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孟轻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冒犯之举, 连忙给叶重云道不是:“抱歉,我说话没过脑子。”
叶重云淡然:“无妨。”他一个活了好几百年的人,还能同自己的徒弟计较这点小事不成。
“还是接着说墨仙人。”叶重云清了清嗓子,将刚才的事揭过, “我在祠堂出手将那些人给吓唬了一番, 他们没能清理掉祠堂, 正准备叫清溪镇的人去,各自领回各自祖先的牌位。”
孟轻舟嗤道:“他们上赶着去抢死人的位置, 看来是清楚自己难逃一死。”
叶重云嘴唇微动,孟轻舟这张嘴,真真是好生厉害。
“我想着,还是不叫牌位挪来挪去的好, 就让他们待在祠堂。”叶重云忽略掉孟轻舟那张厉害的嘴,说起自己的打算, “他们叫人去领牌位,我便继续吓唬他们。”
孟轻舟:“他们不会因为被你吓唬就善罢甘休,况且昨个晚上话都放出去了, 半途而废影响墨仙人的权威。”
叶重云漫不经心道:“我等的就是墨仙人。”
他也很想看看, 究竟是何方神圣,在背后装神弄鬼。
孟轻舟点头赞同:“墨仙人的信徒都能将死人给救活, 想必墨仙人更是有通天绝地之能, 如此有能耐之人,自然要见一见。”
两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那便是将所谓的能和白帝山开山祖师爷白帝齐名的墨仙人给找出来,墨仙人派了信徒在清溪镇坑蒙拐骗, 自己却藏得深,怕也不是什么能见得人的身份。
墨匀同自己的十一个手下要通知清溪镇的所有百姓去领自家祖先牌位, 还需要些时间,叶重云和孟轻舟干脆就在客栈里等着消息。
孟轻舟修炼刻苦,跟叶重云分开后便关上了房门,在床上盘膝坐下,闭眼入定,叶重云留给他的不光有令他肥得流油的各类典籍法宝,还有叶重云一路修炼以来的心得。
他的境界尚在,只是灵力空虚,因而一时半会也回不到前世巅峰,有了叶重云的修炼心得作辅助,他能少走许多弯路。
叶重云倒是不必抓紧一时半刻的工夫修炼,他设下了禁制屏蔽外界,和白帝山联系。
下山没多少时日,他就已经得知了好些隐秘消息,这些得和白帝山那边通气。
莫不渡这段时间也忙碌,瞧着气色都不如先前好了,叶重云作为莫不渡的师兄,也是一番殷切叮嘱。
“师兄,这几日我时常在想,前辈们做出决定,不以仙门之势力涉人间事,到底是对是错。”莫不渡不服叶重云,可终究还是离不开叶重云这个师兄,在迷茫困惑时,向叶重云讨教。
叶重云并未直言,只是语气柔和地问他:“怎么当了许多年的掌门,反倒受这种问题困扰?”
莫不渡揉搓了一把自己疲惫的脸:“仙门前辈允诺,不以仙门势力插手人间,仙门独立于人世之外,数千年来,仙门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以至于到了今时今日,我们全然不清楚人间是何模样,更不知我们被蒙蔽了多少。”
叶重云静静地看着自己师弟,等莫不渡说完,又平复了一会心情,才道:“师弟可还记得我白帝山门规中,最重要的一条?”
莫不渡不假思索:“不求万人敬仰,只求无愧天下。”
“是了,不求万人敬仰,只求无愧天下,师弟,我们只要对得起天下,便够了。”叶重云轻声道。
仙门不轻易插手人间之事,所以才会有众多宵小之徒,在背地里搞些见不得光的动作,从而使得仙门要用不少力气来平复这些动乱,穆氏灭族是如此,墨仙人也是如此,没有墨仙人也会有别的黄仙人绿仙人。
可仙门若独立于世外,那便是万人敬畏、向往的仙门,要仙门真身处红尘,或许是没有了那么多老鼠在暗地里鬼鬼祟祟地搞事情,但,人们对于仙门的态度,也会和如今大不相同。
无法触碰的力量只全心全意庇护己身时,那自然是好的,然而这股力量死死地压在头上,成为一把悬在头上的刀,就不那么受欢迎了。
“你要是心情不好了,那就像你小时候那样,去瀑布下坐着。“叶重云说。
莫不渡的脸色有了一点诡异的变化,他都好几百岁的人了,怎么还提他幼年时的丑事?
“那什么,师兄,我们还是谈正事、正事。”莫不渡不自在道。
叶重云也没想那么多,哪个师弟师妹不是他看着长大的?
“我会一路留下标记,你安排人手,对我所走过的地方展开清查,或者是联系其他仙门清查,哪怕是掘地三尺,也得把不该出现的人或事,找出来,解决掉。”叶重云语气微冷,很是严肃。
莫不渡也跟着摆出一张古板脸:“师兄放心,定然办好。”
叶重云许久没有在人世间缓慢行走过,总是匆匆来去,不知不觉的,人间或许早已经不是他所熟知的人间。
万种纠缠,有如丝丝细线捆住了天下苍生。
和莫不渡谈完了事情,已然到了午时,墨匀带着人回到客栈,客栈老板给他们准备了鱼肉,很是肥美。
这些人吃饭时又恢复了食不言的规矩,沉默无比,大堂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还真是看不出来,那张嘴里能说出多么恶毒的话。
只是看他们用饭时速度略显得快了点儿,看来是祠堂还不曾料理好。
叶重云隔着栏杆看了一会儿,在客栈老板端着饭菜上来时伸手接过,转身去了月扶疏和蔓蔓的房间,给两位姑娘送午饭。
孟轻舟还在修炼,叶重云没去打扰。
墨匀等人在客栈用过了午饭后又脚步匆匆地出去,估计是祠堂那边还没有安排妥当。
原本能说服整个清溪镇把祠堂给让出来,供奉墨仙人,取清溪镇先祖而代之,就已经很是费了一番口舌,如今又要跟人解释为什么牌位需要自己去领,还有许多人白日里外出干活不在家,即便是想通知也通知不上。
他们可不会关注清溪镇的人都去了哪里干活。
叶重云左右无事,就在清溪镇各处随意走动,顺便也再探探消息。
不得不承认墨匀等人对清溪镇百姓的影响还是巨大的,随口问上一句,都是为他们的称赞,不光是救活了落水死去的老妪,还给病重的幼童看过病,给难产的女子接过生……
叶重云便又去拜访了除了老妪之外,被墨匀他们救助过的人。
当初病重的幼童,如今看着还是能说能笑,白日里不哭不闹,只是到了夜里便很是磨人,一大家子不管怎么哄都哄不好,夜里断断续续的,让人揪心。
难产生下孩子的女子,抱着自己襁褓里的女儿,笑呵呵的,跟丈夫都很心疼这个来之不易的孩子,孩子也省心,每天只在固定的时辰醒来,喂饱之后换过尿布,就又睡下。
叶重云看了,这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与那老妪的情形如出一辙,非生非死,已然不能算个真正的活人。
只不过于他们的家里人而言,孩子还活着,便是万幸,至于有旁的什么,便不在乎。
一直到了傍晚,外出干活的人都回到了清溪镇,得了通知后便纷纷去了祠堂。
由墨匀宣布墨仙人的分神将会降临清溪镇的消息,惹得大家激动不已,以为自己真能看见神仙下凡。
墨匀等众人激动的心情暂缓,又道:“今日我等与墨仙人沟通,墨仙人有令,清溪镇先祖庇佑过大家,功高劳苦,应由各自的后人恭恭敬敬接回家中供奉,不得怠慢。”
孟轻舟坐在树干上,撑着的枝丫晃动,簌簌作响。
“好能胡说八道,他们试图砸人祖宗时,应当不是这般说法吧?”孟轻舟扭头去看叶重云。,
刁钻的嘴突然止了声,孟轻舟眼睫颤动,不自在地别过头,不敢再看叶重云的脸。
夕阳霞光越过晚天苍山,落在了叶重云的身上,明灭入叶影。
叶重云正等着继续吓唬人,没注意到孟轻舟转头来又飞快转回去的别扭神色。
墨匀跟聚在祠堂的人讲了一通虚伪道理后,就让人进祠堂去拿牌位,无人质疑,都去认领自家的祖先。
在第一个人的手拿起牌位时,叶重云再次掀起了狂风。
空灵如幻的声音传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这是吾等安眠之处,吾等哪里都不去。”
分不清来处的声音落下,牌位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上,烛火又骤然熄灭,只余晚霞红艳,落进了祠堂。
“仙侍大人,这是怎么一回事?”被吓了一大跳,有人不敢再碰牌位,“我们的祖先不愿意走啊!”
墨匀早就想好了再遇到此番情况要如何应对,只见他大手一挥,摆出了平日里传道请神的姿势:“墨仙人与我说过,诸位的祖先功德已满,早就去了极乐世界,方才的动静,定然是有妖邪作祟!”
人们顿时惊恐起来:“那那那怎么办?”
“不必害怕,待我请来墨仙人,将妖邪除去!”墨匀开始捏决,身上还散发出莹莹白光,看着便很能唬人。
“你说,他真能把墨仙人给请来?”孟轻舟这会已经消弭了方才的不自在,用手肘碰了碰叶重云。
叶重云:“请来了不是更好?”
把那墨仙人请来,也好叫他一并解决了。
就连他们白帝山的开山祖师都不是真正的神仙,以邪门歪道哄骗百姓之人,还能是神仙不成?
“等事情解决了,那几个不死不活的人,你打算如何?”孟轻舟已然站起身。
叶重云在祠堂白光大放时也站起来,从疏密枝叶间轻巧落地。
“生死各有归处。”
月有圆缺,人有生死,不可违逆。
第 32 章
墨匀鼓捣了半天后, 终于在一阵白光中,迎来了所谓的墨仙人。
那墨仙人光华加身,穿着玄色银纹的长袍,只一眼看去, 便叫人觉得确实像是个神仙。
叶重云在祠堂门口, 看得分明, 什么神仙不神仙的,就是一道上界降临的分.身。
看来不光是有人联络未央宫, 通过商金云来搅弄风云,还有这搞邪魔外道蛊惑人心的。
墨仙人降临,墨匀带头跪下,高呼:“见过墨仙人!”
