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 风鸣沙丘5
季庭无声地握住伊莱森的手。
在地面上忙碌着的蚂蚁并没有注意到空中的来客, 他们忙着喷出蚁酸,开合口器,浩浩荡荡地捕食一只虚弱的蝗虫幼虫。
蚂蚁在自然中普遍存在, 却是一种少有天敌的动物, 长耳蝠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而是一只蠢蠢欲动的漂亮金蝎。
这只金蝎在考虑要不要和蚁群抢食。
跟一帮来势汹汹的蚂蚁抢食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搞不好, 甚至金蝎自己也会搭进去, 不过它看起来饿急眼了, 管不了那么多了。
它的尾部有力地翘起来,腹面的几对足微微陷进沙中。
这是它发力的前兆。
长耳蝠的视力不佳,约等于瞎, 好在有长长的大耳朵, 靠听力辅助觅食。
金蝎制造出来的动静成功吸引了它, 他从不远处降落, 匍匐在地上, 开始慢慢靠近。
这种前进姿势有点搞笑, 因为它的大翅膀没有收起来,笨拙地扑在地上,四肢又短, 看起来像是个佝偻着背、拖着两条长手的大老鼠精。
季庭屏住呼吸, 一动也不敢动。
突然, 金蝎发现了逼近的长耳蝠, 它紧张起来。
紧张制造的一点动静让长耳蝠更加确定了它的位置,它抓紧时机, 猛然加速冲了出去。
这只健美的金蝎绝不会轻易束手就擒,它一边向一侧逃窜, 一边把准备好的尾针高高举起——长耳蝠想要咬住它的头!
金蝎怒不可遏,强而有力的尾带着满满的毒液狠狠扎进了长耳蝠的脖颈。
季庭在紧张刺激的动物大战中忘我的投入,和他那没什么见识的观众一起瞪大双眼。
如果此刻全宇宙观看这一幕的虫的都意志重叠在一起,想必真的会目光如炬。
伊莱森在季庭耳边发出轻笑。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束好的头发拆开了,微凉的发丝此刻像他的虫一样在季庭裸露的颈侧流连。
季庭缩了缩脖子,坚决不肯分心。
态度很坚定,就是姿态有点窝窝囊囊的。
伊莱森莫名有点牙痒,张开嘴一口咬在他软软的耳垂上。
季庭一下子弹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伊莱森。
“你你你……”
伊莱森在季庭说出整句之前在他唇边竖起一根食指:“小点声。”
他用气声说:“你也不想你的小宝贝们被打扰吧?”
季庭的脸唰地一下红透了,他唇边的那根食指就像真的有魔力,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慌里慌张地按住伊莱森的手,犹豫地缩回去。
“你不准再咬我……也不准胡说!”
伊莱森张开胳膊从背后重新环住他:“知道了知道了。”
他成功把虫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心满意足地趴回去:“你接着看吧。”
季庭如蒙大赦,赶紧往那边看,金蝎和长耳蝠不知道受惊没有,早就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几个小小的沙坑。
季庭:……
直播间:[发生什么了?]
……
“伊莱森!!!”
错过了最关键的捕食场面,季庭很生气,他把伊莱森丢在身后,气鼓鼓地往前走。
“好不容易才看见的!”他大声跟直播球说:“他太过分了。”
[啊?]
伊莱森就跟在他后面,轻轻勾了勾他的衣服。
季庭头也不回地把他的手摘掉,继续跟直播球无能狂怒:“明知道我很喜欢的,他在旁边闹我!黏死虫了!”
[……]
[很喜欢直播间朋友们的一句话:]
[啊?]
伊莱森趁机牵住他的手:“雄主。”
[……]
[啊啊啊?]
长得聪明:[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刀切:[我大概懂了,但我不想懂……]
一刀切:[伊莱森少将是我的雌神……]
一刀切:[这不应该……]
臣乃武将:[啊?]
抵达陷光星:[……]
抵达陷光星:[呵呵。]
长得聪明:[不是,你俩怎么破防了,说啊!]
急死虫了。
……
虽然季庭没看到最后的精彩场面,不过好在直播的镜头从没有走开。
[没事的星星,我们都看到了。]
[后面就是蝙蝠用翅膜把那个蝎子围起来。]
[我看着好像还把尾巴咬掉一截。]
[但是那个兔子蝠不知道怎么停了一下,金蝎跑掉了。]
[蝙蝠党大获全胜!]
[蝎子党也很满意。]
季庭其实已经好了,但看到评论区齐心协力地开始哄他,他又开始委委屈屈:“还是你们好。”
[哦哦哦我们好我们好。]
[星星不生气了,他不听话,咱把他甩了就行了。]
[那不行!那不行——]
……
伊莱森光拉着他的手,好久都没出声,季庭不满地回头,发现他居然在看光脑。
“才不会甩掉我。”伊莱森小声说:“雄主,你看他们。”
季庭咬牙,他就快心软了:“我不吃这一套。”
“我不是故意的。”伊莱森看着他的眼睛,对视一会儿,季庭首先受不住挪开目光。
伊莱森的眼中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我的头发散了,你也不理我,没有办法了。”
伊莱森的头发是季庭给他扎的。
季庭原本就站得高,伊莱森自然地半跪下去,把自己垂落的银发送到他手里。
季庭可能跟自己生气,但绝不可能跟头发生气。
这可是他最喜欢的东西,穿南瓜睡衣的阿纳都要在此之下。
说起来,现在季庭生气得都不管他叫阿纳了。
季庭果然没抵制住诱惑。
他的大脑很清醒,但是目光被流光的银发黏住了,手不受控制地把头发接了过来。
等他编完一个好看的辫子,才猛然惊醒。
……
更生气了,气他自己。
没意志力的东西。
为了让季庭原谅自己,伊莱森把能卖的都卖给他了,什么丧权辱国的事都能面不改色地答应下来。
[我有种在看恋综的感觉。]
[就这短短十分钟看得我满屋找抑制剂。]
[哇兄弟你注意身体啊……]
……
臣乃武将:[我受不了了!我也要恋爱了!]
