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相比起先前看过的三套屋子, 这回我难免审得更严格些。但即使抱着颇为挑剔的眼光看待,也不可否认,川平提供的租房确实是条件最好的一个。

    其它都位于人员杂乱的现代小区, 而它则是经典的日式一户建。

    没有阳台, 取而代之的是独栋专属的小院子,以丰厚的、生机勃勃的常青绿篱作围墙。

    通勤时间不算长, 押金、礼金、水电、火灾保险等等费用也有优惠;隔音好,两间客房, 带一个可以用来储存杂物, 也可以用作住宿的小阁楼。

    在客厅角落非常传统地使用了拉绳降梯子的上楼方式。只是空间又矮又窄,小朋友待着还稍显趣味, 成年人上去就会比较麻烦。

    我严肃地视察了采光和各个窗户朝向与数量等状况, 依然过关。

    进院还带一个小小的停车位。

    虽然我没有什么用车需求, 但这块空间就算闲置了, 也能利用起来做别的。

    “如何?”

    站在空旷的小院里,秋意凉爽,空气清新。一身和服的川平中介随着我的目光,一齐抬头望了一眼装修复古的屋子。他脸上不显,语气倒是如拉家常般轻松, “应该符合你的预期吧。”

    我的包已经交给保镖保管。于是轻松不费力地检视一遍下来,两手插着裤兜, 心里有底, 环顾道。

    “它的确各方面都不错。”

    “那这几个异世界的客人就交给你了。”中介悠哉道。

    我稍一挑眉,“我还没说要租呢。”

    川平却说:“你的表情已经给出了答案。”

    我哼笑一声。转念一想这样有点像被里包恩传染,又平静地板起脸。

    “你这边提供搬家服务么。”我问。

    川平推卸责任:“这就要问你生性多疑的男朋友了。”

    刚从车库钻出来的里包恩并不给面子:“你想错了。我一向听老板的。”

    你最好是。我面无表情:“别在我跟前踢皮球。”

    因为川平没多少兴趣再在异世界久留, 我和里包恩也觉得自己收拾搬家更好,这个话题便不多纠缠。

    剩余的手续更没花多久。

    显然, 这位万能的房屋中介对异界、我和退休养老般的杀手的好奇心如同断崖式下降。顺利达成共识后,他效率极高,直接签好保险协议,给我们安排了水电安装等。要不是知道他身份特殊,我甚至会以为这是栋急着甩手的凶宅。

    思及退租搬家需要时间,我是打算慢慢来。而川平(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真名是伽卡菲斯)挥挥手,表示自己忙得很。

    别的事情委托给本世界的打工人来处理,他则要去环游世界,享受人生。

    我见这人乐得当甩手掌柜,也就随他去。

    毕竟如果房子后面出了问题,有损的是他的面子。想必川平还不至于在这里出纰漏。并且如他所言,只是顺手帮个忙——就像里包恩说他曾经也帮彭格列打过掩护。因此,我更是没什么好推脱的。能省一桩事求之不得。

    晚上回家,史卡鲁躺在地毯上摸鱼,吃零食打游戏。

    很快就是新的一周工作日。他手下白天要打工,这小鬼就没法待在外头浪了。

    叮嘱了一声吃完得把零食渣收拾好,我便跟他讲起搬家以及伽卡菲斯的事。

    原本以为史卡鲁会对伽卡菲斯提供的房子抱有警戒心,结果染着紫头发的小孩惊讶的重点却在于:“什么,那家伙竟然也会做这种好事啊?”

    我不免好奇:“你不关心背后真正的房东是他么。”光是从他们口中听到过往恩怨的冰山一角,我都觉得是足够让人半辈子怀恨在心的程度,何况是亲身经历者。

    没想到这位不死之身看得很开。

    亦或是早就摆烂了。此时一把游戏结束,就没个正形地斜躺在地,一只小短腿屈起,懒洋洋地往自己嘴里送薯片。史卡鲁抬起化着烟熏眼影的眼睑,闻言,略显尴尬地呃了一声,但仍然坚定不移地鼓着腮帮子嚼零食。

    “实话说,本大爷大人有大量,早就不把格子脸当回事了。”

    小孩挪了挪视线,脸上隐约冒出一滴冷汗。随即似乎觉得这样心虚的模样不够大度,又横眉对回我的目光,急急找补道,“反正他想干什么早就干了!我才懒得计较呢。”

    今晚吃家庭寿喜烧。腌制好的猪肉放入锅底煎,生肉粉嫩,不出片刻就蜷缩成熟。锅附近就此形成一块极小的闷热热带,香味扑鼻。油汁轻微溅开的滋滋声响充满长秋膘该有的气度。

    我拿着长筷翻两次面,熟了。顺手夹到坐在身旁的里包恩碗里,再夹一片涮涮酱料自己吃。

    杀手一边被投喂,一边毫不留情地拆台:“你只是因为在这里安逸惯了,连基本的防备心都丢了吧。”

    我专心享受煎肉,裹一层蛋液吃。

    香香。

    还赖着吃薯片的史卡鲁哪受得了这种实话。毛毛躁躁的小孩几乎原地起跳,哇呀呀地申诉:

    “我才不是!我可是一有时间就在培训新·卡鲁卡沙精锐战士的,不像你里包恩,谈起情人和以前一样连饭都要让别人喂——噗嗷!”

    写着100t的列恩版伸缩锤继而缩回,划出一道冷酷的破空音,紧接着变回小蜥蜴扒在指间。里包恩看也没看被捶得化为纸片黏在墙上的史卡鲁。

    “你废话太多了。”他沉着嗓子,厉声道。

    我习以为常地继续放下切薄的肉片,再给葱翻个面。

    客厅一时只剩温馨的煎炸声。

    等史卡鲁膨胀回实体人,颤颤巍巍、灰头土脸地爬回来,想去捡地上的薯片包装之际,我才略为无语地开口。

    “再吃就吃不下正餐了啊。你不想吃肉了?”

    “唔!”紫发小孩僵硬一瞬,嘟嘟囔囔地迈开腿凑来,“我又没说不想。”

    我于是把正好煎熟的肉夹进他迷你的小碗里,“要蘸什么自己蘸。”

    史卡鲁:“哦哦。”

    小屁孩学我蘸蛋液,豪爽地嗷呜塞进嘴里。旋即相当会给反馈地扭捏捏捏喊好吃,又积极地自己开始放食材。

    摆一锅,浇上酱汁焖熟。再一开盖,史卡鲁露出完全被香到的表情,二话不说端起米饭,哐哐火速干了一碗。

    我用公筷把挤到香菇与金针菇中间的猪肉卷翻出来些。

    正舒舒服服品尝两口,余光却见身旁本来吃得更快的保镖动静全无。嚼着嘴里香喷喷的米饭和肉,我诧异地扭头瞧去,竟然实打实地撞上从帽檐阴影下盯来的,隐隐如同审视般的目光。

    碗筷放在矮桌上一动不动。

    沉默片刻,我发挥惊人的自控力没有让自己呛住。接着咽下食物,问,“没胃口?”

    “你没什么想问我的?”男人不答反问。

    我捧着碗一怔,实在没理解地稍微挑起眉毛。

    “我有什么要问你?”

    “……”

    里包恩好像仔细看了我一眼。随后低了低头,黑底的圆顶帽将他的神情彻底挡住一刹。杀手在此同时轻轻地、很慢地哼了一声。

    “是么。”

    留下一句意味不明的应声,便又继续端起碗一起吃饭。

    我看着他,仿佛又回到当初听他在公园问“真不知道吗”的时候,如有一枚巨大的问号在后脑勺降临。

    一时半会儿猜不到海底针般的男人心,不过在饭桌上追问并不是一个好时机,不用说还有小孩在场。转过头,史卡鲁浑然不觉地凶猛地干饭,这一口那一口,犹如饿了三天三夜只能啃草的小野人。

    不知道某人神秘的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想了想,总之先吃饱。

    伸筷子给自己拿了两块豆腐,再打算顺便夹两块熟肉给史卡鲁。

    然而连吃慢点的提醒都还没说出口,送到半路的肉就倏地被人截胡:我夹的肉片转眼间就落到里包恩筷里。后者仍一脸风轻云淡,若无其事,手段却极为残忍独裁地把肉送进口中,配饭吃得又香又利落。

    我的筷子顿在半空:“……”

    在这种事上眼力极好的史卡鲁:“喂!那是老板要分给我的份!里包恩前辈!”

    里包恩:“我吃到就是我的。”

    史卡鲁狂怒:“岂、岂有此理!”

    “哦?我看你是连黑手党的规矩都忘得一干二净。”男人低声说着,一手拿碗筷,一手不知何时已然握着把黑黢黢的手枪,“需要我帮你想起来吗?”

    “什么?不不不需要,我没有忘!”

    小孩越说越没底,有气发不出,只能咬牙切齿地忍气吞声。

    他抱住自己心爱的小碗,如同一个深受压迫的紫色团子试图缩到我身边吃完最后两口安生饭。结果黝黑的枪口紧随不放,带着驱赶的架势跟着对准而来。史卡鲁忿忿地坐回原位。

    我无力吐槽地夹在中间,怀疑了半晌这里是不是只有我一个成年人。

    算了,扒饭。

    本想里包恩可能只是闲得没事抢荤的,第二次照顾手短的小朋友时我只夹了素菜,不料又被半路劫走。可怜的小孩敢怒不敢言。我忍无可忍,戳了块裹着酱汤的肉片直接塞进幼稚鬼嘴里。

    “邻居家里的三岁儿子都学会主动把糖果让给姐姐了,少跟人家抢。”我说。

    里包恩嚼嚼道:“那是因为他第一次藏糖果被姐姐发现,挨了一顿打后学乖了而已。”

    我:“你给他家里装监控了么!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啊!”

    里包恩:“收集情报也是工作的一部分。”

    我:“我可不记得有布置这种任务!好好吃你的。”

    再喂一口香菇。世界安静。

    第82章

    里包恩只在吃饭时闹了闹。我盘算着饭后观察一下他的状态, 再回头思考是什么契机让他觉得我会有话要问,但杀手早已恢复成平时的状态,滴水不漏, 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喜欢的人表现出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特殊情况,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就此忽略。

    不过,即使未尝不可直接问, 考虑到刚才简单问了一嘴也没有得到清楚回答,我也暂且先打算有了个自己的答案再拿去确认。

    小朋友乐滋滋地开始抱着电视打游戏。表面成年而心理年龄未知的保镖一如既往悠哉地去浴室享受热水澡。

    我刷过牙, 就先窝在沙发里, 用手机回了几封邮件。

    关于询问和行政对接进度的问题,嗯, 这个不是早就回答过了么, 又一个没认真听汇报的。回复最早要十二月上旬审批才会下来;问手头有没有相应的社内资料, 有, 刚好在手机云端存了备份,发给对方;还有一封来自领导。

    看着邮件里写着“急,今晚十二点前要,辛苦了”之类的鬼话,我麻木地再读一遍要求, 表示收到,放下手机。

    转而抱起笔记本电脑, 开机。

    将诅咒化为牛马的动力, 接着以强行运转吃完饭后本该休息的脑子以及突破手速极限的毅力,二十分钟搞定材料。

    点击储存,放进定时发送。

    设置一个半夜十一点四十分左右的邮件递送时间。

    我这才合起电脑, 半辈子都不再想看见它似的塞回包里。想到过了今晚又要上班,心如死水无澜。再一抬头, 看见坐在电视前,捧着游戏手柄正打得慷慨激昂,不用工作还不需要担心自己哪天突然猝死的小鬼。

    脑内一瞬间天人交战。

    双手交错握在胸前的小天使冷静道:宏观而言,身为大人努力当牛马,正是因为要成为推动社会运转的一环。我们这样辛苦,也是为了孩子们从今往后始终能无忧无虑地玩乐啊。

    捏着三叉戟的小恶魔戳着我的脑袋:牛马就牛马了还谈什么为了别人,自我洗脑!可笑!要不是工资待遇丰厚你会挤破头皮来这里工作吗?不会啊!如果是富二代你会勤工俭学边读书边同时打三份工吗?不会!一切都是因为人不得不活,多少人辛辛苦苦一辈子累得差点死掉或者已经无人知晓地悄悄死了,却只是为了苦完后能活得更轻松一点。工作就是狗屎!

    小天使仍然静静地呈祈祷状:这是社会制度发展不完善导致的问题,而不是工作本身的问题。工作理应给人以珍贵的成就感,也应该能让人在工作的过程中发掘自身的价值、思考人生的意义。

    小恶魔更用力地戳我的脑袋:给人成就感的工作是工作,会让人觉得这辈子再也没救了的工作难道就不是工作吗?工作就该一视同仁地视作垃圾!来吧,辞——

    我挥挥手拂开杂念,宣布两个都有道理,但目前辞职更不可能。我还是很喜欢赚钱的。不用说有家要养,理想也需要资金支持。

    钱啊,绕不过去的魔窟。无数人钻进去试试深浅,就再也回不了头了。

    捏捏泛酸的眉心,我伸个懒腰舒展倦意,随即又缩在窄却柔软的沙发里瘫下来。

    游戏的打击音效与热血背景音富有节律地鼓动着。

    明天不用早起的家伙真好。

    天花板的暖灯晃眼,如失温的火光般狡黠地燎着眼皮。我微微翻身,把脸埋进臂弯,披散的头发便从耳后随之垂落在颊边。眼前这才安详地暗了些。我漫无目的地想:真好,真羡慕。

    游戏机和电视还是我的呢。都给我等着,哪天我占有欲大爆发……

    等一下,占有欲?

    几个复杂繁芜的念头闪过脑海。线索成形,被不小心忽视的细节重新铺开。

    里包恩之前莫名不说话,难不成是出于某些原因而顾及我的心情?