那十一个灰衣人也跟着跪地, 倒是虔诚。
眼见着他们不可触及的仙侍大人们都跪了,清溪镇的百姓们也学着墨匀等人的样子, 跪地山呼,比见了自家祖宗都热情。
墨仙人淡淡扫过跪了一院子的人,神色倨傲:“都起来吧。”
他发了话, 众人才起身。
“请本座降临人世, 可是有事?”墨仙人言语中难掩些许不满。
墨匀上前:“回禀墨仙人,此地乃是清溪镇, 弟子们在清溪镇广布仙人恩泽, 清溪镇百姓愿意将仙人供奉于祠堂之内,永享香火,只是这祠堂被不知什么妖魔鬼怪占了地,还装成清溪镇祖先的灵魂, 吓唬大家,弟子无能, 无法解决,特请仙人相助。”
三言两语的,墨匀交代了前因后果。
“哦?竟然还有这等事情?”墨仙人眯起眸子,转身望向祠堂。
“还请仙人帮帮我们!将那脏东西给赶出去!”
“是啊!仙人帮帮我们吧!”
“我们愿意日日供奉仙人,求仙人出手!”
墨仙人的目光往后瞥去,露出一抹得意之色:“你们是我的信徒,我自然会替你们料理好。”
孟轻舟站到叶重云的身边:“他一个金丹,好大的口气。”
都不用他们二人一同上,随便一个人都能将这狗屁墨仙人的分.身给打散。
“他来自上界,还有门路能将分.身投下来,自身的实力应当不俗,或者背后有所倚靠,倒也不能随意小看。”叶重云道。
孟轻舟蔑道:“他要真有本事,就不会连我们都发现不了。”
他们就在祠堂门口,只是落了一道禁制,墨仙人丝毫不曾察觉,可不就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叶重云和孟轻舟旁若无人地说着,墨仙人那头应了百姓们的话,也要准备出手,捉那个藏起来的魑魅魍魉。
“我觉得等着他找不出来,跟墨匀一样出丑,还是太给他脸了。”孟轻舟已经拿起剑。
叶重云:“你这口气,也未见得小到了哪里去。”
孟轻舟轻声哼了下,口气大,那说明他底气足。
“暂且不动手,我有一想法。”叶重云把孟轻舟的剑给按回了剑鞘之中。
孟轻舟松了松手,洗耳恭听:“什么好主意?”
“直接告诉清溪镇的百姓们墨仙人是骗子,他们未必会相信,墨匀带着人在清溪镇待了许久,不是白待的。”叶重云说。
要让人们去相信,可以救活死人的人,不是神仙,而是骗子,甚至是邪魔外道,难。
最难的是,人们要如何承受打击?
孟轻舟抚掌:“你还真是一副慈悲心肠。”
愿意给人解决麻烦也就罢了,还能想到这么多。
“于我而言,只是举手之劳。”叶重云握住了沧浪剑的剑柄,拔剑出鞘。
雪亮的沧浪剑映出叶重云带着凉意的眼眸。
“就让另外一个神仙,来取代墨仙人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好了。”
孟轻舟听得一声铮鸣,叶重云已然从他身边消失,拎着剑落到了墨仙人的面前,剑风凛凛,墨仙人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反应,沧浪剑便入了其心口。
叶重云还拿了一顶斗笠给自己戴上,挡住了面容,并且还换下了平日的装束,和墨仙人截然相反的雪色衣衫掀起了阵阵凉风。
“我追捕你多时了,原来你在此地。”叶重云冷冷开口。
墨仙人心口被剑刃刺穿,正疼着,就听眼前连脸都不敢露的白衣人,嘴里说着莫名其妙的话。
叶重云没等墨仙人反驳,又给自己加了戏:“今日你逃不掉,随我回去受审。”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无论是墨匀他们还是清溪镇的百姓,一个个怔在原地,都未能反应过来。
墨仙人咬着牙往后退去,任凭沧浪剑划开血肉。
“你什么人?”墨仙人沉着脸,他居然看不透白衣人的修为几何。
“都到了此时此刻,你还装不认识我?”叶重云挽转沧浪剑,不费吹灰之力将墨仙人给压在了剑下。
有人颤颤巍巍问:“这到底、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叶重云拿出早已经想好的说辞:“此人是从牢狱中逃出来的犯人,素来修习邪术,我奉命拿他回去受审。”
清溪镇的百姓们哗然一片。
神仙不是好人,甚至还是个犯人。
墨匀见状不妙,也顾不上墨仙人了,给自己的手下打了手势就想跑,孟轻舟学着叶重云,给自己伪装了一番,进祠堂把他们给拦下。
“助纣为虐的家伙,想跑?”
墨匀再也没有了装神弄鬼时的淡定:“一起上!”
叶重云抬手落下禁制,将清溪镇的百姓们护着,免得被无辜波及。
墨仙人落到了叶重云的手里并不老实,试图抽身,他只是投了一道分.身到下界,挣脱了白衣人就能施法离开。
叶重云岂会料不到墨仙人的打算?可惜,他再没有回上界的机会。
上界与仙门之间,数千年来打过不少交代,说一句针锋相对也是合情合理。
既如此,仙门又怎么会没有,限制上界的手段?
更何况,他叶重云,还是白帝山之人。
叶重云将墨仙人给扣下,又等着孟轻舟把墨匀等人给打得再无还手之力,通通拿下,一块绑了丢在祠堂院子里。
清溪镇的百姓们看得目瞪口呆。
在一众窃窃私语当中,清溪镇的一名族老拄着拐杖走上前,面朝叶重云和孟轻舟就要下跪。
叶重云挥出一道灵力,将那名族老扶起:“不必多礼。”
“敢问两位,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们、我们是被蒙骗了吗?”族老浑浊的两眼透出满满的失望。
叶重云:“此人修行邪道,心术不正。”多的叶重云没有再说,给他们留足了想象的空间。
“但、但是,老婆子我,是他们救活的呀。”那个卖槐花饼的老妪伸手触摸自己的脸,“我还是热乎的,我没有死,是不是?”
不止是老妪,被墨匀他们救过的人,还有这些人的家人,都不甘与迷茫。
难道这世间,当真没有奇迹吗?
孟轻舟不禁看向叶重云,隔着斗笠,他看不见叶重云会有何种表情。
一路上叶重云都是沉稳从容的,他会心有不忍吗?
叶重云:“我送你们一程。”
残酷的真相被叶重云揭开,院子里陷入了哀恸与哭嚎,受过墨匀帮助的人还挺多,这一下,就有好多家人痛哭流涕。
族老几乎要拿不住他的拐杖,看着大家的模样,闭眼重重地叹了口气。
“还请您……送他们走吧。”族老郑重请求道。
他是清溪镇最为年长的人,以前也做过里正,在清溪镇颇有威望,由他来开这个口,也算合适。
族老开了口,大家还是不愿意就这么放弃,悲伤欲绝。
孟轻舟被哭声吵得头疼,他可不似叶重云,人美心善,直言道:“人死了不能在世间过多停留,不送走指不定以后就要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叶重云:“你何必……”
没等说完,叶重云又合上了嘴,孟轻舟刀子嘴豆腐心,是这般的。
要么把人强行留在世间,给活人带来念想,等着不知道哪天魂飞魄散,再不入轮回,要么就痛痛快快地走。
天底下能接受自己珍爱之人魂飞魄散的,还是没有几个,孟轻舟一通吓唬,叫他们知道了后果严重,再不愿也只能送那些该走之人离去。
族老朝叶重云弯下腰:“请您,送他们走吧。”
叶重云环顾一圈,老妪还在念叨着她家里的高大槐花树,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蒸槐花饼了,孩子们没有在祠堂这边,只是他们的父母哭得伤心,泪泣如瀑……
“时辰尚早。”叶重云道。
孟轻舟似是意外地看了叶重云一眼。
心善又心软,纯是给自己找事情做。
“卯时我再送他们走,就在祠堂。”叶重云留下这句话,不再多言。
孟轻舟扯着被他给绑成了一串,嘴巴还被堵上的人:“走了。”
还有十三个人得审问呢,审完了还得提去外边杀。
一晚上的时间也够用了,等明早叶重云替那些人料理了身后事,他们也启程离开清溪镇。
清溪镇百姓受到的欺骗,损失的情感,都需要他们自己慢慢平复了。
“你审一审他们,我去办下事情。”叶重云将活交给了孟轻舟。
孟轻舟拽住了叶重云的手:“你把他们扔给我,那你去做什么,总得给我说清楚。”
他心肠小得很,可是会怀疑叶重云故意偷懒的。
“置办些送他们走的物什,你若是感兴趣,我们一起?”
孟轻舟麻利松手:“再见。”
叫他去做跟生离死别有关的,那还是作罢。
他不喜欢送人与世作别,也不止送了一人。
叶重云顿觉孟轻舟幼稚,笑笑走开。
像老妪那般介于死与生之间的人,魂魄也受到了损伤,仅靠他们自己的魂魄,怕是入不了轮回的路。
他既然要送,那必定是要送到底的。
叶重云再次来到了老妪的家,老妪还没有回来,院子里黑漆漆的,只槐花还飘着香。
杳杳飞花,指路忘川。
叶重云借槐花一用。
老妪孤身一人,能以槐花送她,也好。
第 33 章
叶重云所需之物并不复杂, 备好之后便去寻孟轻舟。
孟轻舟将那十三个人给提去了镇子外的树林子里,叶重云找过去时,孟轻舟很显然已经是审过了一轮,个个面容惊恐, 垂着脑袋, 恨不能将脸给埋进衣领里去。
“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叶重云不由好奇, “他们好像很怕你。”
孟轻舟手里拿着一截草根漫不经心地玩着:“我可是好人,能做什么?”
无非是将前世在魔界见识过的手段, 用了一用而已,谁知道他们都是些既不中看也不中用的绣花包,三两下就趾高气扬不起来了,尤其是从上界降临的那一位。
“你都审出来了什么?”叶重云对墨仙人等受了何等折磨并不关心, 随口一问也就罢了。
孟轻舟一脚踢到墨仙人的身上:“你,把刚才说过的话, 重新再说一遍。”
墨仙人眼里的火气都能将孟轻舟给燎了,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低贱的下界受此屈辱。
孟轻舟可不会惯着,墨仙人不服, 他又上脚踹了几下:“说你呢, 听不懂人话是吗?”
墨仙人含恨闭了闭眼,从牙缝里挤出:“我说。”
“这还差不多, 我才懒得费工夫才审一回。”孟轻舟小声嘀咕着, 找了根粗壮的树干倚着,将草根叼在嘴里。
墨仙人缓了缓,才心不甘情不愿地道:“上界自存在以来,灵气充沛, 洞天福地多不胜数,数以万年的时间更是令上界极度繁荣, 只是过荣则衰,为求自保,只能从下界入手。”
孟轻舟讥讽:“只是为求自保?你们上界之人,好大的脸啊。”
墨仙人脸色越发菜了,上界人人所共识的,于下界而言,就是遮羞布,为他们不择手段找个自认为说得过去的借口。
“接着说。”叶重云道。
墨仙人就是被叶重云给亲手拿下的,他还真不敢去触怒叶重云,他本以为只要自己在仙门不涉足的地方活动就能安稳,没想到自己点背,遇到了叶重云和孟轻舟砸他场子。
“上界之前本成功打通过前往下界的通道,只是通道关闭,再无人能开启,想要大规模来到下界已然是痴心妄想,再者,上界也非一体,自然是自己管自己的事情,因而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想办法前往下界。”墨仙人说着,还骄傲了一下,“我就是有法子以分身来到下界的人之一。”
“咻!”