T帝:[支持你,兄弟。]
一刀切:[我知道你受不了了,但你还得再受一会儿。]
一刀切:[找到雄虫先给我留着。]
臣乃武将:[?]
找什么雄虫啊找雄虫,只会一刀切的暴躁军医也配找雄虫?
说出来吓死你。
……
一路上来来往往,狮子大开口要到许多好处的季庭眉开眼笑,两虫终于和好。
不知道走了多少路,他们停下来。
眼前是一片山崖了。
122 风鸣沙丘6
晚十一点, 他们到达了季庭路线上的第一个障碍——一个十多米高的小崖。
这个崖并不是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的,而是两侧的砂岩合拢的结果,想要绕开起码要多走一个小时, 这个小山崖是季庭能找到的翻越最低点。
经过一整天的暴晒, 暗红的砂岩在夜中犹有余温。
直播间的观众们尚且一头雾水, 季庭已经开始脱衣服了, 伊莱森莫名其妙地回过头。
[这真是我能看的?]
[你就说你想不想:)]
[要在这里过夜吗?]
[哭了, 星星现在跟我们才是真玩。]
抵达陷光星:[不许看!我就说你们不许看!!!]
季庭脱到最后, 居然是一件露背的束腰吊带。
季庭的肩宽体直, 身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又漂亮,光和影在起伏间交错,腰被单薄的布料包裹起来, 就显得很窄, 劲瘦坚韧, 像是一棵年轻的白杨。
“谁跟你们真玩, 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季庭想为自己解释一下, 不过又有点嫌麻烦:“算了, 我关你们的夜视。”
直播球的夜视功能被啪地一声关掉,原本微黄的滤镜色变得乌黑,季庭和伊莱森变成了两个移动的色块。
[……]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 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
[虫没了你哲学上了?]
季庭脱衣服是为了飞行, 他让伊莱森先上。
“我保护你, 阿纳。”季庭跃跃欲试。
“你幕天席地的脱成这样是为了保护我?”伊莱森无奈地问。
季庭点头。
“那好吧。”
为了不辜负季庭的体贴, 原本两分钟就能翻过的山崖伊莱森翻了十分钟,中间甚至手滑了一次, 在指尖留下一道白痕。
长得聪明:[这种速度在我们院会被教官直接踹下来。]
一刀切:[小孩子不懂就少说话。]
屏幕里,季庭正小心地捧着伊莱森划到的手吹吹。
抵达陷光星气得心梗:[那砂岩伤得都比他重!我当初就不同意这门亲事!]
……
两虫一夜赶路, 直到凌晨才睡下,太阳升起时又复出发。
在各种各样的野外渡过昼夜,季庭方向感极强,他胸膛里好像一直有什么指引,头也不抬就能走到正确的路上。
带着同伴的冒险之旅跟他的想象不同,伊莱森非常惬意和坦然,冒险对他来说不是一种压力,这样的底气让他完全包容,除了暖暖地抱着季庭睡觉以外,从来不指指点点。
提供了丰富的精神价值。
直到第二天日落西山,坐在砂岩顶端的季庭才遥遥地指了指天边。
漫漫的黄沙从日边流到脚下。
“我们就快到了。”
大漠浩瀚而又雄浑,乘风而来的黄沙一粒粒在这里聚集,他们不远万里,或从高山中远走,或从河道中飞扬,带着一腔无前的孤勇从四面八方赶来,汇聚成无垠的瀚海黄沙。
神秘而又壮丽,赤.裸却不荒凉。
沙色从旧雪流向烁金,如泣血般的夕阳让它无比灿烂,平滑的沙纹仿佛法老王的金领与胸符,层层叠叠地保护着古老而尊贵的灵魂。
季庭一跃而下。
看似纯净的金沙下很可能潜藏暗岩,伊莱森下意识地想抓住他,但季庭的衣摆一振,像一阵握不住的风,轻而易举地从他指间溜走。
银色的发丝在空中张扬乱舞,伊莱森毫不犹豫地跟了下去。
一件轻盈的外套鼓着满满的风扑进伊莱森怀里,带着日光和风信子的味道,反着明光的翅尖从他眼前一闪而过。
腰被有力的手臂勒住,失重感袭来,还没等落地,伊莱森就被这阵香风裹走了。
……
暴晒过一整天的沙漠散发出一种微热的烟气,伊莱森踩下去,柔软的细沙就留下一个清晰的印。
很滑,有种奇妙的触感。
伊莱森对沙漠很有兴趣,蹲下身触摸干燥的细沙。
“你没进过沙漠吗?”季庭问。
“像是那边的荒原有,”伊莱森指向他们的来路,冰蓝的眸底闪过一丝笑意:“这样漂亮的沙盘没有进过。”
即使被面巾包着,季庭仍然能透过凌乱的花色看清伊莱森冷色系的本性。
就像他的蓝眼和银发一样,与这座热情的沙漠极不般配,格格不入。
这样纯粹浩荡的沙漠可是很难得的,比山还要厚重,比海还要炫目。
伊莱森印象中的中央星也有一片,不知道从哪里运来的沙子大大小小,粗糙泛着潮凉。
但是这片沙漠里却不然,置身的沙算不上小,却颗颗精致匀称,与周围浑然一体,也不知经过什么筛选。
干燥、细腻和平整是沙漠质感的来源,更别提它还温热光洁,致密地包裹住探进的指尖,贴心得像是一个礼物。
虫的造物和自然难以相提并论,伊莱森心满意足地抬起头。
季庭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他旁边,就静静地弯着腰看他摸沙子。
“怎么样?”季庭期待地问。
伊莱森抬手抓住他的衣领,使一点力,季庭就被他磕磕绊绊地牵了下来,单手撑在地上。
温凉的唇落在季庭侧脸,就像被这沙漠中的春风吻过脸颊。
“喜欢,谢谢雄主。”
……
“什么陪雌君玩、咳,没有没有。”季庭极力辩解:“我真不是为了阿纳才来的。”
[啊对对对。]
[没关系,我们都理解的。]
“别闹啊……”实在说不听,季庭干脆也笑了:“算了,你们开心就好。”
[啊对对对(蒙蔽双眼)]
[你!你开心吗?]
