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怎么谢我
温宁安醒来, 第一眼,是阁楼的长方形天窗。
天窗外,微光向晚, 镀金边的薄云拱成鲸鱼形状,匍匐游弋在头顶。
她入迷地看了会儿, 喊伊布名字。
萨摩耶早就睡饱, 小跑进卧室, 挨近床边, 鼻子嗅了嗅垂落的被角,跃跃欲试跳上床。
温宁安不留情面:“你没洗澡, 不许。”
伊布:“汪!”
那你喊我干嘛?
温宁安掀被下床,弯膝盖, 捧它下巴抬头,“快看, 天上也有海, 鱼在空中飞。”
伊布歪头琢磨半晌,有被温宁安无聊到,从她胳膊下钻走,回客厅找玩具。
温宁安有时小孩心性,成功捉弄伊布, 弯着嘴角傻乐,舟车劳顿的疲惫缓解许多。拿起手机看时间, 呼吸一滞, 眼睛陡然瞠大——房产中介打过五通电话!
先前在软件看到合适的房源,温宁安填写了预看房表格, 平台回复,房产顾问会尽快与她联系。温宁安手机搁静音, 没听见。
正准备回拨,第六通电话打来。
“温小姐,我是怡家地产的顾问小李,您还在找房子吗?”
“在找的,不好意思,我没看到电话。”温宁安肩膀夹手机,翻行李箱找衣服,“你们下班了吗?明天再聊也行。”
“中介工作哪有朝九晚五,我二十四小时待机。”顾问说,“公司门店就在长喜街道,您方便来一趟吗?我另外找了几套相似房源。”
“方便,我这就来,稍等。”
温宁安火急火燎换衣服,伊布在她穿鞋时,踢开弹力球,跟屁虫一样非要随她出门。
没有风雪的料峭初春,温宁安披一件薄羊绒外套步履匆忙。走出楼道,傍晚的风灌入脖子,她立定在原地,裹上围巾。
伊布本来跟着健步如飞下楼梯,没想到温宁安突然刹车,它惯性狂奔向前,同时回头望温宁安,一时不察,撞到根柱子。
硬邦邦的触感,好像比冰冷的水泥柱有温度,伊布嗷嗷叫两声,抱怨地抬头——
哎呀,不是柱子,撞到人了。
萨摩耶活了十多年,走南闯北,给温宁安惹过不少麻烦,已经变成老油条。撞到了人,它娴熟地利用自己外形,先装无辜摇尾巴卖萌,然后镇定自若转身,仿佛无事发生。
秦昭序靠在白色大G车身,嘴里咬着烟,目送伊布躲到温宁安身后。
杨成澜家中只见一面,温宁安这会儿才仔细打量秦昭序。
橘色落日余晖色调偏暗,年过三十的他,卓然而立,五官深峻,气质比两年前锋锐深沉,难以从他眼中读出情绪。
伊布伸爪子,敲敲温宁安小腿,催她快走。
秦昭序注意到伊布小动作,抢先一步打招呼:“宁安,要出去?”
温宁安客气地点头,“嗯,去办点事。”
秦昭序按灭香烟,“我也正好要离开。你去哪里?送你一段。”
温宁安冒出一个念头,难道秦昭序特意在楼下等我?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赶出脑海。秦昭序又不知道她会在黄昏醒来,总不会站楼下干等。当年秦昭序最宝贝她的那段时光,也不可能浪费大把时间没目的地等待。
况且,他现在是已婚人士,估计就是随口客套。
“不用,就在小区门口。”温宁安说。
见温宁安要走,秦昭序脱口而出:“这次就你一个人回国?”
伊布非常不满地瞥了眼秦昭序,这是什么话?你没看到还有我一条狗吗?温宁安可是去哪儿都带着我。
中介小李的第七通电话,成功截断温宁安对此问题的疑惑。电话那头,小李说性价比最高的那套两室一厅,房东加班,九点才到家,问温宁安是否愿意等,也可更改看房日期。
“九点没问题,今晚先去看吧,我想尽快租下来。”温宁安说。
“好嘞,温小姐,那我回复房东OK。”
秦昭序等她挂掉电话,又问:“打算搬家?”
“嗯,想换套大点的房子,阁楼之后可能不够住。”温宁安帮伊布搭牵引绳扣,朝秦昭序颔首,“我和伊布先走了。”
不知有没有看错,她回答完这句,秦昭序眉头好像蹙了下。
小区门口一排商铺,绿地白字招牌的怡家地产灯火通明,小李西装笔挺,标准中介销售打扮,立在门店入口,等待温宁安。
“温小姐,这是你的萨摩耶?品相真好啊!”小李夸着,同时拉开玻璃门,“我们遇到很多客人,租低楼层的房子就是为了宠物狗养老,保准帮你找到满意的,来,先看看图片资料。”
门店对面的地面停车场,秦昭序落锁下车。
怡家地产内部格局,一分为二,左边办公区,右边接待区。接待区摆放数张小圆桌,这个点,依旧热闹,小李给温宁安看房型图,隔壁桌的年轻夫妻,对面坐一位老人,中介正在帮忙谈价格,应该是买卖二手房。
年轻夫妻中的女孩,圆圆脸蛋,回眸看伊布好几眼。
不一会儿,隔壁桌的中介前来打招呼,他揽着小李肩膀,对温宁安说:“温小姐,实在不好意思,我客人对狗毛过敏,屋里开空调不透气,能不能麻烦您把萨摩耶牵门外边呢?”
温宁安低头望望百无聊赖的萨摩耶,“好的。”
店门口虽然有监控,但没有方便拴狗绳的立柱,总不能将绳子系在门把上。
小李指着前方,建议:“温小姐,那边有自行车架。”
“不行,太远了。”
温宁安在室外,一般不让伊布脱离她视线。
“这办公室同事都在忙,要不我找找外出的同事,看谁能回赶来,帮您看会儿狗。”
未免太兴师动众,温宁安犹犹豫豫。
“我帮你照看伊布。”
秦昭序蓦地出现。
接收到温宁安隐隐抗拒的目光,秦昭序沉住气,状似无意地向她展示空烟盒,“抽完了,去买包新的,刚巧遇上你。”
温宁安:“不用麻烦,我改天再来看房吧。”
小李一听,生怕生意黄了,他新入职一个月,再不开单就得卷铺盖,连忙阻止:“别啊温小姐,底楼带花园的房源本来就少,好房不等人,我们赶紧敲定好约约房东时间。”
朝秦昭序两头打包票,“介绍得差不多了,还剩一刻钟,先生,麻烦您了。”
秦昭序笑一笑,“不碍事,我本来就要抽支烟再走。”
摊开手心,等温宁安将狗绳交给他,温宁安迟疑片刻,还是决定先看房子。
透过布满花花绿绿房产广告的玻璃窗,秦昭序隐约看见温宁安背影,盯了好一会儿,回神,发现相隔一米的伊布,正在上下打量他。
秦昭序问:“伊布,好久不见,不理我吗?”
伊布眨了下眼,撇过头,观赏马路往来车辆。
秦昭序无声自嘲。
说是一刻钟,小李体谅温宁安心切,加快语速,十分钟就搞定。温宁安做决定果断爽利,除了原本看中的房源,又敲定两套小李的推荐。
“行,我跟房东约时间,最快的一家就是先前定的晚上九点,其余房源,确认后我跟您联系。”
温宁安推开玻璃门,秦昭序和伊布同时转头看她。
“聊完了?”秦昭序递狗绳。
“是,聊完了。”温宁安弯腰摸了摸伊布的头,距离九点还有一段时间,准备带它先回家,直起上身要告辞,“今天谢谢你,如果没什么事,我和伊布”
秦昭序打断:“谢谢我?打算怎么谢?”
温宁安:
出门送人的小李:
“先生真幽默,就十分钟嘛,朋友之间帮个忙,哈哈。”小李干巴巴地笑,“这样,我给先生买杯咖啡。”
秦昭序不语,小李当默认。
温宁安颇为无奈,拦住真要去买咖啡的小李,“我请就好,你去忙吧。”
小李初当销售,察言观色的本领火候欠佳,回到门店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位先生全身行头价值不菲,他哪儿是要什么感谢,根本冲着温小姐去的。
温宁安随手指便利店,“就买这里的咖啡,秦总,喝不喝?”
这声“秦总”,带着显而易见的阴阳怪气,秦昭序却听高兴了,“当然。”
便利店,秦昭序常喝的热美式,一杯九块九,温宁安心说,这应该是秦昭序喝过最便宜的咖啡。
付完款,等待收银员做咖啡的间隙,就听秦昭序说:“你把租房需求发给我,我帮你找几套房源吧。”
“小姐,你的热美式好了。”
温宁安沉默接过,忽然转向秦昭序,“不太合适。”
秦昭序跟着她出便利店,“相识一场,帮个小忙,有什么不合适。”
温宁安嘴唇的动了动,难不成非要点破那些陈年往事?
“你的妻子,你的家人,应该不想看到我们有任何接触,”她懒得再迂回,纸杯塞给他,“咖啡给你,我谢完了,两清。”
秦昭序仿佛就在等这一句,他敛起笑意,“温宁安,我没有妻子。”
温宁安心头咯噔一下,什么叫没妻子,和陈宥薇离婚了?
“两年前,我没订婚。”
街角灯芒,喧嚣车流,便利店自动门的叮咚声响,轻拍一记温宁安肩膀。
秦昭序审视她的面部表情,嘴角很浅地勾一下,掩饰挫败,“宁安,你一点反应都不给我?”
