义肢在与身体完全匹配后，神经相连，被毁坏时造成的痛苦不亚于真正的血肉损伤。
更何况，这机械臂的中枢线路被破坏，还影响到脊椎上的协同装置。
那人不断颤抖着坐倒在地，机械眼里泛起一片雪花状的光点。
两个同伴满脸震惊，一边打量着苏柒，一边七手八脚去扶他。
他们看着苏柒，没看出她的虚弱疲惫，这就意味着，无论她刚刚用了什么能力，她多半都能再来一次。
于是他们放弃了干架的想法。
原则上说，异能者间不能以貌取人，哪怕是联赛的顶尖强者们，也有的是外表瘦小弱不禁风的。
然而那些强者们不是g级异能者。
在这样的街区里，大家几乎都是g级，能力的强度有限，使用次数也有限。
按照他们四处混迹的经验来说，如果一个人看着很弱，那实际上可能也就是很弱。
偶尔也会踢到铁板，但这真的是极少数情况。
“……快走快走。”
他们三人很快离开了。
超市里一片安静，原本起身的店员重新坐下了。
她看上去更关心会不会有人死在店里，会不会将这地方弄脏，至于其他的，类似的事在暗星都是家常便饭。
是的，暗星。
苏柒也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根据前身的记忆——
这里是边界星区奥格宁，第二星系，一颗名为斯卡尔的小行星，艾格贝斯市。
联邦星域广阔，根据首都星所在的索拉尔中央星区的位置，又分了数百个星区，大致是四个类型。
——核心星区，内环星区，外环星区，边界星区。
联邦有两位数的边界星区。
在这些地方，政府控制力量薄弱，科技水平相对落后。
而且，在边界星区，有生命活动的星球，除了专门关押犯人的，通常就是那么几种情况。
一种是纷争地带，常年陷入在战火中，冲突不断。
还有一种是资源匮乏、环境恶劣的荒星，上面的居民很少，通常都从事垃圾回收工作，常年与高辐射危险物品打交道。
最后一种是势力混杂、高犯罪率的暗星。
暗星通常都是宜居星球，也有相对稳定的生态系统，因此成为各种犯罪组织的天堂。
那些组织胁迫或是勾结当地政府，进行诸多非法交易，亦或是大型星盗团伙选择的基地，藏着他们的军工厂和造船厂。
斯卡尔就是毫无疑问的暗星。
在这里，联邦的诸多法律被无视，居民们偷税漏税，罪犯们贩毒走私，通缉犯们可能会光明正大出现在街头。
大多数人也能正常工作生活，但面对一些危险事件的概率要远远高于非边界星区的居民。
然而，仍然有很多人会主动来到暗星。
像是这具身体的养父母，背负大笔债务逃到斯卡尔，在这改名换姓，做着高危工作。
因为几乎不用交税，也因为公司不给他们提供安保装置，所以干同样的活儿，他们能拿到比外环内环星区里更高的薪酬。
尽管那依然不是什么高薪，但对于学历有限、能力弱小的两个g级异能者来说，他们已经很满意了。
前身是他们捡到的弃婴，这一点他们从不曾隐瞒，或许是因为容貌毫无相似之处也瞒不住，所以早早就将这件事告诉她了。
夫妻俩忙着工作，很少有时间和她相处，她几乎是放养的，从小看网课视频，玩父母的修理工具，学了一点他们的手艺。
数月前，那两人死于一场工地事故。
前身不得不出来工作，也就意外认识了债主，因为想要成为f级异能者，就被骗着买了一些昂贵的药剂。
然而药剂没能起效，她耗空积蓄且负债累累，最终因此身亡，年仅十五岁。
苏柒离开了超市，走向城区中心的商业街。
她先是经过一片贫民窟，破旧的楼房黑影幢幢，外围的棚子下方垃圾成山，散发着难以描述的诡异味道。
又走进一片喧嚣混乱的街区，这里路面肮脏，许多地方还残留着泥泞污水。
附近偶尔响起枪声，小巷里时不时传出惨叫和喘息，各种陆地载具迅速驶过，引擎发出粗重的吼声。
黄昏的残阳下，灯红酒绿的商业街渐近，路上变得拥堵，飞车在半空中疾驰，气流吹撞着广告牌，发出刷刷乱响。
她走了很久，看着楼房越发密集高耸，玻璃幕墙如同镜面，反射着斑斓霓虹，在夜色里生成一片绮丽光海。
前方是一座商城林立的小广场，旁边有地铁站，对面还有停车坪，附近行人极多，摩肩接踵，还有很多小吃摊。
苏柒躲过几只暗中伸来的手。