[我开心啊!]
[这个直播间里的虫是不是有病啊……]
“来到这里的灵感其实是一次独特的尝试。”季庭托着下巴:“其实讲讲也行,你们想听吗?”
[想——听——]
“那算了,也没什么好讲的。”季庭点点头。
[想!!!听!!!]
“哈哈,”季庭爽了,讲到:“我前一段时间不是一直没有更新?因为当时和阿纳在中央工作嘛!”
伊莱森在旁边点点头。
瓦特:[工作?陪伊莱森少将工作?]
长得聪明:[瓦日,我的天使星星。]
长得聪明:[我要得红眼病了。]
一刀切:[友情价帮忙摘除,xx星机酒自付。]
长得聪明:[?]
季庭一无所知地继续:“当时挺无聊的,我就在中央星闲逛,和朋友们一起玩。”
[怪不得中央星老有虫偶遇星星。]
“大家都知道中央的气象是虫工操控的对吧?我还挺感兴趣的,正好有一个朋友在那边工作,我就软磨硬泡……”
季庭讲故事时情感丰富,描述生动,放软的音调比他的夹子音可爱多了。
[细说软磨硬泡。]
[滚,脏东西。]
“……最后终于在他那里体会到了一点我喜欢的刺激感。”季庭双眼放光:“太快乐了,那种身不由己的快感,谁懂。”
“我必须尝试点真实的!”
123 风鸣沙丘7
季庭又卖关子, 把直播间的观众们急死了。
[你说的啊,你说的。]
“我说的。”季庭笑眯眯打包票:“爽不到你们我放阿纳的睡衣照。”
伊莱森抬头:?
直播间:[!]
这个也可以!!!
“可以,但是很亏。”伊莱森悠悠提醒:“只有你有代价, 他们是没有付出的。”
伊莱森这么一说, 季庭也觉得不对, 赌狗当就当了, 没得赚可不行。
“那我也得要点什么, ”季庭点点头:“嗯……我想想。”
观众一时被伊莱森带进去了, 兴致勃勃地出谋划策。
[礼物?]
“这算了。”
[睡衣照我可以!]
“我要你的睡衣照干什么?”
[称呼你和少将为尊贵的父亲。]
季庭眼前一亮, 但是故作矜持:“这不好吧……”
[那算了。]
好熟悉的桥段。
伊莱森对于成为全虫族的爹不感兴趣,不过季庭喜欢,他也过来帮忙协商。等到事情敲定, 终于有虫反应过来。
瓦特:[不对, 怎么变成这样的。]
长得聪明:[不对?哪有不对?]
不朽铃:[刺激是星星给的承诺, 照片是承诺未兑现的补偿, 不是交换。]
不朽铃:[伊莱森空手套白狼, 现在成了对赌了。]
不朽铃:[而且我们的代价现在协定的很清晰, 但是照片的质量没有保证。]
长得聪明:[哥,你怎么不早说?]
不朽铃:[我说了,没有用。]
协商到一半, 伊莱森加码到可以放自己和季庭的合照, 而季庭只要求粉丝们统一改喊一个不破坏公序良俗的帅气新称呼, 全体在评论区听他号令一天。
观众们大赚特赚, 纷纷在直播间里放烟花,总结谈判成功经验, 没虫听不朽铃泼凉水。
等到冷静下来已经晚了,都怪伊莱森这个诡诈的虫!
……
休息了一个小时, 他们继续出发。
季庭以前喜欢边走边讲,但在威坎那,他会把话攒到一起说。
虫在沙漠里很难张嘴,风沙和炎热是一个原因,心理上的沉默是另一个。
这种沉默在无形的星网间穿梭,遥遥扑向天外,观众们重新安静下来。
绵绵不绝的沙丘如同凝固的涛澜,高低错落地横亘在前路。
沙和海是一样的,一个边界,是巨大的、涌动的漩涡与重构之地,统治着天地和时空的无冕之王。
太阳抽身而去了,纯粹的星空令虫失语,在无边的、汹涌的黄与暗面前,野心勃勃的冒险家也会被分走颜色。两个虫在沙海中留下的视觉冲击力不会比得上一道孤影,但季庭此刻庆幸自己带着伊莱森。
有一阵风卷地吹来,脚下的沙砾开始流动,它开始规律地起伏,似乎是潮涨潮落的海水,也像是一头巨兽沉稳的呼吸。
沙砾逐渐汇集,柔和地向上隆起,细小沙砾的跃动间是跳脱又柔媚的曲线,细沙声响得十分悦耳。
[好安宁的声音。]
[喜欢这种舒缓的感觉。]
[沙子会很轻柔吧……星星怎么背过去了?]