“你订婚为什么没成功,我不清楚。”温宁安缓声道,“唯一清楚的是,我们确实分手了。”
秦昭序也云淡风轻般解释,“没有打扰你生活的意思,别误会,只是顺口一提。”
“我知道。”温宁安说,“早点回去吧,开车注意安全,再见。”
第72章 伊布生病
市郊别墅, 一楼转角健身房。
秦昭序箍黑色运动发带,年轻了几岁。他眉目桀骜凌厉,紧咬护齿, 左右勾拳,悬挂半空的圆柱体沙包摇摆晃动。已经打了三十分钟, 丝毫没有减速迹象, 浑身力道发泄不完。
“我能搜罗的消息都告诉你了。”李裴颂没骨头似的, 坐在史密斯架的卧推椅, 单手支下颌,翘起二郎腿, “所以,你和人小姑娘, 现在什么情况?”
秦昭序抱稳沙包,低头剧烈喘息。
李裴颂狗头军师, 哪壶不开提哪壶:“她怎么一个人回国, 是不是和英国的男朋友掰了?你要真惦记,可以趁虚而入。”
秦昭序睨他一眼,活动手腕筋骨,敲一敲肩颈肌肉放松,沉默地打第二轮。
“喂, 宝贝,你训练结束了吗?”李裴颂自言自语甚感无趣, 拨女友电话联络感情。他和练花样游泳的女友, 还在热恋期,平日各有比赛, 得空就在电话里腻歪。
秦昭序埋头继续打拳,听李裴颂天马行空, 和女友聊到未来婚房装修时,忽然顿住。
“嗯,嗯,肯定选你喜欢的风格。”李裴颂边讲电话,同时眼珠跟着秦昭序挪动。就看见秦昭序灌下小半瓶水,捞起手机,推开阳台门。
秦昭序松开手腕绑带,拨给张清华:“房子打扫得怎么样?”
“新房子不需要折腾,按你要求,稍微放几件家具,弄得差不多了。”
“嗯,你出面帮我联系中介,联系方式等下给你。”秦昭序拧开矿泉水瓶,“对了,宁安今天去云霄剧院交报名材料,让中介晚点打她电话。”-
三天前。
温宁安随小李紧锣密鼓看房源,软件平台上的买家秀和卖家秀,差别巨大,即使预算一加再加,仍旧没物色到满意的住所。
考虑到即将出狱的钟文茵,以及伊布养老问题,温宁安对小区环境、室内格局和采光面积的要求很高。
“这样吧,温小姐,我再找找。”小李耐心问,“咱们只考虑内环吗?往外一些,中环附近的新房和次新选择更多。”
“中环也可以,要靠近公园。”
“好嘞,明白。”
房源看到天黑,温宁安回家,小李在门店加班,一个男人推门而入。
那个男人目的明确,点名找小李,开口就关心温宁安找房状况如何,在哪一片区域。
小李愣了下,顾客隐私不能随意透露,然而定睛一瞧,这不就是当天主动要谢礼的男人嘛!应该是温小姐的朋友。
秦昭序得知温宁安租房不顺利,便托张清华查看,自己名下是否有合适的房子。
两室一厅,一百平左右,带花园,光线通透,小区环境新。
才一百平,张清华甚至不用确认,就回复:“秦总,你没那么小的房子。”
秦昭序蹙眉。
张清华随口开玩笑:“要求框那么死,不如现买。”
秦昭序思考片刻,“也可以,帮我看看云霄剧院附近的现房,要中档小区。”
张清华:……-
温宁安被租房的事搞得焦头烂额。
与此同时,她着手准备戏剧《一把雨伞给昨天》的女主角面试。这是此行回国的主要目的之一。
孟青霄的处女作剧本,半年前完成,作为演员,孟青霄鼎鼎大名,而作为戏剧导演和编剧,尚且青涩。外界不知她的实力,不敢随便投资,孟青霄选择将项目放在俊秋剧团下,剧团有扶持创新剧目的专项资金。
选角分三步:
一、准备个人简历,包括声乐片段,表演片段,线上线下均可投递;
二、入围者,演一段作品中的指定段落,导演和评委打分;
三、补面,并选出最终女主角。
孟青霄的创作灵感,来源一本与剧名相似的德语小说,但两者内容完全不一样。
《一把雨伞给昨天》的女主角岑惠,作为感觉性失语症患者,有正常说话的能力,却常常答非所问,无法准确理解别人的意思。世界在她眼中,有一个角度的偏差。
岑惠职业高中毕业,进入机械厂当工人,这份工作不用说话,只需要重复地操控按钮。
有一天,机械厂来了另一个活泼开朗的年轻男孩,车间里只有他和岑惠,男孩闲不下来,非拽着岑惠聊天。
从小没朋友的岑惠,架不住内心渴望,回应男孩。但她每次说出的句子,与想表达的意思,风马牛不相及。渐渐地,男孩失去说话兴趣,岑惠急了,想改变现状。
戏剧的开篇介绍只到这里,剩余部分,等首演后才公布。
温宁安对岑惠很感兴趣,角色介于正常与非正常人之间,探索女主角的心理活动,本身就是一种挑战。
她整理报名文件,去俊秋剧团投简历前,先送伊布去医院——
自从14岁高龄的萨摩耶,在伦敦查处胃部肿瘤,温宁安计划每隔三个月,带它做一次全身体检。
宠物医院离云霄剧院不远,温宁安将伊布交给护士,帮忙带它排队等做项目。而温宁安去递交材料,顺便看望张俊秋和其他剧团成员。
未先预约,扑了个空。
孟青霄最近在奥斯陆,张俊秋去明市戏剧学院讲座,剧团熟人只有余盼华、陈竹和张甦昊。
余盼华接了温宁安的材料,嬉笑道:“我们可不会放水。”低头检查,想到什么,忽然小声提醒:“对了,青霄这部剧用的是创新专项基金,那个,剧团金主是西港,你知道的。”
“我知道,没关系。”温宁安笃定地说,“秦昭序从不管西港艺术基金会,我和他的事也都过去了。”
余盼华歪头打量,勾唇笑了,“那就好。”
话音刚落,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剧团经理急兜兜进屋。
余盼华递给他一杯水,“干嘛,有人追杀你?”
“不是,”剧团经理喘了口气,“接到张特助电话,说、说秦总要过来。”
温宁安仿佛接收到一记无情的打脸嘲讽,这秦昭序是有多闲,连艺术基金的事也管。
回国没几天,偶遇秦昭序的次数未免太多,温宁安不想如此频繁见到他。趁秦总还没到,起身和大家告辞,正在这时,宠物医院打来电话。
不管是人或宠物,医院看病,最怕被医生单独特殊联系。
陈竹本来想约温宁安吃晚饭,却见接电话的温宁安脸色骤变,有一瞬间茫然无措,但很快镇定下来,对着医生说:“我现在过来,等到了医院再说。”
挂断电话,温宁安拎了包出门,脑子一片空白。
刚才电话里,医生说看了伦敦的彩超报告和CT片子,肿瘤长大的速度很快,可能并非英国医生判断的良性结节。
不是良性,那是什么?温宁安不想面对。
她跑出剧院,同时低头打车,下台阶太快,没在意周遭情况,猝不及防被一条手臂拦腰截住。
秦昭序待她站稳,礼貌克制地收回手臂,问:“宁安,你脸色很差,去哪里?”
“医院。”温宁安呼叫所有类型车辆。
“医院?”秦昭序愣了下,随即音量上扬,“怎么,哪里不舒服?”
“我没不舒服,是伊布。”
温宁安没心思与他寒暄唠嗑,侧过身便想去主干路路口乘车,被秦昭序再一次抓住手臂。
“秦昭序!”温宁安有些愠怒地回眸。
“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叫到车了。”
秦昭序瞥了眼,她叫的车,还有七分钟才完成上一单。明知以目前二人的关系,他应该充分尊重温宁安的每一个决定,可是看到她眼眶泛红的焦急模样,实在做不到不管。
拉开副驾驶门,轻而易举把她弄上去,温宁安转身欲下车,秦昭序快一步拉起安全带,咔嚓,把人绑在座位上。
“从这里开去宠物医院,顶多五分钟,你也想快一点了解伊布情况吧。”秦昭序车门落锁,无视她薄怒气鼓的表情。
车辆启动,温宁安没有再挣扎,撇头望窗外。
秦昭序的车速果然快,放她在大门口下车,径直开向停车场。即使温宁安刚才说谢谢,并让他先回去。
伊布被护士哄着做检查,它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翻着肚皮和大家玩得不亦乐乎。多出来的肿瘤,还没对它造成影响,明明是很健康的状态,温宁安向医生确认:“恶性概率大吗?是不是一定要手术?”
