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福州城府衙官署,一布甲小将携文书脚步匆匆,进了左厢房的衙门中。堂内共五间九架,开阔方正,他环视一周,内有十数位着绿袍官服的幕僚在办公,他们或来回走动与同僚商议,或埋首案前挥洒笔墨,连衙门外来了一个外人都未察觉,更无暇招待了。
小将见无人搭理自己,随手拉过附近一个眼下青黑的小官,问道:“劳驾,我找宋寿宋大人,该往何处寻?”
那小官手里还抓着一个算盘,原本嘴里还念叨着“某某县城药铺总计十二间,需调拨药材共多少斤来着……”,闻言才抬头幽幽看了他一眼,见是陌生面孔,才仿若幽魂回神了一般,道:“出门左拐第一间,侍童在哪?领人去找宋大人。”
正解手回来的小童赶紧小跑上前,对小将道:“这位壮士,请随我来。”
小童轻轻敲门,听得里头传来一声“进”,才领着人进去了。宋寿抬头,面上一喜,忙从桌后走了出来,“可是公子的来信?”
小将双手握拳,上前躬身行礼,而后将手中文书呈递与他,“宋大人,正是公子的书信。”
宋寿接过,却没有第一时间打开,而是拉着那小将追问:“公子可好?乐县可安?可需要再派疾医和甲卫?”
“大人放心,末将出发前,公子一切安好,乐县在公子的护持下,也安稳如初,未有骚乱,其余吩咐,大人可观公子信上所言。”
宋寿这才放下一半的心来,对小童道:“送将军去配房歇息一会吧,待我给公子回信。”
“诺!”二人退下。
宋寿当即拆了信封,打开一看,见用的是时下最受追捧的东沧笺,不禁莞尔一笑,有此闲情逸致,看来谢公子果然一切安好。
“宋公展信佳……得黑甲卫和疾医团相助,排查全县后,将染疫之人集中隔离治疗,如今乐县的瘟疫已得到控制,近日无新增染疾之人,病愈者十人……”
郭家小儿最终没有救治回来,老大夫诊治过后,唏嘘不已,同谢时道:“如今天地大变,阴阳失位,年岁中便有疠气兼挟鬼毒肆虐,郭小儿体弱,疠气入体,若是好生听大夫的话,慢慢修养,或许可大好,但他爹却不遵医嘱,擅自大补,可不将小儿折腾至没剩下几口气了吗?”
谢时也替那小孩感到惋惜,不过彼时当务之急,还是更为关心这瘟疫是否会传染,传染性的强弱以及染上疫病后的死亡率。好在按照老大夫和后来其他疾医的诊断,郭家小儿的疫症只是类似于流感一类的时疫,虽会传染,但致命性不高,而且若是身强体壮的青年人,则染病几率更低。
查清楚病源,谢时除了控制和隔离疫区,以防时疫扩散出去之外,做的第二件事便是对症下药。而此时,早就被谢时不知忘到哪个角落里的凉茶竟然猝不及防地发挥了大用!
广式凉茶是去岁谢时给岑羽的方子,相比起日进斗金的清凉油,凉茶便没有那么显眼了,不过因着是谢时给的方子,岑羽也没忽视,而是将它做成了一笔薄利多销的生意,自去年夏日起,乐县乃至周围州县的码头和闹市区,便到处有了凉茶的叫卖声。
据大夫们的判断,谢时那凉茶方子对于预防瘟疫,增强体质有奇效,且药性温和,并没有“是药三分毒”的困扰,也不用担心没病的人喝了有什么问题,于是谢时火速去信福州,将这事告知替韩伋治理福州的宋寿先生,希望他在全境和外地商人推广凉茶,信中极言瘟疫之可怖和防疫之重要性,因此才有了闹市布施和药铺低价出售“平安神汤”一幕。
宋寿将书信来来回回看了两遍,确定乐县无事才真正放下心来。至于谢时新增补的从预防到治疗疫症的一整套流程,他也高度重视,复招来小官,“将诸位同僚都召集起来,开会!”
因着谢时的一通示警,韩伋治下,东南之地纷纷流行起了喝凉茶,这同正打得不可开交的隔壁和忙着争地盘打天下的中原各地都格格不入,就连韩伋所率军中也收到了数以百计车辆的药材,每日军帐上空都弥漫着一股甘苦之味,别说,这味道闻着还挺心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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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后,正是夏收时节,九州大地战火却越发喧嚣。
饶州城府衙,月上树梢,府衙内依旧灯火如豆,主人家显然是个勤政之主。
书房内,一身玄袍的主人剑眉紧锁,俊容含冰,前来奏报的臣属武将们面面相觑,都绷紧了神经,唯恐踩了主子的雷点。直到夜深了,人才得以散去。诸位都松了一口气,打算退下,就听上首的人道:“闵秫留下。”
闵秫乃搜集情报和各地书信往来之务的臣下,此时心中暗道一声“要遭”,硬着头皮留了下来,果然主子又问起了那位的事。
“乐县可有书信送来?”
闵秫如实回道:“禀主上,未曾。”韩伋皱眉,拂手让他退下了。
人走后,多日未曾睡得一个好觉的韩伋捏了捏眉间,忽然闭眼,一向端方严正的世家子弟竟是失了仪态,有些颓唐地仰靠在椅背处,全然不似方才运筹帷幄,谋算天下的雄才之主。
窗外月色渐浓,有幽幽暗香趁着风送进屋来。一身形曼妙,从头到尾都被罩在白色羃?中,只露出脚踝处的侍从轻轻踮着脚,进了屋内。侍从胆大包天地绕到仿佛正在浅眠的主子身后,轻轻将素手搭了上去。
“呀!”下一秒,“心思不轨”的侍从被扯住了手腕,忙不迭的惊呼出声,“伋兄,你轻点!”
这熟悉的声音,令本来眼射寒光,打算手擒“不轨之人”的韩伋愣在当场,手劲忽而一松。谢时松了一口气,挣脱开来,转了转手腕,朝眼前人轻笑道:“是不是被吓到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可是把乐县的瘟疫控制好了,就来找你了,没想到一来,伋兄就给我送这么一份大礼啊。”
日思夜想的人儿出现在眼前,虽然戴着笠帽,整个人还被一层薄纱笼罩,只闻其声,看不清神色,但韩伋哪还听得进去他在说什么,回神后直接将人拽到怀里,不过这次注意了手的力道,没有伤到人。于是谢时还未站稳,整个人就跌落入某人怀中。
韩伋将他的羃?解开,露出笠帽下的一张绝世的脸来,“调皮,阿时该打。”谢时被轻轻打了一下某块肉最多的地方,有些恼了,“韩郎好生不解风情,奴家可是千里迢迢为君而来,若是韩郎不欢迎,奴家这就连夜回乐县,再也不来了。”
这矫揉造作的腔调和小儿女般的戏词没把韩伋说笑,反倒把谢时自己酸倒了,说完就自个笑个不停。韩伋佳人在侧,万事顺心,此时便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也缓缓露出了连月来难得的笑容。
“阿时脸上为何戴着此物?”等他笑完,韩伋问道。
谢时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防护用具还没脱呢,赶紧从他怀里起来,“你等我脱了这些东西,我身上的羃?和脸上的口罩都是为了隔绝外界的病菌,虽然乐县如今已无疫症病例,但我从乐县而来,虽已经过了隔离期,还是要多多注意一些。”
谢时将口罩用手举着,展示给韩伋细看,“尤其是这东西,别看好似平平无奇,但却可以防止病菌唾液从口鼻入,隔绝大多病菌,若是能够供应,打扫战场和搬运尸体的军士最后都应当配备此物,非常时期,注意防护总是没错的。”
韩伋想也不想便应了下来,“好,我吩咐岑羽让他去落实。”
谢时笑着夸道:“吾主英明!”
韩伋黑眸紧盯着他的一眸一笑,见他笑得眉眼弯弯,煞是可爱,舌尖不由抵了抵颊,声音有些沉,“那阿时可要赏我些什么?”
“主公要什么,臣下哪敢不应?”谢时眼波流转,也乐意配合他。
“既如此,阿时方才入门想演什么,不若继续?”
谢时心想,他方才想演的是哪一出来着?好似是心怀不轨的侍女欲上位,以下犯上勾搭主子赴春宵的戏码了。
嗯,甚好甚好。
深夜,闵秫再次匆匆踏入府衙,根据他方才收到的消息,谢公子已入饶州城,这等重大消息,自然要禀报主上。
周平接待了他,奇道:“闵大人为何又来了?可是有要事同主子禀报?”
闵秫急切道:“周管事快快去请主上,我收到消息,谢公子已至饶州城!”
“哦。”周平老神在在道,“这事主子已经知道了,谢公子已经在府上下榻休憩了,闵大人不必担忧。”
火急火燎的闵秫:……行吧,是我多管闲事了。
“哦,对了,劳烦闵大人同其他大人们说一声,明日若无军情急事,无需同主上奏报。”最终,闵秫带着周管事的嘱托离去,不知为何,夜风中,背影竟有些萧瑟。
周平教导左右的童子道:“记住,这几日府中上下没事都别往正房那儿凑,切莫打扰主上和公子议事。”童子原本还好奇坊间传闻如同神仙一般的谢公子是何等模样,闻言,才打消了探听的心,乖乖应下。
作者有话要说:
羃?(mì li):一种独特的古代出行帽饰, 3~8 世纪时流行,来自西域,样子是笠状帽,帽檐周围下垂有布帛,长可过膝,将全身遮蔽。谢时在这里用作防护应该是聊胜于无,只能图个心安哈哈哈哈。
第122章
翌日,小雨绵绵,天色空濛。虽只是沾湿地面的雨量,但也给久旱的饶州城百姓带来了莫大的希望,满城欢腾,几乎家家户户都拿着盛器接这从天而降的甘露。
周平站在廊下,抬头望着屋檐下淅淅沥沥的雨滴,抚着山羊胡悠悠道:“贵人出行,甘露开道啊。”
雨水带来了清新的空气,气温都降了稍许,谢时今日起得有些迟,便是醒了洗漱后也犯懒,只穿着单衣靠在床头,从韩伋的书架上抽了一本,翻开一看,发现竟然是自己编的那套格致课的教材,且这上面竟然写满了批注……
谢时仿佛能看到伋兄白天勤政,夜里在灯下认真学习物理化的好学生身影,不由轻笑出了声,方才看到这教材出现在伴侣手上的羞耻感一扫而空。谢时心道,能得韩伋批阅备注的教材,那是何等荣幸啊!若是以后韩伋成就大业,他那教材可就是御笔亲批的待遇了,说不定还能名流千古哩!
韩伋从屋外端着粥进来,便看到谢时翻着自己的书边笑,脚步顿住,轻咳一声,解释道:“我听闻阿时的科学之说如今名震东南,未免落下学问,便私下里讨来教材自学了一番,还请阿时指正一二。”
谢时将书放好,清了清喉咙,直起身来一本正经道:“学得很好,如果批注能少些对著者的夸赞之言就更好了。”这人看书写批注就算了,怎么通篇都是在给著者之一吹彩虹屁哩,忒不矜持!
于是某位著者便礼尚往来,毫不矜持地朝韩伋张开手,韩伋莞尔一笑,一秒意会,上前将某位犯懒的人抱起,坐在腿上,先为他系好里衣的带子,仔细掩去一些昨夜的痕迹,知他怕热,便只为他披上罩衫。谢时将头靠在他肩上,任他施为,又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阿时若是困得厉害,用些粥再睡?”韩伋轻声哄他。
谢时埋首嘟囔应了一声,“是什么粥呀?”
韩伋将人抱起,直接坐到餐桌前,用调羹舀了舀陶瓷盅里的泛着热气的粥,答他:“是这里厨子熬的鸡丝粥。”相比起甜粥或素粥,他知道阿时更喜欢荤粥。揄系正利。
谢时一听来了兴趣,“饶州城竟也有擅长做粥的厨子吗?那我要试试同我做的粥点有何不同。”
可惜,在做粥这件事上,全华国恐怕都没有比粤广人更专业的了,“清淡不足,鲜腴不足,荤油有余,米粒过糜,不过可以入口!”谢大厨品尝了一番饶州名厨做出来的粥品后,如是点评道。
不过对于饿了的人吃饱这件事最重要,连日赶路加上昨夜一番劳累,饥肠辘辘的谢时直接将一盅粥都喝了见底。吃饱喝足,谢时的脑袋总算上线了,总算记起来他从昨晚到现在都忘了的一件重大之事!
“伋兄,乐县的‘琼州矮’夏收了!我此次来,就是来同你报喜,哦,不对,是述职的!伋兄可猜猜此番亩产几何。”
对于二人培育的高产稻,韩伋心中自然也万分期待和惦念,此时闻言也不禁露出了喜意,“阿时既是为我报喜而来,那自然是夙愿达成了?”
提及此,谢时再次将眼睛笑成了两道月牙儿,“非也非也,非但夙愿达成,且喜出望外,称的湿粮亩产近七石!”
湿粮有这个重量,晒干了真实的亩产起码也有六石,这个亩产可超出了谢时最开始设想的五石亩产这一最好结果,跟如今南地的平均亩产三石这个数目相比,也翻了足足一倍!虽说这是建立在谢时引进现代农业的精耕细作技术的基础之上,但也掩饰不了琼州矮是个表现极好的高产稻改良品种这一事实!
“我这次来,还带了几车稻种过来,听闻饶州也深受旱灾影响,或许可利用秋种挽回一些损失,帮助饶州城百姓渡此灾年。”
说好的若非要事不用奏报,然而过了晌午,风闻谢时带着夏收后的仙稻稻种来到饶州城的诸位属僚,还是冒着被主上怪罪的风险,愣是一个个厚着脸皮借着公务登了门,就连掌管各郡县的下官也不知得了哪几位同好通风报信,快马加鞭进了城,于是还没见到稻种呢,这一个个属官们就抢了起来。
“景合郡旱情最严重,稻种合该有它一份,照我看应当分配一车新稻种才是。”
提出此言的人被同僚群起而攻之,总共就几车新稻种,你要一车,其他人怎么分,这人脸怎的恁大!
“以小人拙见,应当按照各地户籍人口数占比来分才是。”安阳县县长如是道,他管辖的安阳县户籍人口数在诸郡县中最多,此建议虽看似公允,却有其私心在。不用多说,这提议也没得到众人认同。
“那我舟昉郡还为大军供粮哩!如此贡献,难不成比不过你一个只有人多的安阳县?”
左一个我弱我有理,右一个地图炮轰全场,中间一个耍心眼谋福利的,战火之喧嚣,就差当场打起来了,幸好主子在上首坐着呢,一个个都只敢嘴上放招,不敢太过造次。
最后还是一直没有站队的邱直看不下去同僚相残了,拱手朝上道:“主公,这新稻种您要如何分配?”
韩伋正拿着谢时给他画的小人连环画看得入神,被属下问道,也只是心情很好回道:“新稻种乃阿时之物,自当由阿时做主分配。”
“何事由我做主呀?”韩伋话音刚落,堂外便传来一道清越之音,一席天青色软烟罗衣裳的谢时走了进来,屋内吵得面红耳赤的人当即收起了菜市场干架的嘴脸,全都安静下来,恭敬朝他行礼,“见过公子。”
不知何时起,公子便成了韩伋的臣僚对谢时的称呼,此既是尊称,又是因谢时同韩伋二人的关系——韩伋曾说过,谢时非他下属,而乃亦师亦友,如此一来,自然便有别于他们这些僚属。
谢时亦笑盈盈回礼,道:“方才可是让某做主今日午点吃什么?这样吧,如今天热,诸位大人也辛苦许久,厨房里做了消暑的糖水,大人们何妨先尝尝,再坐下议事?”
“多谢公子款待,早闻东沧书院的糖水乃人间消夏一绝,下官们今日便沾公子的光,一尝美味。”
“是极是极,老夫垂涎书院美食久矣,今日总算得偿所愿了!有什么事都先吃完东西再说!”
谢时手上提了自己和伋兄的份儿,其余臣下的糖水则是由侍从们一一端上。韩伋顺手将食盒接过去,打开来,见里头有三样糖水,一一取了出来放在案上。
谢时面上依旧端正,实则私底下却小声道:“我要吃红豆双皮奶,绿豆沙一人一半吧,我吃不完。”作为一个吃嘛嘛香素不挑食的人,韩伋自然毫无异议,将奶香四溢的双皮奶挪到他跟前,自己用完了陈皮莲子红豆沙,然后便等着吃得慢的谢时吃完双皮奶,二人再一同分食了一碗百合绿豆沙。
其余人边饮糖水,边同左右交头接耳谈论公事,仿若浑然不见主子和谢公子的微妙互动。至于最后这新粮种到底怎么分的,谢时又将皮球踢回给了韩伋。
他方才在府衙后厨指导庖厨们煮糖水的时候,周平便已经通风报信,将这些同僚的来意一五一十地告知了他,韩伋说一切听他做主这话他在堂外其实也听全了,不过他一来对饶州民生和战况一无所知,二来也乐得清闲,不想陷入同僚之争。
对于他的躲懒,韩伋也没有说什么,他本也没想真的让谢时应下此等吃力不讨好的事,之所以那么一说,其实只是提点其余人,莫忘了研发出高产新稻种的人是谢时,旨在为谢时立威树望罢了。
于是,夏收之后,收成凄惨的饶州各地郡县,便收到了官府分发高产稻种的通知。
景合郡治下一村落,年迈的老村长领着一群年轻力壮的男子,驱着村里的牛车领了几袋稻种回了村。一路上,众人仿佛护卫着什么贵重财物,眼观八方生怕被人抢去了。
“据说这就是福州那边的仙稻,大人们见吾等今年因旱灾收成不好,特意同仙人要了些高产耐旱的稻种,我们可得好好种,到时候秋收不愁没有粮吃!”
