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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章番外三(前世)15

    县里要修水库的决心很强烈。

    目标是一百天完成大坝主体,一年以内让昌河附近的农田实现旱涝保收。

    因此,任务很重,县里从四个公社抽调了几千人来修建。

    南集生产队不是第一个到达的,也不是最后一个到达的。一到地方,便被安排干活。

    这时候可没有男、女同志之分,女的当男的用,男的当牲口用。

    南集生产队被安排的是到附近的山上搬运石头的活,两人一组。

    考虑到照顾女同志,大家安排体力最好的男同志跟女同志搭档。

    季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孟秋身后,大队长正琢磨安排谁跟孟知青一组,一转头看见了他。

    他犹豫了一下:“就……你们俩一组,行吧?”

    孟秋回头看到了季屿,季屿点头。

    知青们也默认了这个决定,这位季同志能单枪匹马打死野猪,力气够大,跟小孟一组,也能照顾到她。

    知青们拜托季屿多多照顾孟秋:“麻烦了……”

    季屿面色如常地点头,背在身后的手却握了握。

    大家推着手推车上山,一辆接着一辆。

    孟秋回头看。

    工地上,挑着担子的,推着车的,扛着铁锹的,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

    季屿问她:“在看什么?”

    孟秋道:“看……这么大的工程,全靠人工,真是太辛苦了。”

    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其中提到过华国的水里设施,她记得,这个年代修建的大中小型水库,足有八万多座,没有机械,全靠人力,蚂蚁搬家似的一点一点地修建。

    一代人干了三代人的事,亲眼看见,才知道其中的艰苦。

    孟秋收回视线,轻轻地叹了口气。

    季屿看了看她。

    山上的石头是用炸药炸开,然后再人工开凿的。远远的就听见爆炸和叮叮哐啷的声音。

    季屿将手推车推到石堆边,踢了两块石头卡在车轮处,往车上搬石头。

    孟秋要帮忙,他道:“你扶着车,以免车子滑动。”

    “好。”孟秋抓住车把手。

    季屿一个人的速度并不比两个人慢,没一会儿功夫,就将车装满了。

    那么重的石头,他搬了一车,像没事人一样,脸不红气不喘,孟秋连连看他,季屿问:“怎么了?”

    孟秋真心地感慨:“你真是太厉害了!”

    “咳……”季屿移开视线,“也没有。”

    上山容易下山难,尤其是还装了满满一车的大石头。季屿和孟秋一人抓着一个把手,到了崎岖或是陡峭的地方,季屿就让孟秋去旁边帮他看着路。

    等从山上下来,他说:“我在前面拉,你在后面推。”

    “好。”

    孟秋跑到后面推车,却感觉没使多少力,车子就走了。

    季屿说:“山下平坦,轻松一些。”几趟下来,孟秋就发现了,不是山下轻松,是他在前面承担了大部分。孟秋抿了抿唇,索性尽量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做不了的事主动交给他,省得他干了两个人的活,还要假装她有帮忙。

    季屿道:“有的。你有帮忙,推车、看路,还有……”

    后面的话他没说,孟秋道:“这算什么忙?”

    “算。”季屿笑了笑。

    孟秋也不由笑了,她凑近他,压低声音道:“咱们速度放慢一点,偷偷懒。”

    季屿也压低声音回:“好。”

    两人一组,活是那个活,谁多干点谁少干点是你们自己的事,别人也没那个闲心管。

    偏偏有人看不惯。

    一个梳着三七分发型,胸口别着支钢笔的男同志看着那边,眉头就皱了起来:“真是丢我们知青的脸……”

    晚上住在工地上,男同志一边,女同志一边。孟秋从自己的行李中翻出一双手套,给季屿送过去。

    “你的肩膀疼吗?”

    “不疼。”

    孟秋将信将疑,拉车的时候,绳子一直勒着肩膀上,能不疼吗?