    我一时认为不可能,又好像没什么不可能的。人类的感情那样浩淼,最扭曲的爱却是想要被爱,最阴郁的占有欲则是渴望被占有。

    即使形式上会有差,内核也大同小异。

    希望里包恩能留在身边的感情当然同属于占有欲。但磕磕碰碰十几年过来,这些涉及控制的欲望早就被磨得没力气,就算有,也称不上执着:不属于我的到死都不会是我的,该属于我的伸出手就能落在掌心。

    并非不争取,而是实在得不到就算了。

    到头来,要是为太多身外物而神伤,日子只会越过越糟糕。毕竟人的欲望总是无穷无尽。正如我一开始不在意里包恩如何,后来却想要交个朋友,再后来做梦都会梦见他,手想牵一牵,脸想捏一捏。

    以至于我偶尔会觉得奇妙。原本应当无关紧要的人,到最后怎么能连一颦一笑都叫人感到这辈子好像都再也忘不掉了一样。

    里包恩也会这么想吗?

    从平时的言行举止里就能看得出他是个掌控欲很强的家伙。或许从事相关职业的人多少都不能免俗。不仅如此,还相当要强。我那种实在不行就开摆的观念肯定是不能直接套到他身上的。

    但他其实又很少真的发过火。准确地说,是基本没有,最多是烦、不高兴。我见到的这人在我面前露出过的最冰冷的脸色,还是在游轮抓凶手那会儿。

    世上大多愤怒的情绪实际上都来源于人的无能,亦或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而里包恩赫然是一副什么都能做得很到位的模样。

    说脾气差吧,却不介意被吐槽(相反还很乐意制造槽点),真做起事来靠谱稳重;说脾气好吧,那也太夸张。毕竟他一不顺心就不爽地要去祸害别人,老是把快乐建立在旁人的痛苦之上。

    总而言之,这位异世界的男朋友会有很多小情绪,但偏偏又是个成熟的情绪管理大师,稳定得很。

    一个真正控制欲强的人,控制的对象中自然包括自身的心态。

    至少现在我是想象不来他能有什么失控的时候。

    所以在他的视角看来,我可能会因小孩无心抖露的话而不开心也是理所应当,关键在于不是他自己告诉我过去的事,更不是我主动询问的,而是另一个不妙的情况——从别人嘴里得知。

    如果跟我立场调换一下,里包恩恐怕会要么直接搞明白,要么秋后算账。

    这么一想,我应该没什么事情有隐瞒他……倒不如说根本没什么好瞒的吧。

    意识走南闯北地漫游着,丰富的、接连不断的游戏音与按手柄声愈渐模糊,远远地向不知名的地方飞去。身体沉入沙发。手指的知觉不再清晰。攀附在眼周的困顿量不出有几斤几两。

    仿佛只不过是闭了闭眼。

    再迷迷糊糊地找回意识之际,率先感受到的是脸侧发丝的触动。

    没料到躺着休息一会儿会忽然睡着。灯还开着,游戏声却没了。我有些茫然地稍微睁开眼,正好撞上里包恩低垂的黑色的眼睛。

    保镖早换好了睡衣,此时蹲在沙发前,正对着我半趴在手臂里的脸。

    一只手搭在坐具边缘,另一只手捋开我眼前微乱的碎发。我臂膀有点发麻。没太多力气,慢吞吞地挪了挪保持不知多久的蜷缩的睡姿,那宽厚、温热而干燥的手掌便抚上脸庞。

    拇指指腹不经意般蹭过下眼睫,痒。眯起眼,脸又被捏了捏。

    “要睡就回房间。”他说。声音比平时要轻。

    我用鼻音嗯了一声。

    也许是趴着睡得有点缺氧,肺腑牵连着呼吸都又闷又沉,四肢欠缺舒展,心底深处涌起一种想把自己拧成麻花并哼哼怪叫几声的冲动。

    我忍住了。作为平替,只阖眼抱住里包恩的手,用鼻尖和脸颊蹭蹭掌心。

    能嗅到一丝沐浴乳的淡香。

    结果某人仗着手指长,轻松碰到我的耳朵。耳垂随即便被揪住,“懒虫。应了就起来,别赖着。”

    我再一瞧去。男人脸上不带什么表情,神色却在柔和的灯光下令我想要拥抱。

    于是我听从本心地,讨抱抱地伸出两只手臂。几乎就在下一秒,脊背传来环搂着托起的力道,我顺势直起上半身,抱住杀手的脖颈。紧接着膝弯也托在谁的手掌里。

    当被稳稳地抱起来时,我才想起忘了什么。

    “不睡了,”我趴在保镖颈边嘀咕,“还要洗澡,我不想明天更早爬起来洗。”

    称职的代步员工有求必应,抱着我往浴室走。

    出租屋配备的浴室本就不大。里包恩小时候用着迷你小浴缸倒还不占地方,但越长大用得越宽,如今几乎霸道地占了一半的区域。我的搓澡凳都不得不腾空间给它。

    不过浴缸的主人上位当男友后,他的浴缸我也能用,因此我勉强允许它可以留下来。

    进浴室,被放下来,坐到浴缸边缘。我拿手背揉了揉仍然颇为泛酸的眼睛,一边借着雇主名头毫无负担地使唤人:“没力气,帮我拿一下衣服和浴巾。”

    旋即,懒散地打个哈欠的功夫,保镖就任劳任怨地拎着衣篓和一条干净的浴巾往返回来。

    我坐着没动,看着里包恩把衣篓放到角落,浴巾挂上挂钩。心想勤快的男朋友果真是一道不可多得的风景线。“谢谢你。”我是具有良好品德和礼貌的老板。

    “不用谢。”里包恩大方道。

    我等他离开。后者却慢条斯理地挽起袖子,浴室的暖调光线即刻映出小臂肌肉流畅的阴影曲线。紧接着,男人摁着门把手,咔哒一声推。

    门关了。

    我安静地注视着没走的人,两秒后反应过来,蓦地清醒不少。

    “你干嘛还待在这?”

    里包恩:“不是你说连拿衣服的力气都没有了吗?”

    我:“我是懒得走没错,但是洗澡的力气还是有……等等,你出去!我不用帮忙了!”

    里包恩:“做我们这行的也讲究送佛送到西。”

    杀手靠近两步,我退无可退。没坐稳就不小心滑坐进浴缸里,眼疾手快用手撑了一下才没撞到哪。一抬头,里包恩已然俯身欺来,一手撑在浴缸边,挡住了大半灯光。我近乎笼在暗色里,腿弯还挂在边缘。

    他另一只手把淋浴头放进浴缸。竟敢未经允许就放水。

    我还穿着衣服啊!

    “佛说不用送就不用送了好不好。”

    我最后吐槽一句,支在浴缸底的掌心碰到水,顿感不妙地想起身。然而没有一个妥当的发力点。干脆努力维持冷静地绷着脸,拽住里包恩的睡衣领口,瞪去一眼,“让我起来!”

    不料却方便他低头吻下来。

    淅淅水声不停歇地流淌,不时温热地溅到身上。打湿衬衣,柔软的布料吸饱了水,又难捱地紧紧贴着肌肤。连呼吸与亲吻都潮湿一片。

    单人用的浴缸要塞下两个人太挤。我哪都伸不开手脚,更何况两腿还被里包恩的腰隔开,要发力也只能缠着。

    水面缓缓漫上,热气升腾。我在漫长缱绻的湿吻里感到发晕,因而本能地抱紧他的肩颈。但随后察觉到有谁湿漉漉的手推起衣角,理智狂敲情感,我别过脸反抗。

    “不要玩了。”我揪住里包恩后脑勺的发根,后者却又亲到脖子,“客厅还有人。”

    里包恩闲暇之余抽空道:“你安心,早就没人了。”

    我立刻明白并无语,“又是怎么惹到你了?”

    “我出来看见你在沙发上睡着,”杀手总算抬起头。水声混动,调整了一下姿势。我得以坐到他腿上换取重心,但仍然被浮力动摇地包裹着。“那家伙却还打算熬夜玩游戏,就顺手帮你解决掉噪音。这是工作。”此人好心声明道。

    “那史卡鲁现在在哪?”

    “谁知道。哭着去找手下了吧。”

    “虽然不会死但也还是在意一下人家的下落好吗!不,我没同意你继续。水满了可以关了,不然这个月水费你交……而且这里没有放——你什么时候偷偷放一盒进来的啊!”

    第83章

    抛开小插曲不说, 有人帮忙搓澡确实效率高得多。

    只不过无论是我还是他的头发都被打湿,又多花时间吹了头。某人还换了身睡衣。我坐在沙发上看手机,感到肩头冰凉而濡湿的缕缕发丝被捞起, 股股热风涌过耳畔之际, 才忽而想起还有事想问里包恩。

    莫名被那么打断一下,困意再次坚持不懈地冒起泡来。

    我连打了两个哈欠。

    邮件显示定时内容成功发出。我最后确认了一遍材料没出错, 便切出界面,刷了会儿新闻趋势。头发没过多久就吹干, 稍显蓬松地随风在脖颈边打着旋。

    好像由里包恩帮忙吹头的时候总是干得更快一些。不知道是因为我作为被伺候的一方太享受了, 还是他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小技巧。

    所以自从发现这点之后,我平时洗完头看他没事干就会把吹风机塞过去。该员工也从没拒绝。偶尔我自己吹头发, 边吹边单手看文件, 里包恩则会相当自觉地凑过来揽活。

    对此, 有次他拿走手里的电吹风时我还开过玩笑:“天天说我懒, 你这样不是会让我越来越懒么。”

    “我是说了,但也没指望你违背本性变得勤奋。”里包恩回答。

    我:“因为我不是学生?”

    里包恩:“你这么认为也没问题。”

    “习惯可是很可怕的东西。”

    彼时我低头翻邮件,随口调侃,语气平常地闲聊着描述假设,“要是没了你我怎么办?累死累活下班回来, 心想,今晚不洗头不行了, 洗完后却丧失了吹干的动力。于是等着它自然风干, 没想到不小心睡了过去,隔天起来不幸感冒。这样的话你得负四分之一责任。”

    这当然只是揶揄。生病不仅上班很麻烦,还要花钱买药, 吃喝都得忌讳。我已经照顾自己很长时间,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顾不上。

    里包恩明显也听得出来, 平静接梗:“那就有点糟糕了。”

    “是吧。”我漫不经心地开口,“医药费你得摊,工作也要帮我分担,里伯山君。如果你刚好人在国外,我给你打电话就要买当天的机票飞回来赔罪。”

    里包恩似乎并不当一回事:“嗯,行啊。”

    我从手机里仰起头,“你的吐槽功能被格式化了吗!不要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搞得我像真的玩职场霸凌一样!”

    保镖却正好关了吹风机,站在背后抬起我的脸。我只觉得脑袋斜靠到他怀里,一个倒反着的吻便落在嘴唇。

    “前辈都说没我不行了,”男人心情很不错似的翘起嘴角,拿原话来堵,“我总要有所表示吧。”

    我只是开玩笑当当压力怪而已!一般听到这种假设的反应不应该是感到棘手、霸道,吐槽“那你还是别养成这种习惯”或者“自己懒成这鬼样关我什么事”吗。

    这家伙去做漫才的话戏路很窄啊,最多负责装傻。

    回想至此,现实里的电吹风也恰巧一关,客厅霎时没入针落有声的宁静。

    史卡鲁果真已经不知道被丢到世界哪个角落去。我打电话,小孩的手机铃声却嗡嗡地在沙发缝里响起。连联系方式都没带在身边。

    希望在外面不要又被光速网球打晕了。

    虽然处于无比好睡的时机,但我仍然打起精神,收拾完搁在茶几上的纸质文件后关灯,钻进卧室。

    先一步回房的杀手照常坐在角落临窗的小书桌边。

    摆在桌面的手枪又多了一把。到底什么时候买的?不过也可能是他自己组装着玩。

    我拖来另一把椅子,挨着坐到他右手边,换来后者扭头瞥来一眼,似是略感意外。毕竟我从最开始就对他这些小活动没什么围观的兴趣——起初是觉得与我无关,后来是不想打扰,而且各做各的事挺安逸的。到现在则是因为见怪不怪,反正只是普通的护理。

    但这位同桌还是慷慨地移了移椅子,让我坐近。膝盖几乎能碰到膝盖。

    除却他目前拿着的,桌上还有型号各异的五把枪。由一条用旧的、留有几片擦不掉的油脂印记的毛巾垫着。边上是棉签、纸与几小瓶清洁剂与枪油。

    我探头瞧了瞧,“我能动吗?”

    里包恩正把手头枪支的套筒卸下来,“随你。右手边第一把有子弹,你把保险打开,击锤拉下来就能玩。”

    “明天得上班,我暂时还不想被警察找上门。”

    我冷静吐槽,拿来长得最帅的一把研究两眼。

    杀手抽出一根棉签,随即转头往这一看,讲解道:“双动左轮。一次能装的子弹太少,也没办法带消音器。我用得不多。”

    它枪管漆黑,握把则呈现出色泽醇厚的红木色,在几乎全黑的枪伙伴里独树一帜地突出一股潇洒的精致感。

    掂了掂重量,还有点沉。

    我想了想,“左轮最有名的好像叫蟒蛇?”

    里包恩说明:“柯尔特蟒蛇。这是史密斯威森M29。”

    “哦,好帅。”

    “你喜欢就送给你。”

    “我要它用来干嘛啊!不需要!”

    杀手专心致志地上油,一边接话:“我待会儿教你怎么用。”

    我:“你是不是又无视我了。而且家里没有可以练习的东西,你住脑。”

    玩射击又费钱又耗精力。帅是帅,有机会的话我确实挺想业余玩一玩,但兴趣总归没那么大,活在法治社会用处也不多。

    把左轮放回书桌,身旁传来里包恩慢条斯理的嗓音。

    “你的准头很好,浪费天赋就可惜了。确定不练练?”

    谁知道练好了哪天会不会被忽悠去加入彭格列啊!

    我对这个套路花样多的黑手党HR不抱丝毫信任。左手摆出简易的枪的手势,食指当枪管,指尖隔着睡衣布料抵住他臂膀,认真威胁。

    “练啊。说,你还有几个情人?”

    里包恩装零件的动作一顿。

    没等他开口,我保持手势接着道:“吃饭的时候你是觉得我会问这个吧?”