“就是那个骑着大海兽出现的仙人吗?”
“应该就是了,戏里说他乘着海兽在大海出现,从海兽肚里还吐出一块玉玺,上面写着未来的天下之主将是如今的韩公,于是仙人就打算留在人间辅佐韩公了!”
“原来如此,那我们如今是韩公治下的,岂不是有救了!韩公可是有仙人辅佐的君主!”
“对对对!只要韩公在,仙人就会照拂我们的!”
面色发黄的农人们说说笑笑,再看着车上领到的稻种,脸上都露出了希冀的笑容。只能说,某位岑姓大官的宣传(忽悠)大法在收拢民心这方面还是极为奏效的,不比北边那群靠烧香拜佛的香军差就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笑死靠一些封建迷信哈哈哈哈哈哈
第123章
谢时来时,正是饶州修生养息的好时节。正值夏收,又逢旱年,韩伋为了不违农时,不伤民力,这段时日以来,未曾再发动大规模的征战,只将饶州城的大部分兵力囤驻在西北面,后暗中派出不少斥候小队前去蕲水附近探测敌情,其余一切按兵不动。
或许是出于同样的考量,饶州西北部,即蕲水之地,打了好几个月的官兵和徐家军也暂时沉寂下来,长江中游一带的百姓,自开春以来难得有了喘息的机会。
自从那日谢时用一顿糖水转移了韩伋手下那帮虎视眈眈的臣僚的注意力,后面就顺理成章将稻种的分配重任推了出去,不过他却并非无所事事,来饶州一趟只是来看望家属的,反而很快便忙得韩伋都找不到人。
饶州城内领取稻种的衙署内,一个小型的水稻种植技术培训班正在开班授课。与其他私塾和书院不同,这个班台下坐着上课的都是些终日面朝黄土的“泥腿子”,但一个个听课的认真劲儿却完全不输给正经的书生们,台上教书的先生倒是好生俊美,温润如玉,不似寻常的夫子。
或许是山长当久了,谢时到哪都习惯性开展点教育事业。自从他买下学田开始在古代捣腾农业种植就发现,这个时代的农人在水稻种植上虽也积累了一定经验和技巧,但这种经验只在乡间或是宗族之间口口相传,大多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所以总体上农作技术发展较为原始落后。
朝廷虽然也有设立农官,但是却只是为皇室服务的人员,更遑论设立农学教导农民了。然而谢时杂交得到的新稻种之所以能达到如此惊人高产的地步,同他将现代那一套精细耕作的成熟田间管理技术搬到古代也有很大干系。
意识到这一点,谢时早早便萌生了在乡间推广科学种植技术的想法,此番在饶州,配合新稻种下发工作而开设的培训班也算是一次尝试,未曾料想竟如此成功!有那离得远的村子,农人们即便要走上一夜的路也不辞辛苦赶来听谢时的培训课。
谢时正儿八经的学生其实是一些从各乡县精挑细选出来的、略懂大字且精通农务的农户,他只需要将这些作为农官预备役的人教会了,到时候再由他们下乡为农人们宣传推广新技术和新犁,要不然单凭谢时一人之力其实也做不了什么事情。
为此,谢时还编纂了一套农学教材,为了让一群完全没有数理知识基础甚至识字都不全的普通农人,能够在短时间内速成田间距离管理、施肥量计算等任务,谢时还将阿拉伯数字和九九乘法表搬了出来——若是按照《九章算术》中的计算题目来教,恐怕谢时还得先给这群学生来个彻底扫盲,不亚于培养一群
如此草率,以至于远在乐县的秦睢日后得知这令他惊叹不已的“发明”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且出发点是为了教会普通农人数学之理的时候,每每都颇觉哭笑不得,时常在课堂之上将这一趣事讲给台下学生们听,提点他们做学问当如谢子,要有俯首甘为孺子牛的精神,以至于后来这段逸事还被载入正史之中,流传后世。
此时,这些被选中的农户尚且不知道他们正面临人生中一次最重大的机遇——若是好好学习,学成之后便可以一朝跨越阶级,实现从一介白身成为农官的巨大飞跃。但不妨碍他们每一个人都将这难得的踏入学堂的机会看得十分重要,如饥似渴地苦学谢时教导的农学知识。
以往谢时觉得农人们大老远跑一趟过来听自己讲课,费时费力,所以课时总是很长,也未曾停课。今日培训课结束后,谢时却是意外地早退,且道了一声歉,便宣布明后两日停课。
这些农户们都将谢大官人的话奉为圭臬,哪怕谢时早退,也不会有任何质疑或是心有怨气,一个个都老实诺诺地应下,学着读书人的礼节恭送先生,反倒是谢时笑着解释了一句,“明日家中有事,还望诸位见谅。”
谢时告别这群特殊的学生,便在王甲的陪同之下,去了一趟郊外的工坊。这间工坊设在郊外无人的山脚下,周围还设有军士看守,是韩伋专门为谢时准备的实验基地。谢时当时只同他提了一句,需要一处做实验且保密的地方,也未交代要做什么东西,只说要给他个惊喜,搞得神神秘秘的。
韩伋笑而不问,第三日便同他说工坊已经备好,开凿在山中,不止如此,连工匠都连夜为他寻来了数十人。谢时来到饶州,除了培训班的课堂,待的最多的地方就是这处工坊了,难怪连韩伋都见不到人。
这处工坊古怪得很,时不时弄出一些巨大声响,有时候动静大了,仿佛连大地都在抖动,军士们一个个讳莫如深,却也守口如瓶,好在此地荒无人烟,倒也没有引起民间百姓的慌乱,只是饶州城的百姓平日里嘀咕几句,这个月好似夏雷频繁了些,且总是干打雷不下雨,让人空欢喜一场。
工坊外守卫的军士一见到谢时从马车上下来,便肃然躬身朝他行了一礼。谢时颔首回礼,笑着道了一声:“辛苦诸位壮士了,今日工坊可有大动静?”
今日值班的两位军士彼此对视一眼,有些踌躇道:“禀公子,坊内动静是比往常大了些许。”
谢时拍拍他们的肩膀,笑道:“很快便好了。”留下两个摸不着头脑的士兵,便进入了山中的工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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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饶州城府衙最里间东屋,日光越过浅浅的窗棂,稍稍溜进静谧的屋内。昨夜韩伋下意识地想要为枕边人挡住日光,免得挠人的阳光扰醒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的人。昨日阿时和他回府都较早,两人多日未曾温存,夜里的火烛便燃了一夜,直到天将明才歇下。
未料到手伸过去却摸了个空,韩伋一下子醒了。他起身,只批了件外衣便推开房门去找人。门口候着的侍从一惊,赶紧低下头不敢细瞧主子失礼的模样,面对主子的询问,恭声回道:“禀主上,公子去了后厨。”
韩伋闻言,径自去了后头的小厨房,这是谢时来了之后他吩咐人布置的,仍是按照谢时的习惯,平日里谢时若是起了动手做美食的心思,便不用麻烦地走远。
韩伋来的时候,谢时已经打发好了奶油,正一层奶油一层面皮地做千层,因为太过认真投入,连韩伋来了都未发现。韩伋打断正要行礼的庖厨和侍从们,大袖一挥,无声示意人出去,便斜斜倚着门框看着他。
眼前人只穿着一身简单的素衣,青丝用一根玉簪挽起,双手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如霜雪的手臂,日光温柔抚摸他,明明是不染凡尘的仙人,却愿洗手为爱人作羹汤。他低着头认真侍弄手中的糕点,雪白的脖颈处有一丝红痕乍泄,是昨夜留下的痕迹,韩伋一双幽深的黑眸紧盯着那处,忽然喉间泛出一丝痒意,想要在那雪肤上再留下一些更加放肆的痕迹。
“将纱布给我。”谢时说道,却半天无人应他,他这才疑惑抬头,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小厨房里早已没了人,唯有高大的男人拿着一块白色的抹布,无措问道:“纱布是这个吗?”
谢时摇摇头,自然而然指挥他:“在你正对面那阁子里,里头有筐子,你随便拿一块给我。”
韩伋依言照做,那放东西的阁子很高,但韩伋却连手不用抬,便将筐子里的纱布取出,递给谢时。
谢时接过,便继续手上的活儿,便问他,“今天生辰,本来该吃长寿面的,换成冷淘好不好?”大夏天的,吃热乎乎的面条可不是一次美食的享受,还是冷淘开胃爽快。
韩伋却是完全愣住了,“谁的……生辰?”一月后才是阿时生辰,他以为自己将日子记错了,或是谢巨记错了,可若是阿时生辰,为何要问他怎么吃长寿面呢?素来多谋善算的韩大主公此刻有些宕机。
谢时手上动作停住了,抬头一见某位主公难得呆愣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当然是我们韩伋韩希声韩大主公的生辰啊!”他边说边靠近他,趁人不注意,恶向胆边生,快速将手上的奶油抹在他高挺的鼻尖上,冷峻生人不近的俊脸上多了一抹俏皮的奶油,倒是有一种别样的反差萌。
韩伋下意识将“作恶”后欲逃离的某人锁在怀中,见他在自己怀中言笑晏晏求饶的模样,回想那年风雪,忽然有些眼热,越发抱紧了怀中人,他低下头去,触碰那两瓣如同怀中人一样柔软的唇,低声道:“阿时怎么知道的……”
韩伋大兄逝世那年,有族亲欲夺权,挟他为傀儡,借他生辰搅风搅雨,少年韩伋索性将计就计,借着那日在韩家来了一次里里外外的清洗,彼时的他年方十二,却是手持屠刀,面向血亲,练就了冷硬心肠。
此后经年,他再未过生辰,旁人也不敢再提起,深知那是主子忌讳,却不知道,韩伋不过生辰只是因为世上再无至亲,过不过对他来说都已无意义。日子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忘了,却没想到在今日又听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工坊里在干什么?
第124章
“我问的周伯,他告诉我的。”谢时轻声道,他口中的周伯说的是周平管事,他是伺候韩伋的老人了,见证他家主上从稚童时的孤身一人到如今的顶天立地。谢时同自家主子的关系,周平自然也默默看在眼里,于是他一问,周平也未曾同对待旁人一般守口如瓶,而是将那段往事连同主子许久未过生辰这事都说了。
不过这会儿,谢时却仿佛不知这段旧年往事一般,岔开了话题,兴致勃勃提起另一件事,“我还发现,我俩的生辰是同一个月哩!只不过你在头,我在尾,不若以后,我们都一起过吧,就在你的生辰这一日过,免得兴师动众,劳民伤财!”
他煞有其事道:“如今我们可是处于创业未半阶段,银钱什么的都得省着花,军饷什么的都还缺着呢!还有便是,若是你这个月过生辰,我下个月再接着庆祝,那送礼这事可不得把手下人那点子俸禄掏空了!还是可怜可怜他们的荷包吧,省得压榨太过,他们要造反。”
韩伋含笑垂眸听他胡扯,见他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他们过生辰真的会大肆铺张花出去一大笔银钱,又仿佛真的在为下属们送礼破费考量,不由地轻笑出声,惹得谢时假意皱起了小眉头,轻嗔道:“你觉得我说得对吗?”然而眼前人看似在询问,实则一双美眸紧迫盯人,仿佛在威胁,你给我说一个错字试试看?
某位很有妻管严属性的主公自然不敢说一句不字,含笑用鼻尖蹭了蹭怀里人,将雪白的奶油也蹭上了谢时的鼻尖,才低声道:“这样阿时岂不是很亏?不若都在阿时生辰日过吧?”
脸上同样沾了奶油的谢时如同一只小花猫,他自己也未发觉,还很大度地摆摆手,煞有其事道:“我人小,自然要随哥哥,哪能让哥哥来迁就我呢。”
韩伋却是听得心口一动,忽而双臂将人搂紧,两人紧紧相贴,毫无缝隙,“阿时再唤一声。”
谢时方才作怪的时候叫出那个称呼倒是毫不犹豫,偏这会儿被点出来后倒是后知后觉有了羞赧。他故作懵懂不知,顾左右而言他,“唤什么呀?哎呀,我这还没做完呢……”
韩伋却不肯放过他,把玩着怀中人的耳垂,那耳坠粉嫩肉多,盛夏里摸上去依旧冰冰凉凉,宛若上等的羊脂玉,边逗他:“阿时人小,应当唤我什么?”
谢时不顾双手会不会弄脏韩伋的衣裳,只将脸颊埋在韩伋胸口处,听他剧烈异常的心跳,知晓他此刻的心绪并不如他表面上这般平和,忽而心软得一塌糊涂,他的伋兄也曾是至亲尚在、有人庇护的小小少年,却是一朝皆失,背负家国仇恨、累世血仇,从风雪血光中走来,孑然一身成长为如今能使他人庇其宇霞,甚至意欲福泽苍生的苍天巨树了,却是连自个的生辰都忘了。
“哥哥……以后一起过生辰好不好?”许久,一道细若蚊呐却郑重的声音响起,如同一滴春水滴落在韩伋心中,却仿佛足以融化世间一切来时的风雪。
韩伋双臂圈住怀里人,将下颚抵在他发顶,喉间仿佛堵了什么,以至于出口的嗓音有些暗哑,“好,以后都同阿时一起过。”
两人如同连体婴一般,仿佛厨房狭窄地只有一处地方可站得下,偏生谢时也不赶人,由着今日的寿星公捣乱,自己快速给手上已经成形的蛋糕做最后的装饰加工,仔细用奶油和刮刀一点点抹平做好的千层外部。韩伋似是第一次见到这种模样的糕点,难得有些好奇,“这是何物?”
“这是末茶千层蛋糕。蛋糕是外番人生辰时吃的东西,他们认为人在生辰这一日,灵魂最容易受邪祟入侵,于是在生辰这一日,亲朋好友会齐聚身边,送上蛋糕和祝福,以此驱散邪祟。所以,过生辰吃蛋糕的话,可以驱魔祛疾,长命百岁哦!”
对于谢时虽从未出海到过番地,却总能时不时冒出点外番人的美食或是习俗异趣这一点,韩伋早已见怪不怪,甚至从不深究,这会也只是点点头,暗自记在心中,准备明年让手下人准备一个超大型的生辰蛋糕,他要他的阿时在生辰时吃上蛋糕,从此也能一生无忧无疾,长命百岁到老。
谢时不放心地添了一句:“不过这蛋糕我也是第一次做,不好吃的话……也得给我面子吃下去!”千层作为不用烤箱制作,材料和手法都简单的蛋糕,历来很受新手喜爱。谢时前世身为美食博主,时不时按照粉丝要求捣腾吃的,自然也做过。但穿到古代以来,做蛋糕确实是第一次,为了不翻车,也因着韩伋不喜甜腻的口味,是以他特地选了末茶口味的千层。
韩伋却是用温水拧过的细白棉布擦去他脸上抹到的奶油,又拉过他的手,将他沾了脏污的手指一根根擦干净,连指甲缝也不放过一丝一毫,耐心而柔情,末了还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阿时做的东西,从来都好吃。”若有那觉得不好吃的,准是失了味蕾,舌头纯粹当个摆设,不要也罢。
有一个对你无下限吹彩虹屁的男朋友怎么办?当然是笑意盈盈接下,回他一个软乎乎的吻了。
蛋糕做好后还未可立即开吃,而是需得放到冰桶中冷藏一段时间,待晚上再吃口感为佳。韩伋直盯着谢时将那特意为他做的蛋糕放好冷藏,眼中闪过一丝可惜,仿佛在失望为何蛋糕不能现在就吃。谢时见他难得如此孩子气的一面,笑开了,赶紧扯面团做冷淘,以转移韩三岁的注意力。
过生辰要吃长寿面这一习俗是从何时开始有的,早已不可查,但直到现代此习俗依旧流行不已,谢时问过周管事,知道韩家从前也有这个习俗便给安排上了。因着这附近瞧不见什么槐树,薅不到槐叶,谢时今日便没有用槐叶汁和面,而是用了甘菊汁做冷淘,甘菊味甘微苦,性微寒,炎炎夏日食之,解热除燥,再合适不过了。
韩伋垂眸看着阿时一双素手轻轻巧巧三两下,便将一大片面团扯出一根连绵不断的面条,不禁在心中叹了一句,他的阿时好厉害。
谢时不知他家伋兄又在夸他了,随手将面条丢入滚水中,待它煮熟后便用漏勺装入盛了冰水的汤碗中。此时染了甘菊汁的冷淘如三月黄花般,细细长长宛若金丝飘荡在影青色的瓷碗中,光是配色便足够引人发馋。
谢时这次做的冷淘面淋的浇头是熟齑笋肉,今年春日用虾籽酱油炮制的笋干味鲜丰美,再切上些许酸菜和后腿肉剁成的肉末红烧入味了,浇在过了冰水的甘菊冷淘上,一碗夏日版长寿面便可端给寿星公了。
因着韩伋往年并不过生辰,甚至自个都忘了,因此府中上下这日也不曾热闹起来,而是一切照旧,往年底下人一个个也未敢触其霉头,送什么礼和献贺词提醒主子。因此谢时方才那番“唯恐连着过生辰空了手下人的荷包”的说辞其实不过是胡扯。
不过今年的韩伋生辰却有了些许变化,韩伋看了一眼桌上摆着的供尖儿和寿桃包,挑了挑眉。谢时同他解释,“后厨的师傅做的,他们的一点心意,尝尝吗?”“供尖儿”是一种用面粉做成小条,油炸后再蘸蜜汁堆积成塔尖的点心,又叫做“蜜供”,是富贵人家用来祝寿祈福的吃食。
韩伋此时心情颇好,对于底下人的小小孝敬自然也看得顺眼,还赏脸尝了尝这些吃食,供尖儿没甚稀奇的,左不过一个甜蜜滋味,倒是寿桃包小巧玲珑,粉嫩可口,对于韩伋来说可以一口一个,咬开后韩伋发现里头竟然是蜜桃果酱馅。
谢时见他尝了出来,也有些惊讶,“这都能尝出来是我的手笔呀?”