    “真的不疼。”季屿外套敞开,他索性解开里面衣服的扣子,往下拉了拉,露出肩膀,用事实说话,“你看,没受伤。”

    天色昏暗,看不清,孟秋凑近,呼吸几乎喷在他的肩膀上,季屿瞬间僵住了。

    “是没有……”孟秋嘀咕,一转头,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忙退后两步。季屿若无其事、淡定自若地将衣服拉上去,仿佛刚才衣襟大敞的人不是他一样。

    如果他的耳根没有红的话。

    孟秋偏过头,暗暗懊恼,她刚才怎么就鬼使神差凑上去了?还真看了!现在可是有流氓罪的!

    孟秋脸色微红,轻轻地咳了咳:“咳……我那里还有一条毛巾,我明天带给你,拉车的时候,可以垫在肩膀上。我……先回去了。”

    她脚步匆匆,季屿扯了扯衣服,将衣服重新扣好,手顿了顿,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晚饭吃的是大锅饭,自己带着碗去打饭。工地条件有限,大家全都蹲在门口吃。

    南集大队的众人也是。

    孟秋坐在一块石头上,心不在焉地吃着饭,目光落在不远处的工地上,心想,要是要是有挖机、推土机、装载机就好了。

    回想装载机的主要部件,发动机、变矩器、变速箱……

    孟秋幽幽叹气。

    坐在她旁边的刘娜问:“想什么呢?”

    孟秋道:“想……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刘娜:“你想开小灶?早说啊,早说咱们带点东西过来!”

    孟秋:“……”娜娜,咱还是吃饭吧。

    吃完晚饭,碗筷还没洗呢,有人喊干活。

    大家说:“不是都晚上了吗?”

    三七分发型的男同志道:“晚上怎么了?白天顶着日头干,晚上顶着月亮干,晴天大干,雨天小干,早一天干完,早一天受益!”大家都不想动,干了一天,都快累趴下了。

    “快快快,都起来!”

    “苦不苦,累不累,想想长征两万五!”

    “同志们,咱们要发扬不怕苦不怕累的精神……”

    三七分男同志精神昂扬,从这边喊到那边。

    大家不得不拿起工具去干活,一直干到月上中天才回来。第二天,一大早又开始干活。一连几天,最能干的汉子都受不住了,休息的时候,随便往地上一躺,倒头就睡。

    时值十月,晚上已经有些凉了,这么着几次,就有人感冒了。

    大队长挨个叮嘱:“再累也要回营地睡,回了病了吃药还得花钱。”

    “知道了。”大家有气无力地应着。

    张凤兰东西带得齐全,包袱里竟然还有一块姜,她将姜切片,放进罐子里,煮了一罐水,让他们队的过来,一人喝两口,聊胜于无。

    知青们道:“凤兰同志真不愧是大家的大姐,想得太周到了!”

    康平过来喝姜水,顺带给大家带回来一个消息,他说:“你们知道跳得最高的那人是谁吗?”

    “谁啊?”

    “提示一下,红旗公社的。”

    有人反应过来:“他?”

    康平道:“没错,就是他!”

    那个非要领导一视同仁,把知青全坑来干活的二傻子!

    “原来是他!”

    大家咬牙切齿,这小子还真是不干人事啊。前面把大家都坑来,后面天天喊口号,叫大家发扬吃苦耐劳的精神,废寝忘食,不舍昼夜,恨不得大家觉都别睡了。他们原以为这人是县里的,合着他就是那个多事的知青!

    康平道:“人家可不是二傻子,人家可会表现了。你们去运石头,没看见,我这两天不是去清基了吗?”

    “前天,县里领导过来视察,薛晓华,就是那人,直接跳到水里去干活,那叫一个卖力!领导还表扬他呢,说这位同志积极。”

    “领导没在的时候,他倒好,这边跑跑,那边转转,一会儿叫把淤泥往哪儿运,一会儿叫把石头堆好,一会儿通知这个通知那个……”

    “总之啊,看着忙得脚不沾地,实际上干不了半天活。”

    大家道:“怪不得他还有力气呢。”

    这样的人大家很没有好感,你要表现,可以,但你别总踩着别人啊!

    “得想个法子,要不然再让他这么折腾下去,要不了多久,咱们也撑不住了。”

    什么法子呢?大家挠头。

    徐国良打了个响指,勾着康平的脖子嘀嘀咕咕,康平笑了:“行,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了?”