风慢慢停了一阵,它的痕迹还留在沙丘表面,是一道道细腻的波痕。
轻浅的横向沙垄,黯淡晚霞下朦胧交错的明暗线让它显得格外温柔,像是贵族领口上层层叠叠的木耳边。
季庭转过身,被它们惊艳到一瞬。
他不敢向前,怕把这精致的沙垄踩坏了。
不过这种顾虑很快消失,风从另一个方向赶来,沙垄挪走了。
沙漠是风积地貌,风是沙漠最重要的组成部分,它的无常带给黄沙一种若即若离的美,柔情似水和惊涛骇浪往往只在一念之间。
即使是风不大,季庭也被黄沙吹了一头一脸,细细的沙子无孔不入地钻进面巾、领口与衣袖,潜藏帽檐和衣褶间,几个小时走下来,季庭成了全方位的土鬼,一挥手就能扬起一片烟尘。
沙漠里的环境比砾漠恶劣得多,白天,地表在太阳的烘烤下能达到六七十度,几乎没有生命的痕迹。
他们是在傍晚进入这里的,但不代表这就会好过。
沙子像是烤过一样温热干燥,落在皮肤上,很快就顶开皮肉,钻进纹路之中,把皮肤表面吸得一点水也没有了。
这天气带不住手套,伊莱森的手很干,手背泛红发痒,像是久旱的土地,骨节处的褶皱徘徊在干裂的边缘。
疼很轻,但是昼夜温差大,紫外线又强,手被沙子沁的发暗发黄,粗糙了一些,不那么好看了。
伊莱森自己捻了捻手指和手心,牵起一边的季庭。
季庭的情况也差不多,似乎比他稍好。
“嗯?”季庭看着他:“冷吗?我们一会儿就休息了。”
“不冷。”伊莱森摇摇头:“我们什么时候到?”
“马上,按这个进度,明天中午之前就能遇上绿洲。”季庭向前方示意。
沙漠中的沙丘会不停地变动,周围环境无法成为判断方向的依据,好在他们大部分时间在夜里行进,季庭和伊莱森都会看星空。
也许是氛围太过静谧,主播太过专心,无虫拘束,直播间里居然慢慢聊起天来。
[沙漠里可真够辛苦的。]
[怪不得是无虫区,我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想要到这来一趟。]
[不过星星会,他在那个荒漠里一站,就有种雨过天晴的感觉。]
[辛苦归辛苦,夕阳和沙丘真是震撼啊。]
[已经是第四天了。]
[居然是沙漠……说实话,之前那么久没直播,我之前心里还是有点悬的。]
[不是说这样不好,但我之前真的考虑过,星星跟少将婚后不再上山下海,继续危险的冒险了。]
[和伊莱森少将一起定居中央星之类的?播播公园和后山,安安稳稳的。]
[我明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这就会很难过,心都吊着。]
[我也是。]
[现在放下来了?]
[现在死啦!]
[冒不冒险都不满意,事还不少咧!]
……
AAA星网维护瓦特:[中央那边的消息,星星的等级可能比我们想的高。]
长得聪明:[你怎么又改行了!]
瓦特:[这是你该关注的?]
南坞:[不奇怪,这件事有点心理准备。]
瓦特:[你们觉得是多少?]
南坞:[总不会是E。]
抵达陷光星:[之前已经不是讨论出来了吗。]
瓦特:[不是,你们没懂我的意思。]
瓦特:[我说,比想得高。]
……
长得聪明:[卧槽???]
……
沙漠里无法使用地钉,季庭没看评论,他忙着用厚沙把帐篷的裙边埋起来。等到扎好营,就地坐下,他又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瓶,拍拍自己的腿。
伊莱森把手放到季庭膝盖上。
“还可以,比我想象的好一点。”
擦完修护保湿的药膏,季庭把伊莱森的手夹在掌中轻轻揉搓。
药膏滑腻,摩擦的热量勾起微妙的痒。
“身上好不好?要不要擦擦身上?”
“不用了,我给你涂一些。”
季庭点点头,把手递给他。
[好自然的相处模式。]
[特别松弛,看来平时两个虫都很放纵对方。]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对。]
[一路跟着雄主走,现在抹个手还得帮忙,伊莱森少将什么时候这么柔弱了。]
[人家夫夫情趣,雌胎里单身的你在这叫什么。]
……
月上中天,繁星璀璨。广袤宁静的沙漠里只剩下细微的风声,触摸着柔软的沙砾,好像同时被黑夜和幻想包裹。
偶尔也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可能是枕边虫要给你晚安吻了?
124 风鸣沙丘8
直到第二天, 季庭才知道,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他们俩发出的。
[该说不说,直播看久了, 对蛇都怜爱起来了。]
[确实。]
[有没有虫剪个回忆cut, 带我重温一下蛇哥在星星直播间的惨状。]
[越努力越心酸, 真的。]
“他们说昨天晚上我们帐篷附近有一条蝰蛇路过。”季庭遗憾地通知伊莱森:“可惜它运气不太好, 碰上一直耳廓狐, 现在已经到胃了。”
“嗯。”伊莱森点点头:“我听到了。”
“我没听到, 不然就出去看看它了。”季庭非常可惜:“沙漠咝蝰长得很漂亮的, 在沙中游走的姿态非常好看。”
在季庭心里,水蛇和沙蛇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妩媚的动物,他们能给“游”这个字赋予新生。
季庭长吁短叹, 伊莱森看着他面色复杂。
[你要不要看看那条蛇是怎么死的。]
[跟你雌君脱不了干系。]
“怎么可能。”季庭不信:“阿纳昨天一直在我身边, 都没出帐篷。”
“蛇是狐狸吃的, 你们别冤枉他。”
[我冤枉他?我冤枉他干什么。]
[狐狸精指使个狐狸还不是信手拈来。]
[我早就说他是个狐狸精!]