韩伋点头,“庖厨们往常做的点心都甚甜。”唯有阿时注意到了他不喜甜腻的东西,每每皆以淡甜为主。这寿桃包的内馅不同于以往的豆沙馅,而是选择了桃肉为馅,唯有清甜的果香流淌舌尖,这般巧思唯有他的阿时爱用。
谢时摸了摸鼻尖,笑着点头,“我见厨房里有底下人刚送过来的蜜桃,便让他们换成了果肉馅的。”
于是朝食这一餐,除了甘菊冷淘,韩伋吃的最多的就是这寿桃包,几乎将一屉全吃完了,倒是旁边一同端上来的供尖儿备受冷落,自始至终也没见少多少,可见某位主子双标得很。
因着未注意到今日是自己的生辰,韩伋今日并未安排休息,虽说他是主公,想怎么休都可以,手下人也不会有怨言,不过韩伋显然不是这般朝令暮改擅离职守的主子,再加上谢时也表示他有事要去忙,待会再去找他,于是两人吃过过生辰的冷淘后,便暂且分开去了。
临出门前,谢时将一个四面和合荷包挂在韩伋腰间,里头装着一件寄名符儿、一只小金牛,一块青玉鹤玉雕。古时父母担心家中孩儿早夭,便将其寄名在道观为徒,道士每年生辰会赠送所谓的符箓就是寄名符儿,据说常戴于身,可以辟邪免灾。
“阿时不是不信神佛吗?”可瞧瞧这些给准备的东西,全都是保平安和长命百岁的,一看就是个小迷信。
谢时猛地一把捂住韩伋的嘴,“不要乱说。”捂完了才发觉自己反应有些大,讪讪放下手,见对面人正哭笑不得看着自己,又咳了咳,有些不好意思,轻声辩驳:“我就是图个心安嘛!你就戴着,起码一个月不许摘下来,我会检查的。”
韩伋也由着他,点头应下:“好,都听阿时的。”
作者有话要说:
咱就是说,ddl就是生产力!今天一整个爆更了!
这章就是两个人黏黏糊糊的日常~没啥实质性内容,下章写礼物~
供尖儿和寄名符儿都是参考的《红楼梦》给贾宝玉过生日那一章。
第125章
府衙中,邱直等人正围着主上商议要事,这其中既有饶州城和附近州县的旱情,也有防疫方案的落实,各地药材的调配等事务,此外也有诸州诸府的军情要报,可谓诸事缠身,然而在别人看来头疼不已的庶务,到了韩伋这儿,却是轻轻松松迎刃而解。
不过今日厅堂之中,诸位僚属私底下却是打起了眉眼官司,在座都是脑筋九拐十八弯的人精儿,哪能察觉不到自家主上今日处理事务时隐隐透出的一丝急切,以及那时不时露出的违和感,一个个都在猜测这是怎么了?
莫非是西边的官兵和徐寿真的军队要联合起来打过来了?可方才也没听到斥候汇报啊?再说他们这会儿都歇战忙着应付旱灾呢,哪有功夫管他们?
难不成是各地旱情又严重了?可是也不对呀,受灾最严重的是北方中原和内陆地区,他们的地盘都在东南沿海,可以说是受灾最轻的地区了,而且主上今年还免了各地的赋税,甚至同沈家合作,出动了上百艘海船,从附近的小国运粮入内。虽说运粮不是长远之计,但这不是有了谢公子的高产稻种嘛,一旦推广开来,自然而然可缓缺粮之困。
一时半会,众人竟揣摩不透主子的心思,倒是一位侧边的令史不经意间抬头望到主上腰间的荷包配饰,心中不由一动,先不说主子平日里不曾有挂荷包的习惯,就说这荷包上绣着的“和合二仙”就足以令人惊奇!和合二仙历来可都是象征婚姻美满或是男女私情的绣花纹饰!
若是顺着这个思路,再细想主上今日好似经常下堂来与他们商谈,且腰间的配饰一直隐隐朝着众人——这也是众人觉得主子今日颇为怪异的地方,年轻的令史好似有些悟了。
正值议事告一段落,韩伋也不是苛待下属的人,命人上了糖水和茶点。自从谢时来了之后,这些大人们在他们主子这儿的包括饮食在内的一应待遇,可以说是都上了一个巨大的台阶,搁往常,哪有人管你夏天吃什么最消除暑气!
众人正吃着,就听一道年轻的声音响起,“主子的荷包格外精巧,不知是找的哪家裁缝做的?”
众人一愣,心下第一反应是,主子哪来的佩戴荷包的习惯?然而等他们再一细瞧,唉哟!今日主子竟然真的佩戴了荷包,且还是和合二仙纹样的!终于知道主上的今日异样从何处来了!
也有的大人反应过来后,看了一眼方才出声的同僚,发现是一位刚被邱直提拔上来的令史,姓徐,好似颇有些神道,没想到竟如此大胆。想来是初来乍到,还未摸清主子脾性,竟就这样莽撞撩了虎须,他们家主上可不是那等会同手下人话家常的人。
都是同僚,有心的人便想着替他解围,便笑道:“徐大人是想要讨教主公,买回去讨好自家娘子吗?”
“听闻徐大人今年刚刚成婚,果然是小年轻,正是浓情蜜意之时啊。”其他人纷纷打趣年轻人。
“确实得买些礼物回去好生哄哄,毕竟刚刚成婚呢,就离家到了饶州,独留夫人在福州,可不是该打嘛。”
“这不是没办法嘛,如今到处战火喧嚣,总不能带着家眷到处跑,这不是害了他们,不用着急,他日待主子平定天下,自然可与亲眷团聚,共享人伦之乐。”
“是呀,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就在众人说说笑笑要将此事揭了过去时,上首的人忽然出声了,“吾亦不知,待吾回去问问阿时再告知你。”言下之意,这是我家阿时给我买的荷包,你很有眼光嘛少年。
众人一阵头脑风暴,眉来眼去,心中终于大彻大悟!听听这语气,丝毫没有生气,反倒隐隐含着炫耀之意,难怪今日怎这般不对劲,感情您搁这儿在暗暗秀着谢公子送您的荷包呢!有人送荷包了不起啊!好吧,他们要么孤家寡人,要么家眷不在身边,确实无人送荷包……
诸位臣僚低头看着手中的糖水,往日里的美食佳酿顿时感觉不香了,甚至隐隐有被某种东西喂饱了的错觉……
某位素日里沉默寡言的主公今日却仿佛格外有谈性,甚至还饶有兴致地关心起了刚刚出声的年轻令史的家事,“徐令史日后若是常驻饶州城,吾可安排黑甲卫将亲眷接来安顿于此,一应银钱开支皆由吾出,诸位亦是。”
“谢主上。”虽说大家都默认了跟着主公打天下便顾不上小家,也对此毫无怨言,但却万万没想到主子竟然细心考虑到了这一层面,不仅派出最得用的黑甲卫护送属下的家眷,还要替他们安顿自家老小。不得不说,韩伋这一因联想自身而有的突发奇想,着实很好地笼络了一波人心,让底下人对他愈发死心塌地。
晌午过后,要紧的事情已经商议完,大部分人都退了下去,只剩下邱直等几个心腹大臣。忽而门外传来一声轻响,是有人扣动门扉的声音,众人应声望去,只见一谪仙般的公子斜斜依在门边,笑着同众人道:“诸位大人,今日你家主公过生辰,可否通融一番,放他半日假期?”
邱直等人这才惊觉今日竟是自家主上生辰,忙不迭地就要起身告罪,实在是就没见主上过过生辰,以至于大伙儿都忘了,难怪今日谢公子要给主子戴荷包,感情那是人家送的生辰礼物!几位老大人不由在心下感叹一句,年轻人感情真是好,只是也不知这不容于世俗的感情能持续到何时,这也是所有知情人心中皆有却不曾诉诸于口的隐忧。
韩伋摆摆手,制止了手下人的请罪,他盯着门外等着的人,无心寒暄,直接道:“今日便到此吧。”反倒是来接人的谢时进了屋,朝邱直等人问道:“几位大人下午可有要事?”
邱直同几位同僚面面相觑,皆拱手道:“吾等并无要紧之事,公子可是有何吩咐?”
谢时笑着邀请道:“哪敢有什么吩咐,只不过是想着,若是大人们得空,可要一同去观赏一场史无前例的演出?”
出城的路上,车马辘辘,行驶在平坦的水泥路上,为首一辆马车内坐着谢时和韩伋两人,邱直等其余臣下则在后头的车队里,按照谢时的建议,邱直还叫上了其他所有手头并无要事的同僚,众人怀揣着勃发的好奇心,一同跟着去了城郊外。
马车内,谢时瞧眼前人一副稳如泰山毫不好奇的镇定模样,戳戳他的腰,“你就不问问我要带你去看什么?”
韩伋将某只在腰间作怪的人一把抓住,抱在手心揉捏,一边气定神闲道:“去了便知了,阿时不是要给我惊喜吗?”韩伋已经猜到他们要去的地方便是他此前为谢时布置的隐秘工坊,谢时的保密功夫做得很好,一直神神秘秘的,显然就是为了今日给他一个惊喜,韩伋自然乐意配合他。
谢时见看不到某人百爪挠心的好奇模样,不由泄气,直接将头埋在他肩上,手上无意识地把玩他腰间今早新挂上去的荷包,“伋兄你就不怕我将你和你手下这一帮心腹重臣都一锅端了?”
韩伋一双温热的大掌贴在他腰间,力道适中地按捏起来,很好地缓解了谢时腰上的酸涩,只听他嘴上漫不经心道:“一锅端了之后,阿时要待我如何?”
谢时舒舒服服地闭上了眼睛,享受妥帖至极的按摩,嘴上懒懒道:“我就强抢民男,让你作我的压寨夫人!”
韩伋轻轻拍了怕他的腰,低低笑了一声,“调皮。”话中却并无责怪之意,而是全然的狎昵之情。
“阿时,你来饶州前,去见了谢璞?”韩伋忽然想起今日见到的奏报,便随口问了一句。
谢时也才想起是有这么一回事儿,“是呀,我刚好路过福州,去看了看福州的防疫落实情况,正好有位大人提起,建议我去看看,我左右闲着无事,便去瞧了瞧。”其实是谢时听说谢璞同自己长得有六成像,心中有些怪异,也不知怎的,听人说起,便鬼使神差就去牢中看了这位名义上的“堂哥”。
不过去牢中看了一回,倒是打消了谢时心中的疑虑,或许是入牢几个月,如今的谢璞早已无天之骄子的模样,明明没饿着他,就连牢房也是改造过的,并不是真正关押犯人的地方,但是谢璞依旧眼神木讷,落拓消沉,仿佛遭受了巨大打击,就连同他临近牢房的那位蒙人武将,精神状态都比他好得多。
这个样子自然同谢时毫无相像之处,且此人一见到谢时,便眼神恶毒,口中怒骂不已,仿佛谢时才是关他入狱的凶手,可以说是欺软怕硬的典型了。
谢时摇摇头,心道,这就是所谓的陈郡几百年世家底蕴养出来的天之骄子,不过小小挫折,便如此不堪一击,陋态百出,真叫人失望,谢时没有理会这些污言秽语,挥挥手便走了,半点不受影响。
悠悠行驶的马车内,韩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语气却依旧温和,未有一丝变化,仿佛不经意间问道:“那位同你提起谢家子的人可是姓王?”
谢时五感增强后,记忆力好似也更好了,所以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回忆了一番还是记起来了,“确实是一位王大人。”谢时以为这人有问题,便追问了一句:“这人可是有何不妥?”
韩伋却是不愿他掺和此事,因此只是淡淡道:“无碍。”有些人打压后,安分不了多久,便手伸得太长了,尤其是竟胆敢将手伸到了不能动的人身上,那便不要怪他剁了他的爪子了。
韩伋既这样说,谢时便放下心来,“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人呀?”
“正好有一番利用价值,便打算暂且留着,日后再说。”韩伋同他细细分析了如今的对峙局势,谢时忽然顿悟,“若要朝廷的官兵同徐寿真的军队无法联合起来对付吾等,谢璞会是一枚很好的棋子,对吗?”
韩伋笑了,微微点头,“阿时最为聪慧。”借谢璞这位谢家嫡长子的性命不止可以要挟谢相为他们从中斡旋,阻止他们结成联盟,甚至还可以劝说朝廷当前以镇压徐寿真的起义势力为主,而暂且忽略东南的造反势力,这是一步没曾预设,用在这里却极其有用的棋子。依照谢雍的节操和人品,以嫡长子的性命要挟和大量钱财贿赂,果然不难实现。
谢时昨夜其实未睡几个时辰,今早又早早起来给自家寿星公做蛋糕和冷淘,这会儿在晃晃悠悠的马车上,便不免有些昏昏欲睡,思绪也是天马行空,想到哪说到哪,上一秒还在说谢璞的事情,下一秒他又含糊问道:“你怎得知道我腰不舒服啊?”
韩伋压低了声音,手上动作一直没停,“若是往常,你方才不会斜倚着门框。”他的阿时在他的臣下面前向来注重礼节,若不是身体不适,哪里会无意识地做出那动作。虽然在他看来,那是美人风流,而非失礼之举。
“昨夜那样太累人了……”怀里人闭眼不满嘟囔,到最后也没说清楚什么,显然已经熟睡过去。韩伋将人抱在怀里,将人摆弄成一个舒服的姿势,便轻轻拍着他的背,“是我的错,下次不让阿时出力了,睡吧……”
作者有话要说:
所以,谢时昨晚到底怎么出力了?【此时一辆幽灵车飘了过去
第126章
郊外的秘密工坊离饶州城有一段距离,一行人在路上走了将近一个半时辰,才到达此行的目的地,到的时候天色已晚,金乌西坠。众人在山脚下下了马车,只听得一片倦鸟归巢的热闹声响。除了谢时,其余人都是第一次到这里,理所应当由谢时带队。
此时除了韩伋依旧面色沉稳,毫不着急外,其余人就连邱直都好奇到了极点,这谢公子平日里从不曾如此高调、兴师动众过,这一次却一反往常,神神秘秘的,说要请他们观看一场史无前例的演出?这怎能不叫人好奇!按照谢公子的传闻和本事,他说的话绝对不是再打诳语。
当然也有那新投入韩伋帐下不久、未曾来得及打听谢时名声的人,见谢时容颜绝色,同自家主公举止亲昵,自然而然便认定谢时只是韩伋身边伺候的小宠,折腾了一趟,此时心中便颇有怨怼。
他们一干人坐了一个半时辰马车,大老远跑到一处深山中来,就为了陪这上不了台面的小宠胡闹?简直就是烽火戏诸侯!一时之间,这些新人都对自己效忠的主公是否为明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怀着这样或激动好奇或怨怼不满的心情,一行人在谢时的引领下进了山中,入了一处暗道后,眼前豁然开朗,此处竟是别有洞天。
洞口处早有管事等着,见到谢时他们,赶紧上前行礼,谢时问了一句:“可准备好了?”
那管事便勉强按捺住激动,回道:“已经准备好了,公子,就等您发号施令。”
谢时见计划顺利进行,也松了一口气,对诸位邀请道:“诸位大人,请到高台上观赏吧。”
待他们沿着栈道走到高台之上,此时山风猎猎,夕阳已是全然西沉,昏蓝色的夜幕遮住了头顶苍穹。众人远远望去,方知这是一处极为开阔的峡谷平原,山下灯火如豆,远处房屋人影重重。
邱直看了半天,除了此地地势奇特外,找不到其他特殊之处,不由上前,问道:“公子今日要带吾等见识的是何事物?”