    一旁窗帘拉得紧密,瞧不见户外的月色,一片静夜中却仍能听见居民楼下偶然传来的汽车关锁的声响。

    我看见里包恩细长的眉毛微微挑起。随着几声脆响,他花了不到两秒就把刚才磨磨蹭蹭装半天的枪完全组装好,旋即屈起手肘搭着桌沿,侧过头。那双令我熟悉无比的黑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过来。

    “你当时可不像在意这些。为什么又想起来了?”他问。

    “因为我在意你的反应。”我说,“所以不希望你以为我不在乎你。听到史卡鲁提起这个的时候,我确实没觉得哪里不对,毕竟连我都有前男友。你以前总不可能一段都没谈,所以我的第一反应才是没什么好问的,过去的都过去了。”

    里包恩:“是喔。”

    我:“不过既然说到,我就直问了。”

    食指戳得用力了一点。我对上保镖隐约浮着笑意的目光,面无表情地说:“你们那边的‘情人’指的是恋爱还是包养走肾的关系?”

    “你要说意大利那边的话是都有。”

    “你有过几个?”

    “四个。”杀手对答如流。

    “……”我跟他对视片刻,真诚地表示,“比我预料的要少啊。我认识的一个同学光是在大学四年就换了十二个对象了,集齐了每个星座,后来人送外号狩猎女神阿尔忒弥斯转世。”

    见过大风大浪的里包恩很是从容:“我差不多也认识类似的家伙,他每天闲着就在街上搭讪女士。”

    “这些人哪来那么多感情和精力。”

    “不知道。”

    我扳回话题,再用枪头(食指)戳戳,“情人都是你在变成婴儿前交的吗?那岂不是过了很久。”

    “不。”杀手悠哉地任由我威吓,“黑手党最强的婴儿的名头可是很响亮的。”

    我:“别跟我说是在婴儿时期谈的。”

    里包恩:“和你猜的一样。这很正常,新奈,每个人的癖好都不同。”

    我大骇。没心思再比枪,一把揪住男人衣袖的料子,“什么鬼啊!三藤小姐喜欢的那多少也是快成年的男生,恋-童-癖恋到婴儿到底是什么心理,完全是犯罪啊!”

    “黑手党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人物,当然不会在意这么多。”里包恩被我揪着说。

    “你作为被恋的童难道一点不舒服都没有吗?!”

    “我靠的是人格魅力。”

    “又自夸上了!”

    好在我接受能力良好。虽说听起来诡异,但异世界都有一路狂飙的科技和玄幻设定了,或许那边住民的道德感真的没那么强烈。

    我心情复杂但总体平静地松开手。

    没来得及收回,手背又被人捉住,拉近去看。我也随他不知干什么无聊地开始研究我的指甲和指节。

    “你们公司规定一点饰品也不能戴么。”像是闲着一问。

    “没有硬性规定。要戴可以,得体就行了。”我回答,“我只是嫌麻烦。以前戴过手链和戒指,要么感觉热,要么戴久了硌人,摘下来又会忘记戴回去。”

    说着,我顺势伸去,再次轻轻捏了捏男人的脸颊。在他看向我之时严肃地开口确认:

    “然后呢,你是把我当情人,还是正经的恋爱对象?”

    我心里是有答案的,只是以防万一异界又异国的观念不一样。

    里包恩肯定也知道我是带着答案问问题,因而面色不变,握着我的手背偏过头。掌心触碰到温热柔软的嘴唇。在此期间,杀手稳重的、探究般的视线始终没从我脸上移开。

    他低声反问:“如果是前者呢?”

    我盯着里包恩。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看着他的眼睛说出那些话。

    于是,思忖须臾,我挪开目光。一面望向淡色的窗帘,一面坦诚道:“那我要和你分手。因为我是抱着今后都想和你度过的决心选择和你在一起的,如果你并不认真,这段感情不对等,最好是及时止损一刀两断。我不想耗着。”

    否则我是没那么多精力还要花时间调整状态,用平常心面对这个人的。

    话落,我稍微皱起眉头,用没被抓住的另一只手抵住下巴,思考可行性再补充。

    “总之,就先把联系方式都删除拉黑。正好我已经没有雇保镖的需求,川平那边也提供了另一个住所——我还会住在这里,你暂时不回或者回不了原世界的话,就能先住到那边。史卡鲁也一样。我就不帮你搬东西了。不过考虑到离得不算太远,我需要你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有事也别找我,不要打我电话,我也不会接。反正我想你应该什么事都能自行解决。

    “最后避免睹物思人,白白浪费时间来伤心,我会把和你相关的东西扔掉或者换新的。”

    想了想没其它疏漏,我重新抬头,“分手基本都是这样吧。虽然知道有的人会和前任好好相处,但我是分开就该是陌路人的一派。”

    对上视线,话音蓦地戛然而止。

    我接着难以置信地吐槽:“那样看着我干什么,不是你先问的吗!”这时候露出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可不会哄啊!

    第84章

    “……小新奈, 没事吗?”

    邻座同事的问候声颇为迟疑地,关切地从头顶传来。

    我像学生时代熬夜温习回校后不省人事地倒在课桌上补觉一样,抱着电脑包趴在工位。视野沉浑地陷在臂弯和包上, 眼前一片疲怠的灰暗。

    听到关心, 勉强动了动手指头。“没事。”我说。嗓音发闷得仿佛灵魂分离。

    隔壁:“完全不像是没事的样子啊!”

    “早……这是怎么了?”对座的同事也蹭进办公室,无精打采的声音由远至近, 紧接着是把包和外套放到椅子上的窸窣响声,“我们工作狂新奈前辈又通宵写材料了?”

    我心如止水, 慢吞吞地支起上半身。胳膊酸, 伸一伸;头沉,两手撑着额头揉一揉。

    “这种称号的殊荣我还是承担不起的。”

    “没生病吧?”隔壁问。

    “放心。”

    “要不要帮你接咖啡续命?”

    “我跟你一起去。”我拎起水杯, 调动几欲萎靡的精力站起身。

    本来睡眠不足就容易手脚酸胀。如果不适当活动一下, 一屁股坐到下班结束只会更浑身没劲。

    摸去茶水间。

    一大清早没有特别多的人。茶水间和员工食堂相连, 宽阔敞亮, 与装潢简约的休闲餐吧无异。整面落地窗清透而干净,胸襟宽广地送来东京秋日萧萧的楼景。

    等待咖啡机冲泡的时间里,我倚在吧台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同事闲扯。

    “我再也不想和财务打交道了。”

    她扶着桌沿,面朝咖啡机叹了口气, “又不爱理人,又搞职场鄙视链, 每天见他都像自动欠了他钱似的。我也只是个打工的好不好?”

    我眺向窗外, 一边接话:“正常,那家伙就差把东大本硕连读的名号贴脸上了。”

    “真的真的。”同事顿时严肃地望过来,深有同感道, “有次下班碰到他,非要跟我聊, 没说几句话就问我哪个大学毕业的。我说庆大。他就露出一副很高深莫测的笑容,说什么要加油哦之类的。”

    “某种意义上说很好懂。”

    “这倒也是。”

    咖啡泡好。

    同事接上一杯,率先捧着杯子抿一口。

    “啊,小新奈。”她似乎忽地发现什么,“你的脖子受伤了吗?”

    热乎乎的咖啡裹挟着馥郁的、微焦的坚果香。我直接接满,想当水喝一大口,但目前还有点烫。于是只是暂且一手握着杯子,一手闻言摸了摸颈侧。

    衬衫与西装外套的领子已经足够挺括,创口贴却仍然遮不住地露出一小截粗糙的边角。

    我面无表情地收回手,小小啜饮一口加了方糖的咖啡。

    “嗯。”我说,“被猫挠了两爪子。”

    转身一起悠向办公室。

    同事:“诶……疫苗打过了吗?”

    我:“第一时间打过了。”

    同事:“说起来最近野猫抓人的事件也不少,喂猫的时候真要小心点了。”

    我:“是啊。不过野猫最好是不要去喂吧。”

    她笑了两声,轻轻屈肘拱拱我的手臂。

    “因为被挠了才转变想法吗?”

    “差不多。”

    我和她前后脚地绕回工位,语气在漫不经心之间略显无语,“真不能一时觉得猫可怜。”

    同事鹅鹅笑着坐下。

    把靠椅拖近些,我把装着咖啡的水杯搁到一旁,点点鼠标。刷个新,戳开工作邮箱。坐直了腰又隐隐地绷紧发沉。

    只好放弃良好坐姿,半靠向椅背。

    再回想起前夜某人故意示弱的神情,心情雪上加霜。

    烦。

    我不清楚他是怎么发现一些招数对我管用的。可即使理智能判断出心思多的男朋友有时候可能在演,情感上也总是会莫名心软。

    要知道,一开始我还实打实地有点生起气来。

    里包恩本身长得就眉眼凌厉,听完我的话,不知是不慎代入了还是哪里不高兴,冷锐的神色几乎称得上阴沉。

    这些当过雇佣杀手的人,似乎连注视都像晦明不清的低温的牢笼。饶是仅有瞬间我也感到后背一寒。何况被攥着的手紧得要死。

    想抽出手,挣不脱。又被拽得竟然都有点疼。我当即不舒服地沉下脸,用态度表明没跟他开玩笑,“放开。如果你只是把我当情人,这样处理有什么问题?”确定清楚不是不就好了?

    桎梏着手的力道立刻温和了些。我于是也没有抽开,反牵住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指腹摸到粗粝的茧。

    “没有。”

    “嗯?”我歪了歪脑袋看他。

    “我是说,你这样做没有任何问题。”里包恩的目光随着我的动作绰约一烁,泰然自如,仿佛刚才那副谁要是不长眼来惹他就约等于送死的模样只是我的错觉,“换作是对别人,我说不定还会全力支持。”

    我:“是对你的话就不一定支持了?”

    里包恩一哂:“不需要再讨论这个前提不成立的假设。我和你的决心没有什么不同。”

    男人话音未落便拉着我的手凑近。

    本就是促膝的距离,稍一靠近就会碰到腿。气息在咫尺间相缠,连眼睫垂下的弧度都暧昧,偏偏若即若离得显得引人怜惜。

    他没什么表情,直勾勾地盯着我的眼睛。眉头却微微低蹙,含着不易觉察的委屈似的,嗓音又沉又轻缓:“新奈,你不能这样无情地对待我。”

    “……”

    脑海里陡然闪过“有点萌”,“又在演”,“但还是很可爱”,“我刚才是不是太凶了”,“可明明是这人先凶的”等等转瞬即逝的杂念。我清醒且冷静地与他相视片刻。

    没撑住,放软了语气。

    “我哪有这么对你呀?”又不是真的。

    我小声驳回,在紧随而来的几个断断续续、摩挲得细碎的轻吻里寻着空隙说话,“你都说和我一样了。我也不想你离开我身边,怎么会真那样做。”

    “喔。”里包恩应声,侧头吻到耳朵,“你保证?”

    分明是在讨说法,口吻倒是透露出某种示弱的信号。我一向很在意恋人的安全感情况,便忍着耳畔发麻的轻微的痒,心也软地肯定:“我保证。”

    “你不会不让我见你,不会不接我电话?”

    “嗯。”

    “我想听你自己说。”宽厚的掌心不知不觉从侧腰探进睡衣里。

    我顿觉头皮发紧。忙扯住保镖的手臂,却仍是没拦住走势。只好在呼吸变得不稳前勉强纵容地开口:“好了,我不会不让你见我。”

    眉角印下一个奖励般的吻。

    “我给你打电话呢?”里包恩问。

    “我都会接的。”我有点受不了,稍别开脸,脑袋抵在他肩前。第二个辨不清是奖励还是鼓励的亲吻便亲昵地落在发顶。

    随即听见有谁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喟叹地夸着做得很好。

    我不知为何有种被骗的错觉。之所以说是错觉,是因为我能感觉得到里包恩每一句话都是真的,都是真切地想要得到答案,想要提出要求后被满足;然而这种错觉一直延续到后半夜,以至于几乎成了真。

    每每想要终止,总会被反复确认会不会离开、为什么要拒绝、我的承诺里究竟几句真几句假。为了好好地回答并保证,放任一次。之后就不得不接着第二次,第三次。

    直到我狠下心决定推开。却又不料在炙热而混乱的拥抱里撞见他皱起的眉头,等待着的探求般的眼睛。

    那片鸦羽般的漆黑常常在动情时闪烁着令人心意缭乱的光采。彼时则毫无道理地,更大方地向我敞开它的隐秘的脆弱。

    因此,推阻的手反而神使鬼差地抚上里包恩的眼睑。很薄,鲜活地发热。他的睫毛近似轻颤地刮过手指。我就如平白无故地抚摸到某个人柔软的弱点,忽然发觉他好像也会变得不堪一击。

    于是心口飘乎。那是一种连绵不绝的不舍得。

    只是后来我更认为是鬼迷心窍。

    犹如被海妖蒙骗的粗心大意的水手,我到清早被叫醒时才意识到大事不好:熬夜赶材料就算了,好歹是迫于生计,不得不做。结果这回睡没多久就要爬起来通勤则是涉及纵欲过度。

    这也罢,谁都可能有美色误事的时候。但艰难地磨蹭去洗漱时看到镜子,我觉得我再怎样也没办法原谅罪魁祸首和几个小时前的自己。

    早先就说好领子挡不住的地方不可以留痕迹了啊!之前还很遵守规矩!

    我无波无澜,刷牙洗脸,整理着装。精神充沛的保镖贴心地递来一条创口贴。我毫不客气地接过,踩了他一脚,然后一个早上都没搭理人。

    自打一开荤后频率就越来越高,我已然深感疲萎。

    哪有社畜能受得了这种军训。今后起码大半个月我都不可能再有任何过分旖旎的想法。

    中午也把里包恩打发走,自己找波岛买便当吃。

    午休半个小时。下午怨气冲天地对着电脑死磕,中途吃了高木出差良心发现后带回来分给部门同事的大阪特产。

    一吃别人的就没好事,临近下班被组织着叫去开了一个小时的会。

    回办公室再加班。

    我一如既往提前告知了里包恩不用来接。天一黑,在灯开得无比亮堂的部门里忙活了半天,终于估算着能回家的时候听见同事略显兴奋、难掩惊讶的招呼声。

    装好文件回过头。穿着条纹西装的男朋友赫然出现在门口,维持着敲了敲门的姿势,另一手里提着一只礼品袋。

    “友寄前辈。”他礼貌地说,“我看到你们这里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我平静地看了他两眼,在加班战友们的众目睽睽下走到门前。

    “前辈还要多久才下班?”