[算了, 星星总会知道的……]
趁着清晨的凉意, 季庭把帐篷收起来赶路。
今天的空气似乎有点朦胧, 沙子凉透了,也莫名带着湿润的气息,有一种泛白的冷清。
“奇怪, 这块的裙边怎么飞起来了?”季庭自言自语:“是我没压好吗……幸好没有什么东西漏进来。”
天边有鸟鸣的声音, 伊莱森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眨眨眼睛, 转头开始眺望远方。
“走吧,出发。”
这一点久违的凉意, 让季庭想起湿润的霖珀。
水、风,阳光和泥土, 矿藏与矿物质,宇宙从不缺少资源,只是随意堆积,不在乎后续了。
季庭想起霖珀的家。
他好久没回家,不知道家里的情况怎么样了。
风铃花凋谢了吗?石阶被青苔覆盖了吗,元元和冷冷的相处更好一些了吗?
湿润的霖珀,连月的雾和雨,街道和虫都湿淋淋的。水汇聚成河,河涌入海,当海啸在无虫处汹涌澎湃的时候,干燥和灼热仍在统治威坎那的瀚海黄沙。
空气饥渴的从这里的一切汲取生命,狂风、酷热、横扫一切的沙尘暴……就像一个走上陌路的英雄,或者反派,在嘶吼中走向死亡。
愤怒的嘶吼是一种绝唱,绝望席卷了曾经的辉煌,沙丘在无人所知之处坍塌,异叶杨不屈的残骸还露着一点头角,狰狞的抗争被合上双眼。”
死亡如此静美。
“适合做木雕。”季庭摸着死去异叶杨那虬曲的枝干,它比铁还要干硬苍白,太阳升起来,坚实的木纹显得很清晰。
伊莱森拿出线锯:“带一点回去纪念?”
季庭点点头:“回去收拾一下,霖珀那天气对它不太友好。”
“小心脚下。”
[这是什么东西,沙子里也能长?]
[像是异叶杨,抗旱抗盐碱,我这边有类似的物种。]
[那我将它命名为威坎那-异叶杨。]
[那你挺有文化,谢谢。]
异叶杨从根部萌生幼苗,能忍受荒漠中干旱的环境,对盐碱有极强的忍耐力。它的根扎得又深又广,一方面汲取地下水,另一方面和伴生的树林相互帮助,一棵喝饱,全家不饿。
因此异叶杨很少单独出现,这里可能是一片被掩埋的异叶杨林,曾经也郁郁葱葱过,后来因为地下水位下降、河流改道,抑或绿洲缩减之类的原因,永远地停留在这里。
“我们就快到了。”
再有一天的时间就能到达绿洲,季庭却磨磨蹭蹭,对着光脑敲敲打打,不知道跟谁聊天,很遗憾的样子。
“一点迹象都没有吗……风减弱了?不应该的。”他小声嘟囔。
“什么?”伊莱森问。
“沙尘暴。”季庭说。
“……”伊莱森很少怀疑自己:“什么?”
“沙尘暴。”季庭说。
……倒也不算很意外。
“五月啊,五月。”季庭摸不着头脑:“不应该的,之前工程师们观测说会这几天就会有的。”
“沙尘暴迟到了?”
“好像也不错。”伊莱森这样觉得。
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先走。
“没来就没来……哎呀,要是来就好了!”季庭叹气:“会输给他们睡衣照的。”
伊莱森微妙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可以换一下吗?我穿小天使?”
“不用。”季庭摇摇头:“风只是减弱了,又不是消失了,沙尘暴啊,就算小一点也很震撼的!应该可以混过去。”
“要是实在不行……”季庭狡黠地笑起来:“星网上买两套新的嘛!”
“天使爱南瓜的组合可不是谁都能看的!”
……
今天不休息,季庭和伊莱森一路向目标进发。
虽然徒步的时间长了,可天居然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热。体感上,甚至比前几天休息的时候还要好些。
可能是空气中沙尘的缘故,这意味着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我只是想遇上沙尘暴,不是想毫无准备地遇上沙尘暴。”季庭解释。
“沙尘暴的危害很大的,在我们那边,每年冬春的时候,都会做足准备,即使这样,也会给设施和人的生命带来威胁。”
“我之前从来不敢期待和欣赏它。”
“嗯。”伊莱森点点头:“现在可以了。”
他们继续向目的地的绿洲跋涉。
绿洲在沙漠里听起来是很不可思议的,好像是神的造物,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大部分绿洲是伴随着荒漠一同形成的。地质的变化古老而漫长,在历史的变迁中,许多原本湿润优美的地区因为地质运动、气候变化等原因变干变冷,形成荒漠。荒漠中留存的土质较好,水源丰富的地区,就是天然的绿洲了。
绿洲的水源多数藏在地下,但也有不少能累积成湖泊和沼泽,星星点点的,就像沙漠中镶嵌的珍珠。
珍珠也不换,沙漠中的绿洲是梦寐以求的珍宝,沙海中的诺亚方舟。
时间一点点过去,和季庭相约的工程师已经在等他了。
125 风鸣沙丘9
预估出了一点错误, 紧赶慢赶,季庭他们在下午一点望到绿洲边缘。
赶路很容易让虫疲惫,尤其是当身边的景象一成不变的时候。没有记忆点, 没有路标, 只在一个“继续向前”的空荡的概念里。
处于带人冒险的经验, 每过一阵, 季庭就会报一下剩余路程, 以免伊莱森丧失向前的动力。
伊莱森会回应他, 有时候说几句话, 有时候只是嗯一声,和平日里如出一辙,就像他们在逛公园时说的几句闲话。
季庭渐渐放下心来。
异叶杨毛绿色的树影遥遥连起一片, 它们像是某种过渡的标志, 提醒着季庭——准备从旧世界进入新世界了。
“星星——陷光星阁下!伊莱森少将!”
季庭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 只能望到一个突然蹿出, 不停摇摆的影子。
他向那边喊, 声音在干热的沙漠里传得很远:“安歇先生吗?”
“哎——”安歇先生用力挥手:“阁下!阁下!”
