人在车里等他。

    剧组迁了场地,他们如今身处青城的某个城中村,没有八车大马路,水泥路上隔个五十米才会有一盏小路灯,天色已经全暗,视野范围并不清晰。

    那工作人员只说人在外面的车里,可没说临时饭堂外面会有这么多车。

    光是型号颜色就各不相同,一辆辆找去未免太麻烦些。

    当下他也只能这么干,因为他折返回饭堂时,那工作人员已经找不着在哪了。

    车停得还算整齐,一眼看去就知里面有没有人,林殊止装作路过一眼扫去,他也不好扒在人车窗上朝里看,那样太冒犯了。

    “林先生。”

    有人从后面喊他。

    林殊止反应稍慢,停顿了两秒后才想起他就是“林先生”。

    他转回去,是个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很精明干练的女人。虽说不认识,却也不面生,应当是在哪里见过。

    但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那人朝他走来,作出一个“请”的姿势,“陈总有事请您上车谈。”

    林殊止面色一凝,“您说谁?”

    那女人露出个礼貌得体的笑,“您过来就知道了。”

    ……

    不是没有想过的,林殊止最擅长幻想很多不切实际的东西,哪怕这些天里一直反复告诫自己不要将所有东西都与陈穆扯上联系,可真正碰上的时候,“下意识”还是要战胜理智。

    实践完胜真理。

    那人在前面带路,想必他离要见他的人有段距离,是那人在远处见他找半天看不过眼才喊了人来引导。

    林殊止思绪莫名回到与陈穆重逢的那天晚上,似乎也是有位侍应生来指引他走到陈穆的面前。

    从来没人明确地告诉他是陈穆要见他,只是一个“陈总”便能让他联想到很多。

    这大概是病,得治吧。

    不要将期待放得太高,那样跌下来会非死即残。

    不要总是幻想,不要总寄希望于别人。

    他总期待与幻想,落空的次数要远占大头。

    少数时候想当然也没有错。

    一辆迈巴赫前,女人暂停脚步。

    车门打开的一瞬间,幻想成真。

    第20章 他愿意。

    面前的女人打开车门,侧过身又请林殊止进入。举止间都大方有礼,一看就是经过严格培训。

    那诡异的似曾相识感不是空穴来风,此刻林殊止才想起来,这人是陈穆的助理。

    他们曾见过一面,在那个陈穆来探班的下午,他从她手中接过一杯冰美式。

    车内是意想不到的宽敞,陈穆就坐在后座靠里的位置。

    角度问题,林殊止站着只能看到他一片黑色的衣角。

    衣角的主人动了动,似乎是往里更挪了点,“别站着,进来。”

    是陈穆的声音没错。

    明明时间只过去一个周多两天,林殊止却觉得像跨越了一个世纪。

    他知道陈穆是在叫他。

    “徐筱,你可以走了。”这是对助理说的。

    徐筱用没什么感情波动的声音答:“好的,陈总。”

    徐筱走了。

    林殊止还站在车外。

    车门大敞着,里面的冷气都要跑光。

    陈穆说:“再不进来这车的制冷系统会看起来很没用。”

    林殊止如梦初醒一般赶紧坐进去,右手顺便带上车门。

    他平时出行以坐公交为主,对这种重量的车门没什么具体概念,听见嘭地一声巨响时他才反应过来下手过狠。

    他有些担心地又看了眼那车门,思维已经飞跃到陈穆让他赔钱那儿了。

    陈穆无形中被无视,只得轻咳了声提醒林殊止车里还有他坐着。

    车顶很高,林殊止却像只鹌鹑一样缩着脖子,低头无意识地绞手指,“陈总是又来探班吗?”

    陈穆的车味道很好闻,没有令人作呕的真皮气味,也没有奇怪刺鼻的塑料味或香水味。

    他也很喜欢。似乎有关陈穆的一切就没有让他不喜欢的。

    ……

    陈穆似乎是在犹豫,林殊止一句话在空气里转了好几圈最后消失在虚空里也没被接上。

    这点犹豫很容易让人胡思乱想,为什么这么多人里,陈穆唯独只叫他一个呢?

    他只等着陈穆说一个“是”或者“对”,哪怕只是“嗯”一声也可以,就这么简单就好,至少这样陈穆就不是为他一人而来,那些不该有的幻想就能原地死掉。

    陈穆说:“是。”

    对的,这是正确发展。

    “我是来找你。”陈穆又说。

    裤缝边缘快要被林殊止抠出一条裂隙,此刻他无言以对。

    陈穆在助长他的幻想。

    他试图找补:“上次您带来的咖啡大家都很喜欢,您这次……”

    不不不,他在说些什么?