    “马上。”我看向里包恩手中的袋子,“这是什么?”

    后辈坦然道,“送给你的。”

    淡金色的礼品袋,不算大。我打开一看,里面还装着一个厚实、精致而颇为细长的盒子。

    是手链。

    第85章

    带点慰问品还说得过去, 没见过几面、只在一开始短时间共事过的后辈主动上门送饰品,个中含义就难免显得微妙了。

    鉴于男朋友在外人眼里只是保镖的身份,甚至有种诡异的偷情感。

    严肃严肃。

    我下意识扬起的嘴角又勉强压了回去。

    虽说同事们不一定知道送的是什么, 这个小礼品袋的派头一看也不便宜。然而正当我想当面婉拒并暗示某人别乱来之际, 里包恩如变戏法般再次掏出两大个鼓囊的环保购物袋,其显眼程度不亚于上课上得昏昏欲睡的期间老师突然从讲台下搬出两箱零食。

    我:“……”哪来的?

    “很感谢当初各位前辈的照顾和欢迎会。小小薄礼, 不成敬意。”这位深谙人情世故的暖心后辈如是说。

    办公室后头那些加班到幻灭的社畜肉眼可见地找回了失散的灵魂,听取满堂“咦”、“诶”、“我们也有份”、“真的假的”声。

    我瞄到从环保袋里冒出头的鱼糕包装, 也霎时来了点精神, 横扫疲惫,“吃的?”

    里伯山道:“正好去宫城出差回来。”

    从容得我都要信了。

    把小礼品袋挂到手腕上, 我率先接过其中一袋, 拉开两耳掂手, 低头一瞧。

    满满当当, 基本是鱼糕、柚饼子、米饼仙贝等等知名的当地特产,但也混了一些寻常可见的巧克力、曲奇或大福之类的零食甜品。从办公室人数来看分量正好。

    与此同时,同事们也丢下手头的任务。有的凑到里包恩身边攀谈寒暄,有的又挤又扒地趴到我身后伸脖子看。

    惊呼与感慨声四起。

    “啊,这个超好吃!我之前去找朋友玩的时候吃过!”

    “包装好可爱~”

    “我饿了, 我真的饿了,分我一点。大家都有份的对吧?”

    “够义气啊里伯山君, 我要哭了……”

    一个个越激动越挤, 越挤越往下压,仿佛有无数只叽叽叫的猴子围在我背上打架。我眼皮一跳,迫不得已地出声维持秩序:“重死了, 起开啦。让我挪个步。”

    跟里包恩一块把环保袋放置到最近的办公桌上。呼呼嘻嘻的猴们便一边道着谢,一边紧随其后涌来分食。

    我眼疾手快地拿出两包大福。

    邻座同事立即检举:“新奈好狡猾, 我刚也想拿的!”

    我哼哼一笑,“拿到全凭本事,你手里的也给我。”

    同事:“才不要嘞!凭什么!”

    我:“凭我看到了就是我的。”

    同事无语喷笑:“什么强盗逻辑啊!你跟谁学的?”

    我伸出魔爪吓她。后者小声地尖叫一声,把战利品抱在怀里一溜烟逃出我的射程范围。

    嘿嘿。

    这波时机正好的慰问瓜分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最开始的小袋子混入其中,没什么人关心;但某些同事试图怂恿里包恩晚上再一起去喝酒的时候,仍是有人朝我挨过来,揶揄说大家是不是沾了友寄前辈的光,才收到新人的礼物。

    “别想太多。人家自己都说是为了感谢当时的照顾了。”

    我不以为意道。套上风衣外套,收拾台面,该装包的塞进包里,顺手整理出一小叠没用的资料拿在手头,“而且我不是单身啊。”

    三两个八卦的社畜压低声音调侃,“里伯山君搞不好还不知道呢。”

    “他会知道的。”我说。

    “可怜的后辈……”

    你们的语气可不像可怜他。我在心里吐槽两句,却也习惯得面不改色,提起公文包就抓紧时间准备回家。

    扭过头,只见隔着两个工位的不远处,里包恩还被想要拉新人下水的棘手前辈围着讲话。头顶白晃晃的灯光孤僻而冷淡。杀手身形高挑,轻易便越过人与人的间隙投来一瞥。

    我边往门口走,边向那边稍微歪了歪头。

    “收工,回见。”下班打招呼,“还有里伯山君,谢谢你的伴手礼。”

    原先背对着我的同事们也纷纷侧过身,抬起手回应。

    “哦,辛苦了——”

    “别走这么早嘛,不一起去喝一杯吗?”一些酒鬼深表遗憾地抬高声调,引出争相附和,扯着什么后辈难得来一趟的理由。

    我松散地拖着坚定的步伐绕到碎纸机旁,把废纸塞进去。机器运作得嗡嗡直响。

    “不了。”我直言拒绝,“我家那位很麻烦的。”

    转身就走。

    几声跌宕起伏的控诉不出意外地撵在脚后跟。譬如“无情!冷酷!简直可恶”,又如“趁还没有结婚多出来潇洒啊”、“男朋友只是男朋友,让他管那么严干啥,又不是老公”等等歪理,我一律挥挥手挡开。

    走出办公室,外头乌蒙蒙的,已然阒无一人。直梯转角留着几盏聊胜于无的灯。户外近乎料峭的冷意剐蹭过裸露的皮肤。我一手拎着包,一手揣进大衣口袋里取暖。

    刚进电梯,摁按钮合上门。下一秒,两页镜子般的电梯门又缓缓敞开。

    西装革履的绅士长腿一迈便站到身旁,重新摁上关门。圆柱形直梯内部不算宽阔,此时立马显得逼仄不少。

    电梯悠悠下行。

    我保持距离。把手机掏出来,垂眼翻翻,“你不和他们去喝酒吗?”

    这么快就能摆脱那些缠人的老油条,这家伙到底用了什么借口。

    “嗯。”

    后辈的嗓音带着答案从侧上方落下:“既然友寄前辈不去,那我也不去。”

    我:“你该不会原话就这么说吧?”

    后辈:“是啊。他们什么也没多说,反而叫我赶紧把你抢回去。”

    我:“……”这些人犯了教唆小三罪良心都不会不安么!

    不过里包恩倒还是淡定自若。

    一个轻笑熟稔地映现在他的唇边。我抬起头,恰好对上男人平稳而颇含兴味的目光。

    “我认为他们确实很有远见。你可以考虑一下,新奈。”他顶着公司新人的身份大言不惭道。

    似笑非笑的口吻。堂而皇之地伸来的手。我一没注意,一缕极轻却富有暗示意味的力道便攀上颈侧。

    谁的手指堪称冒犯地微微探入衬衫衣领,可并未触碰到肌肤。我察觉到柔软的指腹隔着创口贴摩挲的触感:粗,闷,痒。这股挠人的痒一路酸涩地漫到指尖,带着令心口遽然发紧的难以忽视。

    在那之下暗藏着的,是他自己留下的痕迹。

    而这位犯上的后辈轻声说:“我未必会做得比‘你家那位’差。”

    “…………”还来劲了!什么后来者居上的台词啊!

    我看着如同给马甲人设悄悄叠了好几个私设的杀手。静默一秒,吐槽欲瞬时滔滔翻涌。

    “你知不知道现在我在好几帮人面前的暧昧对象都不一样了,现在还乱来,都在公司叫我前辈了就乖乖叫前辈!人家说什么你就听什么吗!”

    都已经构成职场性骚扰了好不好!

    里包恩诡辩:“虽然身份不同,但都是我,他们能有什么意见?”

    我照常发挥:“不是别人有没有意见的问题了,是我心脏的问题!”

    “是么?你看起来比任何人都接受良好。”里包恩的手指捻到创口贴的边缘。

    “接不接受和想不想是两回事,”我感到耳朵赧然地发烫,不由飞快抓住那只手背,“就像我接受了下班还去开会,其实心里在拳打领导脚蹬老板一样。更何况我对后辈款也没兴趣!”

    直梯叮地一声到位。

    见某人眨眨眼,知错不改地不打算收手,甚至还转身压近几分,我只好在电梯门即将打开的一瞬间就毫不客气地拍开他的手。

    只成功别开一点点,恼得再拍了他手背一巴掌。胜在还算响亮。紧接着立刻踏出电梯。

    电梯里毕竟有监控。就算安保可能在摸鱼,或者压根不会管,但我总有种在名正言顺地出轨的心虚和矛盾。

    加上事实上无人发觉,偷感重得空前绝后。

    于是翌日,我按部就班地踩点到公司。面对细心的同事惊讶的询问,超经意地抬起手腕,顺势欣赏了一眼从袖口露出的手链。

    链条清冷纤细,一点也不硌皮肤;充满设计感地缀着低调却精致的碎钻。银灰色。

    其中连嵌着一小条能够刻字的部分。

    它在贴着手腕的内侧,隐晦地,静谧地刻着一串描绘流畅的漂亮英文。是里包恩的名字。但最后一个字母n却用上了大写。

    昨晚拆开看到的一刻,我还思考了会儿要不要再送一个有刻我名字的饰品给他。没想到保镖早有准备,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我送他的领带夹里侧又印了字。

    放到手心里一看,是完整的罗马音“Niina”。

    不用多想都能知道手链最后的大写N指代的意义了。

    “自从入职以来都没怎么见你戴过手饰诶。”同事摆出一副侦探般的死鱼眼,“该不会……”

    我坐在工位上,好整以暇地叠好文件,对齐。

    “男朋友送的。”

    “我就知道——”她捧着热可可发出咸鱼之号叫,“果然一旦知道公司里有人在追求恋人就会上赶着宣誓主权,我受够万恶的情侣了!”

    “都让你们少乱起哄了。”我左右看看,“订书机呢?”

    同事消极怠工:“被我吃了。”

    我:“现在去切胃拿出来。”

    同事:“我错了,好像放在打印机上面。”

    我跨出座位。刚在附近找到订书机,把资料装订好放入文件袋,办公桌上的座机便忽地振动响铃。

    隔壁同事贴心地伸长手臂,帮我接通。

    “喂?这里是——哦,是的,是。好。”她拎着听筒回过头,“新奈,公司前台有人找你。”

    这时候能有谁?

    我在脑海里过了几个客户名字,三两步加快赶回。把袋子放回工位,道了谢后亲自接过电话。

    “我是友寄。”

    “好的,友寄小姐……”

    只听前台些许迟疑的声音从听筒那头传来:“这里有一位穿着中国服饰的小朋友找你。他说他是什么‘彩虹’……啊,不好意思。什么?”这里似乎掩住了收音筒,杂音模糊,随即才重变清晰。

    “‘Arcobaleno’。总之,他说你应该会知道他。”

    第86章

    早过了人流量最大的时间, 便利店内还算安静宽敞,只有寥寥一两个顾客偶尔在货架边犹豫挑拣。

    我随手把怀里厚实的文件袋放到临窗的吧台上。

    今日天气多云。冷空气一意孤行地盘旋在都市上空,呼朋唤友, 随来再一次范围可观的降温与呼啸的刮面大风。今年东京入冬得比往年更迟缓。灰冷的、干燥的白昼仍然张开双臂环抱着高耸的楼盘, 纵使传过几次要下雪的消息,天空也纹丝不动地照旧日升日落。

    出公司时一阵无故妖风差点把我的头发吹乱, 进了店内才暖和些。

    我买了杯速溶咖啡,旋即询问随行的人。如同一颗笔直的小萝卜立在地上的黑发小朋友抬起头看我, 紧接着两手作揖, 可爱而礼貌地表示他喝红茶就好。

    我拿了瓶红茶,问:“你吃早饭了吗?”

    小朋友答:“吃过了。”

    那就顺便再只买两串丸子, 结账入座。我面朝玻璃外车水马龙的街道, 小孩灵活轻盈地跳上身旁的椅子, 长长的红袖拂起, 然后板板正正地坐下。

    我难免多看一眼。

    里包恩也习惯很好地坐得正。但比起动不动翘脚的某人,这位小朋友显然更端正:背挺直,盘着腿,两手乖乖地拢在袖子里。像是打坐。

    递给他一串。后者用稚嫩却温和的嗓音道了声谢。只有两个简单的音节,是中国话。

    分寸把握得恰好, 一举一止都令人感到舒适。

    老实讲,几分钟前接到公司前台的电话, 说不惊讶是不可能的。

    早先听里包恩提起过世界最强七人之中就有一位中国人, 据说其不仅泡茶与拳脚的功夫了得,中国料理也相当上手。没想到那么快就能见到本尊:

    黑发黑眼,一袭简约大气的红色长袍, 背后垂着长辫子。我一到楼下,就见到这样一个孩子又乖又安静地坐在前台安排的小沙发里。

    他如有所感地扭头望来, 不知为何一眼认出我。随即便跳下沙发,颔首抱拳,与我行了个礼。再抬起脑袋时,我看见小朋友嘴边噙着的平易近人的微笑。

    “你好,”这是中文,接着转为颇为熟练的日语,“友寄新奈君,初次见面。我的名字叫作风。”

    公司门口的人来来往往。不乏有人往这儿侧目。

    此地不宜久留,先带他出社摸鱼。

    老实说,我谈不上意外。毕竟如今来了两个异世界前彩虹之子,还都阴差阳错地在我家落了脚——川平甚至特地来送房,一副料事如神、还完这个人情我就不管你们了的模样,会迎来下一个客人在情理之中。

    异界那边发生了什么事,谁接到了什么讯息,做了什么决定,我当然不知道。可猜一猜也能想出个大概。

    至于川平明里暗里的安排,我倒也不介意。

    就算前彩虹之子们出于某些缘由得知了里包恩和史卡鲁在这里过得很好,并且有加速成长的机会,从而再派人来观察试水,来的也是二头身的小婴儿。

    小孩的占地面积就那么点,住在家里就像多养了一盆可移动的小盆栽。

    而且还不是真正的需要格外照顾的小朋友,吃喝起居都不需要我多操心。等搬了家,空间就更加富余,长大成人也能挤一挤。

    最重要的是,我在川平中介拍拍屁股走人之前确认过,这套房子的确正规地划在本世界房地产公司名下,受本地法律保护,和异界不挂钩。如果我住得放心习惯了,会有一次联系他的方式,可以找他直接买下来。

    我本来就很满意新屋子的条件。能久住,又不影响正常工作和日常生活,自然没必要拒绝。

    不过这得留到资金充足之后再说了。

    坐在便利店窗边欣赏外景,我两肘支着桌面,喝一口咖啡,身边的中国小朋友啜饮一口红茶。

    我咬一口热乎乎的丸子。小孩更不疾不徐地拿着签子小口品尝。

    好难得的平静。

    只是我没法离开工位太久。惬意地享受了一下摸鱼的自由,我转过头,看向低头嚼着丸子、软软的腮帮子微微鼓起的小朋友的发顶,“风。这样发音对吗?”