扒手们都很有经验，一击不中迅速改换目标。
广场中间竖立着几块屏幕，上面播放着不同的画面。
有些是新闻，有些是直播，直播画面下方，都有着koc字母标识和交错的剑刃图案，正是联赛的徽记。
“koc联赛第九十五赛年颁奖仪式即将来临——”
其中一块屏幕正在打广告。
“在颁奖仪式之后，就会迎来新赛年前的狂欢盛典，在极乐星举行的第九十届嘉年华，第一批次的门票预售会在二十五号凌晨零点开启，首都星标准时间——”
在一波门票宣传之后，主持人又表示，如果没抢到门票的，也可以通过全息设备，在线上进行观看，也会有不错的体验。
“与联赛的顶尖强者们亲密接触！甚至是与你的偶像战斗的机会——”
苏柒毫无兴趣地走了，穿过整个广场来到对面，才想拐进旁边一家商店，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似乎有人在注意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耳畔的谈话声一阵阵传来。
“……所以苏柒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不是喝酒喝的？”
“我是在说她究竟死了还是失踪，而且，异植酒对特级异能者没影响的……”
“但她确实喝了吧？官方不通告也是怕影响不好而已。”
“官方知道特级异能者有多牛逼，不可能喝酒误事，你喝一杯就睡两天，人家喝几桶都能打比赛，也能通过赛前体检，之前有过这种直播来着，后来被封了才看不到的。”
附近有一伙年轻人不断争论着。
“她进入十强时的年龄是历史最低吧？”
“对，破纪录了，死的年龄也是历史最低了。”
“服了，联赛一直有在死人，十几岁死在赛场的都有，苏柒好歹不是未成年，再说根本没证据说她死了。”
“她生命信号归零了！而且要是还活着，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有？说到底就是失控自爆了吧！”
那人越说越带劲，声音也大了。
“龙神集团拿她当噱头，当年宣传的那么猛，什么绝世天才，什么联赛历史上最年轻的3s级——”
龙神集团，联邦最大的数码产品和全息设备制造商，涉猎产业众多，也是诸多国防项目的承包商。
作为整个联邦星域内数一数二的巨擘财阀，龙神集团早在数年前收购了整个赛事。
从联赛最大的赞助商变成了联赛主办方，并且特意成立了子公司，负责联赛的诸多事务。
koc联赛的热度和关注度逐年俱增，据说如今联赛的规则变动和新模式的引入，都会由集团的董事会决议。
“现在呢？”
那人撇嘴道，“他们又换了新宠，找到诺亚那个花瓶，满地都是他的广告，那张脸还指不定是不是真的，就纯属流量捧出来的！”
稍远处忽然爆发出一阵喧哗。
广场中央的屏幕里，嘉年华门票预售的宣传结束了，此时换成了一个短广告。
一艘线条流丽、漆色华美的穿梭舰，缓缓降落在葱茏森林间，涡轮的旋风卷碎漫天雨雾。
一道修长矫健的人影，慢慢走出了下放的梯台。
他站在水波碧绿的硫酸盐湖畔，蓦然回首。
那人有一头银白的发丝，宛如午夜忧伤的月光，扎着马尾卷曲在脑后，额前散落着碎发。
那精致无瑕的五官，每道线条都仿佛经过精密计算，没有任何死角，散发着令人目眩神迷的美丽。
那双颜色近乎妖异的亮紫眼眸，却是平静又温柔的，更像是一场虚假的梦境了。
他穿着最寻常的白衬衣长裤，仍然像是童话里走出的假人。
“这还是真人的长相吗？算着面部数据做出来的仿生人都没这么好看……”
观众们当中有人喃喃说道。
无数人的视线都被屏幕里的身影吸引，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上。
“完了，我一直以为自己不喜欢男人的。”
“呃他长这个样和人类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吧？我很难相信我和他是一个种族的生物。”