一片树叶破空,擦过墨仙人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渗着血,直直没入土地三寸。
墨仙人惊然闭了嘴,再不敢造次。
孟轻舟在一旁看着,发出讥笑。
“你来到下界,为何要组建邪.教?”这是叶重云不清楚的一点。
墨仙人道:“每一个能找到路子下界的人,都会想尽办法组建自己的势力,我也是如此。”
上界的荣光即将不复,才会在时隔多年后再次对下界出手,搅弄风云。
想要占据下界,或者说统治下界,那必然就要颠覆下界当中,能够和上界抗衡的力量。
比如说,未央宫,又比如说,以仙门为首的白帝山。
白帝在落下白帝山后,各大仙门才陆陆续续建立,许多仙门都是白帝扶持着建立的,因此才以白帝之命是从,白帝不许上界之人降临仙门,仙门也不欢迎上界之人。
纵观世间,唯有未央宫,没受白帝扶持之恩,更不与各大仙门往来。
未央宫成了上界最好下手的地方。
而能够对未央宫下手,挑动未央宫内部争斗,用起未央宫来还如臂指使,恐怕幕后之人,在上界的地位也不一般。
未央宫被人挑走,其他仙门又无法轻易插手,那就只剩下民间能让他们嚯嚯。
“你除了他们这十二个人,还有多少信徒?”叶重云问。
墨仙人缩了缩脖子,声音渐渐变弱:“我的手下是只有他们了,别的人,我也不确定。”
叶重云微微眯动眸子,就连孟轻舟都侧目看过来。
“什么叫做你也不确定?”叶重云挥剑,抵在了墨仙人的咽喉。
墨仙人欲哭无泪,他怎么偏生就如此倒霉,跟这人撞上了。
“我、我们家族有好多负责扮演墨仙人的,墨仙人其实不是一个人,是我们家族在下界推出的……”墨仙人咽了咽唾沫,往后倾了些,以免叶重云一个激动就将他给杀了。
“看来,上界的情况堪忧啊。”孟轻舟道,“怎么说也是修行之人,都做起江湖骗子的生意了。”
嘲讽的意味十足。
“把与墨仙人有关的一切写下来。”叶重云取出了纸笔,“怎么行事,有何特点,一个字都不许少。”
墨仙人动了动被绑起的手臂:“先给我松绑,我才能写。”
叶重云用剑挑开:“写。”
墨仙人被绑了这许久,手脚都麻木了,被松开之后狠狠地搓了搓自己的胳膊。
树林里可没有桌椅板凳,墨仙人只能以奇怪的姿势趴在地上写,一边写孟轻舟就在一边吓唬,墨仙人很明显手抖了好多次。
“那十二个人,有嘴硬的,就那个叫墨匀的,死活不肯承认,我还没有对他做什么呢,他就自尽了。”孟轻舟很是惋惜,这为首的死了,其余人嘴里可能问不出来多少消息。
墨仙人和墨匀等人,孟轻舟是分开的,先审的墨仙人,审过了墨仙人才去审墨匀他们。
要他说,墨仙人真还不如墨匀呢,胆小得很,来自上界,多了不起啊,结果没半点血性,丢人。
墨仙人听到自己的信徒头头没了,没有难受,只是在想可千万不要牵扯他。
“剩下的人呢?”叶重云问,“可有从他们口中得出什么消息?”
孟轻舟耸耸肩:“有两个气性大的,忠心得很,跟着墨匀自我了断了,其余人知道的也不算多,把他们是如何在民间传教给交代了,也算有点收获。”
即便是不用他们交代,也是显而易见的,无非就是来一出生死人肉白骨的戏码,寻常人又判断不出究竟是死是活,骗过了大家的眼睛,还得到了人们的无上感激,再想传播些什么,易如反掌。
“哦,对了,还没有问你,那些人你想怎么处置?”孟轻舟朝一个方向抬了抬下巴,“一直放着也不是个事儿。”
他又不是管仓库的。
叶重云神色淡淡:“杀之。”
为害生灵,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威慑上界。
孟轻舟笑道:“好巧,我也是这般想的。”
“等他写完了,我带着他的手书,去一趟燕州城。”叶重云道,“这边要再辛苦你了。”
孟轻舟轻声呢喃了一句,就明白了叶重云的打算。
上界对着下界虎视眈眈,将下界视为自己的所有物,肆意妄为,要真放纵他们不管,将来某一日,上界便真要把下界给吞并了去。
事关生死存亡,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的事情,所以对于这个消息,最好是要广而告之,翠幕楼就是一个很好的渠道。
叶重云决定回燕州,一则的确是要请翠幕楼帮忙,翠幕楼情报网络遍布天下,有翠幕楼协助,无论是做什么总归要防备些,二来,他还要回一趟白帝山,召集白帝山众人,言明上界阴谋。
搭上了未央宫的人,他自当前去会一会,诸如墨仙人之徒,也别想偷偷摸摸找事。
发动所有仙门的力量,务必要将他们连根拔起。
在一片只有蝉鸣的寂静中,墨仙人甩了甩发酸的手:“我写完了。”
叶重云手指一勾,墨仙人的手书便到了他的手里。
孟轻舟扫了一眼:“这字真丑。”写得还不如他。
墨仙人欲言又止,谁趴地上写字还能写得好看?
叶重云收好墨仙人的手书,只等着去燕州和白帝山时使用。
原本还计划等天明后便从清溪镇离开,他们这几个外人在这儿,会打扰到的。
只是墨仙人所述之事太过惊骇,他需要花时间来处理,只能辛苦月扶疏在清溪镇再停留了些时日。
叶重云轻轻瞥向孟轻舟,他的身份是叶舟,做一些事就不那么方便令孟轻舟察觉。
若是叫他徒弟知晓了自己师父居然扮成陌生人跟他同行,还假装不熟,估计他这个师父的威严都会落一地。
还是不要叫孟轻舟知晓的好。
“两位,你们要我说的我都说了,是不是……”墨仙人用手指比了个“走”的动作。
叶重云平静的眼眸里震了震,孟轻舟则是以看傻子的目光看墨仙人。
连墨匀他们都难逃一死,墨仙人居然还以为自己能活?
“或许你可以选择……”孟轻舟摩挲着下巴,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和你的信徒一样,自尽。”
墨仙人一愣:“什、什么?”
孟轻舟不客气地一脚给他踹翻:“作恶多端还想好生活着,做什么青天白日大美梦?”
墨仙人慌了一瞬,接着他语无伦次地道:“可、可你们杀我也无用,我、我是,分.身,你们杀我分.身,我也死不了,不、不是吗?”
叶重云:“我从未说过,无法杀你。”
他能将墨仙人扣下,不准其溜回上界,也能通过分.身,杀死墨仙人。
墨仙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脑袋发懵,下意识地就爬起来往反方向跑。
叶重云反手握着沧浪剑的剑柄,将沧浪剑直直掷出。
雪亮的剑身在月光下泛起银光。
“噗通”
墨仙人被沧浪剑命中,满是不甘地倒地。
叶重云右手掐诀,死死地按住了墨仙人的魂魄,再一动,逃不出躯壳的魂魄,在清辉下湮灭。
凡犯天下者,杀无赦。
第 34 章
到了约定的时辰, 叶重云便回了祠堂去等着。
即便是过了一个晚上,巨大的悲痛之情还是萦绕不去,今日的天色也不怎么好,昏沉沉的, 阳光没有照拂大地。
“这位先生, 人都到齐了。”族老佝偻着背上前, “劳烦先生。”
叶重云略一颔首,点了他临时制作的槐香, 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弥散,在半空中作了片刻停留,便都向着同一个方向飘去。
“魂归黄泉,魄灵皆安。”叶重云低声诵念。
以老妪为代表, 受过墨匀他们“帮助”的人,坐在椅子上, 缓缓合眼,就这么静静睡去。
无人出声叨扰,连呼吸声都放到了最小, 叶重云目送着一个个魂魄从身体里飞出, 飘游不定,迷茫地在原地打转, 转了一会之后, 才跟着槐香的烟,再不回头地向前。
普通人看不见魂魄,也就不知这些魂魄的脸上,露出了解脱的表情。
被强留在人世间, 逆天而行,又怎么会真的快乐?
魂魄们渐行渐远, 直到被指引着去了他们应该去的地方,椅子上的人,也一个个彻底落下了气息。
叶重云向族老示意,族老无声叹了口气,招呼着人将棺材给抬进来,收殓入棺,择个黄道吉日安葬。
有亲人的,自是由亲人来操持丧事,唯独老妪孤身一人,便是镇子共同出力,送她一程。
老妪这一晚上,清点了自己所有的财产,尽数交给了里正,她还最后给镇子蒸了一次槐花饼。
清溪镇老老小小,都喜欢吃她蒸的槐花饼。
“先生,感谢您揭露了骗局,如此大恩,清溪镇没齿难忘。”族老深深地弯下腰。
叶重云扶起族老:“应尽之责,分内之事。”
他做事,白帝山做事,仙门做事,都不是为的世人屈膝感恩。
“此间事了,我也该离去了,请保重。”叶重云说道。
族老带领着众人恭送叶重云。
叶重云将戏给做足,仙气飘飘地御剑飞出了清溪镇。
孟轻舟回客栈守着月扶疏和蔓蔓,他回白帝山。
翠幕楼那边待他回过白帝山之后再行前往,以叶重云的身份前往,而不是叶舟。
有些时日不在白帝山,白帝山也未曾有什么变化,只是自穆氏一族的风波以来,对弟子们的修行抓得更勤恳了些,叶重云一路上山,看见了弟子们在勤学苦练,还夹杂着先生们的严厉教导。
叶重云走进白云堂,除了岑松康,其他几人都在。
“师兄,你怎么忽然就要回来?”莫不渡迎上叶重云,“又出了什么事?”
叶重云把墨仙人的手书拿出,交予莫不渡:“你们且看这个。”
莫不渡拿过,绛云竹和齐乐伶一左一右挤到莫不渡的身旁。
叶重云坐下,理了理衣摆:“上界,行为过分,我欲请所有仙门,共同伐之。”
墨仙人既然说上界像他们这样做的人不在少数,那就一寸一寸地找,一点一点地查,集合众仙门之力,难道还奈何不了这些阴沟里的老鼠?