    风抬起脸,“是的,很标准。”

    我注意到他的眼睛虽然大,但眼尾微微上挑,形成一对相当漂亮的凤眼。

    这么看起来,好像只有里包恩以前的眼睛是黑黑圆圆的。

    “你是通过威尔帝的帮助,今天才来到这里的么?”我开门见山道。

    “嗯。”

    男孩似乎并不讶异于我说出威尔帝的名字。他把竹签放到桌上的盘子里(以他的身高其实够不到,所以站起来放了才坐下),才好生对上我的目光,“友寄君想知道的话,我可以把那边发生的事都讲给你听。”

    我:“好啊。”能听故事的摸鱼时间可是顶配。

    风:“不过我跟威尔帝他们接触得不多,知道的细节也有限。”

    我:“没关系。刚好听你说完我就要回去干活了。”

    小朋友望着我,露出一个浅而内敛的笑来。

    “那么,我就从里包恩失联那几天说起。”风的语气平稳,娓娓道来,“威尔帝研究出了穿越异界的机器。鉴于异世界的危险程度成谜,谁也不知道这边会是什么样的情况,他便打算找拥有不死之身的史卡鲁帮忙。当然,你应该也知道了,最后出了点意外。”

    我好奇道:“他到底是怎么暗算了里包恩?”

    风坦然地摇摇头,“我那时回国了,没有亲眼见到。但听说是史卡鲁不乐意,于是威尔帝直接把机器带过去找他——那会儿史卡鲁正在古里炎真家……嗯,就是里包恩的学生的朋友家玩。”

    我:“那位阿纲同学的朋友么。”

    风从善如流地改变代词:“没错。刚好沢田纲吉君放学后去那边一起补习,他的几个守护者也跟着。本来威尔帝之前就和大家结过仇怨。一来二去,发生了很多事,据说连房子都炸了。”

    “……”

    你们黑手党果然连补习都在刀尖上舔血啊。

    “然后里包恩也出现了,组织了一场比赛。表示只要彭格列赢了,就让威尔帝停止这项研究,也不会找活人实验投进可能再也回不来的异界。”

    “…………”

    是那家伙会做出来的事,看乐子和培养学生一键到位。

    “彭格列的一些守护者持反对意见,但炎真和史卡鲁关系好,他拜托纲吉帮忙。首领答应,别人自然也只能听从。可惜比赛进行到中途,眼见彭格列快要胜利,威尔帝却忽然反悔了。”

    我听得入神,反应过来才再喝了口咖啡。

    “反悔?”

    “他好像是说,‘我从一开始就没答应陪你们玩这种毫无意义的游戏’,接着打算趁场面混乱的时候抓史卡鲁进机器。”

    中国小朋友回想道,“因此,炎真为了保护史卡鲁,纲吉为了保护炎真,彭格列的守护者为了保护纲吉,又在慌张中推搡成一团。里包恩不会眼看着这些孩子一起被卷进异世界,但给纲吉打了一发死气弹——就是能够激发人体绝命之炎的子弹后,才发现威尔帝的目标是自己。一开始的机器是假的,提前放在里包恩会站的位置上的设备才是真的。”

    难怪里包恩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没有好脸色。

    我了然:“这样啊。”

    风:“很遗憾。虽然他应该马上做出反应了,但威尔帝早就准备好启动程序。所有人回过神时,里包恩已经消失在原地。”

    “大家应该都很着急吧。”我不由稍微蹙起眉,估测着接话道,“就算不说关系好的方面,他的能力很强,缺席的话给家族内部造成的影响一定也和裁员裁到大动脉一样。如果两个世界经历的时间长度是一样的,现在甚至都过了大半年。”

    我要是家族的首领头都大了。

    风在倾听时始终认真地注视着我的眼睛。闻言,他定定看我一眼,白皙的小脸流露出几分笑意。

    “彭格列的情况我不清楚,只是目前看来并无大碍。”小朋友体贴地说,“一开始大家确实都很震惊,也想方设法让威尔帝把里包恩找回去过。威尔帝不肯配合,几个年轻人后来不小心闹得太过,把他的发信器弄坏了。想要联系到异世界,威尔帝得重新修。”

    我已经不会惊讶了。点点头,平静地喝喝咖啡,啃掉最后一个小丸子。

    配咖啡果然不是很好吃。

    “那史卡鲁之所以出现,我猜也还是威尔帝的主意。”

    我搁下签子,顺着说,“机器修好,但不知道异世界的情况,所以还是得让一个某种层面上说不会出岔子的家伙来探路。彭格列的守护者都不会同意让首领冒险。因此由史卡鲁来是最稳妥的选择。”

    风应道:“的确如此。结果史卡鲁刚到就弄坏了通讯器。”

    我几乎和他同时笑起来。

    转回头。我眺向玻璃外千篇一律又无时无刻不在变化的街景,一手握着咖啡瓶,一手托着下巴闷笑地开口:“这个不能全怪他。”

    “嗯?有什么隐情吗?”

    “他的通讯器是在被里包恩打飞后坏的。”

    “……”风顿了顿,语气颇显无奈,“原来如此。”

    期间偶尔有顾客进店或结账,门口间歇地飘响电子欢迎声与店员营业结算的声音。我把咖啡当水地再喝两口。余光里,一身红的小孩同样收回目光,抱着红茶抿了抿。

    “真是波折。”我看着风景感叹。

    “是啊。”风亦叹道。

    “你会直接来公司找我,是因为川平说了什么吧。”

    “嗯。他没有说很多,只告诉我们如果想找到人,就来这里问一位叫友寄新奈的女士。”

    我是什么第三方平台吗。

    暗自腹诽一句,我喝完咖啡,把瓶盖旋上。

    “那他有跟你们说,”我侧过头,重新看向邻座的小孩,“这个世界会让你们恢复身体的速度加快么?”

    风稍稍睁大了眼。

    果然没有,而且这位看起来就靠谱的小朋友确实是第一时间只找到了我。

    我顶了两秒死鱼眼,继而正色,认真地看着他交换情报:

    “既然如此,这边的情况你应该也都不清楚。简单来说,现在那两个人都住在我家——我起初是先雇了里包恩当保镖,让他帮我解决一些杂事;后来史卡鲁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出现在我公司窗外,我想大概是威尔帝传送的问题。现在的情况是史卡鲁还是小婴儿,但里包恩来得早,已经恢复了。”

    短暂的讶异过后,眼前绑辫子的中国小孩依然神情稳重、谦逊而温和,只是不免哑然。他合上眼,轻轻呼出一口气,做了个像是太极的起手式,这才微笑着仰头望过来。

    “难怪川平当时说是里包恩主动留在这个世界的。”

    “哦,他还跟你们说这个了?”

    “原话是,‘是里包恩死活不肯回来,想问就自己去见识一下吧’。”

    “真爱卖关子。”

    我随口聊道,“里包恩倒是已经准备好了给学生的突击考,就等能回去的那天了。虽说是个严格的老师,阿纲同学应该也很想念他吧?”

    风颔首,有点遗憾地微垂下眉毛。

    “据我所知,他在两个多月前就委托川平,让一群跟自己等比例还原的机器人去继续指导沢田纲吉,把人家折腾得一天都难得休息几分钟。理由是抓紧修炼,迎战不知道哪天会来的突击考试。”

    我:“……”

    风委婉道:“从我徒儿寄来的书信中,我只知道纲吉君似乎每天都非常疲惫。就算周末高高兴兴地出去玩,回来也是灰头土脸的。虽然刚开始有想念过里包恩,但随着时间一长,现在貌似也不是很想那么快再见到他。”

    我沉默片刻。

    “那个人有时候是真像鬼啊。”我吐槽。

    风无奈地笑,低头喝茶。

    掏出手机一瞄,是时候该回公司。趁最后一点摸鱼时间,我问:“你这次来是带着任务的吗?”

    “算是。”小朋友回道,“那边是希望我能顺利找到里包恩和史卡鲁的位置,了解一下他们和异世界的大致情况。有必要的话就把人带回去。”

    我眨眨眼。“可以随时回去了吗?”

    风说:“没有那么方便。按照计划,我需要先联系上威尔帝,再由他那边分析信号,去到指定的地方才能实现穿越。”

    “这样也挺简单的。能两头联系就没关系。”

    “我也是这么认为。”

    黑发小孩温声道,“只是听说可以加快长大,即使是我也难免想多留一会儿了。”

    说到底,当小婴儿还是处处不方便。

    我非常理解,“你有手机么?”

    “有的。威尔帝给了我一个,”风从又宽又长的袖子里掏出一只小小的翻盖按键机,“我没拿出来过,还不确定在这个世界能不能用。”

    “我看看。”

    “请。”

    接过手机,点开通讯录。一片空白。我手速飞快地录入我、里包恩和史卡鲁的联络方式,再给自己打了个电话。

    放在桌上的手机随之嗡叫。

    “可以用。”我挂断,把按键机还给一眨不眨看着我操作的小孩,“备注好了。我待会儿回去上班,你可以先找他们玩,如果谁都联系不上,有事打给我。我十二点十五分午休,傍晚六点下班,直接来找我也行。你身上有钱吗?”

    风两手接过手机。

    “有,我带了六万円。”

    他诚恳地说,“谢谢你,友寄君。”

    “不客气。”我心情不错,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和你聊天很愉快,更不用说我还能光明正大地偷偷懒。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尽管问我就好。”

    中国小朋友原本温润清浅的笑意也重了些。

    “你现在就要回公司了吗?”他观望着我收拾吃喝完的空包装。

    “嗯。”我应着,拎起文件袋,“你刚过来会不会累?我等下跟里包恩说一声,让他来接你去休息。”

    我站起身。小孩抱着没喝完的红茶瓶子,轻轻一跃便无声地从椅子跳到地上,袍角都没乱。

    风:“麻烦你了。”

    我:“不会,发个消息而已。他要是欺负你了就跟我说。”

    风一怔,随后莞尔。

    “好。”

    这位传闻中的大师级人物比我想象得还要更随和。

    第87章

    我提议让风到公司前台等一等, 但他表示在便利店等就够,我也就不再多劝。回公司路上给保镖发去几条讯息,告诉他风来, 速接。

    此人不知道在哪闲晃, 没一会儿便已读回复。

    保镖(● v ●):【比我料想的要快】

    我:【他就在我公司楼下的便利店门口】

    保镖(● v ●):【哦】

    我:【接到扣1】

    对面丢来一个沼跃鱼打瞌睡的贴纸。

    我收起手机,乘电梯回办公室。

    交材料, 跟领导汇报一下工作,坐回工位处理邮件。

    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 手机才弹出新消息。

    保镖(● v ●):【2】

    附赠一张图片。

    我垂眼一瞥, 抽空划开锁屏。里包恩传来一张实时拍摄的照片,背景在家。

    以拍摄角度看, 他正坐在客厅的单人沙发上, 闲来无事地拍下从玄关累得气喘吁吁赶回来, 在镜头里化为模糊人影的史卡鲁, 以及跟在其身后来访,礼貌作揖的风。

    两个小朋友一动一静,一紫一红,还挺喜庆的。

    我的手离开键盘,抓起手机打字:【又叫人家跑腿】

    保镖(● v ●):【他闲着也是闲着】

    我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角。正打算放下手机转战电脑, 对面的消息又活泼地弹入窗口:【中午下来吃】

    他以前还会客气客气问会不会下来,现在真是一点也不留余地。

    板着脸盯屏幕, 我哐哐打字:【难得有老朋友过来, 你和他们多聊聊】

    里包恩秒回。

    【我和三岁的小孩没什么好聊的。】

    这时候不仅记得摆大人架子还加了个冷酷的句号啊!

    我:【你现在又不是三岁了哦?】

    保镖(● v ●):【我是不是三岁你还不知道么】

    我:【我好像记得有人两个月前还追着我喊新奈姐姐】

    我:【谁呢】

    两条消息接连显示已读,对面却只回了个沉默。

    小样。

    我冷笑一声,心情愉悦地锁屏。解决一部分工作。起身接个水喝, 等到午休便拖拖拉拉地下楼,路上和眼熟的同事寒暄了两句。

    正准备拐去便利店买点什么去公园找保镖搭饭, 紧贴口袋里的手机又响起熟悉的G-mail通知音。

    我眼皮也没动,习惯地拿出手机。一边戳开界面姑且看看是什么事,一边放慢速度绕出公司。而在经过大楼侧面的玻璃幕墙之际,一道低沉的、隐约含笑的嗓音倏地从偏后方传来,招呼般稍微抬高了声调。

    “Ciao,bella。”

    这四周没别人。我停下脚步,循声回过头。

    只见一身黑西装的高挑绅士倚在墙面,两手插着裤兜,身后坚实的玻璃如镜面似的裁割出另一个清晰又暗冷的背影。他如此微微歪着头,没被帽檐阴影遮蔽的眼睛从容不迫地瞧过来;像久候多时,又像真的只是街边偶遇的搭讪。

    在我接住他的目光时,里包恩才不紧不慢地直起身。

    顿了顿,我把手机塞回衣兜,望着他迈来两三步靠近。

    “有什么事?”

    这位半路杀出来的外国人在跟前站定。我一抬眼就能看见他低头轻笑的神情。“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请你一起用个餐。”他说。

    “抱歉,我已经有约了。”我伸手去牵男朋友的手指。

    杀手任我牵住,“那就推掉。”

    我耐心吐槽:“你的真面目能多藏一会儿吗!”