“天呐，我每次看到诺亚的脸，都有一种我还没睡醒的感觉。”
“这可是联赛第一花瓶，长相当然没得说。”
旁边的一群人闻言全都炸了。
“大哥，人家是3s级异能者，全联邦只有三位数的sss级——”
“那是徒手拆战舰炸星球的绝世强者，是怎么和花瓶联系到一起的？”
“而且，诺亚从完成职业选手注册，到进入个人赛十强的时间，也是破了记录的，他可是一路连胜上来的。”
“算了吧，进入3s级赛组不就开始输了？先被雷蒙一顿血虐，又被卡姐打得爬不起来，接着又输给苏柒，苏柒比他小好几岁呢，他们说看目前的赛事安排，下一局他很可能排到洛林，你信不信八成还得输？”
“……确实，如果苏柒一开始就打个人赛，没去打五人赛，那肯定是比他快的。”
“那有没有可能，苏柒也是在五人赛里累积了不少经验，后面才早早进入个人赛十强，在年龄上破纪录呢？”
“我服了你们，十强之间都是有输有赢啊，有哪个人没输过？就算他后面真输给洛林也不奇怪，苏柒也输过啊！”
“想多了，苏柒一直是赢多输少，她和洛林的胜负比是六四开呢，别用花瓶去碰瓷苏柒好不好——”
“不是，苏柒很强是事实，但说诺亚是花瓶纯属搞笑吧，别说十强，就是百强，单人赛在百强级别就全都是六边形战士了！多人赛里倒是有很多辅助能力为主的，单人赛都是全能好吧？但凡有哪里差点也没这名次！”
“对啊，官方都说过，他们开发的特殊能力都是两位数，而且大多数能力都可以通过a级以上标准的考核呢！”
这是什么概念？
对于普通的g级异能者来说，只要有一个特殊能力，能通过f级的标准考核，那就可以成为f级异能者。
尽管如此，f级异能者在联邦公民里占比还不到10%。
虽然联邦人口太多，这个数字或许不太准确，但人人都知道f级异能者的稀罕。
单人赛的前列中，总共有二十多位sss级异能者。
这意味着他们至少有一个特殊能力的强度被认可为sss级！
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两位数的能力！
每个都有a级以上的标准！
这是很多人根本无法想象的。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该如何将自己的一个能力提升到f级。
按照异能者协会的规定——
g级是有特殊能力的人。
f级和e级被称为初级异能者，d级和c级是中级异能者，b级和a级是高级异能者。
s级，ss级，sss级则是特级异能者。
从黄金时代到黑暗时代，再到如今的宇宙历，人类拥有异能的时间已经长达几个纪元，对异能有了深度认知和相当成熟的分类。
虽然不断有新的能力出现，但对于联邦政府的异能事务部门来说，绝大多数特殊能力，都已经有各种记载。
因此，对于不同能力，每一个等阶都有了相当明确的分级标准。
“而且别说十强，就是单人赛名次五位数以内的，都得精通各种格斗技巧杀人手段——”
“确实，虚拟全息赛里有修正模式和均衡模式，有些模式不仅会消掉他们的能力，还会降低身体素质——”
“所以你就是嫉妒人家长得漂亮吧？”
苏柒没再听他们的争论。
她在人群里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他们也凶狠地盯着她，并且逐渐向这边靠近了。
苏柒转身就走。
埃文和卡莉斯。
这两人也是血轮帮的成员，平日和自己的债主约翰一起的，这会儿找过来，大概也是因为那笔债务。
他们多半不知道约翰杀了她，否则不应该是这么一副表情。
他们能找到她也不奇怪，从前身工作的车间到其住所，恰巧就要经过这座广场。
约翰杀死她，喊来医生摘脏器，是为了还医生的债。
所以他没让同僚们知道，省得他们要分一杯羹，可能还会骗他们说自己逃了失踪了。
这两人的能力——
一个是外伤自愈，一个是温度控制。
对于目前的自己来说，如果这两个人是e级以上，这样的能力对付起来就会稍微有点麻烦。
但他们都是g级。
这意味着他们不能多次连续发动能力，而且能力用起来也需要全神贯注。