谢时朝他笑了笑,“邱大人莫急,待我点燃信号。不过在这之前,还请诸位大人先戴上耳罩,免得待会声响太大,伤了各位。”大家虽依旧摸不着头脑,但大部分人还是依谢时所言戴上了特制的耳罩,将双耳护住,只除了那几位心有怨气的新同僚,只手上接过侍从给的耳罩,却并未依言照做。
谢时和韩伋两人彼此帮对方戴好耳罩,谢时便从袖中取出信号棒,正要点燃,便被身边的韩伋顺手拿了过去,有人代劳,谢时也没有执意要自己来。只见火苗闪烁几息后,那信号棒便如炮仗一般,冲天而起,在高空中绽放成一朵小小的火花。这是一个示意开始的明确信号,山脚下果然即刻便有了动静。
趁所有人此刻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山脚下,谢时悄悄贴近韩伋,在他耳边悄声道,“生辰快乐,伋兄。”若一人的生辰对你而言,毫无意义,那么便用两个人一起过的生辰,赋予它全新的意义。
眼前人眼底蕴含的漫天星光,比天上的群星还要璀璨夺目,韩伋倏地将他搂入怀中,仿佛是将天上的明月纳入怀中,从此皎月伴我行,对影成双人。
两人一人背贴着另一人的胸膛,伴随着万声冲天的轰鸣,韩伋俯身,附在怀里人耳边,轻声道:“生辰快乐,阿时。”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你相伴。二人头顶的星空,顷刻间,天降万千火花。
含情脉脉的相拥并没有迎来其他任何人的注目,因为此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眼前的一幕牢牢摄住了,无暇他顾。只见山脚下仿若星河倒注,浴浴熊熊,这是放置在地表之上正在燃放的礼花类烟花,几乎铺满了整一片峡谷平原,周遭的黑夜都被彻底照亮,产生的效果之震撼,单单从周遭人惊呼连连的反应便可以观之。
这个时代对于□□的运用尚不成熟,因此节庆日里燃放的烟花炮仗也还只是一些小儿科的东西。这时候上元节上那些真正好看的“烟火”其实是一项传统民间杂艺——铁水打花,用高达一千七百多度的铁水或是含有其他金属的高温融水敲击在空中喷发射出的花火,这项技艺危险度高,却蔚为壮观,是前朝皇帝上元节每每御驾亲观的演出。
然而哪怕是绚烂的铁水打花,也无法同眼前烟焰蔽天,遮云避月的星海花火比拟,而这还只是一个开胃菜罢了。
倏忽,一声尖锐的笛响响起,只见一道火光冲天而上,在数百米的高空中,忽然炸开,顷刻间仿佛数万只萤火于山谷间四散开来——
“快看!那是什么!”很快有人发现了异样。
所有人都把头仰得高高的,就怕错过眼前任何一幕,只听有人喃喃念出声道:“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原来高空之上,天女散花一般的烟花渐渐显现出八个汉字。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沸腾了,不知何时起,所有人都高声齐喊这八个字,仿佛要借着这箴言般的八个字,方能抒发出此刻胸中的激荡和震撼之情。这是何等神迹!
在此之前,可有谁曾见过这样震撼的烟花表演,又有谁可以使烟花在空中浮现出字来,他们深信这一定是上天给予的指示,以示意他们效忠的主公才是这天下真正的明君,才是这王朝的天命之人!
韩伋也有些诧异,烟花还在绽放,他却是看向怀里人,“阿时怎么想到做这个?”这八个字是他们一同在海上钓鱼时,在大鱼腹中捞出的传国玺上刻着的箴言,韩伋没想到谢时会想方设法用烟花显现出这句话。
谢时有些不好意思,他本来是很俗气地想要刻上“生辰快乐”之类的生日祝福,但后来仔细想想,觉得如此一来过于羞耻,这跟大庭广众之下告白有什么区别?!
于是自觉低调的谢时随即便改了主意,受岑羽四处宣扬“封建迷信”做法的影响,本着替韩伋宣传造势一波的目的,他让工坊的火药匠人换成了这八个字,看在场各位大人和护卫们的狂热表现,这一波效果蛮好嘛。
至于这能够显现出字体的烟花技术,确实有点超前开挂了,但是这挂并不是谢时开的,谢时只负责火药配方,真正研究这些烟花技术其实是韩伋和岑羽为他找来的那些手工艺人。只能说,高手在民间,很多后世人认为现代科技才能做出来的东西,其实古人早已掌握了个中奥秘,只是因无人传承,在后来漫长的历史长河中逐渐失传罢了。
又是接连数道冲天的轰鸣,不过令众人惋惜的是,能够显现出字体的那款烟花只在最初绽放过一次后,便消失不见,后面接着的则是各式各样的绚烂烟花,仿佛那最初的烟火真的是上天降下的不可复制的箴言——其实真实的原因是那烟花制作工艺极难,短时间无法再复制罢了,就连今日这一簇烟花都是阴差阳错成功的,只制得了两个成功的样品,另外一个已在试放的时候用掉了。
这一场烟火持续了大概一刻钟,观者耳目俱被夺去,就连邱直都不得不为了克制自己澎湃欲狂的心情,而一直将手缩在绛红色的袖袍之中,以保持面部的冷静。
烟花虽然绚烂,却易逝,很快峡谷平原和高空之上的烟火动静都渐渐平息了,高台上的诸位大人终于可以缓和一下方才激昂跳跃的心绪,平静下来,顿时文思勃发,意欲用最优美华丽的辞藻好生夸赞一番今夜所见到的毕生难忘之绮丽火花。
却听谢公子清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诸位大人,前面只是一点衍生品的小表演,接下来的‘表演’动静有点大,可能会让一些人感到不适,请问在座各位可有患心疾之人?”
在场众人:……前面如此震撼人心的烟火,居然还不是正戏?!原本以为只是来看一场烟火,结果好似并不只是如此?谢公子您还有什么大神通?!
询问过在场众人都没有心疾,心脏也都很健康,待会哪怕发生再大的动静这些人也能承受住之后,谢时下了今夜的第二道指令。
给韩伋过生辰只是放一场烟火作为生辰贺礼?这礼物想想都不符合谢时的性格,他并不会送这般华而不实的东西给他的伋兄。事实上,他方才口中所说的衍生品确实一点没说错,前头这场烟火真的只是他和工匠们研究炸弹的意外衍生品罢了。
火药可以说是穿越者必备的金手指之一了,不仅因其杀伤力大,还因为其简单易操作,只要牢记硝酸钾、硫磺和木炭的提取方法和配比,普通人其实也可以轻易制作出□□。谢时自然也不会放过这等能够在古代保命的居家必备方子。
然而他意外得幸运,甫一穿越,虽身处乱世,周围的环境却一直都十分安宁,尤其同韩伋相交后,得其庇护,偏安一隅,更是没有遇到其他险情的机会,这火药方子便一直被他丢在记忆角落里,不受重视。
直到去岁腊八节,在福州遭遇的那一场刺杀,炮仗在身边乍响的瞬间,谢时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一个险象环生,人命如草芥的古代社会,若要好生活着,同时护得亲眷安全,便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必须抛却掉多余的“仁慈”心肠,也是从那个时候起,谢时便坚定了利用□□制出炸弹或是地雷的念头。
谢时之所以想都不想便排除掉枪炮和鸟铳之类的枪械,盖因制作枪膛所需要的钢材和无缝钢管,以及膛线工艺都不是如今的科技和工艺水平能够随随便便掌握的,在没有发展出成熟的技术之前,勉强制作来的枪械,只是一个花架子,炸膛概率极高,将这种武器运用在战场上完全就是自杀武器。
而炸弹或是地雷这两样早在古代便有了,那就是炮仗。古代的炮仗是借用□□原理,在竹筒中装入硝粉等□□成分,点燃产生爆炸效果。因为此等配比是不传之秘,且提炼硝酸钾等技术也有一定门槛,所以尽管□□早已在唐代末年便已经借由炼丹术士之手出现,但在战场上却很少应用到,不过还其中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缘由,那便是其杀伤力委实不大。
说它杀伤力不大不是污蔑它,而是哪怕□□用了足够的剂量,也大抵只能用于近战伤人,点燃炮仗丢出去,敌人近身接触到爆炸的炮仗自然会受伤,上次在饶州同徐寿真部下项甲交手的那一战,韩伋受伤的缘由便是如此,而谢时去岁腊月在福州城遇刺的那一次,那些刺客扔出去的炮仗则顶多只能充当搅乱视线和引起人群混乱的作用。
但使用炮仗这一招却有致命的缺陷,那就是这东西敌我不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战场上投入使用一个不慎就是得不偿失。
谢时所要制作的炸弹自然不同于时下的土法炮仗,在配方上,他采用的是几百年后明代的名将戚继光所著的《纪效新书》中的火药配比,这是后世史学家们认为的最接近现代□□的配比,按照其火药配方做成颗粒火药从而减少炸膛的风险,再以铁壳填充添加杀伤力,后以燧石和引线作为延时设置,如此一来,一枚古代版的炸弹便完成了。
至于为何说方才的烟花大秀只是研究炸弹途中的附属品,则是因为工坊的工匠们尽管有了谢时所提供的火药配方,也需要经过练手和反复试验,于是制作危险系数较低的烟火便成了一个很好的练手和试验火药配比的方法。
毕竟烟花所用的火药同炸弹火药相似,只需要在炸弹火药的基础上,减少硫磺配比,将炸弹火药中的苘麻杆木炭换成柳木炭,再加入不同的金属粉末,便可以燃烧释放出不同的花火。
思绪只在一瞬间,现场早已按照谢时的吩咐布置完毕。黑夜中,谢时狡黠一笑,悄悄给他家伋兄漏题,“待会我要炸山啦,伋兄要看清楚哦,这才是我送予你的真正生辰礼。”
话音刚落,一道冲天火光乍现,紧接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响在此方天地炸开,大地仿佛打了一个酝酿已久的喷嚏,发出一声低沉可怖的闷响,轰隆隆,顷刻间,站在高台上的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都在摇晃,而下方,一朵人眼可见的蘑菇云升腾而起,忽而,人们骇然地发现,山裂开了?!
惊吓过后,人们纷纷陷入恐慌,“方才可是地龙翻身了?!”
“不,是天雷!方才天上打雷了!”
“好似地动又停了?还是先护着主上下山!此地不宜久留!”
虽然震感只有一下子,但是在座诸位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纷纷聚在自家主公和谢时周围,想要护送他二人下山,如此看来,韩伋手下这些臣属还是极为忠心耿耿的,起码“大难临头”,还记得护主。
韩伋同谢时对视一眼,前者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先捏了捏眉间,低低笑了一声,打算先为自家调皮的阿时收拾善后,后者则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心道好似玩笑开大了,这跟他想象的反应不太一样呀?
韩伋高声道:“稍安勿躁,诸位放心,此非地动。”他的声音沉稳,姿态不慌不忙,很快便如定海神针般安抚了在场众人。
邱直之前依照谢时吩咐,戴着耳罩,其实耳朵受到的冲击远远小于视觉上和脚下晃动带来的精神冲击,所以等发现地动消失,缓了缓之后,便率先察觉出了异样,忽而他似是想到什么,猛地睁大了双眼,不可思议问道:“莫非这!这才是谢公子您要带我们看的表演?”
谢时笑了笑,正儿八经朝韩伋躬身行了一礼,虔诚道:“此物名为炸弹,是吾呈给吾主之生辰贺礼。愿此物庇佑吾主之将士,从今往后所向披靡!”
韩伋从方才谢时推开他朝他行礼时,便一刻不停地凝视着他,此刻男人的眼眸比最漆黑的夜空还要幽暗,他妄图以视线为牢,永远封锁住眼前之人。此刻的他需得深呼吸,双拳紧握,咬紧牙关,面无表情,才能克制住将眼前人即刻揽入怀中拥吻的欲望。
他的阿时,怎么如此耀眼?好似九天之上的仙人,甘愿下降凡尘,轻轻以手抚其顶,与他结发共此生。
作者有话要说:
ddl果然就是最强生产力,作者君此刻已经被榨干了……
谢时一开始不想发明出火药是因为热武器的杀伤力比起冷兵器来说太大,他一直在逃避,不到万不得已不想推开潘多拉的魔盒,不过显然形势不由人,身处乱世,就得抛却掉多余的仁慈呀谢小时。
注释:
1、关于古代的烟火发展史,学界至今未有结果,所以本章所说的烟火和火药相关内容,全是一家之言,基本都是瞎编的,所以大家当架空看看就好哈
2、最后一段,灵感来源于李白的“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意思不一样,只是觉得这个意象很美,改编了一下。
第127章
夜深了,一行人冒着凌冽的夜风驱车往城里走,在他们身后,在夜色中各位神秘的工坊则被韩伋紧急从城中调来的三千黑甲团团围住,保准一只耗子都钻不进去。
“今夜之事,无吾之令,不得泄露半点风声,违者,吾亲自料理。”
这是方才惊魂未定的众人听到的第一句话,下令的是他们的主公,所有人瞧着主公的神色,又听到他这隐含杀气的命令,都心下戚戚然,哪敢再升起其他半点心思,一个个都唯唯应下,都晓得此事关系重大,如此神器自当保密,且后面还能打敌人一个出其不意。
然而他们都未揣摩到自家主公的真正心意,韩伋之所以下这道死命令,实则是出于担忧谢时的安危这一点。无论如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的阿时或有奇遇,且聪慧异常,以至于屡屡创造神迹,难保早已有人暗中盯上了他,之前发生在谢庄的那一场纵火事故便为韩伋敲响了警钟。
回城途中,诸位平日里高高在上,谈笑风生的大人们这会都异常沉默,刚刚被那惊天出世的炸弹给轰了一脑门子,差点以为遭遇了天灾地动,这会儿他们其实都还未完全缓下神来,这会儿正默默消化今夜所见之事。驭细
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地动山摇就发生在他们跟前,着实是给这群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古代人留下了深深的“阴影”,哪怕谢时解释那不是什么地动,也不是仙法,而是炸弹造成的动静,但有不少人现在都还在心中暗暗怀疑,那所谓的炸弹之物会不会只是一个掩护,实则是那位谢神仙引来的天雷,如今民间不都在传这谢公子是仙人下凡吗?
经过今夜一事,从前对这些谣言嗤之以鼻,认为只是无知百姓以讹传讹的诸位大人们如今一个个都仿佛惨遭打脸,开始怀疑人生,凡人之力,真能做到谢公子这般,可以借天威之势吗?
车队正前方最宽敞的马车内,众人心中嘀咕的主角这会却是被人抱在怀中,眼角绯红,衣衫不整。始作俑者韩主公面上克制沉稳,然而甫一进入车厢,立刻便将方才胸中激荡的想法狠狠付诸于实际。黏腻的水声和难耐的喘息在车厢内回响,激得谢时的耳根子越发红了。车厢外为两位主子驾车的甲卫们眼观鼻鼻观口,正襟危坐,假装自己是隐形人。
良久,谢时轻喘着,将手抵在眼前人胸膛上,止住了他的进一步动作,再下去可不好收拾了,而且待会还得下车,那些人精出身的同僚们哪能不明白他们在车上做了什么,谢时自认为不是保守之人,却也接受不了某些play。
韩伋乃克制守礼之人,平日里断然不会如此失态,可见今夜内心受到的震动之大,这会过了瘾,也知晓谢时的心理,遂安抚地碰了碰他红肿湿润的唇,两人听着彼此的鼻息慢慢平复下来。
“伋兄这样我还没成就感,我本以为这礼物能吓到你呢?”谢时忽然笑道。哪知道这人养气功夫这么好,他的下属们一个个都被他这一出吓得以为发生了地动,反倒是生辰的主人公,只眼中露出了诧异神色,却一点都未失态。
“阿时送的生辰礼,吾永生难忘。”韩伋抚着他的背缓缓道,从方才上车的越格举动确实能瞧出几分这位主公的激动之处。
见他眉宇间确实开怀,谢时也笑了,柔声道:“那伋兄这个生辰开心吗?”
“嗯……”韩伋低头同他额头相贴,沉沉应了一句。若是从今往后,每一次生辰都与你相伴,叫我如何不开心?