莫不渡看完,怒不可遏:“上界还真是和记载中一个德性,真拿下界当他们自家后花园?”
齐乐伶把手书还给叶重云:“师兄,上界与我们之间的通道,会重新开启吗?要是上界真与我们开战,我们能有胜算吗?”
绛云竹已经掏她的家伙什了:“不如还是让我先来算上一算。”
叶重云神色如常:“来便来,他们敢来,我就敢杀。”
上界之人,他也不是头一回杀了,还能手生不成?
“不管怎么说,这不是我们白帝山一家之事,我会尽快和各大仙门联系,号召大家共同应对。”莫不渡郑重道。
“除了与各大仙门合作,我还准备通过翠幕楼,将消息散播出去。”叶重云道。
莫不渡想了一会儿:“师兄是想,让他们自己先慌起来。”
叶重云点头:“不错。”
他们即便是费尽力气去找,也还是会有很多藏得好的,不会轻易露出马脚,如此,不妨告诉他们,他们已经被盯上了,反而会乱了阵脚。
上界在对待下界时素来倨傲,但并非上界就一定比下界强,不然又何必掖着藏着,只管光明正大向下界宣战就是。
“师兄说得有理,正好,也震慑震慑勾连了未央宫的那人。”齐乐伶赞同道。
“师兄下山才多少时日,竟已经发现了上界不择手段的活动痕迹,看来,不止是师兄,我们也都是时候下山走一走了。”绛云竹神情凝重。
他们自从成为了白帝山的长老,管理着偌大的白帝山,便很少再离开白帝山,在他们久居山中的日子里,山下已经时移世易。
莫不渡捏了捏鼻根,他一个修行之人,还是渡劫期的修行之人,此间已然感觉很疲惫。
自己年轻时,白帝山有父亲管着,他只觉得一切都井井有条,等自己坐上了掌门之位,方才知力不从心。
他不由得瞥向叶重云,似乎叶重云几百年来一直都是这副模样,从容淡定,风雨欲来却安如山。
叶重云感受到莫不渡在看自己,疑惑偏过头,用眼神询问,莫不渡没说什么,侧回身去。
“白帝山的一应事务,还是由你们安排,我去翠幕楼走一趟,便还是隐藏身份行走。”叶重云回白帝山只为说正事,正事说完之后,他就不再多留。
莫不渡他们三人将叶重云送到白云堂外,绛云竹又多跟叶重云聊了几句,叶重云也同绛云竹提了月扶疏,绛云竹同意把月扶疏收入自己门下。
“那是个很可怜的孩子。”绛云竹还记得月扶疏,回忆起也是一阵唏嘘。
“万事万物皆向好,她也会。”叶重云说。
绛云竹莞尔:“师兄总是这般乐观。”
“修行修的不止是一身上天入地的修为。”叶重云像小时候照顾师弟师妹那样,拍了拍绛云竹的肩。
绛云竹抿唇:“是,师兄说的,云竹谨记。”
叶重云回玉雪峰看了看闭关中的梨若衣,梨若衣闭关静修,远还不到出关之日。
倒是小白,又壮了一圈,看来在玉雪峰没少野。
小白蹭着叶重云的小腿撒娇,叶重云蹲下,摸了摸小白的脑袋。
油光水滑,长得极好。
在白帝山停留了一个多时辰,叶重云又匆匆离开,转头去了燕州城。
这次他以叶重云的身份进了翠幕楼。
作为天下第一修行者,翠幕楼自然是上上下下都知道叶重云长什么样,更何况前几天叶重云还在翠幕楼现过身,为了给自己徒弟撑腰。
叶重云一进翠幕楼,就有人去报与了风翎,风翎也不敢跟叶重云谈什么生意,恭恭敬敬地将人给请进翠幕楼,还奉上了最好的茶水。
“重云仙尊大驾光临,我翠幕楼真是蓬荜生辉,只是不知,仙尊来翠幕楼,是有何事需要翠幕楼去办的?”风翎暗自祈祷,不是自己背地里说叶重云坏话叫叶重云给知道了。
叶重云:“确是有事要请风楼主帮忙。”
他将手书拿出,放到桌面上,推给风翎:“楼主请看。”
风翎迟疑了一下,才拿起手书翻开,逐字逐句地细看。
手书不算长,可里面所述,足以令天下惊骇。
风翎手都颤了颤:“仙尊,这都是真的?”
叶重云:“自是真的。”
风翎手指扣着桌沿,深深吐了一口气:“翠幕楼一向不关注各大势力之外,倒是不曾发觉。”
看来,翠幕楼的生意范畴,有必要再拓展一番。
叶重云:“我也是偶然发现,他们在偏僻之地行动,想来在不成规模前,并不敢舞到我们面前。”
未央宫那边的情况,也实属特殊。
“仙尊希望翠幕楼做什么?”风翎作揖,“翠幕楼必定全力以赴。”
叶重云也没有和风翎瞎客气,直道:“翠幕楼的情报网遍布天下,消息传递是最为快的,若能由翠幕楼将消息散出去,再加上白帝山号召仙门行动,想来能对上界形成打击。”
“这好办,我立即安排下去。”风翎应道。
叶重云执手,略一垂首:“多谢风楼主。”
风翎连忙道;“仙尊折煞我了。”
叶重云还惦记着孟轻舟,也没有在翠幕楼过多停留,和风翎告辞。
风翎送叶重云出去:“仙尊慢走。”
“对了。”叶重云忽的驻足,“我徒在翠幕楼买情报……”
叶重云尚未说完,风翎就紧张起来:“仙尊是想知道他打探了什么消息?”
“那倒不是。”叶重云摆摆手,“只是想说,以后他若是再上翠幕楼买情报,请风楼主记账在我头上,我来买单。”
他给孟轻舟留的东西主要是辅助孟轻舟修炼的,银钱灵石不算多,他又不好以叶舟的身份给孟轻舟花钱。
风翎生出羡慕之意,都说重云仙尊为人冰冷古板,不好接近,都是胡说八道,分明很好,要是她也年轻些,说不定还能有机会去考白帝山,给重云仙尊当徒弟。
叶重云替自己徒弟操碎了心,安排好了之后才往清溪镇赶。
回到清溪镇前,叶重云还易容改面,重新变回了叶舟。
希望孟轻舟得知他是叶重云那天,不要太过激动。
他还没有哄过生气很严重的孩子呢。
叶重云这么想着,一路到了清溪镇他们落脚的客栈。
孟轻舟没在房间里修炼,而是坐在人家屋顶上,嘴里正吃着什么东西。
叶重云提身上了屋顶:“你这是饿了?”
孟轻舟三两口塞进嘴里,嚼吧嚼吧咽了下去:“我只是觉得那些槐花饼不吃完浪费,帮忙解决一个而已。”
叶重云眉眼含笑:“你说是,那便是。”
孟轻舟嘴硬:“本来就是。”
第 35 章
叶重云已归, 四人便不在清溪镇过多停留,待第二日天拂晓就套了马车离去。
清溪镇还在办丧事,老人的丧事要办得大些,孩子的丧事要办得小些, 冗杂事务不少, 哀乐也少有暂停, 纸钱烧灰的味道几乎将清溪镇淹没。
路过祠堂,月扶疏下马车去添了一叠纸钱, 惟愿无辜之人,来世平安顺遂。
自从清溪镇出来,一路上倒是平静了许多,纵有类似于清溪镇那般情形的, 也已经有仙门在不计代价地处理。
每晚停下落脚,叶重云都会悄悄在周围转上一转, 看看情况,偶尔还能遇到几条漏网之鱼,顺手给料理掉。
月扶疏一路上都在吃叶重云给她配的药, 渐渐的身体也有所好转, 不再每日都病恹恹的,都跟叶重云他们三个, 抢起了谁坐马车外。
孟轻舟是个耐得住寂寞认真修炼的, 但若不是修炼,他便不怎么能坐得住,成天坐在马车外边,手里挥舞着马鞭, 真拿自己当车夫,蔓蔓都已经在想, 等到了未央宫,TM该给孟轻舟付多少报酬才合适。
叶重云大多数时候都保持安静,在车厢里打坐也怡然自得,孟轻舟还说他话变少了。
月扶疏和蔓蔓是两个姑娘家,孟轻舟自觉和她们二人没什么话题能聊的,就日日去烦叶重云,连看见一只长得比寻常螳螂大的螳螂,都要跟叶重云分享一二。
好在叶重云有耐心,换个人兴许早就离孟轻舟八丈远。
孟轻舟自己都觉得自己话太多,他还问:“你这人不办正事时,都是这般沉默寡言的吗?”
叶重云否认:“我并非沉默寡言。”
孟轻舟“呵呵”扯了下嘴角:“你可拉倒吧,这些天都是我在问你在答,你都不主动找话题与我聊。”
叶重云垂下眼,轻轻笑过:“习惯了。”
他自年幼拜入白帝山,几百年的时间里,从一名孩童成长为白帝山的长老,成为渡劫期第一人,越是修为高深,就越是令人不敢轻易冒犯,唯恐他不高兴。
也因此,叶重云只有在做事时,话才显得格外多些。
“咦,你看。”孟轻舟握着马鞭指向前,“有人。”
叶重云抬眼看去,确实有人,那人一身粗布麻衣,肩扛一把大刀。
“他这副打扮……”叶重云微讶,“打劫?”
孟轻舟摊手:“有可能。”
这世间乱七八糟的,什么人都有,出点效仿别人打劫的,也不算稀奇。
“他没有什么气势,而且身体不支,明明不是真想打劫。”叶重云无声一叹,大概是,又遇见了苦命人。
孟轻舟:“那我拿点钱给他,懒得陪他演戏了。”
倒不至于为这个杀人。
马车慢慢近了,作劫匪打扮的人,明显深吸了一口气,才扯开嗓门大喊:“这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
一行四人:“……”
好俗套的词,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孟轻舟摸出了一大锭银子,跳下车把银子往人手里一塞:“买路财。”
劫匪:“???”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叶重云还冲拿劫匪笑笑:“买路财既然已留下,不让路吗?”
劫匪傻愣愣的握着银子,“哦”了一声,往旁边退开。
孟轻舟没忍住哈哈大笑,真是没有见过如此有趣的二愣子。
“以后不用出来假扮劫匪了。”孟轻舟难得多了一句嘴,转身跃上马车,扬起马鞭。
正要重新出发,远方有人疾驰而来,横冲直撞,像是没有瞧见有偌大一辆马车挡在路中间似的。
“不长眼睛?”孟轻舟岂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他脚借力一蹬便飞了出去,和来人对了一掌。
澎湃的灵力卷起灰尘无数,被叶重云抬手压下。
“区区一个金丹,也敢挡我的路?”那人不屑道。
孟轻舟略输了一筹,倒退半步,他稳住身形,掸了掸衣服上的尘土:“怎么疯狗到处乱跑,还咬人呢?”