更何况这些帮派的人，还很喜欢依赖植入物义体去战斗，这一点也可以利用。
苏柒离开了广场，走过喧闹的商业街，拐进附近一条狭窄阴暗的小巷里，掏出口袋里的数据线。
那两人一路跟了上来，在巷口停了一瞬，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自发绕路，去巷子另一边出口堵人了。
剩下那人脸上挂着冷笑，慢慢踏进了小巷，同时开启了机械眼的热成像功能。
“蠢货，你不会以为自己能跑掉吧？”
埃文这么说着，同时拔出了枪，看着前方一团漆黑的小路。
在义眼的扫描下，有体温的活人必然无可遁形。
然而，他一直盯着前方没有回头，也就没注意到，背后的墙头上，缓缓站起来一道身影。
“约翰发消息说你不愿还钱跑掉了，那就用你的脏器抵债吧，如果你自己出来，我们还能让你死得痛快——”
头顶风声骤起。
脖颈一阵剧痛，冰冷的缆线横绕而来，猛然收紧。
偷袭者从天而降，蹲在他肩膀上，手中的细线直接勒住他的脖子。
埃文顿时呼吸困难，接着就压低下巴，一边向前俯身，一边调转枪口。
同时退了几步，试图将背上的人撞向旁边墙壁。
只要能将对方甩掉，让她进入自己的视野！
届时他的机械眼和手掌里的协同神经线，就能确保枪里的子弹精准射穿目标的脑袋。
然而偷袭者反应更快。
她一手按住了抬高的枪口，将其往旁边一推。
接着手指压住套筒，卡住散热槽，一推一按，里面的储能单元竟然直接弹了出来，掉在地上。
第一枪射空，第二枪已经无法打出。
然后，她的手迅速回位，重新变成双手抓着数据线，以一个难以想象的姿态扭身，直接越过了墙壁。
两人一左一右，分别位于墙壁的两边。
埃文被数据线圈着脖子，整个挂在了墙头上，双脚完全离地，拼命挣扎。
苏柒紧紧攥着缆线，自己也置身半空，用体重吊着对方，直至埃文再没有动静。
她翻过矮墙，站在尸体旁边，强化了自己的听觉。
对于很多人而言，听觉强化这样的能力，可能只用来听得更远更清楚。
但对她来说，当她听见脚步声，能根据步伐变化和方向位置，迅速推断出双方的距离。
以及对方何时能出现在自己攻击范围内。
一步。两步。三步。
苏柒关掉能力，快速摸索了一下尸体的口袋，本来想找找有没有第二把枪，却只掏出一把高分子振动刀。
她只好拿出从医生那里搜来的热能枪。
这枪型号老旧，虽然也算是有威力，但爆弹速度很慢，打一发就要重新充能，时间还有点长。
她将枪对准尸体的额头，毫不犹豫扣下扳机。
直径五公分的血洞，浮现在埃文的脑袋上，骨骼皮肤悉数被烧融，血浆不断滴落。
对于g级异能者来说，这样防止自愈的手段已经足够，不需要立刻将尸体彻底销毁。
开完这一枪，苏柒推动了振动刀的开关，直接掷出了手中利刃。
同一时间，另一个帮派成员的身影，浮现在前方的拐角处。
一道银光划破黑暗。
卡莉斯面露讥讽，机械眼光芒闪烁，出现了迅速缩小的截获方框，锁定了飞来的刀子。
她抬起了手。
这只手是义肢，配合机械眼，通过脊椎的协同系统相连，即使本人反应跟不上，也能自行做出动作。
如果射来的是子弹，她肯定会躲避，但面对一把刀，她更想将其接住，看看那个家伙惊恐畏惧的样子。
——这手掌是复合金材料骨骼，外面披着一层廉价的仿真皮肤而已，即使破坏了也没关系。
刀刃被握在手中。
同一时间，仿真皮肤被撕裂，金属骨骼竟然也一同断开，如同被餐刀切分的黄油块。
竟然是开到最高频率的振动刀！
那把刀撕开机械手，仍然不减势头，继续向前，撞入她的右眼，从后脑贯穿而出。
卡莉斯瞪着眼睛，死不瞑目倒地，最后一刻也想不明白。
那是最高频的振动刀，拿在手里都会不断晃动。
那个穷鬼绝对没有钱去装一条高级的机械手臂，只能用那血肉之躯的胳膊投掷出来，为何也能如此精准？
这需要怎样高超的技巧和眼力啊？！
但她永远不会得到答案了。
鲜血和脑浆喷洒在脏污墙壁上。
“……”
苏柒揉了揉发疼的手指，蹲下来开始搜查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