“形状不规则,表面粗糙,我的建议是手术切除做病理。”医生冷静道,“考虑到萨摩耶年纪偏大,手术之前会给它做一个身体评估,看是否有手术的条件。”
秦昭序进来,就听到最后一句,他下意识望向垂首思索的温宁安。
伊布也察觉到不对劲,翻个身,抓耳挠骚惹出动静,要温宁安抱下检查床。
温宁安抿了抿唇,上前抱伊布。这一幕,与从前抱伊布上游艇的的画面重合。
秦昭序的心,有一方角落正在变得柔软,在他印象中,温宁安其实是个娇气的女孩,容易感性,容易掉眼泪。
他还停留在过去,自然而然地想把温宁安放到身后,由他出面解决所有问题。
“医”
秦昭序启口,音节还未发出声,就听迅速收拾好心情的温宁安问医生,最近的手术日期,以及注意事项。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明显在害怕,却条理明晰地坚持安排好一切。
预约,缴费,拿到手术通知单,温宁安始终冷静稳定。
能看出两年在外独立生活的经历,令她受到不少锻炼。
秦昭序不动声色地跟在旁边,目睹全程后,油然生出两个强烈念头:
第一个念头,曾经以为永远需要被精心呵护的温室玫瑰,在看不见的角落,正坚韧肆意地生长。他由衷为她高兴。
第二个念头,周均延不合格。
第73章 二轮面试
伊布的手术日期定在一周后。
温宁安眉头不展, 没想好如何通知萨摩耶即将手术的重大消息,满怀心事地抱它走出宠物医院大门。
小李依照张清华叮嘱,等到这个点才通知温宁安, 有新的合适房源上架。温宁安单手抱伊布,另只手接电话, “好, 我现在过来。”
伊布身体扭来扭去要下地, 看她在和别人讲电话, 调皮捣蛋啃她单肩包的皮质肩带。
温宁安一改常态,对萨摩耶的容忍度, 呈指数上升,只淡淡瞥它一眼, 便弯腰放狗下地。
“茗心花园,17号楼101, 地址我记下了。”温宁安回复小李。
一直跟在旁边, 尽量降低存在感的秦昭序,忽然出声:“是要看房子吗?我送你和伊布过去。”
“谢谢,不用了,你先回家吧。”温宁安低头叫车,见秦昭序没有离开的意思, 边道,“如果还想喝咖啡, 等下次, 我今天有事。”
叫的车很快有回应,温宁安惯例给司机致电, 说自己带了萨摩耶,问对方是否愿意搭载。
带宠物打车, 尤其中大型犬,被拒载是常事,温宁安理解。往常都要叫个三、四回,才能碰到一位愿意让伊布上车的爱心司机。
今天不知怎的,遇到的司机统统拒单。
秦昭序朝偷瞄他的伊布微微挑眉,抬头劝温宁安:“别浪费时间,你的定位是宠物医院,司机看到了,大概率不愿载你们。”
说着,俯下身,手指勾车钥匙,网球挂坠在萨摩耶面前,钟摆般晃呀晃,“伊布,要跟我走吗?”
伊布脑袋左右来回两遭,晦气地哼唧一声,翘着尾巴高傲地立回温宁安身后。
说来奇怪,伊布平日挺随和一条狗,就算忘了秦昭序,把他当陌生人,也不至于如此冷淡对待。
小李发来信息:温小姐,出发了吗?晚高峰堵车,最好避开内环高架。
硬耗时间没意思。
伊布坚定拒绝了秦昭序,最后变节的却是温宁安,萨摩耶震惊之余,不太情愿地跟到白色大G旁。
秦昭序不指望温宁安坐副驾,贴心地拉开后排车门。温宁安喊伊布上车,一回头,看到后排安放的车载宠物座位,愣了一下。
是她以前常用那个吗?外观很像,但应该不可能,难到秦昭序两年都没清理掉?
或者,秦昭序也养狗了?
“我没养狗。”秦昭序见她怔愣,有读心术般解释,然后捞起伊布进座位。
温宁安点了点头,终是没问为什么。
茗心花园地处内中环,位置没长喜街道好,胜在绿环充足。前排是洋房,后排三栋高层,17号楼在中间,不是楼王,但位于边测,阳光完全无遮挡。
小区不是人车分流,同时规划了地面车位和地下车位。房龄新,车位配比达到1.5,房子关联的车位,就位于小花园前方空地。
“虽然是一楼房子,但地基挑高了小半米,不用担心受潮,简直为你量身定制。”小李不吝啬夸赞,“新挂的房源,首次出租,我最先想到你。”
温宁安觉得这事儿突然顺利得有点诡异。
阳台外小花园,秦昭序一把托起伊布坐上秋千,顺便说了句什么。伊布梗着脖子装深沉,爱答不理。
温宁安收回目光,问:“请问房东叫什么?”
“姓何,本来买了给儿子做婚房,后来她儿子毕业留美,不打算回国。”小李说,“缴水电费的户号,能看到房主姓名,我们是正规中介,温小姐放一百二十个心。”
姓何。那与秦昭序无关。
小李有房主的授权书,温宁安看中了房子,当即签好租赁合同。温宁安签了五年,她估摸着,以她的能力,在明市工作五年应该可以入一套房子。
秦昭序怕伊布摔下秋千椅,双手围在它身旁,同时转头看眼屋里签合同的温宁安,勾起嘴角。
送佛送到西,他带来的人和狗,他坚持送回家。温宁安并没拒绝,看着故意摆冷漠姿态的伊布,有点好笑,放它进车里。
熟悉的奔驰大G,温宁安开过近一年,驾驶位的安全带护套,还是她曾经买的红黄配色的麦当劳周边款。
秦总经理平日不吃麦当劳,当初第一次见到护套款式,问温宁安:“店里送的吗?我听说点儿童套餐才有玩具。”
温宁安故意骗他:“是送的。晚餐去麦当劳吧,我们再要一个,放你车里。”
秦昭序那晚被迫去吃麦当劳,温宁安捉弄人,给身高体长的秦总要了份儿童套餐,盯他喝完补钙的小盒牛奶。
回家后,意识到上当的秦昭序,折腾温宁安到半夜,问她还敢不敢。
“不敢,真的不敢,”温宁安笑得没停过,不忘糗他,“你也不想想,谁家儿童套餐会送安全带护套,小孩子又不能开车。”
秦昭序摘下打结,闻言,眼神浪荡轻佻地拂过她身体每一寸,“小孩子的事情我不了解,要么你以后和我生一个。”
温宁安被看得浑身酥麻,翻身骑在秦昭序精壮的腰间,低头在他肩膀咬下一排整齐牙印,“秦总,不要说这种话。”
秦昭序笑了笑,手从她背脊骨下滑。
这个男人,平日道貌岸然,在床上却很会玩,也没什么耻感。温宁安在国外待过一年半,却时常被秦昭序调情的下流话说得脸热心跳。
思绪归拢,温宁安眼神从驾驶位安全带移开。
她想,秦昭序的身份地位,纵使没订婚,也很难忍受两年空窗期-
伊布手术当天,正是《一把雨伞给昨天》女主角初选入围公布的时间。
温宁安坐在等候室的长椅,收到陈竹提前发来的好消息。其实不意外,她简历漂亮,专业能力扎实,入围绝对没问题。
萨摩耶注射了麻醉针,在手术台睡得安详,期间护士走出来,让温宁安签过两次病危通知书。
头一回,温宁安冷静写完名字。护士再一次出来时,她情绪有些激动,问护士,为什么还要签,伊布的手术很危险吗?
“温小姐,萨摩耶年纪大,风险是大一些。你放心,医生有十几年的手术经验,会没事的。”
温宁安握笔的手腕微微发抖,脑袋空白,一时间忘记自己名字的写法。
黑水笔从手中被抽走,温宁安抬起头,就见一身正装、带着登机箱的秦昭序,眼里似乎闪过担忧心疼,“宁安,我签可以吗。”
嗓音气息不稳,他应该是从机场赶来。
温宁安脑海浮现秦昭序的签名,三个字,简化成几条组合的波浪线,遒劲洒脱,通常只出现在合同末尾。
她复又拿回水笔,摇头,“登记了我的身份信息,你签没用,我来吧。”
秦昭序手心空落落,他攥了下掌心,陪温宁安坐在长椅一起等。
温宁安不想与秦昭序纠缠,但等待的时刻,身旁有个熟人,能减少煎熬感,她私心不想让他立刻离开。
“秦昭序,你为什么没订婚?”她问。
“不合适,所以不订了。”秦昭序说。
家世、性格、思想,具体哪方面不合适?温宁安无从知晓。
而秦昭序本人似乎有意回避此问题,不愿深入多聊,转移话题问:“听说孟青霄那部原创剧的选角入围名单,已经公布。”
温宁安:
她神色复杂:“秦昭序,你什么时候开始关注戏剧相关动向?”
秦昭序笑了下,“基金会对俊秋剧团的每一笔赞助,现在流程都要经我手。”
温宁安:“西港最近订单太少了吗?”你突然那么闲。
“订单很多,刚签完一笔回明市。”秦昭序捏着分寸开玩笑,“宁安担心我生意不好?”
“是的,怕你生意不好,没钱给赞助费。”温宁安面无表情。
秦昭序就爱看她生动的模样,哪怕在故意气他,哄人的话自然而然流露:“不必担心,如果你能面上主角,我私人掏腰包投资一笔。”
这话过于暧昧,温宁安没回复。她拿出手机,开始看第二轮面试的剧作片段,这才是选角的重中之重。
打开文档,温宁安眉头越皱越深——
怎么一句台词都没有?
主角岑惠是失语症患者,又不是丧失语言功能,一句话也不说,在舞台干瞪眼,演哑剧么?
温宁安一纠结,指间就开始转头发尾梢,秦昭序看在眼里,将目光投向她的手机屏文档。
《一把雨伞给昨天》,二轮面试内容节选。
岑惠毕业后,在一家机械零件厂找了份工作,当厂房上料区的车间工人,负责给自动化金属酸洗设备手动上料。
她的工作任务很简单,每隔十秒左右,按一次开关,机器顶部滑轨的钩子落下来,类似抓娃娃机器。她手动将待处理的零件挂上钩子,送入程序,进行自动化处理。
岑惠刚开始很喜欢这样的生活,不必与人交流,让她压力小不少。可工作了一个月,熟练掌握上料技巧之后,本来十小时的工作量,压缩到八小时,岑惠渐渐发觉这样的日子无趣、浪费时间。
人有社会性,岑惠焦躁地想找人说说话。
这时,车间小领班找到岑惠,告诉她,有个年轻男孩即将入职,和她一同负责上料。
文档戛然而止。
岑惠听到领班的话,该是何种表情?这个问题,留给入围者思考。
第二轮考核方式,就是让入围者,在十分钟内,独自在台上演出整段内容。
温宁安遇过许多自由发挥的考题,但这道题目,实在令她有些无从下手。第一反应,岑惠的表情应该是高兴,那就做高兴的动作。
然而很快意识到,她的思维模式,又陷入张俊秋曾批判她的那句,“过于程式化”。
握拳抵下巴思考,突然听秦昭序建议——
“宁安,你想不想去体验真实的工厂车间?”