    两人卖关子:“不急,大家就等着看吧。”

    第二天,还真没怎么听到那人的声音,甚至到了晚上,他都没来喊大家干活了。

    南集大队的知青们疑惑:“怎么做到的?”

    康平嘿嘿笑:“他不是要发扬奉献精神吗?我们就让他知行合一!”

    他们一致推选那人为小组长,让他发扬带头作用。这边干完,他找借口离开,那边又把他拦下。

    他们联合其他大队的知青,跟接力似的,一整天都没让他歇着,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给他留。

    “哦,”康平道,“等会儿我们还要去找他呢,问问‘组长’,今晚干什么,让他领我们干活去。”

    务必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空闲时间。

    大家哈哈笑:“你们真是太损了!”

    这个强度,就是头驴,也受不了。

    康平道:“这事可不怨我们,这小子都犯众怒了。”

    他们和其他大队的知青都没商量呢,大家就默契地配合起来。甚至连其他大队的社员都掺了一脚。

    把人累趴下,终于消停了,也不再喊着“每个人牺牲一点睡觉时间,就能早日修建好水库”之类的话了。

    大家晚上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缓了两天,大家也摸索出了一点自由时间,每周有一天,收工比较早,天还没黑,家离得近的,晚上都能回家一趟了。

    比如就在附近的昌河大队。

    队里的人认识徐国良,还盛情邀请他们过去做客呢。

    徐国良几个人去了,孟秋没去,她想出去看看,季屿跟她一起。

    两人往高处走,爬到山上,往下看,能看到整个水库的整体面貌。

    整个水库很大,两人又往另一边走,山上的路不好走,比不上南集大队附近的山,因为石头多,更显崎岖。

    一处陡峭的石阶, 孟秋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爬上去的路,季屿伸手,孟秋将手搭在他的手上,下一秒,仿佛腾空了一般,一下子到了台阶上,她回头,要拉他,却见他已经上来了。

    石阶上平坦干净,孟秋席地而坐,从兜里掏出纸笔,观察着山下正在修建的水库,不时在纸上写写画画。

    季屿走出几步,在旁边扯了两株野草,绕成一团,点燃,一股草药味,熏走了周围的虫子。

    季屿站在孟秋身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晚霞映在天边,树影交叠,霞光洒下,远处的山水,近处的草木、石阶以及坐在上面的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色。

    天色渐晚,山间朦朦胧胧,孟秋收起纸笔:“好啦,咱们回去吧。”

    她拍拍衣服起身,两人原路返回,来的时候便觉得路不好走,回去的时候,天色昏暗,视线受限,更加不方便了。

    “早知道应该把手电筒带上……哎呦!”

    季屿抓住她:“怎么样?”

    “脚崴了一下……”

    季屿检查了一下她的右脚,孟秋抽气:“嘶!”

    “我背你。”他道。

    “不用,我走慢一点就可以了,不是很疼。”

    季屿背对着她,蹲下身:“上来。”

    孟秋犹豫了一下,慢慢趴了上去。

    季屿背着孟秋,孟秋的手不知道放哪儿,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膀上,季屿顿了顿。

    仿佛一瞬间,天便黑了,山间安静,静到能听到季屿的脚步声。

    孟秋的脑海里闪过一些片段,总感觉这个动作似曾相识。

    “上次我喝醉了,是不是……也麻烦你了?”

    季屿默了默:“……嗯。”

    孟秋觉得真是不好意思:“我当时,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吧?”

    “没有。”

    孟秋觉得他的语气有些怪怪的,不由挠头,难道她撒酒疯了?

    她努力回忆,山上,寻找,回家,还有……

    “手帕?”孟秋喃喃,季屿感觉兜里的某样东西发烫。

    快到营地,他放下孟秋,跟身后有鬼追似的,转身就走:“我先走了。”

    孟秋喊他,他却越走越快。

    “奇怪……”

    孟秋站在原地回想,脑海中一幅画面逐渐清晰。

    手帕……

    她微微瞪大了眼睛。

    “小孟?小孟?小孟你在看什么?”

    “没、没什么……”

    “季屿说你脚受伤了?”