像是可爱的车载小人。
伊莱森的视力比季庭好得多, 隔着他甚至能看清安歇工程师裤子上挂着的沙。
看样子等了不短的时间。
季庭不知道又从哪里来了劲,背着二十多斤的包,拉着伊莱森, 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前冲。
工程师也很激动, 连裤子都顾不上拍, 赶紧迎上来。
“天, 阁下联系我的时候我还以为我疯了……居然真来了!辛苦辛苦!”
“不辛苦不辛苦。”对于应对热情的中年虫,季庭得心应手:“您辛苦, 被派到大漠里来,还来接待我们……真不好意思, 让您久等了。”
这一套就是放到地球上的摆谱老登面前都挑不出错,更别说面对虫族。
工程师简直是受宠若惊,连忙摆手:“不用不用……”
虫到中年,这还是工程师第一次从雄子身上得到这种尊重,一时间面红耳赤,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不不不,还是阁、阁下辛苦……走这么久一定累了吧!我们快回基地休息一下!”
安歇劈手就把季庭的包夺下来,被沉甸甸的重量一拽,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赶紧挂在自己身上。
“我来带路!阁下请!”
抢完了包,安歇才发现自己差点把伊莱森忘在脑后,尴尬地抓了抓衣摆:“少将也请!”
被遗忘的感觉有点新鲜,伊莱森含笑望向季庭。
躲在工程师背后,季庭冲他眨眨眼睛。
……
威坎那并非只有绵绵不绝的荒漠,还有连成一片的高山,分散在河流湖泊附近的草原,以及荒漠中星罗棋布的绿洲。
绿洲珍惜但也脆弱,很容易受到侵蚀或破坏。
那么大型的工业基地为什么要建在绿洲之上呢?
因为这里离资源点更近。
工程师安歇一开始很拘谨,季庭跟他聊了一阵,才渐渐活跃起来。
雌虫在雄虫面前活跃表现是天性,不过伊莱森的威名让安歇稍显拘束。
和当地虫打交道是冒险的重要部分,季庭偷偷踢了伊莱森的鞋帮一脚。
伊莱森含笑礼貌地注视工程师,看似随意地把右手搭在季庭的肩上,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捏了捏季庭的后颈。
季庭顿时老实下来,像是胡闹时被一把捏住提起的猫。
“基地附近的绿洲在逐年缩减。”安歇驾驶着飞行器把他们载回基地:“一方面,绿洲附近大型机械的运转赶走了很多原本的动物,另一方面,当初我们”的设施建设的时候打乱了这里原本的地下水通道。”
“绿洲的地下水位在降低,湖泊也没水了,原先的设计有点不合时宜。就这半个月,基地的水经常上不来。”
季庭不做评价,只是点点头。
安歇吐槽:“本来还有一个同事的,他也想来接您,但基地的加湿器突然坏了,而我不会修加湿器。”
“少学一门技术有时候也挺好。”
季庭笑笑:“可以来,加湿器可以慢慢修。”
拨浪鼓不能形容安歇的摇头程度了,非要说的的话,大概是竹蜻蜓:“慢慢来怎么行!这可是阁下的到访!”
……
飞行器掠过绿洲上空,异叶杨林在他们下方极速冲刺,星星点点的绿色很快不见踪影。
某种草生在地上,但并不是很绿,泛着黄色,远远的,能稀稀拉拉地连成一片,等到降落时,就几乎没有了。
草色遥看近却无。
工程师通过核验,把飞行器直接开到了基地内部。
在季庭看来,这个基地就像是派大星的石头房,严丝合缝的一个半圆,扣在绿洲里。
不过等他进去,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
大巧不工似乎是虫族建筑的特色,这个沙漠中的基地也是一个简单又精密的堡垒。
但是并不冷硬,季庭乘坐电梯一路向下,发现墙壁上甚至画着赭红草绿的小漫画,色彩很鲜活。
见季庭对壁画感兴趣,安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沙漠里的日子太枯燥,这都是我们胡乱画的。”
伊莱森问:“之前威坎那机械的维修也是以你们为主吗?”
“威坎那?”安歇很显然没看直播:“这里?对。”
“巴克利集团虽然很大,产业也多,但是机械化程度很高,没有太多虫工。”
“更别说沙漠这种地方,大家都不愿意来,就因为我俩离得近,每次都派我俩。”
“时间长了,这边的墙就都满了,当时维纳发在星网上,点赞也有十几万!”
巴克利以通讯和网络闻名,是虫族有名的世家,还有皇室血统。不仅名义上四世三公,产业也堪称庞然大物。
威坎那的资源开发也是巴克利产业的一个小触角,不足以登上报告的那种。
伊莱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看了季庭一眼——你就是这样联系他们的?
季庭遗憾地点点头。
又被发现了一个小秘密。
电梯一路向下,直到地下四五层才停下。安歇喊着同事的名字找了半天,一个灰溜溜的脑袋才从某个大件里冒出来。
“在这,阁下真带回——喀,阁下?”
“嘀”的一声,大件运转起来,噗嗤吐出一大团水雾,正中面前的脑袋,甚至炸开了花。
一头雾水和灰留下来的黑线,工程师维纳只恨自己没猝死在现场。
就这样面对星星了?就这样?
[死了算了.jpg]
……
维纳和安歇都很好相处,一个下午,季庭就跟他们混熟。
安歇开朗一些,维纳则比较内敛,脾气十分稳定。
也可能是初见就丢了大脸的缘故,有一种平静的死感。?