第74章 徐徐图之
秦昭序的建议, 温宁安很心动。
如果秦昭序真的只是普通朋友,她毫无犹豫,立刻答应。可惜他们曾亲密无间, 温宁安没办法自欺欺人。
重逢以来,秦昭序保持克制的距离, 亲近示好, 温宁安佯装不知, 不愿意做回应。
只要回忆起爱秦昭序的感觉, 同步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当初窒息般的委屈难过, 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温宁安完全屈从于本能。
宠物医院长廊, 秦昭序一瞬不瞬紧盯温宁安,得到她的拒绝前, 抢先一步——“不用着急回答, 想去的时候打我电话。”
啪,手术室灯灭。
温宁安视线从秦昭序脸上挪走,倏然起立,问医生情况。医生摘下口罩,松了口气, 说萨摩耶手术很成功,但还在麻醉中, 没醒。
伊布自小调皮闹腾, 皮外伤不断,却没从挨过大手术刀。床上体型宽大的萨摩耶, 双目闭合,气息微渺, 温宁安眼眶泛酸。
狗的一生,短短十几年,与人类生命长度不对等,养育它们,仿佛提前透支掉未来的快乐。
温宁安搬一张椅子,坐到病床旁,等伊布睡醒。萨摩耶似乎有心灵感应,在温宁安坐下的瞬间,千斤重的眼皮掀开一条缝,迷茫疑惑得打量温宁安。
麻醉药效过去,缝线处火辣辣刺痛,伊布难受得小声呜咽。
温宁安好心疼,轻轻抚摸它的头,掌心柔软温热,伊布伸脖子回蹭她一下,重新虚弱地合眼。
醒了睡,睡了醒,断断续续,一直到晚上。
萨摩耶年纪大,做完手术,需要留院观察三天,宠物医院可没有陪床,护士催温宁安赶快回家休息。
最后坐秦昭序的车返程。
车内温度适宜,混了黑醋栗与小苍兰的清冽幽香,秦昭序见她犯困,探手打开音响设备。大提琴低沉悠扬,与温宁安清浅的呼吸交缠萦绕,她一分神,靠着车窗睡过去。
日有所思,夜则成梦,温宁安睡着瞬间,不出意料地沉入一片混沌。
梦里迷雾逐渐散开,视线清晰,前方是一座从未见过的山,她正立在山脚下。
阳光照在常年积雪的峰顶,雪水融化,沿山体沟壑淙淙而下,多股汇集,形成一条清溪。梦是无序的,温宁安走两步,忽然一条桥幻化在面前,横架溪流。
伊布不知何时跑到了桥的那头,它是那样欢快畅意,仿佛桥对岸没有任何留恋的事物。
不对,你还忘了我,温宁安心急地喊伊布名字。
伊布听见叫声,立定回眸。
温宁安同往常一样,半俯下身,张开双臂:“伊布,过来我身边。”
萨摩耶通人性般,闭眼摇了摇头。
温宁安有些急躁,“你过来!”
见萨摩耶依旧不为所动,温宁安失去耐心,一只脚刚踏上木桥,那座桥就消失了。
溪流对岸的伊布,变成更年轻些的模样,挂起招牌笑容,冲温宁安无忧无虑摇尾巴。
梦中的温宁安心揪起来,她觉得这是伊布在告别,它即将忘记尘世一切,从头开始。无论她如何挽留呼唤,伊布一次也没回头,只留下雪白圆滚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
“宁安,醒一醒。”
空谷来音,谁在叫她?
“宁安,宁安。”
一阵剧烈摇晃,温宁安从梦里抽身,抬头,秦昭序上身几乎半覆住她,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眼里化不开的浓重担忧,“不要哭,是做噩梦了吗?”
哭?温宁安后知后觉脸颊湿润。
现实与梦境参差,悲伤却一脉相承,伊布阳光灿烂的笑容犹在眼前,温宁安手背轻碰脸颊,果然全是泪水。
秦昭序在她情绪失守的间隙,捧起她的脸颊,粗粝指腹揩过眼尾,“到底梦见了什么?”
温宁安头微微一撇,脱离掌控,“梦见伊布一直对我笑,它”
梦中的桥,仿佛是奈何桥的影射,不信神佛的温宁安,此刻却陡然觉得不吉利,话到一半,猝然停止。
秦昭序了然,没继续追问,抽了纸巾帮她擦眼泪。
温宁安身体坐正,从秦昭序手里接过纸巾,“到长喜街道了,我先回家。”
秦昭序按了车门落锁键,“等等。”
说着,手机拨打宠物医院电话,搁在中控台功放,他问护士,伊布目前状态如何。
“它啊,精神不错,就是爱瞎动弹,检查了下伤口,没什么问题。”
“好,我们明天过来看它,谢谢。”
秦昭序挂掉电话,忍住玩温宁安头发丝的冲动,慷慨建议:“你这两天肯定频繁跑医院,三天后还要接伊布,先开这辆车吧,反正你熟悉操控,如果不愿意,我可以每天接你。”
两个选择,温宁安都不要。
带伊布出门,交通确实是问题,温宁安起了买车的念头。
银行卡尚有存款,但之后要照顾母亲和伊布,必须开源节流。豪车才需要预定,十几万的代步车,付完款就能开回家。
温宁安选了辆白色两厢车。
秦昭序不请自来,到了长喜街道,看见温宁安的新车,脸色霎时僵硬下来,“宁安,我的好意,你就一点也不肯接受?”
温宁安正研究新车的中控面板,“秦总,我现在花的钱,归根究底,都是你当初给我的。”她平静仰面,“每个月20万,记得吗?目前为止,我一直在接收并使用你的好意。”
秦昭序怎么可能听不出温宁安话里的针刺,她曾把这笔钱叫做卖身费。
“非要曲解我的意思吗?”秦昭序上前一步,“我只是想接近你,希望你对我热络点,仅此而已。”
“热络点,然后呢?”温宁安淡淡道,“是打算重新开始,每月打我20万,等物色到新人选,再和其他人结婚?”
秦昭序深深地凝视她,半剖白半承诺:“我不会和其他人结婚了。”
温宁安怔愣几秒,认真看着他:“我应该会和其他人结婚的,停止散发你的‘好意’,当作对我的祝福。”
秦昭序听到她嘴里吐出结婚字眼,愕然一瞬,周身随之生出极难以忍受的不适感。
他语气不善:“什么叫应该会和其他人结婚?温宁安,话讲清楚。”
“我不是不婚主义,所以会和除你之外的某个人结婚,这很好理解吧。”温宁安道。
还特地强调“除你之外”。
秦昭序再三说服过自己,切勿骄躁,徐徐图之。
深深看了眼温宁安,离开长喜街道-
《一把雨伞给昨天》二轮面试,定在二月中旬,距今还有一个月。
温宁安一心押注“岑惠”的角色,没去面别的剧团。
国内戏剧氛围,只在大城市相对浓厚,剧团不如影视公司赚钱,日子都过得紧巴巴。
像俊秋剧团这种行业顶尖,拥有西港长期赞助,手头宽裕,一般会签固定演员。而其他的私人剧团,大多走项目合同制,演完就散伙。
戏剧演员,看似光鲜亮丽,除去金字塔顶尖选手,其余人同办公室朝九晚五的小白领一样,也就混个温饱。尤其像温宁安这样的新人,没有加入剧组前,只能不断寻找其他机会。
温家当初没破产,温宁安单纯把戏剧表演当爱好,如今大小姐落魄,首要考虑的是收入来源。
思索再三,决定接受张甦昊给她推荐的兼职活——
为一家线下连锁琴行品牌拍摄平面广告。
温宁安是光棍司令,没有经济公司,谈商务约不了解行情会吃亏。张甦昊好人做到底,帮她牵线,挂靠一家临时的经济公司,二八分成,对方帮她洽谈合作。
平面广告,比起其他兼职,周期短,回报高。品牌方看过温宁安的简历资料,得知她有多年大提琴学习经历,邀她线下面谈后,当即拍板敲定。
琴行品牌总监偏好温宁安身上,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与琴行定位契合,大手一挥,又赠给她一支短视频宣传拍摄的合同。
平面宣传照在摄影棚完成,而短视频制作,程序略微复杂,需要在琴行的线下门店,实地取景录制。
品牌叫做“明音琴行”,主要提供西洋乐器的学习课程,一对一为主,在明市总共开了125家直营门店,遍布内、中、外环。
其中占地面积最大、装修最豪华的,是位于中环水景购物商区的旗舰店,品牌方希望在地标建筑的门店内取景。
温宁安收到拍摄地址,心头五味杂陈。
她开车到中环,远远望见购物街区中央的立体巨型绿地,车滑入停车场,瞥一眼会员停车计划,忽然发现,汇融集团的LOGO被另家地产公司替代。
怎么回事,才两年,汇融就把水景购物商区卖了?
可秦昭序说过,这片购物区是陈家近年来的重点项目,相当于立标杆,不到万不得已,没有一家公司会卖标杆。
怀揣疑惑,温宁安进入电梯,同时手机打开一个财经网站,搜往期新闻。往后翻几页,赫然看到一条半年前的新闻——
《又起风波!汇融陷入财务危机,集团甩卖优质资产断臂求生》
第75章 会所偶遇
叮, 电梯到达三楼明音琴行。
温宁安关闭手机新闻页面,迈步出电梯,内心唏嘘, 庞如汇融的地产企业,大厦崩倾仿佛也只在旦夕间。
她想到温咏广, 想到狱中的钟文茵。当年父母一头脑热, 跨行进土地市场分一杯羹, 结果地块投资失误, 落得个家业尽毁的下场。
所以,秦昭序是因为汇融的财务危机, 无情利落地放弃与陈家结亲?