    里包恩则翘起唇角。

    “能啊。小姐,这边请。”

    我的手被反握在掌心,领着往公园的方向走。高楼浑暗的玻璃幕墙映出两个交错又同向的身影。

    虽然并不怀疑什么,但出于疑问,我轻轻地拽了拽他的手。

    “我还没买吃的。”

    “不用买。”

    “嗯?”

    里包恩的另一只手上再次莫名其妙地出现一个袋子,袋子的表面还印着彭格列的纹章,“我带了。”

    “……”我边走边冷静地看着他炫耀般的举动,“你们黑手党怎么那么多周边文创啊。”又是笔记本又是帆布袋。

    里包恩诚然道:“彭格列的追随者在全世界都不计其数,这些一经发售可是很快就会被抢购一空的。”

    我:“这个世界又没有。还有你究竟是有异次元空间还是真的会魔法,哪掏出来的!”

    里包恩:“我只是用了一点简单的魔术技巧,然后简单地实现了。”

    着重强调了简单。

    我不说话。拉着他穿过马路。

    结果身旁的保镖还意有所指地补充:“和某些笨蛋不一样。”

    我觉得他简直不识好歹。仿佛膝盖狠狠中了一箭,我气得甩甩牵着的手,还是没甩掉。于是又气笑了。用力停住步伐,另一手去掰里包恩扣紧的五指。后者也随之停下来转头。

    “你才笨啊,我当时那是为了逗谁开心?”我算账。

    “我可没有说是你。”他还有闲心狡辩。

    装装装,“你自己吃饭去吧!”

    说话间就把这人的手指挨个掰开挣脱。

    我两手插兜谁也不爱,抬腿就要越过他往公园后门入口走。然而下一刻,里包恩面色平静,却语带可惜地扭过头看天。

    “哦,本来还说有人应该想吃千层面了……”他的口吻平常,就像在叹说那算了、怎样都可以,“既然如此,那我就自己吃了吧。”

    杀手率先转身就走。

    诱惑太难抗拒。我立刻被钓到,嘿嘿一笑,快两步跟上前,重新伸手要牵他。没想到手速成幻影地抓四五次也没抓到小手,里包恩总是有角度在我牵到的前一秒逃脱——这又让我想起以前在电车上抢回手机的时候。

    那会儿他才十来岁,我的衣服套在他身上都太宽。

    于是最后一下,我借抓手的假动作伸长手臂,实实在在地从侧面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腰身。拖得他走路的步幅都小了不少。

    我的脸颊贴了贴他的西装衣料,闷笑得脖颈与耳尖都发热,“不可以吃独食,我也要!”

    肩膀被顺势搂住。

    “不是让我一个人吃?”里包恩的嗓音如同在耳边极近地轻振。

    “不让了,老板的城府很深的。”

    “那就好好走路,这样像什么话。”

    “你不也挺开心……嗷!好痛!”我迫不得已地收手捂着脑门。想要离远点,一股力道又轻描淡写地按在腰侧。因而仍然贴在他身边。

    好几天没被敲了,差点忘了这个暴力男还有这种阴招。

    磨蹭着晃进常青植被葳蕤的小公园,日光倾泻于淡薄的树影间。我自己揉揉脑袋,嘀咕评价:“说说都不行。”

    某人:“你说什么?”

    吓不到本人。我光明磊落地抬起严肃板起的脸,“我说你一点也说不得。”

    话音未落,唇角又被亲了一下。

    我被动停步:“……”

    里包恩直起腰,“你现在往后看做什么,刚才抱过来的时候怎么不担心被同事看见?”

    程度哪里一样了!虽然都是人见人憎的亲密举动。我可是确认过没什么人才干的。

    面无表情地回过头,我凉凉道:“我在公司养了备胎,比较怕他看到。”

    说着径自拨开他搭在腰上的手,找个合眼缘的野餐位置。

    如今气温降下来,时不时起风,公园的人难免比过去要少。放眼望去,只有零散几个同样远远地坐着边吃饭团边看手机的上班族,喷泉与滑梯边也仅围着寥寥三两个穿得厚实的小孩。连被树枝环绕着的半边天空都显得冷倦。

    走没两步,后边又传来沉声的询问:“怕谁?”

    “一个专门来送过伴手礼的后辈。”我头也没回,“人家可比你自觉多了,还说会比你做得更好。”

    臂膀的外套袖子蓦地被揪住。

    我侧过身,里包恩细长的眉毛在帽檐里不着痕迹地挑起,神色带着相当明显而浓重的不满意。

    “你这么说是更喜欢他啊。”杀手松开我的袖子,上前一步,反倒捏住我的脸蛋,“那家伙哪点能比我好?”

    我倍感不妙,吐槽却先比制止脱口而出:“谁家好人连自己的马甲都要比个高下啊!你是故意的吧!什么话都让你说了……不行。亲一下就算了你想亲几下。我以前最烦堵在宿舍楼门口腻腻歪歪挡路的学生情侣了。”

    令人感到慰藉的是千层面一如既往得好吃。

    有朝一日能享受到男友便当,加上近期工作相对清闲,我回到办公室也心情愉快。

    对座的同事昨晚熬夜,午休连饭都没吃就说要先趴着睡一觉。现在正巧醒来,睡眼朦胧且气血不足地注目着我接茶水,端着水杯回工位。紧接着幽幽开口:“真好啊。”

    我投去一个问号。

    同事声线嘶哑:“热恋期真好啊。”

    我嘴角一抽。

    “你睡觉能开上帝视角?”

    “不,我是趴了会儿觉得渴,去倒水的时候刚好看到你和甜甜男朋友牵手过马路。虽然走过去了就看不见了。”

    我诚恳劝解:“再睡几分钟吧。”

    同事道:“不行,再睡就来不及了。没有男朋友催吃饭的我只能带着自己可悲且孤独的人生去吃用血汗钱换来的枯燥的盒饭。”

    我喝一口热茶,点点鼠标,“我不拦你。”

    同事悲而埋头:“无情、冷酷。凭什么我要成为双标态度的冷淡的那一方?”

    “我帮你打包带上来,”我从电脑旁探出脑袋,“你要吃什么。”

    两句话打出社畜技能一套连招。

    “啊,谢谢。不用了。太麻烦你了。实在不好意思。我自己来就好。”

    我缩回脑袋,“给你一个眼神自己体会。”

    同事:“你还是救救我吧。”

    她如行尸走肉演员般晃悠悠地站起来。我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拿起来一看,新消息来自保镖:【风早上说他会另寻去处,不住这,已经走了】

    我着手回复:【怎么现在才说?】

    保镖(● v ●):【刚才忘了】

    信你有鬼。

    我扬起眉,正要打字,没走远的同事古井无波般射来视线:“不会是对象的讯息吧,你们才道别没多久啊?”

    即使能深刻理解刚睡醒并尚未进食的上班族的怨气,也不料这家伙这么能自讨苦吃。

    “是。”我敷衍,“你再不去吃饭就太晚了哦。”

    同事扭曲地走了。

    我这才顺利发送:【他带的钱不多,而且这边没别的认识的人的话最好还是劝他待在一起吧。要是排异反应导致出事就不好了。】

    保镖(● v ●):【晚上再劝也来得及,正好让他熟悉一遍环境】

    我:【现在就去】

    保镖(● v ●):【哼】

    我:【哼什么啊!】

    第88章

    以风的本事, 想要一个人在异世界尽快安顿下来自然花不了多少功夫。不过有里包恩的前车之鉴在,就算他觉得自己成为住客可能会给我添麻烦,也得谨慎考虑一番身体的安全问题。

    因此, 里包恩接我下班时汇报表示风选择了留下, 我只是欣慰地点点头。

    果然很好沟通。

    “那今晚吃点好的。”

    我在回家路上提道,“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里包恩:“这个啊。”

    我:“披萨和牛排驳回。”我想吃点清淡的。

    里包恩:“那我要吃意大利面。”

    我吐槽:“讲真的, 你是不是想家了?”

    说到这里,我还挺想知道里包恩以前生活过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虽然不时会听他讲起一些故事, 但没有亲眼见过充斥着柑橘、香草与玛奇朵甜香的午间小酒馆, 没有亲耳听见波光粼粼的奥尔塔湖面上呼驰而过的船艇引擎声。想象力再如何自由伸展,到头来只能勾勒出一点基于影视印象的暧昧的轮廓。

    哪天要是能去, 旅游体验应该也不错。某个保镖带过去还能充当向导。

    只是今年已经没希望了。

    年底后期也会忙起来, 公司里的人基本都在盼望着元旦放假。

    我把发散的思维拉回近处。可直到抵达居民楼楼下, 里包恩还没决定晚饭的菜单, 只优哉游哉地跟在我身后上楼。

    回到家门口,我掏出钥匙开门。

    外头天际黯然,屋子里已然开着亮堂的灯光,熟悉的游戏声不远地传来。我的目光越过窄窄的玄关,一面换拖鞋, 一面说了声我们回来了,便忽而闻到一股几乎能感受到热气的饭菜香。

    总不会是史卡鲁下厨。

    我眨眨眼, 走两步绕到客厅一瞧。

    只见这两天刚换成被炉的矮桌上摆放着几盘中式家常菜, 三荤两素:我一眼就先认出色泽鲜艳的糖醋排骨和一整条清蒸石斑鱼。中间还放着两屉棕色的小蒸笼。

    好香。

    意识到佳肴在前,陪我上了半天班的肚子霎时感到一阵蓄势待发的空虚。

    “啊,啊?”语气一如既往显得毛躁的小孩抱着手柄狂按。史卡鲁坐在电视前, 匆匆瞥来一眼,很快又全神贯注地盯住特效缭乱的屏幕, “你们回……啊啊可恶!这什么恶心的机制啊,我都死第四回了!”

    杀手在我背后路过,我听见他提着我的公文包推门进卧室的声响。

    而本场最令人惊讶的新住客,则正从抵在灶台旁用来垫高的椅子上轻轻跃下,黑长的辫子随之扬起又垂落。

    穿着一身红色长袍的小朋友端来最后一道汤。

    “欢迎回来。”风仰起脸,说。

    我凑前几步,帮手短腿短的孩子把盛汤的小锅放上台面。他也不推脱,乖乖站在一边看向我。

    “谢谢。”

    “这是我该说的。”我蹲在矮桌前,望着满桌子一看就好吃而营养的中餐,都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好厉害,闻着就好香。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风微微一笑,乌黑的眼睛明亮而温和。

    “史卡鲁也有打下手,这些不算什么。”他说,“今后或许得多叨扰友寄君。即使已经有里包恩在了,你若是有事需要帮忙,也可以随时找我。”

    我两手搭着膝盖,扭头便认真地对上目光,“我会的。不用太客气,当自己家就行了。”

    风:“今天工作怎么样?”

    我:“马马虎虎,但没有加班,所以可以称之为一切顺利。你跟威尔帝联系上了吗?”

    风:“我只跟他说我到了。”

    嗯,毕竟具体情况还是得多待两天才知道。

    噼里啪啦的打游戏声仍在一旁热闹地叫嚣。我准备起身洗手,结果一时心情好,不小心站得太快,沉甸甸的疲倦铆着一股气唐突往脑门涌。眼前顿时一阵悲凉地微微发昏。

    假期怎么还没到啊。

    我习以为常并痛定思痛地站在原地,刚捂着额角缓一秒,一只手忽地从身侧抚来,几乎托住了半张脸,令我下意识转过头。

    有谁温热的指腹轻轻摁揉在眉上。里包恩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旁,低头瞧来,语气如常道:“低血压?”

    “应该只是累到了。”我嘀咕。

    想摇摇头,但只是没什么力地侧首贴了贴他的掌心。顺嘴吐槽了两句不做人的领导,缓过劲来,我才慢吞吞地转过身,打着哈欠悠去洗手池。

    拿碗筷吃大餐。

    纵使很难想象一个才几十厘米高的小不点怎么炒得一手好菜,但在美食面前,这些细节都不是那么重要了。

    就着粒粒分明、晶莹软糯的白米饭,扒两口,深感治愈。

    花式夸奖大厨手艺,大厨表示小意思。

    某个沉迷游戏的小鬼赖在电视机前打得激烈,我叫了他两次就没再管。倒是里包恩很不讲情面地路过并拔了他的网线。引来后者怒而不敢言的嗷嗷叫。

    不一会儿,又被饭香吸引,摸到被炉边加入。

    史卡鲁猛喝一口汤,“不愧是风前辈!对了,这次为什么只有你来了?其它人呢?”

    风吃得细嚼慢咽。此时沉吟着咽下一个小蒸饺,方才开口。

    “尤尼本来想过来,不过家族还有事要处理;”他解释,“可乐尼洛和拉尔这几天刚好在旅游。玛蒙觉得来一趟不划算,所以也拒绝了威尔帝。而我既然有空,便想着来看看也无妨。”

    史卡鲁抱着小碗,闻言撇了撇嘴。

    “嘁,毒蛇那个胆小鬼。这时候不过来有他后悔的。”

    真是难得的语气。

    我咬了口酱甜的排骨肉,若有所思地看向他,“你是觉得他没来找你玩让你很无聊吗?”

    “唔咳咳咳!”史卡鲁霎时呛得不行,反应过来后当即满脸通红,攥紧筷子横眉装凶,“才没有!本大爷一个人舒服得很。等着吧,到时我顺利恢复身体了,他们的表情一定很精彩……”

    把自己说爽了,紫发小鬼的嘴角压都压不下来。结果就在他沉浸幻想的第一时间,桌上最后一块糖醋排骨被人飞快夹走。

    史卡鲁回过神,立刻瞪大了眼控诉:“等等!我还没吃!”

    杀手慢条斯理地配了口米饭,“你太慢了。”

    史卡鲁气得夹了一大筷鱼肉。

    风安静地看着这一切,脸上浮现出很淡的笑意。他本要继续动筷,却想到什么似的,又抬起头,“这么说起来——”

    我们纷纷望向这位年幼的大厨。

    他略微一顿,“按时间算的话,史卡鲁也早该长大一点了吧?”

    史卡鲁“啊”了一声。

    “的确。”我接话,“我记得里包恩第一次长大的时候还没到一个月。”

    某个小鬼褪色般石化。

    一旁依然戴着圆顶帽的男人十分平静地打了碗汤喝。

    “实际上有一个月了。”他提道,“在找上你之前,我来这个世界也先观察了十几天。”

    我:“是么,你当时都在干什么?”