季庭问他们沙尘暴的事。
“阁下说的沙尘暴其实已经开始了。”安歇说:“外面的空气里微尘和细沙已经快要遮蔽太阳,这就是远处沙尘暴带来的影响之一。沙尘暴早就开始,它的影响可以蔓延很远。”
“阁下想要观摩沙尘暴,应该是想看到狂风和黄日的景象?我建议在基地里。”维纳说:“基地几乎都在地下,地上的半圆型天幕是最顶端的部分,可视度可以虫工调节。”
安歇说:“沙尘暴的影响圈会路过这,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的保护阁下的安全,基地不会出问题!”
季庭点点头。
“但是如果想要亲身观摩一下,或者去追逐沙幕,也不是没有可能。”维纳补充道。
“就是危险一些。”安歇说:“阁下们不应该涉险,要不是您,我绝对不会考虑的。”
维纳点点头。
“您可以携带我们的机动和防护装备,在伊莱森少将的陪同下前往风暴核心。“
“我们对我们的设备有信心,但无法向您保证安全。”
“请您仔细考虑。”
季庭不需要考虑,他就是了解过这里的机动装置才来的。
“我选二。阿纳,你愿意跟我一起吗?”
126 十全十美!!!
伊莱森当然听得懂季庭在说什么。
他说:什么陪同不陪同, 我自己一定会去,阿纳,你去不去?
“当然。”
两位工程师也不是扫兴的虫, 既然雄子的监护虫都发了话, 他们没必要越阻代庖。
机动防御装置的购置费用相当昂贵, 借给季庭需要向上申请, 好在季庭提前打过招呼, 并没有耗费太多时间。
装置到手, 季庭好奇地摸了摸它。
这是一套穿戴式的装备, 就像钢铁侠的装甲,可以对使用者实现从头到脚的全覆盖。
但是它的设计和材质都很特殊。整个装置分为内外两层,使用了完全不同的材料, 内部柔软贴身, 外部则光滑坚韧, 手感极佳。
“有点像折光罩。”季庭跟伊莱森小声说。
“低配版。”伊莱森说。
两层之间抽空后填入氦-氩混合气, 防寒保温, 降低噪音, 不与其他材质发生反应,最大程度地保护它们的使用者。
虽然设计复杂,但是装备并不臃肿, 季庭很快穿上了它。
“这套装备只能帮助您免受沙尘暴直扑的击伤。”维纳说:“但是如果被卷走, 它没法保证您的脑浆不被摇匀。”
安歇狠狠肘击维纳:“也不用太担心, 阁下, 装备自重还是很可观的,不会轻易被卷走……你怎么说话呢!”
维纳知错能改:“抱歉, 阁下。”
……
季庭穿上装置后连虫带物都重量超过二百公斤,依靠自己很难行动, 好在装备上还有动力设施。
有种玩机甲的快乐。
季庭在基地里蹦蹦跳跳,熟悉操作,伊莱森在一边指导他。
“这个装置的内设和救生舱很相似。”伊莱森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脑感有失灵的可能,你要把基本的技术操作学会。”
“OK。”季庭点头:“我会很快的。”
伊莱森轻笑,季庭有点脸热地摇摇脑袋,好像想把耳机里的声音甩出去。
他把这种异样归结于羞耻。
“就是很快的!”季庭气势汹汹:“我飞行器驾驶证都考过了!”
……
“很多虫对沙尘暴有误解,它其实没那么可怕。”季庭站在黄沙里说。
“甚至很多虫身边就经常发生沙尘暴,只是你们没有去了解它。”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知道你不同意,但你先别不同意……]
[少将一起吗?少将一起吗?]
季庭熟练地无视回答不了的声音,笑眯眯道:“一起一起,他也感兴趣的。”
[他还感兴趣?]
[少将感兴趣,那我也感兴趣。]
[伊莱森的军迷占领直播间了?]
[别在这侮辱虫,什么军迷,我是少将的狗!]
季庭:……
什么脏东西混进来了!
沙尘暴来源于沙源、不稳定的大气环流和强风,只要三者兼备,沙尘暴就不可避免。
沙源是松散无力的,强风一来便会卷走大量沙尘,沙尘过境之处,空气变得污浊,能见度跟着明显下降。不稳定的大气环流让沙尘得以被强风携带到更远的地方,一场横扫千军的沙尘暴就此诞生。
它是自然的儿子,它的诞生像命运一样坚决而无可避免。
如果努力,那就千方百计地削弱它,如果放弃,它也不会因为扫荡了别人的心血而获得胜利和荣誉。
因为它不是敌人,伤害不是它的目的。就像行人不会因为可能伤害蚂蚁而心潮起伏,脆弱是虫的罪过。
沙尘暴的介定范围很广。只要能见度足够低,十级风可以称沙尘暴,六级风扬起沙尘也可以称沙尘暴,这就是季庭说观众们很可能经常遇见沙尘暴的原因。
不过那都是安抚观众的话术,既然来到威坎那冒险,季庭不打算浅尝辄止。
“我知道你们担心,但是很没必要。”
季庭灿烂一笑:“别急着担心——以后要担心的地方多着呢!”
季庭指了指伊莱森,充满气势地向前一划:“随我发起冲锋!”
……
天空赤橙像异世界,空气中弥漫着扬沙和带着腥气的土,目之所及都是纯粹的尘沙。
风的威力在这里具象化,季庭能清晰地听到沙砾打在身上的声音。
数百米长的沙墙像是声浪,上一堵还没歇下去,下一堵就伴随着风滋生、蔓延、席卷而来。
从远处看,它的速度不快,像是千军万马在阵前搏杀,重甲碰撞之声赫赫如同惊雷,力破万钧,每进一步都是血花绽放。
风声在耳边呼啸,声音时而尖锐时而紧绷,季庭喘不上气来,好像成为了弓箭飞出那刻的惊弦。
透明的沙砾也能直入黄云,季庭的视线穿不透哪怕五米。风太大了,噼里啪啦地抽在身上,响成一片,噪声太大,几乎没有办法分辨出其他的声音,反而如同死寂。
看不见,听不见,摸不见……季庭好像坠入一片无尽的寂静沙海,风暴从他四周诞生,而他永处真空。
“阿纳……”他喃喃地叫了一声。
“我在。”伊莱森以为他有点害怕:“右后方二百米左右有裸露的砂岩,可以暂时去避一避风,注意别撞了。”
“我指挥你。”
季庭像是没听见一样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他小声说:“我想出去。”
“向后转七十——什么?”