为利而来,为利而往, 逻辑上合理,情感上无法坦然认可。
当年温家公司出事, 温宁安刚回国, 找不到可以商量的长辈,就联系父母生意上的朋友。逢年过节给她塞红包送礼品的叔叔阿姨,立刻换了副面孔,要么不接电话,要么随便找个借口敷衍, 生怕温宁安开口借钱或者求帮忙。
对于陈家,温宁安竟生出物伤其类的感慨。
琴行合作的拍摄团队MO SHOW, 掌镜导演叫孙池, 是张甦昊明市戏剧学院导演系的本科同学。温宁安听完他的自我介绍,同他握手, 遗憾地想,我们差点成为校友。
MO SHOW拍摄团队一共五个人, 除了导演,还有创意、灯光、化妆师和后期。都是年轻人,见到温宁安,变换角度咔嚓取景,孙池回看取景框,夸她骨相好,上镜。
钢琴培训课已经泛滥,明音琴行主打大提琴一对一,从幼儿班到成人班一网打尽。
温宁安拍摄的短视频广告,预备在社交媒体投放,针对大学生和新晋白领这类年轻客群。
剧本一条主线,简单的起承转合——
讲述了一个女大学生,羡慕同学有弹奏乐器的一技之长,她想重拾儿时拉大提琴的梦想。然而身边人泼冷水,说你这年龄起步太晚,来不及了。
女学生半信半疑,走入明音琴行咨询,在专业老师的鼓励下,从零开始学大提琴,练习两年,最终在大四毕业晚会上,独奏一首大提琴曲,得到全场喝彩。
温宁安受过专业的戏剧表演教育,短视频广告当然不在话下。今天拍摄第一段,温宁安饰演的女大学生进店咨询,导演给她讲分镜,几乎一点就通,拍摄异常顺利。
饰演琴行老师的演员,是位模特,叫林莉,身高178,与拍摄团队合作过好几次,关系明显熟稔。
“今天太高效了,比预计时间早收工三小时。”灯光师拔掉柔光箱插头,“孙哥,去哪儿聚聚吗?”
孙池毕业后单开,组建了MO SHOW,张甦昊称此人是富二代逐梦演艺圈,假如在明市拍不出名堂,就要回浙江义乌继承家业。
脱下斯坦尼康,孙池的生活习惯倒符合他有钱人的身份,勾着骚包的跑车钥匙,说要请大家喝酒。
“宁安,一起去吧。”孙池邀请,“大家直接坐我的车。”
温宁安不扫众人的兴,与灯光师、模特姐姐一同坐上孙池新买的柯尼塞格。
跑车开往市区一家高档会所,温宁安转头凝视窗外,熟悉又陌生的街景,再前边,就是江澜邸。
车停在会所入口,礼宾帮忙泊车,孙池给完车钥匙,转头回身,忽然道:“林莉,宁安,你们两个没换衣服啊。”
林莉扮演辅导老师,穿了禁欲严肃的西服套裙,她身材高挑,穿什么都像在走秀。闻言,她下巴一抬,随意慵懒地拨弄散开的长发,衬衫扣解到胸前若隐若现的沟壑。
孙池挑眉,朝她竖起大拇指。
温宁安低头望自己,为了扮年轻,特地穿了套学生气的制服,要是随意解扣,会所可能报警。
林莉忍住笑勾她肩膀,“没事,你就这样进去,别人问呢,我就说这是我刚上大学的妹妹。”
温宁安也笑了。
会所内部灯光幽暗,台前白衬衫马甲的调酒师瞥了眼温宁安一行人,继续摇酒。
孙池开卡座,服务员上酒,他熟练阔绰地随手给小费,当导演一天挣的钱估计不够他花一顿,这位少爷果然怀着一颗不为钱财的赤子之心闯荡影视界。
温宁安很少去酒吧,上回喝酒,得追溯到和周均延去Termin啤酒屋。
印象中,Termin啤酒屋的服务生,好几位都是中年叔叔阿姨,而这家会所的服务员,无论男女,年轻靓丽,穿着极显身材的会所制服。
更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刚坐下,就看到被人前呼后拥、点头哈腰迎进来的秦昭序。
他没发现她,径直坐在斜前方的卡座。
秦昭序身边的陌生面孔,温宁安一张都没见过。那帮人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巴结客气,敬酒点烟,而秦昭序微低下头,似乎非常习惯以上位者的姿态接受别人敬烟。
同居的日子,温宁安曾见过秦昭序工作开会,却没见过他应酬。因为秦昭序从未带过她。
他们估计在谈工作。大多时候旁人说,秦昭序听,间或点一下头表示赞同。而得到秦昭序的点头,其他人便放松神情。
为首的男人,朝会所经理打个响指。
温宁安不明所以地看过去,软包侧门打开,几个衣着性感的男女公关,走向秦昭序那台卡座。
“宁安,看什么呢?”林莉顺她的目光,“哦,那一片是预留座位,只开放给高级会员,基本都是会所常客。”
常客。经常来会所。
即便是如胶似漆的相处时光,秦昭序大概也参加过这样的应酬,温宁安忽然想,她对秦昭序到底了解几分?
眼神不受控住地又望过去。
男女公关们,已经分散陪在客人身边,有些大胆的,直接挽住客人手臂。秦昭序两侧却像隔了一层结界,他不发话,没人敢贸然上前。
有个坐边上的年轻女生,看到秦昭序烟盒空了,十分有眼力见地递上新的。
秦昭序想也不想接过,如当年莫临山围墙后那般,用快燃尽的烟头,点燃一支新的烟。
旁人拍拍女孩子肩膀,挤眉弄眼,示意她坐去秦昭序身旁。
女孩擅长察言观色,见秦昭序隐约不耐烦,识趣地没上前。她一眼就认准这桌地位谁最高,来赚钱的,可不能得罪真正的大佬。
哐当。
“哎呀宁安,你的果汁洒了。”林莉放下自拍的手机,连忙抽纸巾帮温宁安擦衣服上的水渍。
孙池和其他人以为玻璃杯摔碎,放下骰盆,凑过来关心情况。温宁安不想兴师动众,蹭地起立,“不好意思,没拿稳杯子,我去洗手间处理一下。”
“我陪你。”林莉说。
“不用,林莉姐。”温宁安兴致缺缺,“我等下想先回家,拍了一天,有点累。”
孙池问:“行,我帮你叫车。”
“我自己叫就好,你们玩吧”
大约刚才动静太大,周边卡座的顾客好奇投来目光,包括秦昭序。他漫不经心地回望,看到远去的穿学生装的背影,眯了眯眼,甚为熟悉。
然而毅然否决自己的判断。
他的宁安,不可能出现在会所-
温宁安离开会所,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这边客流大,不太好叫车,她打开地图,打算从会所旁边的停车巷穿去另一条大路。
学生装扮,出现在高级会所附近,很容易就被当成勒索敲诈对象。她穿停车巷时被三个混混模样的年轻人拦住,对方油腔滑调,问:“ 妹妹,一个人来玩啊?”
温宁安今年二十四岁,对面那三位,充其量刚满二十。
她懒得理会,掉头就走,却被其中的高个子快步上前拦截,“喂,跟你说话,跑什么呀!”
温宁安不着痕迹地扫眼周围环境,看到树冠下的摄像头,便放下心来,“你们想怎样?”
“哥哥们上网没钱了,跟你借点,一千块有吗?”
“没有。”
温宁安确实没有,她的钱包在车里,而车停在水景购物商区的停车场。
“少扯淡,我看着你从会所出来的!里面一杯酒卖几百块,你连一千都没有?”
“喝酒是别人请客。”
混混不怀好意地笑,轻浮地上下打量她,“哦——我懂了,你是做那个的吧,陪男人睡觉还是只陪喝酒啊?”
温宁安当然听懂了,她淡淡地掀起眼皮,“你说话干净一点。”
不知怎的,明明是个外表纤柔的美女,却有股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压迫感。
混子头目胆子最大,为了稳固在兄弟们心中的地位,朝温宁安竖起眉毛威胁:“喂,你凶什么,我看你就像是里面卖的,你啊啊啊!”
话没说完,他忽然被一股强势凶狠的力道反拧手臂,挣扎转头往后看,还看没看清那男人的脸,手腕又遭一股狠拧,疼得差点跪下来。
秦昭序嗓音不辨喜怒,“向她道歉。”
头目立即滑跪,痛苦地看向温宁安,“妹妹对不起,冒犯了。”
秦昭序对折他手腕,“谁是你妹妹?”
“不是,不是妹妹,姐,我叫她姐姐行吗?”混子头目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他兄弟在旁目瞪口呆,不敢轻举妄动。一来觉得打不过秦昭序,二来秦昭序的穿着打扮太贵气,看着不好惹。
秦昭序微微松开手,又以更狠的力道重复刚才动作,“谁又是你姐姐?”
“对不起,这位女士,冒犯到你了,对、对不不起!”
温宁安瞥见混混鬓角冒出的汗珠,轻叹口气,“秦昭序,算了,找会所保安处理吧。”
秦昭序抬眸望温宁安,依言放开头目。
小年轻在兄弟面前丢了面子,难堪至极,趁秦昭序不备,抽出他事先准备唬人的棒球棍展开攻击。
“秦昭序小心!”温宁安陡然惊叫。
秦昭序已有察觉,他怕误伤到温宁安,下意识先推走她,自己来不及闪躲,左手臂结结实实挨一记闷棍。
监控中看到状况的保安匆匆赶来,将三个混混制服,“ 哎哟我说,又是你们仨,上回学校记过还不够吗!”