“那就好,我可是准备了好久的……”谢时边说着,边毫无所谓仙人之姿,不顾形象地依靠在他怀中,眼睛半睁不睁,掩嘴打了一个轻轻的呵欠,显然是困得很了。
这半月来,谢时一边忙着农学培训班,一边盯着工坊的进度,恨不得一人分成两人用,紧赶慢赶,就为了能够在韩伋的生辰之日当天准时送上这份精心准备的大礼,况且昨夜又依着他的伋兄累了一遭,此时谢时简直恨不得回去睡上个一天一夜。
韩伋用指腹抹去他眼角因为困倦泛出的泪水,将人轻轻笼在怀中,二人紧紧相贴,直到毫无缝隙。
“阿时。”忽而,韩伋轻声唤道。
“嗯?”谢时闭着眼睛低低应他,以为韩伋是想问问炸弹的事情,便主动开口道:“炸弹是我在翻阅医书的时候得到的灵感,此物威力巨大,方子必须保密,除了我之外,只有你给我送来的那位老工匠掌握,那人伋兄你记得派人好生看着,还有就是现在的工坊还是太小了,为了标准化和产量化,必须使用流水线生产和更大的工坊,这些伋兄……”
韩伋抚上怀里人的青丝,在他语调渐渐低下去的时候,缓缓打断他的话,“这些不急,阿时先好好休息……”
在潺潺月色和温柔低语中,谢时闭着眼,唇边泛起了笑意,就在即将坠入梦境的前一秒,他恍惚听到韩伋提到了韩宁。
韩小宁这会儿估计还在生他的闷气呢,小少年一直谨记他家小叔的教诲和吩咐,得知他要离开乐县,前往福州,便坚持要同他一起启程。
谢时身为山长,又是他的长辈,哪能让他涉险,再说了他那时还打算安定好福州后,便北上去找韩伋,路途遥远,途中不知有多少危险,谢时便狠下心来,强制要求他在书院待着,帮着宋老先生照看好书院诸事。想到临走前小少年那泛着红的眼眶,谢时心下叹了一口气,开始在梦中烦恼该给韩宁带什么礼物才能哄好人。
韩伋不知这一出,高大尊贵的男子此时垂着眼,一双深邃却温柔的眼眸始终注视着怀中之人,听他呼吸渐渐平稳,眉间却似有烦恼,便忍不住伸出指腹抹平,直到睡梦中的人眉眼全然舒展开来才罢。
“阿时,你觉得韩宁如何?可担得起大业?”那是谢时错过的问话,但显然,提问之人心中早已有了决定,并不是真的想要谢时的回答。
这一夜,无人知晓,有人愿以万里河山为生辰礼,换这一场只为他绽放的盛世烟火,和仙人入他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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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十二年,蒙朝的这一场旱灾从初夏持续到入冬,大地干涸,绵延大江南北,而秋天之时,果然如同谢时和诸多有识之士担忧的那般,本该是丰收时节,瘟疫却开始爆发。先是干旱最严重的几个地方,因为土地颗粒无收引发了饥荒,饿殍横野,尸骸暴露,无人收拾,加上盛暑炎炎,高温之下,病菌肆虐,传播开来。
即便是在医疗卫生发达的现代,控制瘟疫都需要举国众志成城,付出大量人力财力才能遏制,放在落后的古代,又碰上无所作为,只知压迫底下百姓的官府,这瘟疫非但没有控制住,反而同当下过境的蝗虫一般传染到周围。
大都那帮子文臣宰相也不都是没脑子的,只知道贪污腐败,眼见着旱灾和瘟疫如此严重,渐有扩散大半山河之态势,他们也慌了,若是继续放任不管,任百姓自生自灭,最后真把朝廷覆灭了,他们这帮人成了阶下囚,哪还有如今的人上人官老爷生活?
于是一个个的开始上折子劝皇帝开仓赈灾,减免三年赋税以休养生息,以免引起更多民愤,而当朝宰相谢雍还连上三道折子,请求皇帝召回正与徐寿真作战的十几万将士,一来节省军费开支,二来可将这些人力投入到赈灾当中去。
皇帝被这么多臣子劝着,虽说肉疼,但到底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为保江山,只能点头答应国库拨出银两到各地赈灾,并且减免来年的赋税,后两年的则视情况再定。至于谢雍的建议,也被采纳,两军至此停战。
经此一役,双方都没占到什么便宜,朝廷的军队虽然后期因为徐寿真内部叛乱,收回了不少城池,但也付出了不少代价,徐寿真的部下也损失不小,不仅丢了城池,更重要的是官军退走后,南边长期安居一隅的韩伋趁他病,要他命,出其不意,硬是狠狠在他的地盘上咬下几块肥肉,替谢时暂时出了一口气。
后半年,大规模的战火停息了,倒是各地不断有饿极了的百姓起义造反,旱灾和瘟疫一日不结束,民变便屡禁不止。在这样的光景下,翻过年去,人们渐渐发现,那位韩公治下的南方几省,竟是这乱世之中难得的桃花源!
云州城,来换班的城门守卫看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长龙,笑着拍了拍汗湿全身的同僚,“辛苦了。”
守卫苦笑了一声,叮嘱他道:“你待会记得喝碗凉茶,白二那小子嫌凉茶苦,没喝,刚才中暑直接倒在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可把脸丢尽了,凉茶这么好的东西,外地人想喝都买不到呢,就他小子一个大老爷们嫌苦,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如今谁不知道南边来的凉茶是防疫的好东西,多少人都高举着银子就为了买上几包凉茶粉呢!
换班的门卫们一听,让城门下的弟兄们等会,便火急火燎跑去后头一人灌了一碗凉茶,最后才抹着嘴回来,“快去吃饭吧,今日食堂可是有福州城运来的秃黄油,拿来拌白米饭,香得人恨不得把碗都吃下肚去。”
那原本穿着厚重防护服,又在日头下站了半天执勤以至于有些蔫的守卫一听,顿时眼神一亮,声音都大了几分,“还有这等好事!今日伙头是得了什么天大的喜事,如此大方?”
“是福州城那边运来的,听伙头说是上头的大人们觉得咱们云州这边靠近北边,如今中原大规模流民南下,云州守城任务重,所以送了好几车物资过来犒劳弟兄们,说是什么伙食补贴来着!”
“大人们公务如此繁忙,竟然还心系着我们这些小兵小将,这、这我们何德何能啊!”守卫小兵眼睛都有些红了,他家本也是受灾的农民之一,一家子本靠田里的粮食为生,没想到旱灾来了,亩产直接减半,赋税却未减一丝一毫,狗官和乡绅存心不让人活下去。
当时不少乡人都被逼得落草为寇,也有人看着他人高马大招揽他,他本也动了心的,但却迟迟无法做决定,然而还没等他付诸行动,齐大将军便带着韩公的旨意来了,火速擒拿了一众狗官,招抚了附近的寇匪,按罪定刑,对于那些落草为寇的乡民也大多从轻发落,并在当地开始招收民兵,守卫小兵也是那个时候凭借着过人的体格和老实本分被选上当了城门守卫。
从那之后,没了狗官的压榨,又有韩公派人及时赈灾,不止他们一家的日子好了起来,整个云州都渐渐恢复了生机,是以大部分云州人都对韩公忠心耿耿,生怕朝廷哪天攻打过来,他们又回到从前的非人生活。现如今没想到,大人们竟爱民如子至此,还心系他们靠近北边,额外派了物资犒劳……
远在福州的谢时估计也没想到,自己只是心血来潮的一次赠送物资,竟然又给自家伋兄狠狠刷了一波忠诚度。
作者有话要说:
之前父母之间出了问题(前头的一些作话中偶有提及,这次是闹到动家伙,虽然最后还是没分开,但其实还不如一别两宽,各生欢喜吧,我都想开了,奈何家长们想不开。)为此鸽了大半个月,极大影响了大家的阅读体验,我为我这种很容易受外界影响的性格和不稳定更新的行为同大家道歉,之后会回归正常更新,直到小说完结。
以下是一些emo的碎碎念:我这种性格是不是不适合写连载呀,但是全文攒稿我又会因为看不到大家的反馈和鼓励而没有动力更新,所以试过后发现根本不可行,所以我想了想该如何解决,或许可以我以后不写长篇了,因为写太久,我会因为这样那样的事情断更。大家是我的读者,我理应为大家的订阅负责,所以如果以后我没有把握稳定更新,我就不应该开长篇吧。或者写一个世界一个完整故事的快穿题材会不会好一点?
感谢大家愿意看到这里,今天订阅的宝宝随机掉落红包,希望宝宝们能开心一点,不要因为不负责任的垃圾作者而生气啊,生气会变老!祝仙女们都有稳定的情绪内核和强大的内心!
明天会更,我发4!
第128章
这头交接的城门守卫因着上头送来的吃食而愈发斗志昂扬,那头难民长龙里头也有不少人注意着城门这里所发生的的事情。
从息州逃难而来的郑壬是家中独子,跟着家中大人们南下逃荒途中,因为有爹娘护着,有一口吃的都给了小孩子,倒是没有像其他小孩一样瘦成大头娃娃,此时他咽了咽口水,拉拉娘亲的袖子,小声问道:“阿娘,什么是秃黄油呀?好吃吗?”
他的娘亲郑郭氏方才也听到几位守卫大人们的话,毕竟两地相隔不远,方言倒也相似,不过不像小孩子家只关注到吃的,她更在意的是从对话中透露的的信息,看来此地父母官治下十分慷慨,不仅城门处的守卫一个个都人高马大,一看就不缺吃食,还有多余的吃食补贴,比起缺粮闹荒的家乡,着实是天壤之别,他们一家子总算有活路了。
郑郭氏心中直呼佛陀保佑,面上又安抚幼子,“阿娘也不知,但定是云州的好东西,等登记过后,爹娘就可以分到活干,到时候拿了官府给的工钱,再给壬哥儿你买这秃黄油吃。”
郑氏一家子本就排在前头,很快就轮到他们登记。也不知怎的,这些官人们都穿着厚厚的长袍,面上还戴着一个布罩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问话都瓮声瓮气。这些难民以为是云州城的风俗,也没敢多问,老实回答了从何而来,家中营生等问题,便被另一位官人领到一处草棚中,周围架着高炉,浓烟滚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显然此处煮着的是防疫的凉茶。
“一人一碗凉茶,七日过去,若是无病症,则可以留下。”领头的小吏吩咐了一句,便让他们自个上前喝凉茶。郑壬捏着鼻子,闻着空气中的药味,看着锅炉中黑漆漆的药水,有些害怕,他不想喝这一看就苦苦的药。郑壬小声同他娘道:“阿娘,壬哥儿没病,可以不喝吗?”愚吸畽堆。
小吏耳尖,哪怕郑郭氏很快捂住了小儿的嘴巴,不让他说话,他明显还是听到了,见是个娃娃,便笑道:“小娃,这凉茶可是个好东西,喝了有病治病,没病也能安身防疫。”说着,他朝着南方恭敬作了个揖,才接着朝众人道:“如今中原瘟疫横行,此物外头有钱都不一定能买到,也只有我们韩公和谢公子爱民如子,不忍百姓受那瘟疫之苦,才愿意免费提供。”
郑郭氏的丈夫也很快站出来,朝那位小吏慌忙解释,就怕一家子被赶走,他道:“小的同妻儿一路走来,途中不断听到百姓自发传扬韩公美名,深知凉茶的珍贵之处,家中小儿年幼,愚钝无知,不知韩公恩情,日后定当好好教导!”说着狠狠打了几下幼儿的屁股,那小孩竟也是懂事的,知晓自己差点闯了大祸,忍住没有哭。
小吏也不会同几岁小孩子计较,见他们都乖乖喝了凉茶,小孩子们也都跟着照做,还因为知道这是很珍贵的东西,所以连一滴都不舍得剩下,喝了干净,遂满意地带着他们去了隔离营地。
其后也正如郑郭氏所料,登记过户籍信息后,在一处地方经过七天隔离查看后,他们一家子被分到一处环境更好的临时落处,和一同逃难的亲朋住同一间大通铺中,还分配了相应的活干。虽说只是临时落处,但郑郭氏惊奇地发现,这房子不知是用什么石头砌成,下雨刮风屋内都安稳得很,竟是比从前村里富户修的青石瓦房还要来得好!
郑郭氏因为有一手好绣活,分到的是缝制衣服的活儿,据说这些衣服都是入冬后给流民准备的,届时可以用工钱低价换购或工分兑换,因此妇人们做工的时候分外用心。
那些从北方逃难而来的壮年男丁则大多被拉去开荒,据郑郭氏的丈夫说,官老爷们和这些本地乡人都盼着来年能分到南边高产仙稻的稻种。南方的高产仙稻之名本只在小范围随着杂剧流传,如今却随着旱灾而迅速扩散开来,就连他们这些北人也听说了南方的谢公子得到仙人恩赐,种出了亩产翻倍的稻种。
可惜的是,除了乐县和福州外,去年就只有饶州当地的重旱区农民好运地分到了一些,当年秋收便获得了大丰收,消息封锁不住,传到外地,可把其他州县的人给眼馋坏了。都是韩公治下,凭什么厚此薄彼?当官的一个个都托了关系想要到高产稻种,还有不少大商人也纷纷找上门求购,可惜这高产稻种到底优先分配何地,端看最上层的大人们的考量,那些商人也没辙。
云州虽身处旱区,但附近河流水系众多,只需要广为修缮灌溉设施,减免赋税,便能勉强度过灾年,所以这高产稻种自然还未轮到云州播种,但却让当地农民和流民们都有了盼头。
同样的情景发生在南边的诸多州县,谢时来自现代,经历过特殊的疫病大流行时期,在他的建议下,韩伋和他的幕僚班子针对防疫和救灾,制定了一系列政令,层层推进到乡里,又命手下的情报头子闵秫往各地暗自输送了不少探子,一旦发现有阴奉阳违导致疫病和旱灾救治不力的官僚,即刻处置。
如此一来,南方的一亩三分地愣是被韩伋管控得安安稳稳,在如今水深火热的大蒙朝当中宛若一朵奇葩,吸引了不少北人和内陆人投靠,也让朝廷和周围势力恨得牙痒痒,又因为对那抗疫的凉药方子和仙稻稻种馋得很,只能没奈何的捏着鼻子,同韩伋做交易。且令朝廷和其他势力憋屈不已的是,还不是一回买卖,可以事后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盖因那凉茶方子的大多数药材还从岭南那块进,别处找不全,气煞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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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至,身处南边的乐县早已进入了夏收季节,今年周围不少农人都沾谢时的光种了一季高产稻,这会若是到了地头,便能见到金色的稻穗沉甸甸的,压垮了枝头,田中幼儿嬉笑打闹,男丁割稻,妇人送饭送水,人人脸上都是喜悦溢于言表,哪怕是不通农事的人看了,也都能意识到此乃大丰收。
龙峰山上,巨木成荫,云雾环绕,却不知从何处幽幽地飘出一阵难以忽视、惹人生津的香气……
岑羽久违地踏入谢宅,此乃常客,门房哪能不晓得这是哪位大官人,都不用通报,便将人迎了进去。
“探微你这是又捣腾出了什么新吃食,这香味,真真是香飘十里,我从一路走来,肚子里的馋虫都被勾出来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你家来。”
人未到,声先至,厨房中,谢时一席清凉的水色长衫,外罩青色罩衫,端的是如玉公子,偏偏手上出现了一把不协调的圆草扇,边扇风边指挥游泗水下料,这贵公子形象便一下子堕入了凡尘,接了地气,惹得见了此景的岑羽连连发笑。
谢时全然不惧旁人眼光,悠然自得扇风,见岑羽来了,才从锅灶间离开,施舍给他一个眼神,“稀客啊,岑大官人今日怎么有空上门?”因着旱灾和瘟疫,岑羽身为韩伋身边的后勤大总管,自然得周旋各地调配采购药材和各色物资,谢时确实许久未见他。
岑羽闻言,苦着俊脸,唉声叹息道:“先给点吃的,吃惯了探微你精心研制的吃食,我这大半年在外头简直就是过得非人苦日子,熬得我整个人都瘦了,这趟回家,我闺女见了我都没认出来,一抱上就哭。”
岑家娘子前年有孕,那时候岑羽还因娘子孕吐同谢时讨过几回梅花糕,后来给岑大官人添了一个娇娇女,如今一岁半,正是认人又不认人的年纪,结果她爹在外跑了大半年,又晒得黝黑,累得干瘦,所以认不出来实属正常。
谢时笑睨他一眼,吩咐游泗水继续看着第二轮卤水,又让一个刀功尚可的帮厨切了一份卤鹅端来前厅,两人移步到那里去谈话。
谢时将桌上的白瓷盘推向他,“尝尝看,澄海的狮头鹅,搭配新香料卤了一天,预备给我爹酒楼的上新菜。”
岑羽闻言,便猜到了,“是远洋海船给你运回来的那批香料吧?”
谢时点头,去岁三月底,韩氏和沈氏的船队合作,一同南下,按照计划顺利到了浡泥国,也就是后世东南亚的婆罗洲那一带,与之随行的三千黑甲卫征服了当地土人,在当地建立了港口和房屋,修建了东渡的补给地,除了将士,其余出海的船员都在来年夏季风吹起的时候启程回了大蒙朝。
此行并非一帆风顺,也有波折,有海上船员不适应,病死途中,登岛后又遭遇了浡泥国当地小政权的抵抗,损失了不少甲卫,好在收获颇丰,尤其是珍珠、琥珀、玳瑁、珊瑚等奇珍异石,还有诸如龙脑香、白檀、沉香、乌木、胡椒等天价香料和木材,沈氏和韩氏由此赚得盆满钵满。
但最吸引谢时的却是其他一些名不经传的香料,比如丁香、肉豆蔻、紫豆蔻这几种简直让谢时眼睛发光,食魂爆发,恨不得大展身手。这几种欧洲人梦寐以求、价值千金的香料,如今还未受到蒙朝人的青睐,但它们却是“十三香”、“五香粉”的主要配料之一,更别说什么粤菜卤水、樟茶鸭、香酥鸡、黄焖羊肉等地方名菜,通通都无法缺少这几味香料。
得到这些“宝贝”,身为岭南人的谢时自然首先迫不及待尝试的是潮汕卤鹅,其他菜系都得靠边站去。为求精益求精,他还特地让人跑了一趟广东饶平,精心挑选了原产于当地的狮头鹅,这是世界上最大的鹅种之一,重量是普通鹅类的三倍以上,养的年份也长,但是鹅肉鲜嫩,富有嚼劲,更妙的是毫无其他鹅类的腥膻之气,搭配远渡重洋而来的肉豆蔻、丁香、紫豆蔻和其他近二十种香料,由此卤制出来的鹅肉,自然令人拍案叫绝!