    “就是崴了一下。”

    另一边,男同志营地。

    康平打招呼:“季屿你回来了?”

    季屿“嗯”了声,走过去,舀起一瓢水,泼在了脸上。

    康平:“我去!你干嘛?”

    马上可都要十一月了,这可是冷水,凉着呢!

    第二天碰面,孟秋和季屿稍显不自在,但忙碌的工作很快便让他们忽视了这一点。

    脚崴得并不严重,休息两天就好了。又是一周早下工,季屿见孟秋背上了她的小包,问:“今晚要出去?”

    孟秋道:“嗯,周边还没看。”

    季屿道:“我陪你。”

    孟秋扣了扣背包带子:“……好。”

    两人并肩离开,身后,看见这一幕的张凤兰和朱钰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今晚孟秋带上了手电筒、自制的登山杖,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季屿问孟秋:“在看什么?”

    孟秋手指比划了一下:“那天我听人说起水库的设计,我想看看这个水库打算怎么修。”

    其实她更想看看图纸,可惜不太可能,只能自己观察了。

    今天天气好,白天天气晴朗,晚上漫天繁星,不用手电筒,都能看清路。

    孟秋和季屿爬上了山顶,没有遮挡,看得越发清楚,天空仿佛触手可及。

    以前在城市中,很少能见到这么清晰的星空,孟秋仰头看着天空,目光流连。

    忽然,她惊喜道:“流星!”

    “快许愿,快许愿!”她对季屿道。

    孟秋双手合十,闭上了眼睛。

    季屿学着她的动作,却在看她,在她睁开眼睛的前一秒,闭上了眼睛。

    季屿不相信,但这次他希望愿望成真。

    没想到能看到流星雨,意外之喜,孟秋心情特别好:“咱们的运气真好,太巧了,这都能让我们碰上。”

    两人没有立即回去,坐了下来,欣赏美丽的星空。

    孟秋指着星空,一个一个认:“北斗七星,北极星……仙女座,飞马座,英仙座,那个是……”

    季屿道:“仙后座。”

    孟秋看向他,季屿道:“以前听我母亲说过。”

    孟秋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家里的事,有些好奇。季屿看向远方。

    “我母亲是一名老师,从事儿童教育,曾经计划编写一部儿童百科全书,其中一章就是关于天文,她以前在家里写过。”

    孟秋感叹:“那阿姨的知识面一定很广,百科全书哎,要懂的可多了。”

    “嗯,从小到大,一有空,就看到她在看书。”

    “真厉害。”孟秋犹豫了一下,问道,“是因为阿姨,所以你才……”

    季屿道:“不是。我父亲是一名军人,因为某些原因,被批/斗,家里受到牵连……”

    孟秋抓了抓头发,闭上了嘴。

    两人静静坐了一会儿,季屿开口:“我父亲是个大老粗,信奉棍棒教育。小时候,我犯了错,父亲二话不说,解开皮带就要揍我。”

    “你被揍了吗?”

    “没有。”季屿笑了笑,“我爬到树上去了,一直等到我妈回来。”

    孟秋忍笑,看不出他小时候是这种调皮捣蛋的孩子。

    “我爸信奉的是快乐教育,只要不弄伤自己,我想干嘛都行。上小学的时候,我对天文产生兴趣,我爸就给我买了一台天——”

    孟秋顿了下,“——望远镜,让我看星星。后来我又好奇望远镜怎么能看到那么远,就把它拆了,我爸在旁边给我递工具。”

    “我妈出差回来,就见屋里被我们弄得乱七八糟,地上全是零件和工具,气得罚我们晚上不许吃饭。”

    “半夜我和我爸偷偷去厨房找吃的,发现我妈早给我们留了炒饭,桌上还放着她出差带回来的点心。”

    “我妈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也可疼我了,才舍不得罚我……”

    说着说着,孟秋的心情低落起来,以后想被罚都没有机会了。

    季屿看着她低垂的脑袋,手指蜷缩了一下,轻声道:“你看。”

    孟秋回头,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大片大片的萤火虫在林间飞舞,如梦似幻。

    天上有星星,地上也有。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