那人许是没被修为低于他的人骂过,暴躁极了,他指着自己胸口处的标志:“你看清楚了这是什么没?”
孟轻舟淡定叉腰:“什么?狗链子?”
叶重云轻咳:“你注意一下言辞素质。”
孟轻舟回头,指着对面来人:“对着疯狗,我讲什么素质?”
“你什么东西,也敢出此豪言壮语?我是未央宫的人!”
孟轻舟眯了下眼睛,这般不讲道理,想来极有可能是商金云的手下了,长乐公主手底下的人,应该不会是这副鬼样子。
“未、未央宫?”倒是那个假劫匪先惊了一大跳,手里的银子都落到了地上,“竟然是未央宫的大人物?”
未央宫那人没有因为被一个普通人认出来而自豪,反而露出一脸凶意,还抽出了腰间的佩刀,直冲人杀去。
叶重云拔.出沧浪剑,挡去来势汹汹的大刀:“何故对人下此杀手?”
即便是装成金丹,叶重云也是实打实的渡劫期大能,一个化神,磕仙药都敌不过叶重云。
“好,今日遇到了你们,算他走运!”自知打不过,他也不废话,扭头就要走。
“你不是来寻我的?又要上哪里去?”月扶疏在蔓蔓的搀扶下走出马车,挺直脊背,“月扶疏在此。”
她今天闲来无事,给自己卜上了一卦,没想到却卜出来这么一件晦气的事情,不过,未央宫可是看不上她的,居然命人来找她。
看来,商金云的处境,也不妙啊。
在月扶疏出来之后,那人果然没了要离开的想法,只是欲上前又顾及叶重云和孟轻舟虎视眈眈。
“月扶疏,未央宫命令你前往,你一直不到,是何居心?”
孟轻舟逼近:“还狗叫呢?”
月扶疏叫住孟轻舟:“孟少侠,不必。”
孟轻舟不解:“你容着他作甚?”
月扶疏:“并非我要容他,只是未央宫不知我的行程,怕是派了好多人来找我,兴师动众,叨扰百姓,就叫他回禀吧。”
叶重云:“小姐所言有理,轻舟。”
孟轻舟退回:“好,那我不取他性命就是。”
“你们!好、好得很!”打又打不过,他反正也寻到了月扶疏。
“月扶疏,不要以为有这两个人护着你,你到了未央宫之后,可等着瞧吧!”放完了狠话,大刀入鞘,急急忙忙地走了。
孟轻舟看得稀奇:“还真是狗啊,你们看,多像丧家之犬。”
叶重云:“轻舟,好了。”
孟轻舟:“行行行,我不说就是。”
叶重云收回沧浪剑,取扶了无辜被波及的假劫匪:“起来吧。”
“多、多谢。”假劫匪只是个凡人,伪装成劫匪也实在是没办法才会出此下策,刚才的阵仗实在是吓到了他。
“今日之事,过了就忘了。”叶重云道。
“是、是,我记下了。”
“走,让我们去未央宫,会一会背后之人。”叶重云在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往那个未央宫之人的体内,送了点东西。
这么刻薄无情的人,也该给点教训。
凡人皆苦,为何要令人苦上加苦?
叶重云也开始想,仙门全然不插手世俗,究竟是好还是坏。
但愿天地清明。
第 36 章
皇城, 未央宫。
一辆古朴的马车在未央宫厚重古朴的大门前停下,身着未央宫服饰的人上前,将马车里的人给扶出来。
“公主殿下,您回来了。”
长乐公主抬起眼, 看着未央宫门口进进出出的弟子们, 呼了口气:“本宫再不回来, 这未央宫怕不是要闹翻天了。”
众人闻言,皆低下了头。
“商金云可在?”长乐公主如今连一句“宫主”都不愿意再称呼, 更是不愿以丈夫之名来唤商金云。
“回殿下的话,宫主在议事厅。”
长乐公主昂起头,走进未央宫。
商金云在议事厅高坐,正听着手下回禀情况。
“属下找到了月扶疏, 本想直接将人带回未央宫,可是月扶疏身边竟有两名金丹护卫, 属下不敌。”此人正是半路撞上了叶重云他们的那个。
商金云摩挲着大拇指上的乌金指环:“两个金丹期?”
“不错,看起来月扶疏为了保自己拿条小命,付出了不少。”他猜测道。
商金云久久未言, 隔了许久, 才溢出一声不屑的轻哼:“两个金丹,在本座面前, 又算得了什么东西?”
“宫主英明!”那人叩首奉承。
“英明?”长乐公主走进议事厅, 无人敢拦,纷纷退避,“本宫看你是年纪大了,人也糊涂了!”
跪在地上那个, 顿时竭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敢招惹长乐公主。
商金云撑着扶手起身:“殿下不是进宫教养皇子公主们?怎么回来了?”
长乐公主:“本宫要是不回来, 你是不是还想将未央宫变成屠宰场,随意在未央宫就杀人?”
“应长乐!”商金云怒而指之,“本座才是未央宫的宫主,即便你是公主,也没有资格对本座的事情指手画脚!”
应长乐一步一步走上前:“本宫不仅是大顺公主,更是晟章皇帝赐婚于你的妻子,于情于理,这未央宫,本宫说话,也得算话。”
商金云胸膛狠狠起伏了两下,他放下手:“殿下,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未央宫能更好,你为何就不能理解我呢?”
应长乐走到商金云面前,眼里满是失望:“商金云,你为的究竟是未央宫,还是你个人的私欲,你自己心里清楚。”
商金云握住应长乐的手臂:“殿下,难道你不希望看见未央宫超过仙门之首,成为这世间第一?凭什么仙门就独立世外?身处大顺,就应该服从大顺管理,不是吗?”
应长乐抹开商金云的手:“你要想超越仙门,超越白帝山,大可以光明正大,而不是与虎谋皮。”
“宫主、殿下!你们快看!”
商金云和应长乐之间的剑拔弩张被下属的惊呼打破,两人望去,只见地上跪着的那个,已经从人,变成了一座冰雕。
“宫主、殿下,属下亲眼看着他在瞬息之间就成了冰雕!”
商金云沉下脸,大步跑下来查看,寒冰冷冽,丝毫没有能够被融化的样子。
应长乐闭眼:“商金云,你看清楚了没有?这就是下场,你要是执意为之,下一个无声无息成为冰雕的,就是你。”
商金云目眦欲裂,竟是一拳砸在了已经成了冰雕的下属身上,只是他渡劫期的一拳,却未能撼动冰雕分毫。
“好、好啊!”商金云拔刀,“本座倒是要看看到底有多硬!”
金刀悍然落下,冰雕四分五裂。
“商金云!”应长乐眼里的失望又重了一分,“你是真的疯了。”
下属也被商金云给吓得战战兢兢,伏地不敢说话,死死埋着头。
“能有此等手段的人,除了白帝山的叶重云,还能有谁?”商金云拄着手中大刀,“看来,白帝山查到了烟波坞是我做的。”
应长乐怒气填胸,竟也拔了刀,直奔商金云:“我今天非要叫你好好清醒清醒!”
商金云是渡劫期,应长乐也是渡劫期,二人实力相仿,修习的功法路数也一致,是一个师父带出来的徒弟,更是有着师兄妹的情谊。
只可惜,当初再好的情谊,在几百年的世间里,也都随着商金云野心的膨胀而烟消云散。
两个渡劫期打架,就是大乘期也不敢轻易靠近,遑论大乘期以下,未央宫众人只能躲起来,祈祷商金云和应长乐早点打完,不然非得将未央宫都给拆了。
所幸未央宫不在皇城中间,不然光是商金云和应长乐打架的余波,就能殃及无数人。
未央宫也有禁制,只要是在未央宫里,再怎么争斗也不会传出去,大阵之下,与外面隔绝。
……
马车终于到了皇城,皇城城门外老远就排上了队,要等城门守卫检查过后才能通行。
皇城毕竟是皇城,为了保皇城安全,就连守卫里也是金丹修士带头,还有大乘期坐镇。
月扶疏此次上皇城,带了身份文牒,叶重云和孟轻舟没有那玩意儿,便都充作护卫的身份进城。
城门处负责的金丹修士自然是未央宫的人,月扶疏的身份文牒一出,自然会被放入皇城中,而且,就算是月扶疏想掉头,都不会让她离开。
等排上了队,蔓蔓将月扶疏的身份文牒递上,果然,未央宫的那两个金丹修士,立即就严肃了起来。
“既到了皇城,那便不要乱跑,收拾好后立即前往未央宫。”
命令的语气十分自然,给蔓蔓起得不行。
月扶疏笑意盈盈拿回自己的身份文牒:“我都到了皇城,在未央宫的眼皮子底下,你们还担心我能原地消失不成?”
车帘落下,月扶疏淡然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叶重云:“你的心性这些日子倒是越来越稳了。”
月扶疏浅浅一笑:“这还要多谢你们。”
这一路上,要是没有叶重云和孟轻舟保护,她连封云镇那里就过不了。
而叶重云和孟轻舟带给她的,也不止是保护她的安全。
“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天都快黑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孟轻舟毫无形象地抻懒腰。
叶重云无奈,孟轻舟总是有什么话不喜欢直说,弯弯绕绕的,无非是不想月扶疏早早地去未央宫而已,这才过了午时,离天黑还早得很。
“皇城富庶繁华,住哪里都好。”
“小姐,前面就有客栈,看着还不错。”蔓蔓询问,“我们可要在这里住下?”
月扶疏这些天坐马车也坐得骨头软,不想在车里再多待,便应了声。
客栈取了个名叫云海间,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伙计上前来迎客:“客人们可是要住店?”
月扶疏点头:“是,劳烦给我们准备三间上房。”
“好嘞!我们云海间的每一个房间都是精心布置的,保管叫客人住得舒坦!”
一边有伙计来引客,一边还有伙计把马车给牵到后边去,卸了车给马喂草料,皇城不愧是皇城,当真是周到。
“三位客人,你们的房间是挨在一块的,在三楼。”伙计请人上楼。
叶重云将云海间客栈里里外外给扫了一遍,并未察觉有何异样,未央宫居然不曾叫人盯着月扶疏?
还真是稀奇,不是都急得派人去催了吗?
孟轻舟戳了戳叶重云的手臂:“你在想什么?”
叶重云如实道:“我在想,为何未央宫没有派人跟着月扶疏。”
孟轻舟:“这还不简单?”
叶重云:“哦?那孟少侠有何高见?”
“你还记不记得,商金云的妻子跟他,在未央宫的势力几乎对半?”孟轻舟问。
叶重云:“你是想说,那位长乐公主,跟商金云对着干?”