    陈穆无视他这点不自然的表演,按着自己的思维模式往下走,“上回还叫我‘先生’,这回怎么变成‘陈总’了?”

    “我……”

    陈穆猜:“跟着徐筱喊的?”

    随之又摇头否定这个叫法:“听起来更生疏了。”

    林殊止强装镇定:“那我该叫您什么?”

    “叫我的名字。”

    林殊止连为什么要拒绝都没想好,开口就是:“还是不了吧。”

    陈穆:“第一步好像都很难迈出,但是我觉得,如果我们的关系不只是浮于表面,而是要更进一步的话,还是互称对方的名字比较好。”

    林殊止弄不懂陈穆所说的“不浮于表面”是什么意思。

    与其说弄不懂,不如说是不敢弄懂,他太容易曲解陈穆的意思。

    陈穆见林殊止像是十分警惕,也不再逼他:“这样吧,我们先把其他的都说好,你再好好想想。”

    这听起来似乎有哪里不对劲,但林殊止来不及细想,注意力已经被陈穆变戏法一般不知从哪里拿出的一盒草莓吸引走。

    陈穆翻开透明的保鲜盒盖,“吃饭了吗?没吃的话可以先吃两颗草莓垫垫,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可能需要很长时间,今晚吃饭的时间应该不会早。”

    保鲜盒的塑料质感很重,摩擦会发出细小尖锐的声音。

    林殊止有些呆愣地看着那盒草莓。

    陈穆拿起其中一颗放到他眼前晃晃:“洗过了的。”

    陈穆曲解了他的意思。

    那颗草莓即将要抵达他的唇边,他才仿若回魂般赶忙接过:“谢谢您。”

    敬语用得十分到位,陈穆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草莓酸甜恰到好处,汁水也充足饱满,应当是当天新鲜摘下的。

    林殊止想起来从前从夏兰琴那儿偷吃的草莓慕斯的味道。

    他喜欢草莓还是喜欢慕斯呢?好像都喜欢。

    车里灯光暗黄,林殊止总有种陈穆视线一直停在他身上的错觉,他略显匆忙地三两下将那颗草莓囫囵吃掉,唇边不慎留下点微红的汁水。

    视野里有一道黑影闪过,他下意识抢在那黑影碰到他之前抬手将汁水抹去。

    彼时是陈穆的手也正向他抬起。

    陈穆动作略显尴尬地又将手放下,“不好意思,是我唐突。”

    像是怕林殊止多想,他主动往另一头又挪了挪。

    “你别多想。”陈穆又说,“我以为你没看见,就想……我的错,这种事还是不能代劳的。”

    中间的空隙一下变得更大。

    好远。林殊止想。

    陈穆主动拉开了距离,他也不好再靠过去。

    陈穆解释得也到位,他没什么好多想的。

    同理,陈穆那么多人里只点名要见他,那势必是有用到他的地方,这与陈穆方才那只言片语里隐约透出来的意思不谋而合。

    根本没他想的那么复杂荒唐。

    至于陈穆想要他做的事——

    他愿意。

    林殊止自嘲地笑了笑,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就愿意,他真是没救了。

    “在笑什么?”陈穆在一旁忽然问他。

    林殊止上扬的嘴角一凝,重重呼出口气,下定决心般:“您说吧,有什么需要我去办的,我都尽力。”

    陈穆见他这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轻笑一声道:“的确是有事,但你也不用这么如临大敌。”

    林殊止:“您直接……”

    他本想让陈穆直接一点有事说事,奈何这好不容易即将进入的正题又被一阵爆炸似的电话铃声截断。

    密闭空间里那歌声异常刺耳。

    放的是首《喜乐年华》。

    这还是林殊止这台手机买来就是默认的电话铃声,林殊止三个月前刚换的手机,嫌麻烦便没更改铃声。

    说来奇怪,其他品牌的手机默认大多是网红曲目或纯音乐,只有这个品牌热衷于与老人机相同的《喜乐年华》。

    往日偷的懒在此刻全都还了回来,他满脸都是窘迫,手忙脚乱地去翻裤袋里的手机,翻出来还不算完,手机一个手滑掉到后座夹层里,他又弓下腰去用两根手指夹,夹了老半天才捏着一个角拎出来。

    一抬头就发现陈穆看好戏似的看他。

    太出糗了。林殊止觉得自己很需要一条移动地缝。

    一系列变故下那《喜乐年华》足足响了四十多秒终于自己停息,林殊止摁亮屏幕看了眼,是万黎的未接来电。

    这个点万黎打电话过来也是少见。

    林殊止选择挑个空闲时候再给她打回去。

    但不是现在,现在不行。

    林殊止轻咳了声用以掩饰刚才的尴尬,看向陈穆笑得礼貌:“您说。”