岑大官人犹如饿死鬼投胎,吃得抬不起头来,也无暇顾及谢时,将大半盘子近乎两斤卤鹅尝完了才有功夫歇会,同谢时搭话。
此人不愧是乐县第一吃家,一开口就是毫不重叠的品评赞词:“色呈琥珀,油光发亮,鹅身部位肉质软嫩,皮肉一咬即断,肥厚适中,口口入味,毫无膻味,至于鹅肝、鹅胗、鹅肠、鹅翼、鹅掌等也皆有妙处,鹅肝香而不腻,粉嫩香滑,鹅胗劲道,鹅肠爽脆,鹅翼、鹅掌则胶质饱满,绵软嫩滑,此鹅绝对乃上上品,不对,应当是仙品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肝完了!明天见!本来想继续发小红包补偿大家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抽奖系统无法抽本书订阅,那我明天再抽吧~希望大家看文开心!
第129章
岑大官人靠着一通真情实感的彩虹屁,愣是把难得下厨的谢公子吹得服服帖帖,许诺临走前再让他带走半只卤鹅,再多的就不应了,就这还是看在人家家里头小闺女的面子上哩。毕竟今日卤鹅乃新卤,统共也只有几只,待会还得送去给秦睢家、宋寿先生家、宋老先生和相熟的夫子那儿,让人都尝尝呢。
谢时凉凉觑他一眼,开玩笑道:“你家主上都还没尝过这卤鹅呢,再得寸进尺,小心我告状去。”
岑羽见状,赶紧举双手投降,见好就收,这位可是半个主子,背后可是有大靠山来着,轻轻松松吹“枕边风”的大佬,惹不起惹不起。岑羽心道,反正这卤鹅之后会在谢伯父的酒楼里上新,若是馋了,便让下人去买来吃便是,这卤鹅下酒想必绝妙也。
谢家酒楼“川食居”筹划了诸多时日,原本谢巨打算去年秋日开张,哪知偏巧碰上了旱灾和瘟疫横行,时哥儿又北上去了,只得推迟到了今年开春,天气尚未回暖的时候才几串爆竹乍响,宣布开业。
虽然“川食居”的菜色在那些有幸尝过谢时手艺的人吃来,尚比不上,但酒楼的厨子都是谢时花了不少时日亲手教导出来的,菜色也是完全出自他之手,所以尽管耽搁了不少时日,但味道颇好,在招牌菜上,一些厨子手艺倒也有少东家的七分功夫。
谢家酒楼甫一开张,便凭借着谢时这座人形金字招牌和别处从未见过的川食菜色噱头吸引了四方食客,且此时南地稳定,灾年过去,瘟疫灭除,故此生意格外兴隆,一跃成为乐县第一酒楼,把天香楼都给比了下去,可把人家掌柜给酸得,还憋屈地不敢动半点手脚,毕竟“川食居”的靠山不是一般的大。
谢时见岑羽不识货,便眼疾手快从盘子里夹取了鹅头部位的肉块,开始享受狮头鹅身上最极品的美味。狮头鹅体型庞大,有“华夏第一鹅”之称,但更令食客饕餮竞相追逐的是它的鹅头肉,那处部位的肉比起寻常鹅种要大得多,并且愈是年份大的鹅,鹅头便生长得愈大,狮头鹅这名便是从这得来的。
这也是狮头鹅身上最贵的部位,一份鹅头卤肉搁在正经的粤广酒家中可以叫上上千的价格,还不一定能买到,毕竟一只狮头鹅就一个鹅头,还需得是年份大的。鹅头肥厚,一口下去,软韧有嚼劲,且胶质饱满,谢时点点头,对自己调制出来的卤水和选的鹅种十分满意,不枉他花了那么多香料和试了几日卤水的功夫。
岑羽本在吃鹅颈部位的肉,那处的肉虽少,却卤至纯然入味,友人面前,他也不拘礼节,直接放下筷子,上手拿着鹅颈将其上的肉一缕缕撕下来吃,抬头便见谢时吃得惬意,也学他夹了一片鹅头肉,好奇问道:“这鹅头怎如此之大?”
谢时便同他解释了一番饶平那处狮头鹅的奇特之处,岑羽听后颇感兴趣,不愧是大商人,立马便想到,“这狮头鹅如此美味,若是引进本地,岂不是省去诸多路费?还能时时供应上酒楼。”
谢时点头,“我已经买下谢庄附近一处荒地,打算开一个养鹅场,正好庄里有养鹅的好手,让他们试试这狮头鹅。”狮头鹅不仅可以产出鹅肉,还可以生产鹅蛋,鹅绒还可以做羽绒服,可以说是浑身是宝。养鹅工作强度不大,正好适合养济院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和孤儿。说白了,谢时不指望这养鹅场能为自己挣多少钱,只希望它能成为支撑养济院长久运营的经济来源罢了。
在养济院旁边,如今还设立了一处纺织坊,去年瘟疫发生时,谢时为了制作大批量的口罩召集了田庄和周围的许多妇女,如今瘟疫在乐县消失,但北边的其他地方还时有发生呢,且妇女们有了做工的地方,为家里添了收入,便愈发舍不得这一份差事。于是谢时倒也没有将这一处临时工坊取缔,而是出资将其扩建成了纺织坊,小部分人继续制作口罩,更多的人则是采用流水线和水力纺纱机开始大批量制作纱布。
这水力纺纱机的出现,说来也很神奇。前头说过,谢时为了出海航行,不仅把六分仪做了出来,还召集工匠改进前朝的水力浑象仪,想看看能不能研发出能够计时的钟表。
那位最受谢时看好的苏老工匠带着他的弟子们带头研发,虽然至今没有达到谢时所说的可移动钟表的要求,但过程中竟然误打误撞捣腾出了水力纺纱机,可把谢时乐坏了,后来他想了想,世界上第一台水力纺纱机确实是英国的一位钟表匠发明的,所以这发展虽然出乎意料,倒也合情合理!这才促成了乐县纺织坊的出现。
此时的谢时只想着给手底下的农户和周围的农妇提供一些岗位,后来不成想,这一处工坊竟是越开越大,渐渐形成一个产业区,初期的布匹和成衣大部头还只供应着韩伋的军队,后来天下平定后,新朝建立,凭借着便宜质好量大,竟是供销全国,成为了能同松江并提的纺织业中心。要知道松江在此之前,由于黄道婆的存在,一直是全国的棉纺织业中心来着!
这是后话,暂且不提,此时谢时还只同岑羽说了他想开养殖场的想法,岑羽听完,只竖起大拇指,语气不复方才的不正经,反而郑重道:“那些人碰上你谢探微这尊活菩萨,真不知是修了几世的福。”
若说岑羽平生最敬佩推崇的人,从前只得一个主公,后来又多了一个眼前的谢时。如今因天下大乱,世人饱受苦难,便寄望于虚无缥缈的佛道,因而民间无论是道观还是佛寺,都香火兴盛,百姓家中也大多供奉神佛。然而要岑羽说,世间若是真的有神仙,眼前的谢时便是一位行走的仙人。
谢时不知他心中想了这么多,还专注于美食当中,道:“蘸着这蘸水吃,又是另一种滋味。”谢时搭配这卤鹅的蘸水名为“蒜泥醋”,用料简单,蒜泥加上白醋和少许糖提鲜,没有小米辣便用了谢时自己做的复合辣酱替代,口感微辣酸甜,肥腴浓香的卤鹅配上“蒜泥醋”,顺口又解腻,更添几番风味。这蘸水除了潮汕地区外,其他地界几乎见不到,就跟粿条汤中的“油炸蒜”一样,都是乡土之味。
吃饱喝足,一人手中一杯清醴堂的凉饮,谢时才问起岑羽登门所为何事。
“也没什么事情,就是问问今年收粮的数量,你培育的稻种出了名,如今各地都想要高产稻种,各种找门路,烦不胜烦。”
谢时同他说了一个数,又安慰他:“高产稻的推广势在必行,不过需要时间,如今还只能慢慢来。我这边也会盯着的。”若是能找到美洲的番薯、玉米和土豆这其中任何一样,天下粮食问题都能解决大半,不过这事只能徐徐图之,这次能带回新的香料,谢时已经很满足了,远洋航行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要横跨太平洋。
两人就此事商量了一阵,便暂且按下了。底下人又送来了糖水,两人一人一碗,偷得浮生半日闲。
岑羽不知想到何处,欲言又止,谢时挑了挑眉,“还有岑大官人不好说出口的事?”
岑羽叹了口气,想了想,还是稍微试探了一下,“主公近日来信可有提及韩小公子?”
谢时微微蹙眉,摇头,“可是韩宁出了什么事情?”那孩子自从今年春日便被他家小叔带走,问韩伋,也只说要教他做事。谢时知道伋兄这是要培养小少年,便没有拦着,毕竟到底是高门大族出来的孩子,又是那样的身世,自然不可能如同寻常孩子一般安稳无忧无虑地长大。
韩宁自从离开书院,每隔半月便寄信回来,信中除了问好外,便是同谢时说他近况和收获,若是遇到什么疑惑,也会在信中提出。谢时每每回信,还会给他们叔侄俩寄去大批自己做的吃食,转眼便半年过去了。
岑羽摇头,“小公子倒是安好,就是……”
谢时见他吞吞吐吐,催他:“就是什么?”
岑羽想着这般大事,迟早要传到眼前人耳朵里,便豁出去道:“就是不久前,也就是主子拿下范谷珍那海盗头子,彻底收服长江以南那一战,主子当着全军将士的面儿,宣布小公子为少主……”
话落后,前厅久久无人语。忽而,青年低低轻笑一声,复又拿起手中茶盏,但笑不语。
岑羽不解,这什么反应?“探微你、你就没什么要说的?”这么个大消息,好歹给点反应呀?主公这、这一出,无异于是告诉天下人,若是他得江山,将来的继承人是他的侄子啊!这背后的意图,他不信,谢时这么个心思玲珑的人儿会看不懂。
谢时这才施舍给了他一点反应,他抬起头,眉宇间俱是掩饰不住的笑意,当真是美人一笑,群芳失色,他道:“嗯,我知道了。”
谢时知道他的伋兄在同他说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
肝完了!吃完饭继续赶今天的,我好饿……想吃卤鹅!
第130章
待谢家宅子前后的柳树又绿了五个年头,东沧书院迎来了结束长假归来就学的学子。前几年因为各地起义,又逢灾年,朝廷科举一度叫停,但身处南地的东沧书院却是求学者络绎不绝,学风日渐兴盛。
“喵~”一声绵长娇气的猫叫声响起,引起了路过的薛笙的注意。五年过去,当年清瘦的少年如今已然成年,成长为挺拔玉立、身高腿长的青年,一席蓝白襕衫,举手投足间颇有士人风采,又自有一股如兰如竹般的悠远气质,此时山道上不断有路过的低年级学子同他行礼,他如今是书院中的级长,代替自家老师和躲懒的谢山长管理科学科底下的学生。
薛笙将文书放入书袋中,蹲下身来,在草丛中找寻了一阵,终于瞧见了躲在灌木丛后的狸花猫。那狸花猫儿毛色油光发亮,蓬松轻盈,爪子雪白,宛如戴了一双白手套,一双眼珠子干净澄亮,漂亮得紧。它显然认得薛笙,见了人也没被吓得跑走,还朝他走来,用毛茸茸的尾巴绕了一圈他的脚脖子,奶声奶气叫了一声,算是友好打招呼。
薛笙笑了笑,自言自语道:“粉圆,你怎么跑到山道上来了,若是山长找不到你,或是别人将你抱走了可如何是好?”
这只草丛中打滚的狸花猫正是谢山长家的爱猫,也是东沧书院的院猫,平日里最爱遛弯,时常跑到书院课堂上,往夫子的讲堂或是哪个看顺眼的学子课桌上一趴,便开始伴着读书声睡懒觉,仗着自己是山长家的,没人敢撵它。当然这种“蹭课”行为只会发生在谢山长不在山上的时候,若是谢山长从福州或是其他地方回来,粉圆这只黏人的小猫咪便会时刻待在自家主人身边,别处见不到它半点踪影。
“喵—喵喵——”狸花猫又喵喵叫了几声,爪子便拉拔几棵草,薛笙看了看,认出来这是猫草,才知道山长爱猫跑到这的原因。他试探着伸出手去,狸花猫也懒得走路,爪子往上一抬,搭在他手上,薛笙便知道他这是愿意让他抱着回府的意思。
一人一猫友好互动了一番,往山上走去,到了谢府门前,那门房一看,还朝他笑道:“谢谢薛小先生送我家小主子回府,主子刚才还在问去哪儿了呢,说是给做了猫食。”许是听到有吃的,原本老神在在待在青年怀中的狸花猫纵身一跃,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便完府里跑。
薛笙几年过去,早已不是不善言辞的贫家少年,此时同门房聊了几句,才进府去。此时前厅中,两道不同的男声正在谈话。
稍显清亮的男声中带着一丝慵懒,话中带笑,令人如沐春风,“那范谷珍也是有意思,说是要到东沧书院来当武教头。你猜他为何有此决定?”
另一道低沉微冷的声音很是配合道:“为何?”
范谷珍原本是浙东地区的起义军头子,农民出身,官逼民反,被逼当了海寇,占据了浙东地区,又两次接受朝廷招安,又两次复反,直到几年前,韩伋为了将江浙一代彻底划入治下,出兵攻打范谷珍势力。
韩伋民心所向,兵力雄厚,武备先进,且有炸弹这一天兵神器,可谓天时地利人和,草台班子一般的范谷珍一干农民起义军自然不是如此正规军队的对手,很快便兵败投降,就连范谷珍本人也被俘虏压至福州。
因着他本人算是劫富济贫的枭雄,韩伋对他倒也礼遇,因此并未将他押入牢中,而是□□起来。只是如何处置他这件事上,一干臣属分成两派,一派认为范谷珍其人身有反骨,屡次复反,毫无忠诚之心,根本无法收为己用,最后是杀了他,否则定有后患。一派人则认为此人身有侠骨,义薄云天,又骁勇善战,精通海事,应当收服后重用。
韩伋并未表态,反倒在回乐县时,带上了提出要到东沧书院看看的范谷珍,谁知他竟是在待了不到三天的时间便提出了这样的想法。
“那位范将军也是个性情中人,听游泗水说,他竟然是因为书院伙食好才毛遂自荐要在这留下的。”
韩伋不置可否,自然而然道:“阿时若是想收便收,不想收我便将人赶走。”
谢时本是当成笑话说给他听,此时听到他的话,倒是摸了摸下巴,思索了一下,忽然问道:“你本来是打算如何处置他的?”