推开房门而入,孟轻舟大喇喇往椅子上一瘫:“在城门时,未央宫的人就没有直接拿住月扶疏的意思,那就说明他们不敢这么做,而能够制约商金云的,只有长乐公主一人。”
叶重云忍不住:“注意你的坐姿。”
站没站相,坐没坐相。
孟轻舟“切”了下坐直:“我估摸着商金云和长乐公主谁也弄不过对方,于是也就无人再来催月扶疏。”
叶重云:“你说得有道理。”
孟轻舟:“所以啊,月扶疏现在,大可以当作是来皇城玩的,等未央宫内部协调好了再说,要是商金云压制住了长乐公主,那就再去未央宫见商金云,要是商金云被长乐公主压制了,那更好,直接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玩一圈回家去。”
叶重云负手:“长乐公主能牵制商金云,但是无法压得住他。”
孟轻舟想想:“也是。”
长乐公主做事讲究正统,商金云可就不一样了,背着长乐公主,指不定干了多少事儿。
“他们原本,也是同床共枕的夫妻。”叶重云叹惋,“我也曾听说过他们年轻时,感情和睦、琴瑟和鸣,乃是一段佳话。”
枕边人走到陌路,当真可悲。
孟轻舟觑他一眼:“你瞧着也不像是对男女之事感兴趣的,怎么还替商金云和长乐公主感叹起来了?”
这家伙,该不会是一路上日久生情,对月扶疏动了那方面的心思吧?
叶重云叠指,敲在了孟轻舟的额头上:“你净知道。”
孟轻舟:“你说话就说话,打我作甚?年纪轻轻一副长辈口吻,谁把你教成个老古板的?”
叶重云暗道失策,光想着教训徒弟了。
“再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有什么不好意思开口的?”孟轻舟俯身向前,“你要真的有了情意,自当表达出来,可别藏在心里憋坏了。”
叶重云:“……我看你是吃了假酒。”张嘴就胡说八道。
他一个好几百岁的人了,还跟小年轻似的呢?说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孟轻舟欠揍道:“其实你人真不错,对于小姑娘来说,酒不醉人人自醉。”
叶重云:“……”不然还是直接露出本容,好让这油嘴滑舌的徒弟闭嘴。
第 37 章
月扶疏到了皇城, 不仅没有去未央宫,还被孟轻舟带着出门去玩。
“难得来一次皇城,也看看这皇城的景色不是?”孟轻舟振振有词。
叶重云看透了孟轻舟的心思,他哪里是想带月扶疏玩?分明就是他自己想玩。
一路走来, 孟轻舟没能无忧无虑地长大, 对世间各种, 总是好奇些。
月扶疏的兴致一般,不过蔓蔓很高兴, 也就随她去了,叶重云和她跟着孟轻舟和蔓蔓,颇有两个家长遛自家孩子的感觉。
“孟少侠很开心呢。”月扶疏趁着孟轻舟和蔓蔓离得远,对叶重云说道, “你这个当师父的,应当也很为他高兴。”
“轻舟他过往很苦, 年幼丧父丧母,日子过得很艰难。”叶重云轻声说,“若他能一直这样, 喜乐无忧, 我也放心了。”
什么万人嫌恶的反派,什么不得好死, 都与他无关。
月扶疏定定望着捉弄蔓蔓的孟轻舟, 良久,她道:“会的。”
她观叶重云和孟轻舟,都不是寻常人,气场非凡, 也不能轻易卜问,可多年来以身问算的直觉告诉她, 叶重云和孟轻舟,前途光辉灿烂。
“孟少侠,你怎么还抢我的糖人?”蔓蔓气鼓鼓控诉,“你不是不要凤凰糖人吗?”
孟轻舟:“非也,这个糖人不是凤凰,是鸡。”
蔓蔓睁圆了眼睛:“孟少侠,你可真能扯。”
就是个糖人而已,还能求真的像凤凰?
“糖人味道一般。”孟轻舟咬了一口,甜滋滋的,也没什么好吃的,“走,我请你吃别的。”
蔓蔓叉腰:“你可别又抢我的。”
孟轻舟:“不抢,我们一人一碗。”
招呼着人到了卖冰碗的店铺里,孟轻舟要了四碗冰碗,要多加料。
“他们两个,还真像是一家的兄弟姐妹。”月扶疏掩唇,“蔓蔓本有个哥哥,只可惜逃难时没有保住,不然……”
“月小姐,蔓蔓在叫你。”叶重云打断了月扶疏的思绪。
月扶疏从回忆里出来,向蔓蔓挥了挥手,拎起裙摆走进卖冰碗的铺子里。
冰碗虽叫做冰碗,却不是冰占大头,而是各种各样的水果、干果,淋上一层蜜糖浆,冰碎只在最下面有一层。
喜欢吃冰的人便会叫多加点冰,也有人吃完全无冰的。
叶重云已然不记得自己有多长时间没有吃过冰碗了,恍惚间只记得,上一次他吃冰碗时,也不过是个刚成年的毛头小子,上有尊长护着,自在潇洒。
“再来一碗!”孟轻舟飞快吃完了一碗,不够过瘾。
若非孟轻舟身具修为,叶重云都不敢让孟轻舟这么放肆地吃,吃得快,还贪生冷。
在玉雪峰时也没见孟轻舟贪嘴,莫不是当着师父师姐的面不好意思?
叶重云想想,很是有理,小孩子么,总是要面子的。
孟轻舟还不知自己是怎么丰富了师父对徒弟的认知,又吸溜了一碗冰碗才作罢。
皇城繁华,入了夜之后也宛如白日,灯火昼明,往来人流不息。
“他说得没错,人间是挺好。”孟轻舟看着万人空巷的街道,低声呢喃道。
等四人用完冰碗,皇城彻底被灯火点亮,月扶疏受不了太多人吵嚷挤在一块儿,打发了蔓蔓跟孟轻舟一道去玩,自己先行回云海间,叶重云陪她一道。
“小姐不去的话那我也不去。”蔓蔓当即就把吃喝玩乐给抛到了脑后,要和月扶疏回客栈。
“你瞎凑什么热闹?”孟轻舟一手拽住蔓蔓,“有他在,你还担心你家小姐走丢了不成?”
“可是我……”蔓蔓没能说完,被孟轻舟打断。
“可是什么可是,听我的,跟我走。”孟轻舟把人给拉走,走前还冲叶重云眨眼。
叶重云:“……”
他一个几百岁的好人家,倒也不好意思老牛吃嫩草吧?
“看来孟少侠是误会了什么。”月扶疏笑道,“你打算瞒他到何时?”
叶重云:“再说。”
他得保住小孩子的脸皮。
“你做好准备吧,不然孟少侠恼羞成怒,怕是会相当生气、”月扶疏道。
叶重云沉吟:“我先备好歉礼。”他徒弟,其实也不算难哄?
孟轻舟带着蔓蔓走了,叶重云送月扶疏回云海间,正好孟轻舟和蔓蔓不在,他好将东西交给月扶疏。
在孟轻舟大吃一惊前,月扶疏自己要先惊一惊了。
回到客栈,叶重云便去了月扶疏的房间,当着月扶疏的面取出一个青玉盒。
“月扶疏,我代白帝山昭壬峰峰主绛云竹收你为徒,你可愿意?”
青玉盒打开,里面放的是两枚玉佩,一枚是昭壬峰弟子所有,玉佩是一个上上吉的卦象做花纹,另外一枚是绛云竹私人所有,刻了一个“竹”字。
月扶疏蓦地抬起头,脚步都发虚:“你、你是?”
虽早对叶重云的身份不一般作足了准备,但也没想过,此叶,是白帝山的那个叶。
叶重云扬手拂过自己的脸庞,伪装的面容卸下,露出了那张高不可攀的仙尊脸。
月扶疏激动得难以言表,眼眶发热,就有泪意要涌出,她匆匆用袖子拭去,郑重跪下:“弟子愿意拜入昭壬峰!”
叶重云用灵力将月扶疏托起:“师侄请起。”
按照辈分,月扶疏得称呼叶重云为“师伯”,只是月扶疏这会哭上了,也顾不上自己的失礼。
“你师父不在,就由我这个做师伯代为收徒,你既拜入我白帝山门下,自当由白帝山庇佑,从此,无人能随意伤你。”
月扶疏紧紧咬住唇,有些失态地狠狠点头。
“来,你的东西。”叶重云把青玉盒交给月扶疏。
月扶疏捧着青玉盒,深深弯下腰:“弟子多谢师伯。”
叶重云受了月扶疏这一礼。
“原本你当初上白帝山求助,你师父就想收你为徒,只是你家里人不愿,她也就没有强求。”叶重云解释道。
他那时不在白帝山,自是不知月扶疏求到白帝山之事,若是他在,又怎么会提不出解决月扶疏问卜耗费生机的法子?
只能说或许一切自有天意。
“那会我家里人也是担心我不在他们的眼前会自暴自弃。”月扶疏捧着青玉盒的手指攥紧,“其实我,还真想过死了一了百了,免得连累家人。”
“你们是一家人,又何谈连累?”叶重云宽解,“从今往后,都会变好,师伯跟你保证。”
月扶疏咬唇,又落了热泪。
“好了,不要哭,叫蔓蔓回来瞧见你的眼睛红了,她会担心,你不是不希望家人为你操心?”叶重云说。
月扶疏:“是。”
待月扶疏整理仪容后,郑而重之地把两枚玉佩系在了自己的腰间,环佩叮当,清脆悦耳。
“师伯。”月扶疏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孟轻舟是您的徒弟,那岂不是,我的师兄?”
叶重云:“正是。”
月扶疏握住玉佩:“那他,认得这两块玉佩吗?”
要是孟轻舟眼尖给认了出来,他们应当如何解释?
叶重云还真不敢肯定孟轻舟是否认得出。
“要不我还是先将玉佩取下。”月扶疏道。
“不必。”叶重云掐诀,“我施个法就好。”
只要用术法遮蔽玉佩的真实模样,便不会被人认出,只等月扶疏需要时,术法解禁便是。
“你此次到了皇城,去未央宫跟商金云见上一面,替师伯探探商金云的底,之后便送你和蔓蔓回白帝山,你的家人也会有白帝山弟子照拂。”叶重云暂且按下自己在徒弟面前似有似无的伪装,和月扶疏说正事,“去未央宫的时候不必怕,师伯在。”
月扶疏放松下来,深深呼出一口浊气。
“多谢师伯。”
第 38 章
在云海间待了足足三日, 才有未央宫的人来寻月扶疏,让她前往未央宫。
月扶疏为了应对今日情景,早已经在心里演练过数次,面对未央宫来人她丝毫没有惧意, 拒绝了乘坐未央宫的马车, 坐自己的马车过去。
未央宫还特意派了两个化神境的人过来, 许是也知道她的身边有两个来历不明的“金丹”修士。
可谁会猜到,其中一个金丹不是金丹, 而是渡劫期大能,是人人提之敬畏的叶重云?