季庭的声音又紧又急,简直兴奋起来:“我想出去!”
狂风把季庭的身体吹得摇摇晃晃,他站不稳了,沙墙近在咫尺,伊莱森甚至已经伏下身抵御。
“你真的知道你在说什么?”伊莱森沉默了一会,问:“出去?”
“出去!”如果装备里接着视频,伊莱森就能看到季庭眼中熊熊燃起的火光。
“风!我喜欢风!我想出去!”
风太大了,空气里都是高速飞旋的砂石,没办法控制方向,一定会受伤,可能会死亡……
季庭知道自己异想天开,待在装备里也没什么不好的,这种话他以前从不会说出来,但是现在他忍不住想告诉身边的虫,哪怕被着急地骂一顿,也能明白自己被珍爱着。
“阿纳、我想出去,阿纳……”
没有回应。
“阿纳——”得不到回应,季庭有点着急了。
“你在哪里?”
耳边只有轻微的电流声。
“我找不到你了,我现在躲——”
咚、咚、咚。
闷闷的声音艰难穿过中层传回,带着后方不轻不重的震感。
“不用转了,开舱门。”
声音是从外面传来的。
季庭真的呆住了,他甚至没去想伊莱森的声音是怎么压过风沙声传进来的。
他甚至没感觉到风沙声是什么时候变小的。
战栗感猛然传遍全身,季庭的脑感遥控不知道什么时候崩了,季庭一把扯开乱七八糟的线,拍开舱门——不是舱门,是装备的出入口。
外面幽深得像是黑洞一样,空气中都是沙土和烟尘,季庭只看了一眼就睁不开了。
[救命,这是什么……]
[疯了吗?他们两个?]
[怪物——]
……
季庭蜷起身子,艰难地把着把手从狭窄的出口钻出去,他的腿悬空着,还没有往下踩,就被什么东西接了过去。
季庭不知道自己踩着什么,试探地向下摸,却被递了一个防护眼镜。
季庭只是摸了一下眼镜,就向下抓,他想握伊莱森的手,却握了个空。
四周阴冷冷的,季庭闭着眼睛,却没有不安。
“阿纳?”
“嗯,踩,我接着你。”
从装备里出来的一瞬,季庭就被拦腰劫走了。
几秒钟的时间,还有装备和伊莱森作挡,季庭仍然被从缝隙中钻进来的沙抽得处处作痛,细沙在狂风穿过缝隙的尖锐吟啸中鼓足力气,密密麻麻地撞在季庭身上,带着精卫填海的决绝。
季庭想笑,可是空气中全是沙,每一张嘴就是满满的颗粒扑进嘴里,坚硬的沙在他牙关间咯咯作响。
很快,这种密密麻麻的痛消失,季庭像是落进什么冰凉的囚笼里。
他的全身上下都感觉不出数目的肢节牢牢地捆着,不知道被锁在什么地方,但是踩得很坚实。周围触之光滑坚硬,如同瓷器般完美无瑕。
像是阿纳的骨翼。
季庭挣扎出一只手,带上伊莱森塞给他的眼镜。
[我就说他们俩怎么能玩到一块去——]
巨大的,在赤红昏黄的沙尘和天幕之间劈出一条裂缝的怪物,有十数只纤长的足,或者是翼、螯肢、臂斧,说不清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插进地里,或者交叠这封锁成严密的防线,尖锐的刺对外反击风的猖狂,大半的沙尘被抵挡在外狂怒叫嚣。
季庭被困在这怪物的胸前,三对牙严丝合缝地从关节处将他锁住,毒牙末端似乎又是爪,锋利地割破了季庭的外衣,冰凉地压在他的皮肉上,或许下一秒就会将他刺穿撕烂。
腹柄带着凹凸的蓝纹,所有的躯壳都是暗色,在这末日一样的场景中闪不出一丝的光。
[全虫化——他为什么可以全虫化?他怎么敢全虫化!]
[沙尘暴!!!]
季庭被摊开在光滑的案板上任人鱼肉,狂风像是鼓锤一样重击季庭的心脏,他的心鼓胀地将要泵裂,盛大的隆重的心跳声震得他头昏脑涨,他的四肢冰凉。
空气中的沙填满了他的肺泡,极度的干硬、缺氧和嘶哑压迫着他,让他几乎失声。
被阻拦过一层的黄沙穿过被刺破的衣物钻进季庭的身体,细微的疼痛像是流水一样从全身发源,顺着黄沙从双足流出。
季庭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一只漆黑的,有人头那么大的眼睛转向他。
滚滚的沙墙闯过来,像是通天的蘑菇云在耳边成片炸响,轰隆隆铺天盖地,动摇寰宇的盛势中夹杂着悲凉的号角之声。
他们被迅速吞没,即使戴着眼镜,季庭也什么都看不见了。
他挣扎着触摸身后的怪物,把手心贴在他身上,张开双臂,尽全力地贴在一起,与他拥抱,尽管看起来像是螳臂当车一样渺小和不自量力。
挡在前面的肢节收紧了,黑暗笼罩了他们。
体表和肺部火烧火燎的痛感让季庭大汗淋漓,仿佛向死而新生。
他哈哈大笑起来,竭力大声喊,声音像是砂纸摩擦一样让人想掉眼泪。
“阿纳——阿纳!”
“我好爱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