“阿时不是想要琉球吗?若是无其他用处,便丢去岛上扫清寇匪吧。”
闻言,谢时眼中笑意加深,本想倾身过去,便听一道熟悉的猫叫声从外头传来,动作顿住,便要退回去,却被一双大掌按住后脑勺,鼻尖相触,继续他本想做的动作。
“孩子还在呢……”过了一会,两人分开,谢时微微喘气,小声说道,又看向早已跳上桌,标准农民揣趴着,一双圆溜溜的猫眼好奇盯着他俩亲亲的粉圆,笑道:“你家女儿是跑哪里去疯玩了,瞧这一身的草粒和土灰。”又唤来左右的侍从,将它带去清理和吃饭,临走前粉圆朝谢时叫了一声,显然是不愿意离开终于出房间的主人,谢时便摸了摸它的头毛,哄道:“乖囡,爹爹给你做了好吃的,在厨房里,洗了爪子就去吃吧。”狸花猫这才罢休,愿意被侍从抱着离开。
韩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俩互动,神态温柔,谢时安顿好了猫儿,便继续方才的话题,“这样吧,让那范谷珍先在书院当三年武教官,正好帮你培养一批年轻的海员,一来将来水上作战也不受他人桎梏,二来也培养此人的忠诚度,要不然放人到了琉球,没人管着,他又前科累累,怕不是当岛大王去了。”
韩伋虽然自有办法让他无法不听命自己,但那都不是万无一失的办法,此时听谢时这么说,便点头,“就依阿时说的做,若是他对你不敬,你直接处置。”
两人有商有量,说着对范谷珍此人的安排,便听侍从来报,“两位主子,薛小先生来了。”
谢时笑道:“快请进来,想必是来同我汇报书院庶务的,薛笙是个顶能干的,这几年我时不时离开书院,都是他帮着料理书院庶务的。你既将他要了去,便要好好重用我的学生。还有蔡骅、傅囿、高率他们几人,可不能让人欺负我的学生。”
韩伋笑着点头,将他散在耳边的几缕发丝束好,道:“你们谈,我去书房,不要累到,待会过来陪你喝药。”谢时开春后因去了一趟谢庄看新培育的稻种,待在地头吹了一天风,回来后便感染了轻微的风寒,韩伋为此从福州赶了回来,就为了照顾他和监督他喝药。谢时无奈点头应下,笑他实在过于紧张,只是小病罢了。
薛笙进到前厅的时候刚好碰到韩伋离开,他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这位大人,匆匆忙忙便要跪下行礼,被高大的男子拦住了,只听他沉沉道:“无须多礼,进去吧。”
谢时也朝他招手,眉眼带笑,“过来吧,笙哥儿。”
薛笙低着头,不敢窥探其颜,躬身行了一礼,才朝山长走去。
“可是来交本季度的财务报表?”谢时主动引导话题,安抚还未从见到韩伋这一事中回过神来的学生。
薛笙想到正事,这才定了定神,抛开其他,点头回道:“是的山长,请您过目和审批。”
谢时接过,仔细翻了翻。这账目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用的是现代财务那一套记账手法,数字也是阿拉伯数字,显然是出自谢时之手。自从几年前在饶州提前捣腾出了阿拉伯数字,后来东沧书院紧跟自家山长步伐,也用了这套数字,因着简单易学,如今这套数字也渐渐流传来开,在一些地方通用。
谢时在表上批了字,又命人取来山长印章盖上,拿给他,赞道:“笙哥儿越来越能干了,想到要放你走,山长还真舍不得呀。”
谢时薛笙前些日子递交了申请,想要投到邱直手下去历练一番,韩伋和谢时都点头答应了。邱直何许人也,那可是韩伋手下可为相的文臣,在治理方面,就连宋寿先生都比不上他,能得他栽培的人,都是将来的文臣班子预备役,若是好好作为,平步青云指日可待。谁能想到呢,当年因科举无望,改投秦睢门下,学习感兴趣的数理之学的薛笙,如今竟通过另一条路踏上了仕途……
除了老师秦睢外,薛笙在书院当中最敬重的人便是自家山长,听他这么说,赶紧道:“学生也可以不去……”
“诶诶,打住,山长方才是开玩笑的,雏鹰总要离开家,才能成长为天空霸主,你老师和我自然是乐得见你去滚滚红尘中摸爬滚打历练一番的。且‘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山长希望你在实践中,将科学科这门学问学以致用,发扬光大,为民谋福祉,为天下开太平,你可能做到?”
未来的一代大儒明相薛笙,此时得了山长的激励和寄予厚望,心中踌躇满志,又担忧自己能否担此重任,千头万绪,只化作一句:“薛笙,定不负山长所托,不负黎民所望!”
作者有话要说:
范谷珍其人的事迹前文第七十九章写过,很多宝贝可能忘了,可以温习一下,至此把文案上的信息写完啦,还把几个小少年的未来也交代了。东沧书院其实后来便成了暂时的“国子监”啦,都是接班人预备役哈哈哈。
来自无法抽奖的emo:抽奖是不是同一篇文只能隔几天再抽呀,我jj币都充好了,愣是没法发抽奖呜呜呜呜
第131章
苏州,五年过去,本就广宇重门,飞阁流丹,庭院深邃的沈家祖宅仿佛又扩建了一番,如今可不止“沈半城”那般简单。尤其是前不久,韩公大军兵临城下,沈家带领城中富民,与之里外应和,联手逼迫苏州府尹开城门投降,苏州城由此避免了战火喧嚣,不损分毫归入韩伋治下。
因此,尽管换了天,但苏州老百姓经过最开始的一阵惊慌,后面发现日子照常过,甚至因为换了个主子,商贸更加繁茂,赋税还减轻了,心中便愈发安稳了。沈家人除了最开始迎接大军入城,并且带头为大军捐资捐粮出了回风头外,而后便在家主的再三强调下,愈发低调内藏起来,然而暗地里却发展得更好了。
这日,沈宅门前,一匹快马在门前停下,做镖师打扮的壮士顾不上喘口气,从腰间丢出身份牌给门房看过后,脚下不停,穿过重重院落,直往后头的家主书房而去。
“兹事体大,消息可确凿?!”书房中,沈荣面上惊讶之色一闪而过,而后面色凝重,往堂下来,复又追问了一遍。
堂下站着的镖师拱了拱手,掷地有声,“家主,大管事派了三拨人去打探消息,此事确凿无疑,蕲水已乱,因事关重大,因而派属下快马加鞭回来同您汇报。”
一旁安静旁听的沈森终于按捺不住激动的心绪,出声道:“父亲,可要派人同谢公子……”
沈荣抬手,止住了嫡子的话,而后他挥挥长袍,让镖师下去好好休息,才回过身来在太师椅上坐下。
书房中此时只剩下父子两人了,沈森这会来回走动,口中念叨道:“父亲,谢公子果真智绝近妖,计谋无双,谁能想到呢,小小的水银镜,华美精巧,价值千金,若是不涂防护层,却能杀人于无形呢!只是原本谢公子的目标是那彭玉,可彭玉竟将宝镜献给了他家主公,如今那徐寿真暴毙而亡,蕲水大乱,父亲,依您看,这局面,于我们沈家,是好是坏?”
沈荣抚了抚长须,叹了口气,“这于我们,应当是没有太大影响,只要我们紧跟韩公步伐,该献粮的时候献粮,该捐钱的时候捐钱,待日后韩公荣登帝位,自有沈家的泼天富贵和福泽绵延。这次我们又办成了谢公子委托的差事,借着商队将那特制的宝镜献了上去,虽然阴差阳错,死的是那徐寿真,但没准如今这局面对于谢公子和韩公来说,更加有利。”
他站起身来,朝着墙上正当中挂着的聚宝盆画幅虔诚拜了拜。这画颇有来历,乃出自谢时之手,沈森有一年去乐县拜访谢时,联络感情,顺便送送水银镜的账本。恰逢沈大公子生辰,谢时本想送些别的生辰礼,但沈森癖好怪得很,就想求一份谢时亲手画作。
谢时无奈,只得信笔给他作了一幅仙人抱聚宝盆的水墨画。画作内容虽俗气,沈森却宝贝得很,然而带回家没几天,还没捂热呢,就被他爹知道后,很快被霸占,挂在了沈大家主常待着的沈府书房,没事便拜拜,比拜什么财神爷都要让人安心。
“这次我们帮了谢公子,沈家便得了谢公子一个大人情。哪怕我去后,你们这些子孙再如何不争气,只要不是作奸犯科、谋逆造反之事,依照谢公子的心性,想必都会在新帝面前庇佑沈家的。”
沈森讶异,“父亲对韩公竟如此看好?”连新帝都出口了……
沈荣睨了嫡子一眼,“你还年轻,眼光还有的练呢。”
“儿愚钝,还请父亲指点一二。”沈森躬身,虚心求教。
沈荣遂将如今的天下局势细细道来,“三年前,旱灾过后,韩公以前朝皇室后裔身份,手持传国玉玺,正式宣告天下,起兵反蒙。不若颍州的香军头子罗福通那厮,是假托的前朝皇帝九世孙身份,韩公乃真正的皇家血脉,继承大统,光复前朝,可谓名正言顺,实至名归。此乃一则,然而却不是最重要的一点。”
“重要是下面两点。你想想,韩公自从接管南地,轻徭薄赋,推广仙稻,选贤举能,治下圣明,各地由此昌盛,民间皆言,其有千古明君之相,民心无不向之。”
“三来,当世大儒、能人、猛将帅才皆拥其为主,无论是两位宋公、秦睢,亦或是齐俟、邱直、岑羽等人,放到哪里,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却心甘情愿归其麾下,更别说还有谢公子这等神人相助,你想想如今有多少人想暗杀谢公子?你说,当世还有哪位英雄,论实力、论贤明、论人才能比得上韩公?如今徐寿真已死,朝廷命数也迟早要尽,等着吧,不出十年,这天下便要换主了。”
不用沈家派人传信,事实上,韩伋手下的情报部门比沈家商队的人更快得知徐寿真暴毙宫中的消息,就连蕲水大乱,细究起来也有韩伋示意的手笔。
谢时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教他家伋兄酿玉冰烧。要说各色酒中,谢时最爱的当属梅酒,喝的时候隐有梅香,香气清雅,却不烧肠子,然而后劲却绵长,很容易就醉了,醒来却没有头痛之苦。往年这梅酒都是韩伋自己酿的,然而等他离开书院,开始逐鹿天下后,便没有那个时间和心思顾得上这事儿了,梅酒的库存自然越来越少,谢时便从他那儿要了方子自己开始酿。
如今盛夏入伏,梅花落尽,自然不是酿梅酒的季节,加上两位宋先生都催着谢时要酒喝,谢时便择了一个大晴日,作为梅酒方子回礼,叫这位暂时闲赋在家的韩主公酿这玉冰烧酒。玉冰烧尤得书院中几位老先生的喜爱,自从前几年谢时试着酿过一回后,梅酒便成了宋郗老先生的旧爱。
这酒原本是广东佛山名酒,如今应当还未出现,起码云游四方的宋老先生就没听过。玉冰烧是用大米先酿出黄酒,而后将黄酒吊烧成白酒,再在酒液中加入肥猪肉,封缸三月或半年之久,取出酒液待其自然沉淀半月之久,最后滤掉肉渣方为成品。过程复杂,耗时累长,故而夏日酿的玉冰烧,要到冬日初雪之时才能喝到。
这玉冰烧酒酒液冰清玉洁,因加入了肥猪肉,因而口感顺滑绵柔,甘冽微甜,实在妙绝,就连韩伋也爱喝,所以谢时这次酿酒的规模也格外大,毕竟周围都是当世铮铮男儿,就没有不爱喝酒的,幸好伋兄不是酒鬼。
两人边动手边聊天,韩伋轻描淡写便将此事一笔带过,谢时也不以为然。这事确实是他委托沈家去办的,毕竟他可还记着当年彭玉的纵火伤人之仇。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谢时当时没动手,只不过是那个时候不是最佳时机罢了。没想到这一计没杀了彭玉,反倒是钓到一条大鱼,将他家主子害了,如今看来,连老天爷都站在他们这边了。
“如今彭玉簇拥徐寿真的幼子为帝,然而底下人却个个都不是善茬,不听召唤,徐军内部迟早分裂。”韩伋淡淡点了几句局势便略过,转而牵起身边人的手,用细布将他手上渣滓擦干净,笑道:“阿时当真帮了我一个大忙。”
第132章
人都说擒贼先擒王,谢时虽是阴差阳错,但不费一兵一卒便取了一方枭雄首级,搅得天下局势又是一番大变。从前,长江以南,韩伋和徐寿真二者的势力各占一方,诚然韩伋无论是在军备还是军士的战斗力上都占上风,稳稳压徐一头。然而徐寿真能自立为帝,手握几十万兵力盘踞多年,显然也不是吃素的。想要彻底占据徐寿真的地盘,完全统一南方,不付出一定代价是不可能的,战争一旦发生,死伤暂且不提,军资耗费便是天文数字。
彼时,韩伋手下的谋臣团经过商议后,一致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休养生息,低调发育。身为谋臣,他们都曾听闻过谢时关于“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大略,而事实证明早已证明了此番断言的确凿无误。枪打出头鸟,北方首起义的罗福通和“早称王”的徐寿真便是前车之鉴,虽说未被击灭,但这两年作为靶子,过于高调,时不时同朝廷大军对上,也伤了元气。
如此五年过去,天灾人祸,各地起义不断,天下群雄逐鹿,随着南方恢复生气,便是没有谢时委托沈家向彭玉献上涂满了水银层的宝镜“复仇”这一出,兵强马壮的韩伋也打算对西边的“邻居”动武,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韩伋这会才说,谢时误杀了姓徐的那厮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毕竟如今蕲水大乱,徐寿真的地盘便成了韩伋的囊中之物。
两人心中都知晓,如今是出征前的安宁时日,因此并未一直围绕公事国事打转,无论如何,日子总是要好好过的,很多时候,因为相聚时间短,所以韩伋和谢时两人在一起时,总是更乐意做一些寻常小两口会做的事情,围绕着柴米油盐这些琐碎小事转,将日子过得烟火气十足,身边的人看了,私下里都打趣两位主子,一点都看不出这一个是雄霸一方征伐天下的霸主,一个是美名传扬天下位同仙人的谢公子。
谢时的手指刚被人仔仔细细每一根都擦了干净,手上的干净妥帖便愈发显出这会身上汗津津那股子不舒服感,南地的夏天就是这般,稍微动一动便会汗湿全身,谢时又是格外容易出汗的体质,这会便理所当然地指使韩伋,“我回房去换身衣裳,伋兄你盯着他们把这些酒坛都搬到酒窖去。”
韩伋应下,谢时便安心地走了,待进了房中,脱了身上的衣裳,谢时又受不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原本只是打算换身衣裳的想法变成了沐浴。谢宅毕竟当年是按照家主宅邸的规格打造的,虽然因为地方受限,面积稍小,但是各方面的配置都很齐全,绝不是寻常人家。比如谢时如今住的主人院落便设有一间浴池,是汉白玉砌成的白玉池子,面积之大可以供好几人共浴,底下还引了温泉水。
谢时不是享乐之人,很少动用这里,不过这会酿了一天酒,腰酸背痛,便难得奢靡一回。侍从布置好主子洗浴的东西,因知道主子沐浴不喜人伺候,也无需人更衣,便都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只余下谢时一人舒舒服服地泡着澡。
谢时找了一处台阶缓缓趴下,让温水刚好淹没自己的肩膀,不由舒坦地轻叹出声,抬头便见周围还放着一些泡澡用的精油,这些都是八珍阁那边送来的东西,据说是这一季的新品。
虽说他如今忙于经营书院和培育稻种,八珍阁的事情便管得少了,但凭着他时不时的提点,加上工坊的人也不是榆木脑袋,所以新品倒是每年都出,也照样供不应求。乐县的八珍阁女掌事是个非常会来事的,为表恭敬,每逢上了新品,便都要给谢时送上一份,回回都不落下,哪怕他是个大男人,并不需要用到这些东西,送来的大部分都被他当成逢年过节的礼品分给了手底下的人。
谢时听送来的管事说这一季的玫瑰清露做了升级,又添加了几种花香,气味和功效也更好。谢时有些好奇所谓的功效,从水中探出一双手取了一瓶,打开来正想嗅嗅看,哪知手滑了一下,精油便掉进了水里,大半精油都倾倒在池子里,氤氲的暧昧芬芳一下子挥发开来,充斥着整个浴池,水汽似乎都热了几分。
谢时正忙着从水中捞起精油瓶,都没注意到屋里不知何时进了第二个人,等发现的时候,来人已经脱掉玄色的长袍,赤身裸体踏入了池子中。池水蒸腾,谢时被熏得眼角绯红,眼中春水涟涟,他手上动作不变,状似不在意地将空了大半的精油瓶放回原处,只视线微微避开了那尊散发着力量和摄人压迫感的完美体魄。
俊美无俦的男子入水之后,直接朝他走来,长臂一揽,便将人拥入怀里,肌肤相贴,呼吸相闻,宛如休憩中的巨龙抱着自己的宝藏,此刻唇贴着他的锁骨,声音好似要比平时更沉一些,慵懒问道:“怎么用了清露?”韩伋知道阿时虽会制清露,但同他一样平日里都不爱用香,所以他一进浴池,发现这满屋子的香气才有此一问。
“八珍阁那边送来的新品,说是改进了配方,特殊功效增强,方才我打开的时候不小心倒了。”谢时心不在焉地划拉着水波轻荡的浴池,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随心一说,后面待韩伋问了第二遍才回过神来,“嗯?具体什么功效我也不知道……”
很快,他们便无暇去探究这小小的清露有什么特殊功效了。暧昧的香气氤氲,水雾弥漫,水波随着某些撞击发出规律的荡漾,伴着低低沉沉的私语……
“阿时今日脸怎的如此之红……”
清冽中伴着沙哑的声音轻喘了一下,似是抱怨:“唔……因为池子水热……”
另一道更加醇厚低沉的男声似是低笑了一下,回道:“确实甚热……”
迷迷糊糊中,谢时记忆中蓦的闪过一丝碎片,那是从前岑羽同他说过的,八珍阁的玫瑰清露一直经久不衰,乃销售之冠,盖因其似有催、情之效,最受富贵人家老爷夫人们的喜爱……
好吧,这功效确实挺特殊的……
待两人泡澡完,换了一身衣裳从浴池神清气爽出来时,已是月上眉梢时分了,此时下好料的酒坛已经全部被搬走,连庭下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谢时这会儿朱唇不点自丹,眉染春色,神色慵懒,只想找张躺椅躺着,压根不想动弹,原本想亲自下厨给人做吃的的心思也歇了。
仰头望月,正是一轮圆月悬于苍穹,谢时提议,“今日月色正好,不若我们在外头便赏月便用饭吧。”韩伋依他,将人抱到庭中的贵妃榻上,又取了毯子和书,问他,“想吃什么?”两人一番折腾,早已错过了夕食。
谢时想了想,懒懒道:“老爹今日让人送了新制的卤肉拼盘过来,配上青梅酒当下酒菜,今年的第一批青梅酒,伋兄总算赶上了一回,再让厨房做两碗槐叶冷淘当主食吧。”大夏天的,又刚刚做完消耗体力的事儿,来一碗解暑开胃的冷面再舒爽不过了。
“好,都听阿时的。”韩伋说完便起身去吩咐了几句,复又返回在他身边坐下,两人对坐赏月,忽而,谢时不知想到什么,对着身边人轻轻一笑,“伋兄可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
韩伋闻言也笑了,显然也记得,他抚了抚身边人半干的长发,道:“我夜里饥饿,闻香而来,冒昧登门,讨得了阿时一碗冷淘。”
那一晚,也是这样一个炎炎夏夜,谢时彼时刚穿越而来,而求谋生,便接下岑羽的受邀,接任犯错误的谢老爹的职务,成了书院食堂的主厨,忙了一天回到家中给自己做了槐叶冷淘做夜宵,没想到还没吃呢,香味飘散出去,吸引了在山中散步的韩伋的注意,鬼使神差敲响了府门,两人的缘就此结下,此后永世纠缠。
“那时我的冷淘刚刚做好,自己还一口没吃呢,就投喂了你,幸好我做得多,不然依伋兄的饭量,恐怕喂不饱。”谢时调侃道。
“阿时那时不怕我是歹人吗?”