叶重云和孟轻舟,充当月扶疏的护卫,陪她一道前往未央宫。
未央宫不在人群熙攘之所, 于皇城中独占了一处位置,与皇宫相近。
自未央宫成立到如今, 也有数千年的光阴,这未央宫修得是越来越雄伟巍峨,规格全然比照着皇宫来的。
抵达未央宫大门, 就有未央宫的弟子拦了路:“宫主只召见了月扶疏一人, 你们三个就在此地等候吧。”
月扶疏抬眉:“怎么?你们堂堂未央宫,还怕我身边的护卫和侍女吗?”
她今日可是特地穿得光鲜亮丽, 加上叶重云给她调养后气色好了很多, 这么一端着,还真能唬人。
守门的弟子自然不敢随意拿主意,便看向去接月扶疏的那两个化神期。
“月姑娘说笑了,我们未央宫, 谁都不怕。”其中一人笑笑,抬起手臂, “请。”
月扶疏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迈开步子往前走,入这了不得的未央宫。
孟轻舟和叶重云并排走着,一路走一路看,同叶重云大声谈论:“未央宫还真是奢华,想来很有钱。”
白帝山作为仙门之首,长达万年的传承历史,反而是处处简朴素洁,孟轻舟虽背地里嘲笑白帝山的审美像白事铺子,可也不得不承认,白帝山的廉洁作风,可是独树一帜。
看看未央宫,一砖一瓦都用尽了心思,倒不像是个叫人潜心修行的地儿。
“未央宫有整个大顺作支撑,自然不俗。”叶重云道。
两人的话有几分阴阳怪气的成分,但是又说得实诚,那俩引路的是想问责他们一句都拿不出合适的理由。
“前方就是未央宫大殿。”
叶重云放眼望去,只觉不如他的玉雪峰。
月扶疏在未央宫大殿前驻足,仰头避着阳光打量,她马上就要与掌握她一家人生杀大权的人见面了。
“赶紧,别啰嗦。”见月扶疏不动了,便催促道。
孟轻舟:“催什么催?你们宫主是活不到下一刻了?”
“你!”
孟轻舟把对方指着自己的手指给拍开:“你什么你?说不清楚话就闭好嘴当个哑巴。”
那人气得连说了三个“好”,面目也略微有些扭曲:“等你们见了宫主,看你们是不是还这般猖獗!”
月扶疏淡淡:“不劳阁下费心。”
她拎起裙摆,从容走进大殿。
未央宫的大殿兴许真是比着皇宫修建,空荡荡的,说个话都费劲。
月扶疏款款走到大殿中央:“我来了。”
“放肆!见到宫主为何不跪?”商金云没开口,说话的是他的下属。
“我是大顺百姓,大顺律法并未将未央宫列为官署,非官非宦,我又何须跪他?”月扶疏振振有词。
叶重云投去欣赏的一瞥,不错,就要如此才好。
“你倒是伶牙俐齿。”商金云并未斥责,只是闭着眼听不出情绪地开口。
“伶牙俐齿,也不及商宫主你,权威相逼,不是吗?”月扶疏的眼中不乏厌恨之情,若不是商金云一句话,她又怎么会背井离乡,她的家人又怎么需要尽数搬迁?
商金云撑在手上的脑袋慢慢立直,他睁开眼,上上下下地扫视着月扶疏。
“能以你的微薄之能向本座效力,也是你的福分。”商金云道。
孟轻舟都给听乐了:“好大的福分,你怎么不自己留着,还拿出来给旁人?”
商金云眼神一狠:“月小姐,你的护卫可不怎么懂事。”
“那也比商宫主你明白事理,做不出你做的那些事。”叶重云往前,侧身挡住孟轻舟。
孟轻舟愣了愣,才小声对叶重云道:“喂,你站我面前干什么?不怕他打死你?”
叶重云:“那你呢?你激怒他,不怕?”
孟轻舟嘻嘻一笑:“我?我狐假虎威。”
叶重云反应了一下,他就是那个虎。
他徒弟仗着他的势,很合理。
“你们还真当未央宫是自己家,挺随性啊。”商金云从华丽的座椅上起来,踩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
“商宫主,我们都很忙,有什么不如现在就说。”月扶疏露出不耐。
商金云走下台阶后又往前走了几步,离月扶疏不过五六米的距离。
“也好。”商金云依旧不曾生气,“早点办完正事,早点送你们离开。”
蔓蔓嘟囔:“只怕是此离开非彼离开。”
月扶疏往前两步:“商宫主,请讲。”
商金云背过身去,双手负于身后:“本座请你来,是希望你可以替本座找一样东西。”
月扶疏:“什么东西?连堂堂未央宫宫主都寻不到?”
商金云:“一块玉。”
叶重云凝眸,商金云想找一块玉?莫非是穆氏一族那块玉?
“什么样的玉?”月扶疏问。
商金云:“不知道。”
月扶疏猛地一握拳,若非她打不过商金云,必定冲上去给商金云一拳。
孟轻舟“哈”出声:“该不会你什么都不知道吧?”
商金云半侧回身,目光阴翳:“本座若是知晓,还叫月扶疏来未央宫做什么?”
月扶疏转身,作势就要走:“商宫主这要求真是苛刻,我做不了,你还是另请高明的好。”
“站住。”商金云话音落下,大殿的殿门“砰”地合上,“本座还没有说,你们可以走。”
月扶疏:“商宫主要强人所难,我爱莫能助。”
商金云:“你能做到,否则本座也不会让你来此。”
月扶疏眸色冰冷:“在商宫主眼里,我算什么?召之必来挥之即去的工具,还是说可以随便碾死的蝼蚁?”
连未央宫都毫无线索的,寻找不得的东西,她但凡要以身问卜去求算,下场怕是不得好死,要不是一路受叶重云扶持,她只怕此时此刻站在为未央宫的力气都没有。
“本座执掌杀伐习惯了,所以你最好,配合一些。”商金云召来他的乌金刀,暗金色的光泽幽幽,“刀剑不长眼。”
“商宫主,威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这不合适。”叶重云歪头,“你说,可对?”
商金云手掌抚过乌金刀,语气森然:“你们真是固执,就没有听说过一句话,叫做识时务者为俊杰?”
孟轻舟鼓掌:“商宫主说得真好,好就好在你在放屁,还是个臭屁。”
叶重云:“……轻舟,素质。”
孟轻舟指着商金云:“跟这种人能不能别讲素质?”
商金云脸色渐渐冷下来:“月扶疏我留着还有用,不能杀,那就先杀你这个毛头小子。”
话音一落,商金云就提刀直朝孟轻舟。
孟轻舟不仅没躲,还迎着商金云而去。
乌金刀连孟轻舟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禁制被触动,叶重云的分.身出现。
月扶疏悄悄瞄了一眼叶重云,又瞄了一眼叶重云的分.身,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蔓蔓手臂拦抱着月扶疏,见商金云没有能前进才心惊胆战地松气。
“商宫主,你一个几百岁的人,欺负本座年轻的弟子,过分了。”叶重云的分身轻飘飘地挡开商金云的攻击,护在孟轻舟身前。
孟轻舟瘪着一张可怜巴巴的嘴,明明比叶重云还高出半个头,却像受了惊似的往叶重云背后躲。
“师尊,这人想杀我呢。”
叶重云:“……”越发不正经了,这黏黏糊糊的说话劲儿,也不知是上哪里学的。
月扶疏叹为观止,孟轻舟玩的这一出真是好做作,只是不知,当孟轻舟得知他的师尊一直在他身边,该露出何种神色。
商金云被叶重云的分身一掌震退,骇然望去,见到了一张他绝对不想直面的脸。
“你是叶重云?”商金云手腕颤抖了一瞬。
叶重云:“原来商宫主还知道本尊名讳,那又何故为难本座弟子?”
他转了下身:“哦,还不止是本座的弟子,本座师妹的弟子,商宫主也不是请她来未央宫做客的吧?”
说罢,叶重云淡淡回首,目光冷漠。
孟轻舟疑惑,叶重云师妹的弟子,是指月扶疏?还是叶舟?不可能是月扶疏,要她是白帝山弟子,商金云还敢要人?那难道是叶舟?
如果说叶舟是白帝山的亲传,那也就能理解他为何所知所晓众多。
商金云收刀,皮笑肉不笑:“重云仙尊要护着的人,自是无人能动,今天就算是我倒霉,认栽。”
叶重云:“这么说来,商宫主是不再会与他们为难了?”
“有重云仙尊在,我怎么敢?”商金云抬手,“未央宫,不敢留客。”
孟轻舟:“师尊,你别信他的鬼话,他此时不动手,无非是想等着师尊的分.身到了时间再对我们下手。”
只要避开他,就不会触发他身上的禁制。
商金云被孟轻舟一个小辈点明了心中所想,看向孟轻舟时像是要吃人。
“好吧,我也很想讨教一下,重云仙尊的一道分.身,能有多强。”商金云重新握刀。
叶重云拂过脸庞,恢复真容:“商宫主真想讨教,又何必同本座的分.身较量?”
霜华剑在手,叶重云扬声:“不如直接向本座讨教。”
孟轻舟瞪大眼睛,叶叶叶重云?
叶舟,是叶重云?
靠?
第 39 章
叶重云往未央宫大殿中央一站, 也用不着那道分.身了,直接挥手散去。
商金云眯了眯眼:“重云仙尊这是玩得哪一出?扮成一个护卫进我未央宫,是觉得未央宫会不欢迎吗?”
叶重云:“白帝山一向无意于踏足未央宫,只是商宫主做事太不地道, 本座此举, 也是无奈。”
“呵、呵呵。”商金云仰头而笑, “这世间怎么还会有重云仙尊你无奈之事?仙尊未免太过自谦。”
叶重云:“世间无奈之事千万,本座自然不能免俗。”
商金云在叶重云本尊面前, 自是没了动刀的机会,他客气一礼,收了乌金刀,走回主位上落座:“来人, 看座。”
“坐就不必了,本座有几个问题想问商宫主, 还请商宫主如实告知。”叶重云道。
商金云:“仙尊想问什么?”
叶重云直直盯着商金云:“本座想问,穆氏一族全族丧命,是否是你所为, 你和上界之间, 究竟达成了什么交易?”
灭穆氏全族,为的是穆氏至宝, 而穆氏至宝, 不是商金云自己想夺的,而是上界之人授意。
上界自诩高于他们,又为何会看上穆氏至宝?