原来二十岁都不满,是未成年的问题高中生。
温宁安坚持报警处理,三个学生怂了,支支吾吾讨饶。温宁安没有心软理会,坚持等到出警,警察调取监控留存证据。
问题少年被家长领回家,会所经理捏了把汗,“秦总,手臂怎么样?我陪你去趟医院检查。”
“不需要。”
经理还想劝说,就见温宁安录完口供走过来。
秦昭序语调一转:“宁安,刚才挡棍子手臂弄伤了,你能帮忙开车吗?”
第76章 跟我回去
秦昭序挟恩求报, 神情坦坦荡荡,一派光风霁月。
温宁安不愿半推半就与秦昭序暧昧,她提出折衷方案:“谢谢你帮我, 之后你去医院检查,产生的所有费用我来承担, 如果要赔偿, 也可以找我商量。今晚我给你请代驾, 行吗?”
秦昭序敛起笑意, 脸色沉下来,“宁安, 就十分钟车程。”
温宁安眸光闪动,无声僵持半晌, 不自然地挪开目光,“还是叫代驾吧。”
秦昭序赤手空拳挨棍打, 手臂皮肤滞后的火辣疼痛, 一路延伸至肩膀,他浑然不觉,身体的难受远比不过心头无处发泄的憋闷,好像无论做什么,温宁安都不会回头。
会所经理眼观鼻鼻观心, “秦总,我先走。”
“代驾就不必了, ”秦昭序强迫自己冷静, “手伤不重,又没残废, 能开回去。”
温宁安嘴唇微微分开,欲言又止。
“但是你必须跟我回家一趟。”秦昭序压迫感给到温宁安, “你当初去英国,部分物品没带走,既然分开,东西留在前男友家不合适。”
温宁安商量:“改天可不可以?”
秦昭序毫无回转余地:“要么现在跟我去拿,要么你的铁盒、相册、模型,今晚统统进回收站。”
温宁安恨不得撂狠话,你爱扔就扔,又怕秦昭序真会照做,只能倔强无奈地回瞪他。
秦昭序软硬兼施:“我不会耽搁你太久。”他疼得厉害,抬手拉汽车门把,指关节肉眼可见绷紧颤抖。
身后温宁安垂眸望望脚尖,心底认命地轻叹,她终究做不到铁石心肠。一声不吭从秦昭序手里抽走车钥匙,埋头钻入驾驶位。
秦昭序愣怔,“宁安?”
温宁安兀自系安全带,一眼不看他,讷讷道:“我开吧。”-
许久未见的江澜邸,装潢和两年前毫无变化,伊布的阳台小窝完好无损,整洁如新。
温宁安当没看到,转头问秦昭序:“我的东西在哪里?”
秦昭序弯腰打开玄关柜,取出她的专用拖鞋,“都收在书房的收纳盒。”
温宁安熟门熟路,进书房转了圈,根本没看到收纳盒影子。
“阿姨打扫的,我不清楚,你再仔细找找。”秦昭序脱掉外套,慢条斯理坐在客厅沙发椅,解袖扣,折卷衬衫袖,露出青肿冒血点的小臂。除此之外,还有条蜿蜒的增生疤,以前并没有。
棍伤比预想更严重。
温宁安立在茶几旁,问:“ 秦昭序,要去医院看一下吗?我可以负责。”
秦昭序边柜翻出药箱,挑眉,“怎么负责?”
温宁安还是那句:“陪同就诊,承担费用。”
秦昭序似乎觉得有趣,取出跌打损伤凝胶,意味不明地笑笑,“宁安,给点实际的,先帮我涂药膏。”他理直气壮索要好处,“毕竟是为你受的伤,这点要求,于情于理该满足我。”
见她踌躇,秦昭序加码:“帮我上过药,晚上的事一笔勾销,两不相欠。如今的你,应该不想与我再有瓜葛。”
温宁安默不作声接过药管。
秦昭序大少爷做派,闲适地靠着沙发背,手臂抬起少许高度,身体不肯挪半寸。
温宁安俯身朝前才能帮他涂药,不满地问:“秦总,手臂能伸过来一点吗?”
无人回应。
“秦昭序?”
温宁安蹙眉抬头,蓦然对上秦昭序幽静深沉、不知盯了她多久的眼睛。毫不克制的端量,以及秦昭序眼底隐隐闪过的侵略感,触动温宁安敏感神经,她条件反射转过身,找借口走人:“药膏没了,我再去拿一支。”
背过身刚站直,腰际横来一条手臂,用难以抗拒的力道将她往后带。
秦昭序预判温宁安会挣扎,快一步覆住她手背,十指紧扣,按牢在怀里。她的身体,和以前一样单薄瘦削,却很有线条感。留恋地闻她脖颈的气味,鼻尖不小心擦碰耳后皮肤,引得温宁安一阵战栗。
“宁安,别动,让我抱一会儿。”
终于再次抱到温宁安,哪怕以强迫的方式。
温宁安怎可能听话,秦昭序就是个神经病、大变态!她后悔没在英国好好练力量,以至于这会儿难以逃出秦昭序的桎梏。
秦昭序想让温宁安心甘情愿,可他看不到半点希望,如果温宁安执意忘掉过往,忘掉爱他的感觉,那就由他亲自动手,帮温宁安一点一点找寻回忆。想通这点,秦昭序自重逢后漂泊摇荡的心,方才平稳些许。
温宁安挣扎累了,有些泄气地问:“秦昭序,你到底要干什么?”
“陪我看段视频。”
话音落,秦昭序空出一只手,拿投屏遥控器,调出一段收藏夹中的视频,系统标注“您多次观看”。
秦昭序按播放键。原本静止的投屏画面,出现温宁安和伊布的面孔,“秦昭序,今天是你二十九岁生日,如果我给你放这个视频,代表我表白成功了,我要送你一件礼物”
——是蓝罐铁盒U盘中的视频内容。
熟悉的视频开场,秦昭序忍不住亲一下温宁安耳垂。
点到为止,快得令人难以察觉-
“猜猜是什么礼物?”温宁安朝着镜头卖关子,“算了,你肯定猜不到,那就继续看下去吧。”
温宁安全程录像,仿佛在拍日常vlog,她开车出门,走入一家艺术纹身店。画面有几十秒黑屏,只能听到温宁安与纹身师的对话。
“你好,我想纹身。”
“小姐,预约码多少?”
“89586,上周五打电话确认过。”
“哦,我想起来了,你说要纹一个名字是吧?”咨询师声音由远而近,“有样图吗?想用什么字体,最近比较火的是藏文和拉丁语。”
“简体中文,是一个手写体签名,叫‘秦昭序’。”
“是你男朋友?签名给我看看。”
“好,我能录视频吗?”
“拍纪录片啊?随你吧。”
投屏重新出现画面。纹身店看起来面积不大,装修风格偏文艺,墙壁相框挂满纹身师的绘图手稿。温宁安架好镜头,朝着镜头打招呼。
“秦昭序,我到纹身店了。”温宁安献宝似的拿出一份秦昭序废弃的签名文件,指着秦昭序招牌的波浪线组合签名,“如果你接受表白,我就邀请你来纹身店,见证我把你纹在身上的过程。”
纹身师是个成熟御姐,不太忍心破坏眼前雀跃的小女孩的心情,问:“想纹哪里?”
温宁安早有计划:“纹在肩胛骨上。”
纹身师作为过来人,了然一笑,“玩得挺花。”
画面中,温宁安正侧过脸和纹身师对话,耳廓因纹身师的调侃,浮现一层薄红,她欲盖弥彰地解释:“不是那样。”
“那样是哪样?”纹身师笑了,“行了妹妹,不用跟我解释,你之前电话里说,想让我在你身上画个样例看效果?”
“对,钱按照纹身价格付,你的绘图过程我也想拍视频记录,可以吗?”
“当然。”
视频应该剪辑过,下一段,温宁安已经坐在纹身床边沿,宽衣解带,露出光滑挺拔的背脊。纹身师依照她比划的大小,拿专用的记号笔,在她微微凸起的肩胛骨拓草稿。
“你的背很漂亮,确定要纹一个男人的名字?”
“确定。”温宁安不假思索,冲动完又补充,“不对,等他答应我的表白后再确定。”
“友情提醒,洗纹身很痛,我见过许多脑子一热纹对象名字的顾客,百分之八十会后悔。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我能给你退定金。”
“不用,我不会后悔。”
纹身师便不再劝,专心在她肩胛,一比一描出秦昭序的签名。
镜头完整记录绘图过程。秦昭序的手写名字,逐渐清晰完整地出现在温宁安背部。它仿佛一道封印,无声宣告温宁安可以完全属于秦昭序。
“好了,你回头看镜子,这就是纹好后的效果,有调整的地方吗?”
温宁安手捂在胸前,隔一件外套遮挡,望着镜中半赤/裸的自己,“图案大小正好,很漂亮。”
纹身师出去前厅招待其他咨询客户,温宁安背对镜头,合好衣服,回头按结束录制的红色按钮。
停止之前,她好似想到什么,在镜头前愣了下,瞥头望一眼,确认纹身室只有她一人,说:“秦昭序,看到这个视频的你,会阻止我纹身吗?”