谢时想到那会儿开门见到的场景,不禁脱口而出,“倒不怕是歹人,就你当日的情形,我吓得以为你是鬼魂呢。”毕竟正常人,谁出场是身后血光冲天又浑身紫煞环绕的,也幸亏谢时前世是个阴阳眼,见惯了这些神鬼莫测的东西,才不至于吓得失声尖叫,形象全无。
“嗯?我那时很可怖吓人吗?”韩伋笑道,他倒是不知有这一出,只以为是夜里一身黑袍吓到了人。
闻言,谢时脸上却是收住了笑意,因为随着月色越发明亮,韩伋身上又出现了那诡异的血光和紫炁。谢时想起来了,今日入伏,又开始了。
谢时神色有些难看,他手伸向眼前人,“伋兄,我们回屋吧,庭中风大。”虽然庭中并没有起风,但见他神色不好,韩伋立即便将人打横抱起,快步回了屋,让人在屋里布菜。
第133章
谢时在加了软垫的椅上坐下,托腮开始沉思,韩伋身上的古怪气运长久以来都是他的一块心病,通过他这些年遍翻古籍奇书,加之每年的观察,得出的结论是,韩伋身上的古怪只会在每年的盛暑伏日出现。伏日万鬼行,若是伏日遇上中元节,那时阴气更重,阴气重,人间阴阳界限不明显,月光又属阴,在其照射之下,韩伋身上的气运便会显形,寻常人看不见,但谢时或是真正有本事会望气的得道方士,想来都可以看见。
古怪的是,一般大气运缠身之人,通常只会有单一种气运,韩伋身上却有两种气运环绕,那散发着祥瑞之气的紫炁,谢时从前虽未曾见过——毕竟现代世界哪个人身上可能有皇帝气象,但根据古籍记载和这些年和一些方士的交谈,谢时几乎可以断定,那应当便是传说中的龙气,这种气运只会出现在对于帝王身上,如此看来,韩伋统一乃天命所归,这种紫炁乃昭示,只有利而无害。
倒是那象征着不详的血光,很难不让谢时在意,只是他从前细细询问过韩伋,并未发现他身上有什么疾病隐忧,奇也怪也。
“阿时为何忧怖?兄可否解忧?”韩伋见他神色不好,眉间含着隐忧,不由轻声问道。
谢时抬头,一双春水晕染过的眸子打量眼前完好无缺的韩伋,忽然深吸一口气,在心中下了决定。这终究是隐患,一日不除它,他便无法安心。虽说直接道出实情,会有被当成异类妖魔的风险,但他想,若对象是伋兄,想必是不用担心的,且比起失去眼前人,他愿意拿自己赌一赌。
“伋兄,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有些难以置信……”谢时遣散伺候的下人,低声将他所见和查到的东西娓娓道来,这一过程中,韩伋眉头微皱,神色尚且算得上镇定,只是随着谢时说到的那些气运显形之说,眼中才露出异色来,神色也愈发凝重起来。
说完,谢时怕他不信,想起一人,又道:“若是伋兄不信,可以让那位苦役营里的疯道士看看,他好似对看相望气有一套。”谢时口中的疯道士是几年前他到福州韩家做客时,腊八浴佛节上行为疯癫,以至于间接害得谢时被刺的方士。
韩伋却是摇头,第一个关心的问题却不是关乎他自己,而是谢时的,“阿时可能看到其他人身上的气运?”
谢时顿住,事关前世和穿越,他不想说谎,也无法全盘托出,便含糊道:“从前能,但现在只能看到你的。”这是实话,谢时自从穿越之后,回归了原生的世界,不再受世界排斥,阴阳体质便消失了,能看到韩伋身上的气运,一来是韩伋身为天命之子,气运太强,二来是受到前世阴阳眼的影响。
韩伋松了一口气,“那便好,阿时会望气一事可还有人知?”
谢时此时才反应过来韩伋的意思,心下悸动到近乎想叹息出声,他果然赌对了,若说这世上无论发生什么,有谁会无条件护着他,恐怕只有一个韩伋韩希声了,便是谢巨都不行,因为谢巨对他的呵护是建立在原主的基础上,后来身世大白,无论谢时再如何表示“养恩重于生恩”,谢巨待他,总或多或少带着些尊卑之分的隔阂,虽说很淡,但谢时能感受到,也理解不强求。
如今“川食居”酒楼生意兴隆,谢巨有了自己的事业,意气风发,忙得脚不沾地,就连休息都在县城谢宅,偶尔才会回来书院山上,“远香近臭”倒也有些道理,这种适当的距离倒是让谢家父子俩人都舒适安逸。然而唯有韩伋,相识相知到相护的从头到尾都是他谢时——在现代生活了二十多年才回归原生世界,即便露出很多怪异之处依旧被保护得妥妥帖帖的谢时。
“此事我只同你说过,未曾对他人言,我爹也没有,不用担心。”谢时伸手,握住他的手,另一双大掌的主人顺势张开手心,将小了一号的手包在掌心,又放在大腿上。
“此事不可对外人说,人心易变,流言可造神,亦可毁神。世人如今敬你仰你,因你对他们有恩,有利,倘若有朝一日,你不再重要,而又让他们知晓了你的神异之处,无知则生无端猜疑和无限恐惧,届时阿时你的奇特能力便会成为有罪之论……”
谢时将头靠在他肩上,低声道:“我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世人皆如此,而我只看你,所以不必担心我受到伤害。
“可是你身上的血影何解?”谢时方才被韩伋不知不觉转移了话中重点,待用完了夕食才反应过来。
两人此时正在月下散步消食,因月亮躲入了云层中,倒是没见韩伋身上那诡异的光影,气氛倒也安宁静谧。
韩伋牵着他的手,淡淡道:“阿时可愿听听褚家的事情?”
谢时点头,两人心意相通后,韩伋同他说过一些秘辛,几年前立冬,更是带着他和韩宁一同去龙峰山深处的帝陵祭拜过。褚氏是前朝皇族,一个前后延续了三百多年的鼎盛王朝“梁朝”,可惜最终被蒙族人的铁骑踏在脚下,成了过去的历史。褚姓才是韩伋真正的姓氏,当年,前朝的末代幼帝被一帮忠心耿耿的老臣护着,被蒙军追杀至福州沿海,最后被逼无奈,假装跳海殉国,实则被忠臣之一韩家人暗中救下,改名换姓,好生抚养,谋求复国。
“当年,末帝同韩家女子通婚,留下数位前朝血脉,此乃吾之家祖。但家祖们长成后,眼看新朝势大,战火停止,那时他们并未个个都想复国,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
韩伋口中所说的事情是一桩皇家丑闻,蒙人宰相为求前朝财富和泄愤,冒天下之大不韪,悍然派兵毁掉了前朝皇室帝陵,不仅盗掘陵墓,且将尸骨抛荒,任其遭野兽啃食,哪怕后来齐俟的先祖因感念前朝恩泽,暗中组织义士们寻找凑齐帝皇遗骸,又以乱葬岗的骸骨代之,瞒天过海,也有两位先祖的遗骸未找全,在龙山峰上另外修建的皇陵那里,这两位先祖的陵墓只是衣冠冢。此乃挖人祖坟、毁灭人伦、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据说,当年先祖悲愤泣血,一夜白发,不惜以褚氏上千条血脉为媒,设下血脉诅咒,不仅是换褚氏国运,也是为了督促后人不忘初心,早日复国。”
韩伋看向谢时,“从前我在家族记载中看到这一处,只以为是无稽之谈,后来,我大兄英年早逝,我才开始怀疑这所谓的诅咒,但一直并未完全确信,没想到,今日借由阿时给为兄解了惑……”韩伋垂眸望着脚下的影子,眼神悠远,似想透过那血影同当年的先祖对话,“阿时看到的血影应当便是血咒显形罢。”
谢时慌了,“你们先祖设立的血咒怎么还坑自己家的孩子呢?既然有记载,应当也有写如何解咒的法子吧!”搁从前,有人跟谢时说什么血咒,谢时只会一笑而过,完全不信,然而待他亲身穿越一遭,他便知道这世上多的是不知名的存在,也有凡人无法触及的世界,所以韩伋说的血咒在这古代,是完全可能真实存在的!
倒是当事人韩伋比较淡定,“阿时不急,我不是大兄那般自幼体弱,还不至于被所谓的血咒拖累。”
谢时却并未如他那般轻松,依那如山如海般的血光冲天,他的伋兄身上背负着的,何止那上千条亲人的血债,还有前朝被外族马蹄践踏下的数万万黎民的血债,然而这一切其实本不该由他来承担……
韩伋哄他,“不必担心,这血咒对我暂时没影响,且我知晓解决之法。”
谢时一听,也顾不得心疼,追问道:“如何解决?”
韩伋遥望苍穹之上,话语虽淡淡,话中暗藏的杀气却犹如实质,“不过血债血偿一法,唯有以蒙朝皇室全族人的鲜血,行祭天之法,方能安抚被抛尸荒野,又屠尽血脉的先祖魂魄中的悲鸣与怒火。”
谢时上前一步,同样仰头,夜幕之上明月浩瀚,群星失色,他轻声许下诺言:“好,我帮你。”
那是至正十八年夏,彼时皓月之下,两道颀长的身影并肩而立,一高一低,渐渐靠近,直至相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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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正十九年,韩伋率大军从饶州出发,耗时三月攻克蕲水,宰相彭玉带着幼主自杀而亡,其余各部争权夺利,尽数被俘,徐寿真建立的“大梁”王朝至此崩塌,正式被灭。
同年,刘福通部下将领毛桂率香军北伐,先是克青州、沧州,又进攻济南路,三月,克蓟州,前锋大军兵临大都,到达京城郊外通县,朝廷大震,组织大军攻之,香军随即受挫而退,罗福通随后在汴梁建都立国,国号为新梁。于此同时,长江以北,有一支朱姓的黑马势力悄然崛起,建都应天。
至正二十年,在谢时的游说下,韩伋派出时任都元帅的齐俟率兵十万,顺长江水下,进攻应天,彼时羽翼未丰的朱重八率部迎战,不敌,受炮火轰鸣而亡。同年,远渡重洋的韩氏海船归来,带回了发现东边新大陆的消息,以及谢时心心念念数年的土豆、番薯、玉米和辣椒等海外种子。
此后数年,长江以南,韩伋治下,土豆、番薯和玉米等海外粮种在官府的大力推行下,很快在大江南北落地,播种开来,其产量之高,使得南地短短几年成为无数北民艳羡的富饶之国,稻米流脂番粮满,公私仓廪俱丰实,即便是小邑之家,也藏粮富足,“南地熟,天下足”的谚语流传天下。
在绝对的实力和军火压制之下,兵强粮足的韩伋渐渐以大军往北推进,蚕食各地起义势力。至正二十二年,韩伋称帝于汴京,取《易经》中的“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一意,立国号为大明,与之同时,其座下幕僚大儒宋寿起草了《北伐宣言》,向全天下人宣告韩伋“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建国主张,此宣言一出,声震华夏,天下响应。
至正二十四年,京师大都,盛夏炎炎。皇宫深处,晚年时期沉湎享乐的老皇帝初夏之时,因用冰过度,虚不受寒,后又得知明军高歌勇进,连连攻克中原各地州府,直逼大都的消息,惊惧之下,忧怖攻心,生了一场大病。此时他奄奄一息躺在龙榻之上,已是回光返照之相,周围只余下一个年幼的小太监伺候,其余人都在听闻明军即将入京的消息时,均收拾家什准备趁乱逃出宫去,如今哪怕是底层的宫女太监都知道,旧朝要亡了。
“来人!去把谢相给寡人叫来!”浑浊无力的声音在殿内响起,老皇帝以为自己说得十分孔武有力,实则外人听来却是如同蚊蝇,小太监低下头去,听了两遍才听清,赶紧碎步出了殿门,低声吩咐门外的禁卫军。然而平日里闻召必来的谢相并未很快应召而来,而是传信太监三催四请了几番才姗姗来迟。
“拜见陛下,陛下对臣有何吩咐?”堂下,谢雍神色不明,就连叩拜的礼节都显得敷衍得很。
老皇帝此时已经在小太监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此刻他连喘息都费力得很,自然注意不到这些细节。他睁开浑浊的眼睛,盯着台下的多年老臣,眼如鹰隼,沉沉道:“谢相,听闻那叛军头子座下有一宠臣,是你大哥的遗腹子,可有此事?”
谢雍皱眉,似是无法忍受,语气高昂,“回陛下,此子出身不明,并未入我谢氏族谱,又在乡野间长大,未得管教,粗鄙不堪,以至于与贼同谋,大逆不道,丢尽我谢氏几百年诗书世家的脸,不配为我谢氏门人,还请陛下明鉴,此等小人与我陈郡谢氏毫无干系。”
老皇帝见他说了一通废话,浑然不上道,直接打断道:“寡人并非追究谢相之罪,你们中原人最重血脉,他虽犯下谋逆大罪,但到底是未经谢相教育,才遭韩贼诱骗,你身为长辈,若是能出面,劝导其迷途知返,戴罪立功,想必你大哥在天之灵,也会含笑九泉。谢相以为如何?嗯?”
老皇帝果然不愧是当了数十年皇帝的老狐狸,即便此刻浑身无力,通身气势依旧不减,谢雍对上其视线,能感受到不断袭来的压迫之感,他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谢雍算是明白皇帝找他来做什么了,但他心中讥讽一笑,若是能以血脉和谢家劝得谢时听他的话,他的嫡长子谢璞如今便不会全然废了。
他与那谢时,如今不仅他对自己怀有杀父之仇,他亦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寝其皮,他的璞儿,谢府的天之骄子,大都年轻一代领头的第一郎君,被折磨成如今人不人鬼不鬼的颓废样子,甚至被断了一条腿,余生只能在轮椅中度过,都是拜他所赐!
“恐要让陛下失望了,此子因从小长在民间,对我谢家心中有怨,此前他大哥想要劝其迷途知返,派人将他接回谢家管教,登入族谱,却被拒绝,甚至惨遭折磨。陛下,此子乃薄情寡义之人,未将人伦亲故放在眼里,恐怕此计不通!”
闻言,老皇帝力挽狂澜的计谋落空,无能狂怒:“废物!堂堂一个谢相,竟连一个黄口小儿都收拾不了,寡人养你们这些汉人有何用?!滚!”
谢雍面色阴沉从内殿退了出来,看了一眼禁卫军,拂袖而去。事到如今,他得为谢家早做打算,万一韩伋大军压城,按照谢时那遗腹子在叛军首领面前所受的信重和宠幸,恐怕届时谢家没有好下场。
然而谢雍心中盘算的大战前举家撤退陈郡祖地低调发展的计划终究是无法实现了,因为谁也没有想到,居庸关外,朝廷大军败得如此之快,而韩伋的大军压城来得如此之急。
战场上,旌旗猎猎,战鼓雷鸣,震耳欲聋的炮弹轰鸣声如影随形,如同夺命的幽灵轻松收割官兵的性命,无数朝廷士兵惊恐地看着敌军前方缓缓推进不断口吐火焰炸药的玄甲巨兽,无不闻风丧胆,无论将军如何呼喝“不准撤退,前进进攻”的口号,都无法阻挡他们不断恐惧后退的脚步,士气如此,也难怪朝廷大军战败的速度令人始料未及。
至正二十四年八月,韩伋率大军攻破京师大都,建立大明,年号为开平,意在“开太平之世”之意。三日后,新帝于郊外行祭天之礼,蒙族皇室直系血脉作为祭品,尽数被杀,血流成河,以告慰褚氏先祖在天之灵。
开平初年,新帝对外平定关中,一统山河,对内励精图治,推广番粮和高产稻,同时轻徭薄赋,鼓励工商,修生养息,经受十数年战乱肆虐的天下渐渐恢复了元气,百姓得以安居乐业,史称“开平盛世”,由此开启了大明王朝绵延二百余年后,转型步入近现代国家的传奇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