除非,那枚玉坠, 来自上界,甚至是来自一位在上界都颇有地位与实力的人。
商金云没能藏住他的心思, 在叶重云问出口后,明显乱了几许分寸,气息都有一瞬极其不稳定的波动。
“仙尊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商金云装傻充愣,“还请仙尊明示。”
叶重云不与商金云过多废话,他将霜华剑刺入大殿坚硬的地板下,以霜华剑为中心,快速结冰,温度骤降,外面的六月天丝毫不能挡住扩散的冷意。
“商宫主是真不知?”叶重云有意避开孟轻舟他们三人,所以他们不曾受寒受冻,而商金云却直面那无边寒霜。
“我的手下,是你干的。”商金云运转起灵力抵抗刺骨寒冷。
叶重云:“商宫主管教不好自己的下属,本座代为管教一二而已。”
见商金云依旧坚持,叶重云一掌灵力拍进霜华剑,整个未央宫以极快的速度冰冻,白冰之色径直盖住了原本的梁柱与屋檐瓦片。
“商宫主,本座能一剑冰封千里嵬州,你猜你的未央宫,本座能否做到?”叶重云平心静气地说着威胁的话。
商金云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叶重云的强大,比他想象的还要强上太多。
可惜了,他还没有能找到那块玉,否则交给上界,他便能在修为上超过叶重云,也就不必在此时此刻,受叶重云的欺辱。
商金云内心没有丝毫悔过,只有满满的不甘。
“仙尊手下留情!”
在未央宫被彻底冰封前,应长乐赶来了大殿。
应长乐自身修为也不算弱,可在重度寒冷下依旧颤了颤。
“仙尊,商金云纵有千般不是,也和未央宫其他人无关,还请仙尊莫要降罪。”应长乐抱拳躬身。
“公主殿下,你这话说得可不对,难道未央宫没有叫许召的?没有叫郑南的?”孟轻舟悠悠道,“他们可是滥杀无辜啊。”
应长乐怔然:“什么?”
孟轻舟体贴地把在翠幕楼买来的情报扔给应长乐一份:“公主殿下,你不妨瞧瞧这个,这些人,不光是跟着商金云作恶多端,他们还背地里修习邪术。”
应长乐接住那本册子,翻开来看,上面的名字,个个都是商金云的亲信。
“商金云!”应长乐把名单重重砸在商金云脸上,“你要不要自己看看上面都有谁?”
商金云不为所动,更没有去捡那份名单:“殿下,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未央宫。”
“你放屁,你都是为了你自己,利欲熏心。”孟轻舟啐道。
叶重云张了张口,罢了,他徒弟这说话习惯,怕也不是一时三刻能改得了的,眼下要紧的是商金云。
“殿下,你我夫妻,本该同心同德,你怎么就是不能理解我?”商金云似癫似狂,“难道你就甘愿被仙门压制?你就不想越过仙门,越过白帝山,越过他叶重云!”
商金云愤恨指向叶重云:“他!明明比我还要小上百余岁,可他就是运气好、天赋绝佳,就能够飞速修行到渡劫期,他渡劫期时,我们还在大乘期苦苦挣扎,殿下,莫非你都不记得了吗?”
孟轻舟听不下去,嗤笑道:“你也知道你一把年纪了,能不能不要无理取闹?天底下比你天分佳比你修为高的人也不止我师尊一人,你个个都要嫉妒,你疯了吧你?”
商金云怒吼:“是!我就是疯了,我被天下不公逼疯的!”
应长乐顿觉商金云陌生,几百年夫妻,她好像从未看清过这个人。
疯狂、魔怔,比妖魔更妖魔。
无论商金云说什么,又是何等表现,叶重云都神色淡淡,处变不惊,仿佛事不关己。
“说完了?”叶重云轻轻抬眸,眼眸中没有波澜,只有平静。
“看起来你并不想保未央宫,那本座也不必留手,送你一座冰宫,就当是你死后葬身之地。”叶重云拔剑而杀。
应长乐自知自己不是叶重云的对手,没有用武器去挡叶重云的霜华剑,而是飞身到商金云面前,以血肉之躯挡着。
“仙尊,商金云罪孽深重,但请仙尊看在事情还不明了的份上,暂且饶他一命。”应长乐求情道。
霜华剑的剑刃停留在应长乐的咽喉前寸许。
“殿下,你看他哪有愿意主动交代的意思?”孟轻舟站出来,“他不想说,我们何必强人所难,送他去地下见那些被他残害而死的人,我看正好。”
“我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身怀魔神血脉的贱种说话。”商金云口出恶言,更是把应长乐推到一旁。
叶重云目光沉了沉,再无留手,一剑刺穿了商金云的胸膛。
“本座的弟子,容不得你羞辱。”叶重云真动了怒。
商金云垂下头,看见了自己的胸膛流出血,只是血液未能淌出多少,便已经因寒冷而凝结。
“重云仙尊,不愧是当世第一人。”商金云往后倒退,慢慢抽身,任由霜华剑将他的血肉割伤,忍耐着极寒。
“小姐,他真的太可怕了。”蔓蔓从未见过商金云这样的疯子,害怕得脸色发白。
孟轻舟按住蔓蔓的肩膀给她转了个圈:“别看。”
月扶疏合眼,拿出叶重云给她的傀儡,攥在手心里问了一卦。
问完卦,月扶疏叹息摇头。
多行不义必自毙。
“商金云,你把你做过的事情都说出来。”应长乐拽住商金云的衣领,“你风光多年,莫不是想要死后背负骂名?”
商金云冷笑:“殿下,你凭什么就认为,今日我和叶重云之间,死的就一定是我呢?”
应长乐预感不妙:“商金云,你做了什么?你不是说,只是帮上界找一样东西吗?找到了交易完成,便不会再同上界往来,你骗我?”
叶重云:“越是枕边人,越是识不清,殿下,你或许不该信他。”
商金云张开双臂:“叶重云,你能胜过我又如何?上界,多的是比你厉害的人。”
说罢,商金云体内有明光乍崩。
叶重云巍然不动,只将孟轻舟他们三人给牢牢护住。
随后,他亮剑,整个未央宫彻底冰封,成为寒寂之地。
叶重云的衣袍无风而动,面对商金云请人降临的举动淡然无比。
“或许你不知晓。”叶重云两指并拢拂过霜华剑,“上界的人,我在百年前就杀过。”
耀眼的光和极致的霜碰撞在一起,只是一下,整个皇城下的大地都颤抖了一瞬。
“我未尝不能胜于上界。”
第 40 章
白光散去, 商金云的体内,多出了一个人。
“商金云,你请吾前来,所为何事?”商金云张口, 露出的却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孟轻舟白眼一翻:“做作。”
蔓蔓拽住孟轻舟:“孟少侠, 你少说两句吧, 万一被听见了怎么办?”
孟轻舟懒洋洋的,竟是往地上一坐:“放宽心, 我师尊不是托大之人。”
叶重云都没有忙着将他们送离,还留他们在此处观战,那便说明叶重云并未将狗屁上界给放在眼里。
月扶疏拍拍蔓蔓的手背:“正是如此,不必害怕。”
蔓蔓一向信服月扶疏, 月扶疏都这么说了,她也就安下心来。
而那头, 商金云的神情变来变去,一会是他请来的上界之人,一会又是他自己。
“大人, 此人名为叶重云, 要阻碍大人的大事,我不敌他, 特请大人降临。”商金云依旧难掩不甘。
应长乐怔在一旁, 看着商金云的眼神是十足的失望。
“商金云,你真的疯了,疯成了我不认识的样子。”明明是几百年的夫妻,却成为了同床共枕的陌生人。
“商金云, 这女人要不要吾替你一道杀了?”降临于商金云体内那人问。
应长乐死死盯住商金云,看商金云会做出何种选择。
商金云:“那便, 多谢大人了。”
叶重云一手拉过应长乐,掌力一推,将应长乐移进了孟轻舟他们所在的护罩之下。
“你们全然当本座,是死的?”叶重云举剑,“没过本座这一关,你谁也杀不了。”
叶重云和“商金云”之间的打斗已经不是普通人所能及,叶重云也不愿毁坏人间,他拖着“商金云”上了九霄云天。
问鼎天下第一百年,叶重云很少再这般动真格,霜华剑闪着细碎冷光,所过之处寒霜凝结,炙热的阳光下丝毫未能融化分毫。
“商金云”手握乌金刀,在烈日下熠熠生辉,每一招每一式都与真的商金云不同,充满了霸道之力。
叶重云身形飘逸,在九天之上如风而动,霜华剑以不可阻挡之势逼向“商金云”,“商金云”的脸色已然变得郑重,短短瞬息的交手,他便意识到,此人与其他人不同,不是自己可以随意碾死的蝼蚁,也难怪要请他下来这么一遭。
“你很强。”“商金云”道。
霜华剑和乌金刀碰撞在一起,冰屑乍飞,叶重云将“商金云”压制,“商金云”不得不撤出去。
“本座确实很强。”叶重云难得没有谦虚。
“商金云”提刀又来:“可是你要知道,你们下界与上界之间的差距,不是那么容易抹平的。”
叶重云没有听“商金云”的废话,霜华剑翻转,一道法阵成。
成型的法阵顺着霜华剑奔向“商金云”,“商金云”抵挡不力,被法阵重伤,狠狠吐了一口血。
叶重云再次压近,只是这一次,他放出的法阵,数量从一变成了三。
没有给“商金云”反应的机会,法阵落下,“商金云”被拍回地面,竟是将被冰封的未央宫广场给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叶重云翩然落下,霜华剑不留情地刺入“商金云”的内关。
“下界与上界的差距,非你我的差距。”叶重云淡淡道。
“商金云”落败,立马就想脱离商金云的身体回上界,然而他发现,他居然被死死地困在了商金云的体内,根本走不掉!
“你好得很啊!”商金云目光如蛇蝎,恨不能食叶重云而后快。
叶重云:“本座的确好得很,不好的人,是你们。”
孟轻舟看入了迷,不管是方才叶重云以一己之力击败高高在上的“商金云”,还是这会开口气人。
他决定真的不走了,他要留在叶重云身边。
“想必现在你也好,商金云也好,都冷静了,我们可以谈一谈了。”叶重云抬手,灵力汇聚成一把冰色椅子,他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商金云不远处坐下。
“你!”
“商金云”险些被叶重云给气得又吐血,从小到大,他何曾受过这般奇耻大辱?
孟轻舟溜溜达达过去,在叶重云身后弯下腰:“师尊,我们也听听,给我们也弄把椅子呗?”
叶重云侧过身,伸手在孟轻舟的额发上摸了摸:“好。”
孟轻舟愣住,刚才,叶重云为何要摸他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