当然是等不到答案的。
她自言自语,“阻止也没用,我就要纹,成年人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两年前的温宁安,满眼天真烂漫,她喜欢上一个男人,就毫无保留地表达真心,“所以呢,我是完全自愿的,就算有天要洗纹身,忍受疼痛,也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与你无关。”-
温宁安不在的日子里,这段视频秦昭序看过无数遍。
他隔着衣物,掌心精准抚在温宁安肩胛骨,“这里,本应该有我的名字。”
剥皮抽筋的疼痛一点点复苏,温宁安快要恨秦昭序了,“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对我?我不想再和你纠缠不清。”
听到温宁安略带哽咽的低喃,秦昭序依旧不愿松手,将她整个人圈抱怀里,沉默几秒,“宁安,我没办法。”
“你有办法的,别来找我,别关注我,就像过去两年一样。”
“过去两年我不想解释,但现在你已经回国,回到明市,我想求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没有机会,我们真的不可能。”
茶几上,温宁安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起来,两人目光被来电人名字吸引。
周均延。
第77章 同等起点
秦昭序差点忘记周均延这号人物存在。说忘记其实不准确, 与温宁安有纠葛的男性,他这辈子不会忘记,只是刻意忽视。
“你放开我, 我接电话。”
“大晚上有什么好聊,不准接。”秦昭序反而抱更紧, 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画面暗下, 变成一个未接来电提示。
“简直无理取闹, 伦敦现在是下午!”温宁安气笑,“还有, 你是我的谁,我接电话凭什么需要你批准?”
“你就当我不讲理。”
温宁安几时见过秦昭序如此耍无赖, 她没法再装若无其事,等到秦昭序抱够松开手, 温宁安蹭地立起转身, 要与他谈判。
谁知秦昭序恶人先开口,问:“宁安,你为什么会出现在会所,卡座那帮人是你朋友吗?哪里认识的?”
温宁安反唇相问:“秦总,你又为什么出现在会所?”
“我去应酬。”秦昭序有心追问, 突然想到合作方叫来的几位会所公关,便解释, “没点任何人陪酒。”
哼, 不陪酒但有人陪抽烟,乌烟瘴气纸醉金迷的应酬, 从前不知参加过多少次。
温宁安:“所以呢,是人选不合你意, 还是要我夸你道德水准高?”
“人选确实不中意。”秦昭序被温宁安的伶牙俐齿呛得肝疼,骂不得凶不得,只能威胁,“合我意的人就在眼前,你如果再激我,很快就会知道我的道德水准并不高。”
“不用提醒,我早就知道你道德水准不高。”
秦昭序上前一步,将温宁安笼在阴影里,“宁安,我对你够宽容够耐心了,跟我解释清楚卡座那帮人是谁,我就送你回家。”
“朋友而已。”温宁安不吃眼前亏,“解释完了,我能回家吗?”
“哪种朋友,说详细点。”
“秦昭序,你不可以这么随心所欲,也没资格让我报备。”温宁安不满他的态度,试图讲道理,“我曾经是很喜欢你,想和你在一起,但你决定和别人订婚那刻,我们的关系已经彻底结束了。两年前能好聚好散,两年后当普通朋友不行吗?或者当陌生人也可以,我保证不出现在你面前,你也别再找我。”
如果温宁安对过往三缄其口,秦昭序还能怀疑她余情未了,可温宁安坦坦荡荡讲出两年前的事,秦昭序油然生出焦虑。
真正放下的人,才能大方承认爱过和不爱。
秦昭序咬紧后槽牙,告诫自己不能心急。
“我的犹豫摇摆,害我曾失去你,宁安,不管你相信与否,我一直在后悔。”秦昭序放轻声音,“我并不是要求你立即回我身边,而是希望你公平些,给我一个追求和弥补的机会,别拒我于千里外。”
温宁安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秦昭序突然放低姿态,她预备的一肚子绝情话反而难以发作。
“口口声声说要一个追求机会,但你从没把我放在平等的位置,只对我咄咄相逼。”
“我承认我的方式有问题,但我需要知道你在交什么朋友,毕竟,那些都可能是我潜在情敌。”秦昭序似在自嘲,“我三十一岁了,而你小我七年,我心情着急些,也可以谅解,不是吗?”
温宁安哑口无言。下降头,秦昭序一定被下降头了!
周均延第二通电话打来。
温宁安低头看看手机,抬头又看秦昭序,通过观察秦昭序的表情动作,判断他是否真有平等尊重的诚意。
秦昭序眉头拧了下,退后半步,示意温宁安,你接吧,我不打扰。
男人心,海底针,态度转换比京剧变脸还快。
伦敦A.T.建筑事务所会议室,周均延面前放了份休假申请的同意书,他心情不错地通知温宁安,过段时间将休一个漫长的假期,打算去明市。
“欢迎我吗?”
“当然啦。”
英国求学的日子,周均延帮了温宁安不少忙,伊布也喜欢他。温宁安一口答应。
“宁安,”周均延拨弄一个新做的微缩模型零件,“我有一些工作上的决定,等到了明市,当面聊。”
秦昭序情绪稳定平静,温宁安挂掉电话,想了想,主动说:“我接了个琴行广告,会所那几位,是广告拍摄团队,刚认识的朋友,没有其他特殊关系。我能回家了吧?伊布做完手术休养,还在等我。”
“好,我送你。”
白色大G停在长喜街道居民楼下,温宁安推门下车,被秦昭序喊住。
“还有事?”温宁安回眸。
秦昭序也推门下车,从车头绕到她跟前,“怕你不够重视,我提醒一句,我要追求你了。是我更喜欢,是我更想要,这次选择权在你,等你给我答案。”
保持一臂距离,秦总经理礼貌克制道:“就算最终拒绝我,也不能剥夺我努力一把的机会,就当用我以前对你的好来交换。宁安,别躲我,别抵触我的示好,我只想站在与其他人同等的起点。”
一席话,温宁安有点被绕进去了。
尤其是那句,“就当用我以前对你的好来交换”,唤起了温宁安脑海中许许多多堪称美好的画面。
不对劲,很不对劲。
秦昭序没等她完全想明白,道一声晚安,驾车离开-
三日后,温宁安打车去中环水景购物商场,拍摄琴行短视频广告。
一回生两回熟,与孙池团队有过合作,效率更高,下午五点就收工。
走出明音琴行旗舰店,不出意外见到走廊抄兜讲电话的秦昭序,他朝温宁安勾勾嘴角,然后对着电话说:“我等的人到了,晚上聊。”
秦昭序连续三天接温宁安下班。
他所谓追求,和万千普通人一样,等下班、请吃饭、送人回家,就像普通朋友,绝不逾矩半步,流程低效到不像秦总作风。
而温宁安非常满意这样的接触程度,令她觉得安全。
“我订了家私房菜馆。”秦昭序状似无意道,“下周出差,不在明市,很想走前和你吃顿饭,顺便聊聊关于孟青霄原创戏剧的投资进展,你一定感兴趣。”
私房菜馆位于市区历史风貌保护街道的一栋老洋房里,每天只接待四桌。
温宁安脱下外套,她因拍广告,里头还是那套学生制服,而秦昭序西装革履,两人的年龄差,乍一看不止七岁。
服务员眼里,是有钱人家的兄长,带着还在上学的千金妹妹出门用餐。
前菜鹅肝慕斯,色拉是伊比利亚火腿搭配甘蓝,淋黑醋汁。温宁安握叉子,小口进食,听秦昭序讲西港艺术基金会的赞助调整,同时允诺,只要温宁安五月份面上角色,他另外筹备了一笔可观的个人投资金。
精工文火炖煮的陈皮散养水鸭响螺汤,鲜香入味,温宁安放下叉子换调羹,“秦昭序,八字还没一撇,我没面上呢。”
拍广告之余,温宁安也在琢磨二轮面试的那段戏。
晚上睡前,反复观看经典电影和官摄舞台剧纪录片,光是岑惠的心理活动分析,她已经在文档敲过好几千字。
秦昭序再次建议,与其纸上谈兵,不如跟他去参观真实的工厂环境,充分体会岑惠作为一个失语症厂妹,见到新搭档时的兴奋和矛盾。
温宁安遇到表演瓶颈,对秦昭序的提议很是心动。
秦昭序见机而劝:“今晚带你看下环境,如果有意愿,下周安排你进厂体验。”
两人目前关系尚可,温宁安在秦昭序帮她点一份冰花玫瑰燕窝当餐后甜品时,心想,去参观下工厂也无妨。
西港的工厂遍布全国各地,明市只有集团总部,秦昭序联系的最近的参观工厂,竟然在浙江湖州,开车过去要三小时。
“那么远,”温宁安犹豫,“赶得回来吗?”
“肯定赶不回。”秦昭序说,“所以先回长喜街道拿衣服,捎上伊布,再出发。”
伊布动完手术,不方便舟车劳顿,温宁安考虑再三,同意秦昭序的建议,让张清华代为照顾一晚。
“秦昭序,其实你不用和我一起,把地址发给我,我自己过去。”
“不碍事,我本来就要去开会,提前了而已。”
西港生产厂区离灵峰山不远,温宁安坐在车里,按距离查找住宿,厂区附近较好较新的房源,只有一家新开业的英迪格,她订了两间房。
秦总经理再三交代,不必兴师动众,只有工厂管理员和夜间保安,立在厂区门口等候接待。
西港的生产线基本实现全自动化,车间内部平时没工人手动上料,都在操控室。
管理员递给温宁安安全帽和工服,让她换上。温宁安张开手臂,低头打量,工作服和想象中的一样,深蓝底色的外套装点明黄条纹,右胸口印着西港的LOGO。
秦昭序忍不住笑了下,“小女工。”
温宁安被颜色鲜艳的工服衬得唇红齿白,“秦昭序,你怎么不换?”
管理员默默诧异,也不知这小姑娘什么来头,对着总经理没大没小。
“非专业人员不准进入生产区,换言之,我们只能在外围参观,所以不用换。”秦昭序帮她领子翻好,调节安全帽搭扣,“让你换衣服,是为了给你沉浸式体验感。”
温宁安:
管理员带两人入内,同时给温宁安介绍内部装置。这片厂区是生产的不锈钢线卷的酸洗处理场所,槽体、罐体、地坑,对于温宁安都是新鲜玩意儿。
上料区域,安装有一间员工休息室,如果温宁安想体验工厂的生活,只限定这方角落,控制室一般不准外人进入。
草草参观半个小时,温宁安下决定,接受秦昭序的建议,在厂区体验一周。
回酒店的路上,温宁安问:“秦总,你什么时候回明市?”