    里包恩:“收保护费。”

    “在跟谁抢地盘啊!”我吐槽完吃口饭,转而看向另外两个小豆丁(其中一个仍在石化),“不过就算算上这几天,也比史卡鲁待在这的时间要短了。我猜是排异反应的效果因人而异。”

    “……”这是史卡鲁。

    “果然,我也想是这样。”风垂眼一叹气,“听说里包恩当时是发高烧,我一开始以为大家都是。这么看来,会不会每个人的情况都会不同?”

    “……”依旧是史卡鲁。

    “或许是。”我说,“不过还没发生的事再怎样也不会清楚,随机应变就是最好的选择了。你们平时可以尽可能不要走太远,有情况及时找我和里包恩。”

    连里包恩都会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在排异期间不小心遭遇不测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再接着话题闲扯两回,化着浓重烟熏妆的小朋友才猛地解除石化,一手小碗一手筷子地迅速站起身。他嘴边还沾着米粒,一脸难以置信道:

    “难不成,难道说,还有完全触发不了排异反应的可能吗?!”

    现场没有一丝停顿,我紧接着回答:“不能排除这个可能啊。”

    里包恩接腔道:“说不定你的排异反应是生长速度减慢。”

    风体贴地递去一张纸巾。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都在史卡鲁的抱头嚎叫中度过。

    直到被里包恩嫌太吵,捶至静音。

    饭后,碗碟交给洗碗机。保镖先回了卧室。史卡鲁在短时间的失魂落魄后再次发挥不信邪的优良品质,心态很好地重新开一局游戏,并且不断劝风赶紧联系威尔帝,把所有人都叫过来试一试。

    来自中国的小朋友泡着茶,非常耐心地婉拒了。

    “他们都有自己的事,过两天再说也来得及。”他不紧不慢地沏茶。

    史卡鲁盯着屏幕,手上不停,嘴上也依依不饶:“为什么你听到这种消息还跟自己没关系一样啊?万一你也变不回去怎么办!”

    风则说:“现在诅咒已经解除,没什么好担心的。异世界能够加快长大是意料之外的事,如果没有误打误撞发现这一点,我们原本也应该慢慢等着成长。”

    史卡鲁:“哼,本大爷从来不搞弯弯绕绕的东西。你不叫我叫!”

    风:“最有可能来的尤尼有要事在身,你想叫谁呢?”

    “叫、叫可乐尼洛前辈,他肯定会感兴趣的!”

    “但他现在正在和拉尔度蜜月。”

    “那又怎么了!”单身的史卡鲁连按手柄的力气都变得重,蹬着两条短腿叫嚷,“早点变成大人不是比旅游更重要吗?”

    风熟练地端起茶壶。

    他给我倒了一杯。我坐在沙发前回邮件,慢半拍地抬头道了声谢,换来一个柔软的微笑。

    “拉尔好不容易才结束工作请了假,”风缓声道,“我认为可乐尼洛也期待很久了,否则他不会一点也不犹豫地拒绝威尔帝。”

    史卡鲁一噎。想了半天,似乎想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好忿忿锐评:

    “讨厌的情侣。”

    他说着,不知想起什么,又咬牙切齿地强调:“情侣真是可恶啊!我跟你们拼了!”后半句应该指的是游戏boss。

    第89章

    新住客的正式加入没有给我的生活步调带来多少改变。

    当晚, 我蹲在衣柜前,很快就翻出先前怎样都找不着的备用被褥。平静地抱着被子转过头,只见里包恩早早地洗过澡, 坐靠在床头, 正看似津津有味地读我前几天刚买的小说。

    敏锐的杀手在第一时间就注意到我的目光,瞥来却是一副不明白的模样。他微微挑起眉毛, 把“看我干什么”的潜台词明摆着写在脸上。

    我想想算了,懒得理他, 但转念又没忍住好奇。暂时将软乎乎的被褥放回衣橱底层。紧接着挪挪位子, 半趴到床沿边。

    “你之前把被子藏哪了?”我抬头看向他。

    里包恩把目光放回小说,闲来无事地翻了一页。

    他说:“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藏过被子?”

    我装作没听出这是反问, 回答:“你刚回来那几天。”

    “那几天怎么了。”里包恩的语气不以为意。

    “那时我打算让你自己睡, ”我直接说明, “你非不肯, 最后还把被子藏起来不让我找到。”

    “有吗?”

    “有。”

    “我不记得。”杀手又随手翻一页,视线落在排版细密的文字间,一顿,“原来如此,这种杀人手法确实有可取之处。”

    还转移话题!

    我既无语又想问是什么手法, 但小说什么时候都能看,我也不想被剧透。因此只是轻轻揪住男人的睡衣衣角, 扯一扯。

    “你就说嘛。”我等待着, 眼睛眨也不眨地望着他。

    里包恩很快地看了我一眼。

    他盯回书籍,稍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然而下一秒又不想说了。这位讳莫如深的男朋友忽地合上书, 伸手勾着我的下颔便俯身。

    被子与床单细微的窸窣声随之掠起。我伏在床沿,想往后躲, 后颈却立刻被另一只手扣住。

    “你别想……”

    我想警告他别打着靠亲密行为蒙混过关的坏主意,可冰凉的气息与吻交融着,不容置喙地落下,如骤雨般在脑海里淋下一片僻静而空旷的湿意。

    没说完的话尚且缀在舌根就快要忘却。我本以为只是浅尝辄止地亲一亲,怎料伴着一声声轻巧、短促、暧昧的吮吻声,节奏愈发缠人地抵着越来越深;托着后颈的手掌也逐渐揉上披散的发丝间。我几乎仰着脑袋承受,缺氧感比往常更重。

    呼吸化得紊乱,如湿热的薄雾似的令脸颊都变得滚烫。

    在发觉自己没稳住,几乎侧坐到了地板上之际,我才难捱地用力去推里包恩的肩膀。

    “老实交代。”

    “交代什么?”

    “就是——”我刚要正色,缓慢细密的啄吻再次堵在唇间,一下又一下,无比耐心。

    我不问了。

    反正要么是做了暗门机关之类的手脚,要么就是藏到连我都不知道的哪个角落。

    在心里腹诽着算他厉害,我挣脱起身。面无表情地把滑到一边的小说塞回他手里,抱起备用被褥去客厅。

    这几天搭起暖桌,两个小朋友都可以钻进被炉里睡觉,但地毯比较薄,躺在地上仍然太硬。我把柔软的被褥铺进去,才放心地招呼新来的小室友。

    与史卡鲁截然不同。聊完天后,风只是盘腿坐在沙发上冥想。

    彼时他睁开眼,即使快要十点钟,该到小婴儿呼呼大睡(比如已经半个人埋进被炉里打鼾的史卡鲁)的时间,也依旧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我压低声音道:“刚好还有一床。先委屈你在这里睡两天,这两周我们就打算搬进更大的房子里了。”

    仍身穿袍子的小男孩眉眼平和,朝我轻轻扬起嘴角。

    “没关系,我睡在哪里都可以。”他相当令人放心地给予答复,跳下沙发,迈着小步子来到被炉边,“你们明早几点出门?”

    我说:“一般八点十五出门,有时候会醒得早一点。”

    风点点头。

    他解开扎着辫子的皮筋,钻进被窝。

    “还行吗?”我问。

    “很舒服。”他侧躺着,垂落在枕巾上黑发如墨浪般铺开。接着抬了抬脑袋向我看来,“我现在很能理解他们两个为什么舍不得走了。”

    中国小朋友的态度从始至终都不卑不亢,说起这种像是恭维的话反而能让人听出满满的舒心的真诚。

    我忍不住轻笑,下意识想抬手摸摸这个懂事的宝贝住客的头发。但想了想还是只拍拍枕头,顺手掖了掖从暖桌耷拉下来的被角。

    “无论你会待多久,请多指教。”我小声道,“晚安。”

    “你也是。晚安。”风回应。

    被炉另一头的紫发小孩在睡梦中砸吧嘴,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

    我把客厅昏暗的小灯关上。

    进浴室轻手轻脚地冲了个澡,回卧室带上门。

    卷鬓角的保镖倚在床头,手里的推理小说几分钟前才翻到一半,现在似乎就看到了尾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当工具书看了。

    我把手机放到床头充上电,便直接关了灯。

    一股脑摸黑爬进被窝里。同床的人被迫放下书,却也不恼。他手臂一探,便不出意外地把我捞过去,自己慢吞吞地躺下来。

    “难得没继续玩。”

    “本人今天很累。”铺天盖地的沁凉的昏暗之中,我抱着大型暖宝宝,蹭蹭胸口,“有什么邮件你帮我回。”

    里包恩很爽快:“行啊,手机拿来。”

    我就地悔棋:“我只是说说。”

    “不知道你在怕什么。”

    “怕的就是你!睡了勿扰。”

    一声哼笑在男人胸膛里又低又闷地震颤。我听见他的嗓音仿佛游荡在溶洞中,从四面八方包拢而来,“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坏了,新奈?”

    我从他怀里抬起头,伸手触碰到皮肤细腻的脸庞,凑去吻了吻这个死不承认的坏人的眼尾、颊侧与嘴唇。

    静音。

    话又说回来。这一周依然安排着铁打不动的加班,在办公室平淡而隐隐发疯的气氛中安然度过;有保镖兼男友接送,经常晚归,偶尔早回。

    不同的是,早上起来不用再考虑要吃什么。

    就算不小心差点睡过头,也能打包带走两个包子吃:热腾腾地咬一口,肉馅丰满。溢出的汤汁层次丰富,与薄而嫩的面皮口感交错。啃几口下肚就能幸福好久。

    不过即使按部就班地来到周末,也迎来了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意外事件——

    史卡鲁突然开始害怕出门。

    不仅如此,待在较为宽阔的客厅里也会令小孩感到异常不安。

    我周五上班前还看他好好地缩在被炉里睡大觉,回来就发现游戏手柄静静地躺在地上。电视播放着热情洋溢的接头采访节目,却显得家里更加安静。

    风把两手揣在长长的袖子里,无奈地示意我去洗衣机里看。里包恩则一副早已预料的样子,极为平常地鼓捣他最爱的咖啡机。

    “……”不会吧。

    我靠近一探头,竟然真的在方方正正的机器内部发现蜷缩着身体的小朋友。

    他严严实实地戴着机车头盔,埋头靠在没关紧的洗衣机里,自闭般一声不吭。我没有贸然出声打搅,先回到沙发边,向同样居家的风询问具体情况。

    “什么时候开始的?”

    “下午两点左右,”风说,“他睡了个午觉,醒来就到处找狭窄、拥挤的地方躲。”

    我盘腿坐在暖桌边,一手撑着脸颊,平静地思忖道:“史卡鲁的排异反应么。”

    红衣小孩站在一旁颔首。

    “只能这么解释了。”

    “他还能交流吗?”

    “我隔时间叫过他几次。要么没有回应,要么会很紧张地说‘别管我’之类的话。”

    这跟发烧是完全不一样的形式啊。

    “不论如何,应该不会持续太久。”里包恩开口,拿出一盒混合咖啡豆,“除非他这次一次性恢复成大人。”

    风闻言提问:“时长和长大多少挂钩么?”

    里包恩答:“没错。而且效果也会有所变化。”

    中国小朋友了然地沉思片刻。

    “有人看着就不会出什么差池。”我接着道,“史卡鲁今天吃饭了吗?”

    风:“有,我把包子放进去,他吃完就把袋子拿了出来。”

    我:“水呢?”

    他一顿。

    旋即,这位靠谱的小先生登时露出惭愧的神情,如同一个把猫领回家喂了两周的干粮却忘记人家也要喝水的养猫新手。他难掩疚意地说:“抱歉,我忘了。”

    “没事,很多人经常连自己都忘记喝。”我安慰。

    “没事,一天不喝死不了。”里包恩附和。

    我扭头瞧他,“你又晚上喝咖啡,到时候睡不着别吵我。”

    杀手丝毫不受影响地启动磨豆机,“明天就周六,别忘了你没人吵也早睡不到哪里去。”

    我:“我是说等我睡着了之后。”好不容易周末打打游戏怎么了。

    里包恩一哂:“你不醒不就行了?”

    我骇然:“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讲什么东西!”

    黑发红袍的小豆丁在一旁眨了眨眼,继而低头抿了一口红茶,掩下唇边的笑意。

    吃过饭,给寂然无声的洗衣机投喂新的食物和水。确认了史卡鲁的生存情况良好,且能够接收外界信息,只是变得非常内向之后,我才着手准备搬家的事宜。

    一开始就打算慢慢来,因此我也不着急。联系好了搬家公司,退房申请提交上去得再过一周才生效,我于是先提前预约了一下停供水电以及关煤气的时间。

    至于这些手续的安装,在新房那边倒是已经被川平安排好了,不需要多操心。

    还要给公司报告搬家的地址变更,顺带在线上办理了邮件转送业务等等。

    该率先处理的手续搞定,再和里包恩一起打包了一部分行李。

    我两手抱臂,倚在卧室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西装革履的男人一件件检查自己从小到大穿的cosplay服,然后细心地收进纸箱。后者则对我饱含无声吐槽欲的注视仿若浑然不觉。

    这人甚至在装箱完毕后站起身,颇显严肃地抬头。

    “我有件鲶鱼装不见了。”他帽檐下的神色冷峻。

    我跟他对视一眼,千言万语汇成一个转身。拉开衣柜门,我没翻两下就从角落掏出一坨有点皱巴巴的婴儿尺寸鲶鱼cos服,拿给他。

    里包恩接过小衣服。

    我终于忍不了:“不要用这副‘你果真不可小觑’的眼神看我!我以为你把它丢在里面有你自己的道理,结果是单纯忘了啊!”

    “没办法,它的颜色深,比较不起眼。”职业coser如此表示。

    又装无辜。我转移话题,诚心提问:“你这些三岁穿的衣服留着做什么,以后穿不了,收藏也是吃灰。打算传给以后的小孩穿吗?”