    【过上了好日子红红火火,赶上了好时代喜乐年华……】

    ……

    陈穆话才到嘴边,那《喜乐年华》梅开二度。

    林殊止死死捂住出声口,慌里慌张摁了静音,一看还是万黎。

    他有些为难。

    陈穆示意他可以接。

    他转头就准备下车去。

    陈穆拦住他:“别下去了,车里有空调,外面很热。”

    林殊止一时没讲话,这点犹豫被陈穆看出,陈穆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下车。”

    说话间手已经搭上了车门把手。

    林殊止只能赶紧又将他拦住:“不用,这是您的车,您坐着就好。”

    又加一句解释:“没什么不能够听的。”

    万黎可能真有天大的急事,第二个电话已经自动挂断,紧接着的这第三个终于被林殊止接起。

    一接通万黎的声音就炸出来,林殊止甚至要以为她要像贞子一样从电视机里爬出来了。

    万黎语气听起来怪怪的:“你终于起床了?”

    “没在睡觉,”林殊止偏头捂着嘴对着话筒说道,“怎么了?”

    万黎:“你今天不是在酒店吗?怎么不睡觉?过几天有你忙的。”

    林殊止不经意就露出个很浅的笑:“你赶通告赶傻了吧,我早就开始忙了。”

    这笑被一旁的陈穆看去了。陈穆意味不明地盯着看了好几秒,又不着痕迹地将视线撤开。

    “这么急着打这么多电话过来,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了?”林殊止敛了笑,语气略显正经地问道。

    他已经放弃了那个捂嘴又捂话筒的动作,累不说还没什么用,空间就这么大,再怎么小心还是会影响到陈穆。

    万黎:“我有事要问你。”

    她突然正经起来,林殊止心头一震,有些不太对的预感,“你说。”

    万黎:“你认不认识刘习畅?”?

    林殊止被问懵了。

    他何止认识这么简单。

    刘习畅还拿他当做沙包,踹出的淤青进组前一周才完全散掉。

    可万黎问这做什么,林殊止印象里她与刘习畅并不认识。

    他反问万黎:“你认识刘习畅?”

    万黎不满他这岔开话题的做派,声量拔高好几个度:“你先回答我!”

    林殊止并不想大吐苦水,他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万黎知道这些。

    他答:“算认识吧。”

    万黎:“怎么认识的?”

    “跟他对过几场戏。”林殊止语气平平,希望就此一笔带过,“你又是怎么跟他联系上的?”

    万黎不跟他绕弯子,“他是不是打你了?”

    林殊止内心无比惊讶,表面却也看不出什么来,顾忌着旁边有人,他露出个勉强的笑,“从哪听来的?我怎么可能由着人打?”

    “你就说是不是!”万黎语气比刚才更冲。

    这语气差点让林殊止分不清自己是受害者还是施暴者了。

    音量已经调到最低,但仍然有被陈穆听到的风险。

    他并不是很想让陈穆知道这些不好的事。

    也不知刚刚在犹豫什么,他就该从一开始就下车,杜绝一切未知祸患。

    林殊止静了好一会儿才半坦诚道,“是起了点小冲突。”

    万黎:“我就说不是空穴来风,上个星期他被人强行塞进来我们这儿,还拿了个挺大的角色,这两天就有人传出来他离开上个剧组的原因,我不听不知道一听吓一跳,怎么还和你有关系啊……”

    万黎一句话语速快且密,林殊止好不容易能插上句嘴:“我没什么事,你别——”

    “不过他估计这个角色也要黄了。”

    “为什么?”林殊止暗暗有些惊讶。他大概能猜到刘习畅离开上一个剧组的原因,想必是自从上次以后和导演之间嫌隙越来越大,彻底闹掰待不下去了。

    他又是有后台的,被中途插入一个剧组也不是很让人震惊的事。

    但刚领到的新角色又要黄了,还是很奇怪的。

    万黎哼了一声:“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啊。”

    林殊止还没开口问那不该惹的人是谁,万黎又抢在他前头,“对了,你认识一个叫——”

    “好像叫…叫陈…陈什么…”话说一半卡了壳,她最近被剧本折磨疯了,要记的东西太多,对这种瞬时记忆的人名有些难回忆。

    “陈穆!”终于她一拍脑门想起来了,“对!他叫陈穆!”

    林殊止有些失神地一笔带过,“不认识,不过在网上看过照片。”

    他眼神飘忽,被看过照片的本人就坐在他身边,而他心不安理不得地在这儿扯谎。

    作者有话说:

    发现这本的攻也是个没有边界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