    里包恩悠闲地屈膝半蹲在纸箱旁,把鲶鱼装收纳进箱。他一低头,黑漆漆的圆顶帽便挡住上半张脸,我仅能看见男人淡色的嘴唇,瘦削的下颌骨线条,与一小截从衣领里露出的脖颈。

    只听他语气平常地说:“你不介意就可以。”

    我歪头。

    “和我有什么——”

    打住。

    是我原话有歧义,赖不了别人。

    自觉沉默两秒,我在里包恩抬首望来的隐含兴味的目光里全身而退,离开房间前搁下一声“你喜欢就慢慢收吧”。

    第二天,我在生物钟的摧残下很早就自然醒来。

    磨磨蹭蹭地爬下床,打算上个厕所再睡个回笼觉,推开卫生间的门却一眼撞见一条从洗衣机口流出的人形生物。

    我平静地停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生死未卜的男孩上半身趴在外,半条腿则仍然搭在机器里。清早的光线打在他乱糟糟的深紫色短发上。

    不出须臾,脸朝地板,猛地打了个响亮的呼噜。

    岁月静好。

    第90章

    我不明白这些前彩虹之子们的衣服到底用的是什么料子, 怎么一夜间抽条长大,身上的衣服也能跟着变得合身。

    其中里包恩最玄乎。他的随身用品和自带家具甚至都会等比例放大。

    当作是个异世界科幻设定,我暗自吐槽两句就不再多想。帮史卡鲁把滚落到一边的安全帽捡起来, 暂时先放到洗手台上, 接着直接叫醒他。

    一身机车服的男孩迷迷糊糊地抬起头,脸上仍然带着紫晕晕的烟熏妆, 唇钉上银链轻晃。

    “我是谁……”他压根没清醒。

    “去被炉里睡,不要着凉了。”

    “哦。”

    他揉揉眼睛, 稍一动弹, 似乎才发现自己两腿塞在洗衣机里的处境,总是像在生气般的眉毛诧异地皱起。

    但这些外在信息好像只在他的大脑里轻易滑过。

    史卡鲁睡眼惺忪地爬出机器, 站起身, 如前夜酩酊大醉一场似的趔趄着晃了晃。但我刚伸出手想扶一扶, 他就自己争气地稳住, 摸回客厅。

    然后什么也没意识到地躺进被炉。

    不确定是不是精神类排异反应导致的迟钝,我缄默而关切地目送他重新陷入甜美的梦乡。想了想,还是先如厕。

    来都来了,再洗把脸;感到一觉睡醒口腔又干又涩,干脆也刷个牙。

    两分钟清醒。

    我迈出卫生间, 只见暖桌被窝里的黑发小朋友不知何时也醒了过来。

    风坐起身。他一看就没有起床气与晨起的迷糊,黑色的眼睛始终明亮而清润。我走两步路过。中国小朋友瞧了瞧被赶尸般赶回被炉睡觉的, 目测不过十岁左右的室友, 再仰头朝我望来。

    不吵别人睡觉,小孩比了个吃包子的动作。

    我思来想去,摇摇头。表示就算醒了还是想继续睡。

    风点头。

    本以为他会直接起床做事、打坐练功。然而我在推开卧室门前回头瞥了一眼, 发现这个小豆丁也不紧不慢地躺回了被窝。软而厚的被褥拱起一个小小的土豆似的弧度。

    看来即使生活习惯好,没事的时候也耐不过婴儿的睡眠需求。

    我默默萌了一下, 关门爬回床。

    冷水洗过的双手凉得连动弹的触感都变得难以捕捉。皮肤像紧附着一层无形的冰丝,没能立刻回温,钻回温暖的被子里反而更具存在感地隐隐发散着冷气。

    理智顿时摇摆,在“懒得动了,自己捂着慢慢热起来吧”和“旁边有个现成的大暖炉,起床气换暖手倒也不亏”之间周旋片刻。

    可我侧躺着,看了眼枕边人在睡梦中舒展的眉,低垂的眼睫毛。偏又无端地暗想怎么能看起来那么乖。

    滤镜一启动,心就一软,没舍得打扰。

    然而正要把脑袋也蒙进被褥里,下一秒,宽大的手掌径自握来。保镖始终闭着眼,却轻轻地、准确地攥住我的指背捂了捂。旋即又塞到胸前。

    这只手随即绕到后腰。

    男人的体温裹挟着鲜活、稳健而有力的心跳声。我隔着睡衣的布料,刚触碰到这股源源不断的温馨的热,里包恩稍一翻身,窸窣声起,视野里便覆来一片阴影。

    “……”

    好重。

    几乎是整个人如同抱枕般被半压着按在怀里,我的鼻尖正对着某人的肩颈,嗅到的气息和印象里家里的味道没什么区别。温暖归温暖,但实在有点动弹不得,呼吸都像在负重。

    我于是报复性地把还泛着冷的两手向上一伸,冰他的脖子。

    毫无反应。

    那算了。我轻言放弃,一边阖眼酝酿睡意,一边手往下,充分利用资源地摸索着探进男朋友的衣摆里。没了布料的阻隔,与体温直白的接触更暖和。

    指尖、掌心乃至手背每一寸低温的部分紧贴着赤-裸而炽热的皮肤,这边捂得差不多了就换另一边。而掌下的身躯似乎被凉得愈发紧绷。

    正好,杀手的胸腹肌肉紧实又柔韧,摸两把也是顺手的事。

    结果压在身上的重量忽地一轻,连盖着的被子也随着谁坐起身的动作滑落。

    空气中久候的冷意清晰而刺骨地扑面而来。

    我没能抓住他的衣角,不解地睁开眼,对上里包恩不知是被起床气还是什么心愫笼罩着的黑沉沉的眼睛。

    “怎么——”

    我目光落下,话音便戛然而止。大腿被握着拖近之际只来得及一手撑起身,一手赶忙拽住他的手腕,不可置信地低声控诉道:“我就摸两下怎么了,你让我摸完就睡不行吗?”

    里包恩的嗓音低哑得听不出情绪。

    “我现在不就在让你睡么。”魔爪伸来。

    睡什么啊!

    说又说不得,碰也碰不得。虽然确实顺利睡了回笼觉,甚至助力睡得更香,手也不冷了。但建立在我心力疲累的基础上就显得不那么美好。尤其还得忍着一声不吭,床单被抓皱得近乎难以抚平。

    中午,我是被窗外烟花炸开般的动静吵醒的。

    里包恩已经不在卧室。纵使那股噪音只延续了一两秒,如同放了一发就江郎才尽的烟火,我被闹醒后也没有再睡的心思,更不太关心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

    起床,披个外套开门。风做好了午餐,客厅饭香四溢。

    见我一脸空白地站在卧室门口望过来,年幼的大厨盘坐在被炉边,适时招呼道:“中午好,来吃饭吧。”

    “谢谢。”我慢吞吞地回应,总觉得哪里不对,“史卡鲁和里包恩呢?”

    电视自顾自地播放着当日的新闻,连线记者采访的交谈声口条清楚地传来。听着热闹,整个客厅却只有风一个人安分地待在桌边。

    小孩闭上眼睛,微妙地叹道。

    “这个啊……”

    不等他开口讲解,玄关处的门便被谁从外面打开。

    我扭过头。又是一声关门响,里包恩换上拖鞋,绕出玄关。他在大冷天里只穿着红衬衫与黑西裤,衣领间系着一条黑领带;面色如常,仿佛不过是下楼扔了个垃圾。

    保镖走到衣架边拿起西装外套,一边注意到我的目光。

    “下楼处理了一下垃圾。”他还真这么自觉地说着,套上衣服,“吵醒你了?”

    我觉得我本就睡得有点四翘的头发更凌乱了。

    “刚才那个响动是你搞出来的,”我绷着脸推测,“不会还是炸的史卡鲁吧?”

    里包恩扣上西服纽扣,“我下次尽量让他无声地消失。”

    我:“你还等着下次呢!”

    吃饭时我才得知,史卡鲁也就比我早醒半个小时。

    在清醒后发现自己从豌豆成功进化成小学生,他无比激动,兴奋上头,感到浑身本领都得到了解放。因而一时没想开,轰轰烈烈地展开了三秒钟以摆脱跑腿小弟名号为中心主题的复仇大计。

    结局无外乎是变成天边昙花一现的烟花。

    现在居委会还没找上门,除了懒得管以外,多半是因为谁都想不到人也能窜上天。

    而我也只感到这在情理之中。

    这种暴力事件不知不觉间竟然变成吐槽都无处可使的日常,我的某些脑部构造可能都快和异世界同化了。

    风自己包的饺子一如既往得好吃。

    直到桌上只剩残羹冷炙,可怜的白日烟花才拖着狼狈的小身板回来。

    和里包恩以前一样,史卡鲁长到这个人憎狗嫌的年纪依然瘦瘦小小,四肢纤细。

    他不知在哪滚得一身脏兮兮的,一张明显不服气又偏偏认怂的倔脸贴着几片白色膏药。乍一看可怜,但嚣张而高调的妆容让他瞧上去更像一个不服家长管教、心气高的朋克乐队成员。或者没事就到处惹事,别人看一眼就要瞪回去的非主流叛逆刺头。

    小刺头一看菜没剩几个,登时瞪大了眼:“我的呢?!我昨晚可是好不容易才熬过来的,饿死了!”

    靠谱的中国大厨早有准备,掏出两屉新鲜出炉的小笼包,配上一碟花生酱。

    史卡鲁立即被安抚。

    他嘀咕着说些“哼,我就知道我也有”之类的小醋溜话,坐下来,肚子就绵长一叫。于是男孩为掩羞耻地端起碗狼吞虎咽,猛吃几口才意识到风的问话。

    “啊?你刚才说什么?”史卡鲁满嘴花生酱地抬起头。

    风已经放下碗筷,气定神闲地托着茶杯,耐心道:“我是问,昨天排异反应的过程你都有印象么?”

    里包恩坐在专座里,捏着一张足以挡住脸的大报纸在读,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我则喝完最后一口汤,与风一起看向刚长大的男孩。

    史卡鲁闻言,毫不犹豫地回答:“当、当然,又不是断片!”

    “原来如此。”

    风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那就是说,其实你完全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吗?”

    史卡鲁:“没错,总之就是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冲动。很莫名其妙啊。”

    中国小朋友的目光继而落到我身上。

    “里包恩当时也是这样么?”

    “嗯,”我立刻出卖保镖,“只要没睡觉就还有闲心点评杀手电影。”

    报纸清脆地一抖。当事人插话:“就算睡着了我也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谁信啊。”假睡就直说。

    报纸:“我可没骗你。杀手都是戴着墨镜睁着一只眼睡觉的。”

    我严肃起来:“之前去看老电影重映的时候你不是说不想看《这个杀手不太冷》吗!”

    报纸点评:“后来太无聊就看了,对我来说也还行。”

    天塌下来还有他的嘴顶着。

    至于风,问完大致情况似乎就放心了些。红袍小孩呷了一口热茶,望来的眼神带着阅尽千帆后的淡然的温和,不知为何还令我觉得有点慈祥。

    无论如何,退房的日子一步不停地接近。

    史卡鲁一长大,又多了一个打下手的苦力(虽然即使仍是小婴儿也会被里包恩发配去跑腿)。加上现在通讯科技发达,以前要到处跑手续的事项都能一次性搞定——就算流程依旧很繁琐,一些工作人员办事会拖延,搬家也不再是个太费心力的事。

    但归根结底,有亲朋好友帮忙的感觉确实不一样。

    风住进来的时间不长,除了厨具、部分衣服与日用品以外没有太多别的行李。因此,他更多是帮我们打包,以及处理大型垃圾。

    不得不说,这位小住客的确体贴得过于周到:他甚至只在最开始的时候接受了我留的零用钱,后来说是会去外面开小推车卖中华包子(我不清楚他怎么搞到的摆摊许可),赚到一些利润,就不需要从我这里领饭钱。

    而摆摊赚的钱要么拿去帮我买食材,要么想当作房租上交给我。

    我拒绝了,让他自己辛苦赚的钱拿去买自己喜欢的东西。风稍显苦恼地表示他在这里并没有什么特别需要花钱的地方。我想了想,说那就当来异世界旅游,到时候买点伴手礼回去给徒弟和朋友吧。

    毕竟从里包恩搜刮我漫画书的反馈可以知道,这边的一些漫画是异世界没有的。而且那边虽然科技树点得很疯狂,时代却好像在更早以前,大多数人都还在用翻盖机。

    也就是说,还是有很多IP对那边的孩子而言相当新鲜。

    于是周末的时候,我也拖家带口地去秋叶原逛了一圈。给风介绍了当季最时兴,受小孩欢迎的动漫、游戏或特摄作品,买了不少战利品。

    只是带着这三个风格迥异的人过于惹人注目。

    我仅仅是与里包恩和风一起,在店门外等史卡鲁拿汉堡,就有几个冬季也打扮得时尚新潮的年轻女孩上前搭讪。

    也许是观察发现我是最适合搭话的人,便来问我和史卡鲁是不是姐弟,她们能不能和他一起合影。

    我自然是把选择权交给史卡鲁自己。

    因此紫发男孩一抱着纸袋出来,便被热情的漂亮妹妹们团团围住。一顿夸,一顿拍,又蒙头蒙脑地点头允许被拥抱,散开时整张脸都红得形如煮熟的虾。

    “……异世界,最好了。”这个起初对异世界深恶痛绝的小鬼如是说。

    风尝了口汉堡,态度真诚地采访:“你不想回去了么?”

    “也也也不是,当然不可能不回去了啊!”

    朋克男孩一心虚就咋咋呼呼地大叫。但很快原形毕露,嘴都笑歪地仰头幻想着什么,“嘿嘿,等我再大一点,找个异世界女朋友也不是不行啊。哈哈——”

    他说着说着又没声了。

    里包恩正好闲得没事招惹我,低着脑袋,抓着我拿汉堡的手就抢去吃第一口。我瞪着缺了一大块的汉堡肉,气得踢他一脚,换来后者不痛不痒的哼笑。接着在我的吐槽中拌嘴两回合。

    我懒得理他,回过头,史卡鲁露出如同生吃了块柠檬一样的表情。

    我也没干嘛啊。

    只见他怒急攻心似的跟乖乖品尝西式快餐的风说:“不等了!我现在就要找!”

    风:“你现在还是未成年哦。”

    史卡鲁:“我不管!本大爷的内在可是成熟的大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