“七天后。”
温宁安坐直身体,“你不是要出差?”
“嗯,原计划就是在湖州出差。”
侧头望了眼神色复杂的副驾,秦昭序笑一笑,“宁安,酒店续订一周吧,找我报销。”
第78章 山路深处
秦昭序不是耍花招, 他来湖州,的确有工作。
生产基地听闻秦总经理莅临指导,特地在厂区花坛插上彩旗, 温宁安没忍住笑出了声。秦昭序见怪不怪,颇为无奈:“我在你面前不受待见, 但别人想见我一面其实挺难的, 看吧, 布置多隆重。”
秦昭序很狡猾, 得到机会就卖乖示好。
下榻酒店建在山腰,从软装到园景, 都是“竹”元素。两人房间相邻,但由于出门时间不同, 白天基本见不到。
秦昭序神龙见首不见尾,办事却滴水不漏, 亲自给温宁安分配自动生产车间里适合观摩体验的岗位。工厂管理员对外宣称, 温宁安是秦总新上任的生活助理,大家好奇一会儿,便没人再打扰温宁安。
温宁安在车间待了一天,中途只有两位穿相同制服的技术员前来巡查,他们同温宁安点头打招呼, 等到下午两点半,按照惯例停机维护半小时。
“温小姐, 歇一会儿, 来喝下午茶。”
下午茶?
车间工厂还能有下午茶?
温宁安大为震惊,怀疑听错了。
虽没上过早九晚五固定坐在办公室的班, 但家里以前开公司,温宁安对企业生态有所了解。论人文关怀, 优先排名的是外企、国企和规模大的私企,这类公司才有下午茶、零食、健身房等员工福利。
至于生产工厂,在温宁安印象中,都是流水线高离职率的临时工。别说福利,能交齐五险一金和保证双休,已经是资本家给予劳动法的最大尊重。
“伯爵茶、英早红茶、乌龙茶,大吉岭”年长的技术员拿出几盒川宁茶包,“温小姐,选个口味。”
花叶纹理的骨瓷杯碟,泡起茶来像模像样,附近面包房,依次为各个车间送去香酥松软的糕点,今天是巧克力甜甜圈。
“嘿嘿,温小姐,是不是很惊讶?”
三人面对面围坐,温宁安咬一口甜甜圈,“是有点。西港的福利很好。”
技术员没她吃得精细,两口就干掉大半个面包圈,“老秦总管事那会儿,工人可没这样的生活,一天干12个小时,和生产队的驴有得一拼。后来小秦总——也就是秦昭序总经理,上任后,大刀阔斧改革工厂管理模式,我们的好日子也来了。”
另位年轻些的技术员,早年在日资企业干过,也打开话茬,夸赞秦昭序的自动化升级措施很有远见。他讲得眉飞色舞,崇拜之意溢于言表。
温宁安默默喝了口茶。
撇开个人恩恩怨怨,不得不承认,秦昭序是个真正意义上的青年才俊。
秦昭序正式接手集团以前,西港虽是行业龙头,但江河日下只在啃老本。落后的管理理念、低效的生产线,各地区工厂离职率居高不下,厂房门外一年到头贴招聘广告。
冶金工厂不比其它制造业,新来的工人需要熟练工带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独立胜任。新人培养速度赶不上,结果恶性循环,市场竞争越来越大,西港生产效能越来越低。
秦昭序出任总经理,不顾高管施压,执意彻底改变西港的管理模式。
他参照德国的工厂管理制度,定期优化流程、增加设备投资,同时划分严晰的组织架构,提高员工福利和决策权,将离职率纳入管理层的KPI考核。
有既得利益的元老,告状告到秦业那边,老人家回头便劝秦昭序,慢慢推进,切勿心急。秦昭序却持完全相反的意见,要改革,那就换骨脱胎一改到底,关键时刻的决策不能遵循中庸之道。
听到这里,温宁安心想,激进、果敢、利落,这才是秦昭序本来的模样-
说起来,她与秦昭序,偶尔中午食堂吃饭也有交集。
工厂坐落在荒郊野外,周边就几家小炒菜馆,没有拿得出手的高级餐厅。好在秦总经理在这方面一点也不挑,开会结束,随大家去吃补贴价8块钱一份的园区食堂。
温宁安打完两菜一汤,刚坐下,秦昭序出现门口。他身旁围了几个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看气质,像是厂领导。
食堂一片蓝色工装海洋,秦昭序的高定西装份外惹眼,像一个无知人类,误闯进蓝精灵根据地。
笑点低的温宁安夹了筷茄子,手机同时收到信息-
秦昭序:别傻笑-
不是安宁:蓝精灵跳舞.gif-
秦昭序:这个表情什么意思?-
不是安宁:没什么,我随便发的
秦昭序关掉手机,抬头,温宁安聊天时一刹那的活泼跳跃,令他想起从前的相处时光。唇角翘起,心想,就按这个节奏推进,他要把温宁安曾经的模样,一点一点养回去。
《一把雨伞给昨天》中,岑惠任职的工厂三班倒,排班时间和温宁安兼职的进口商超一样。
夜晚适合独处,温宁安留在工厂上晚班,她拿出随身携带的纸笔,低头撰写驻工厂心得日记-
秦昭序:还没回酒店?-
不是安宁:我今晚不回来,在工厂值班-
秦昭序:一个人?-
秦昭序:我找保安陪你-
不是安宁:不用,这里到处是监控
温宁安重读考题段落,结合一些已披露的场面描写,开始发散岑惠的人物小传。
这是英国的表演老师,强调的前期准备工作——由已知内容展开,按照自己的理解,给人物扩写。比如,岑惠喜欢什么颜色?上班期间是否会摸鱼?她发到工资如何处理?
不断续写的过程,就是表演者赋予人物全新理解的过程。
身处工厂,面前盘根错节的管道由阀连接,像一张机械规整的隔离网。温宁安灵感突至,刷刷写不停,一直到夜深,写得手僵眼累,趴在桌面小憩。
迷迷糊糊中,一道温热气息靠近她。
温宁安手指动了动。
她难得在陌生环境睡得如此沉,醒来,天蒙蒙亮,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扭动脖颈,背上披盖的黑色西装外套,沿肩膀滑落。
温宁安拾起熟悉的西服,转头环视,只看到秦昭序的笔记本电脑开着。
抱着衣服走出厂房,春风料峭,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不远处,秦昭序不怕冷似的穿了衬衫,立在卸货亭旁打电话,“不用再找我,港口合作到此为止,你们投入的部分,我会请财务团队加上利息后折算。”
温宁安立定,不再上前。
听语气,大清早聊工作?
她转身要走,被敏锐的秦昭序发现,他接着电话,想也不想地拉住她手臂。
温宁安回头,抬了抬手中的西装,意思是要还给他。
秦昭序接过衣服,不小心碰到她的手,皮肤冰冰凉。他下巴稍抬,示意她快点进去。
上了个夜班,温宁安回酒店补眠,断断续续睡不好,及至黄昏,头重脚轻地爬下床。晚餐就在酒店餐厅解决,坐下点完单,餐厅经理忽然过来,问她是否想品尝店里的特调。
温宁安疑惑不已,重复特调名字:“红烧肉拿铁?”
听名字像黑暗料理。
“温小姐,是这样的,所谓红烧肉拿铁,就是在咖啡中,加入熬制红烧肉用到的香料。”餐厅经理笑着解释,“并非放一块肉进去,您不妨尝尝看。”
如此猎奇的特调,温宁安表示感兴趣。
餐厅经理端来咖啡,杯沿架了细宽的钢签,钢签中央挂着的蜂巢正在滴蜜。
啪嗒,粘稠清透的新鲜蜂蜜匀入杯中。
咖啡名字和外观唬人,味道还算常规,温宁安尝一口,隐隐品出八角香味。很淡,口感不违和。
好久没有日夜颠倒,脑袋昏昏沉沉,想去外边散步。按照周边景点介绍,往山上走十分钟,有座灵峰寺。
前台再三推荐,说这座寺庙比起灵隐寺那些著名景点,规模小,不收门票,沿途少见游客,相当清净。
温宁安要了份地图。
寺庙在山路尽头,温宁安借着落日前的余晖,拾阶而上,穿过一片古树林。走累了,停在原地休息,石梯两侧的地灯忽然亮起。
人迹罕至,曲径通幽,温宁安的心沉淀下来。
仿佛心有灵犀般,她突然回头,就见秦昭序单手拎着外套,痞坏地挑眉:“宁安,警惕性太差,才发现我。”
“ 什么时候跟上我的?”
“你经过湖边石桥那会儿。”
温宁安回忆路线,秦昭序至少跟了她五分钟。
她休息够了,转身继续找灵峰寺。
秦昭序三阶并两阶,与温宁安并行,谁也不说话。天色渐暗,当千年银杏粗壮的枝干出现在眼前,便到寺庙了。
穿袈裟的小沙弥,正弯腰为主殿的木栏杆刷新漆,温宁安漫不经心地四处闲逛,秦昭序跟在她身后。
早春花开,温宁安每到一处,闻到不同的芬芳,气味杂糅,过犹不及。她想就此打道回府,就听秦昭序急促提醒:“宁安别动!你耳边有只蜜蜂。”
温宁安头皮发麻,这种危机状况,谁能保持不动!手臂立刻抬起遮耳朵,幅度太大,不仅没赶走蜜蜂,反而拍到它,助力它加速撞耳垂。
红烧肉咖啡配了蜂巢,这只蜜蜂肯定来复仇的!
火辣辣的针刺感,温宁安痛得眼泪水渗出来。她想揉耳朵,被秦昭序握住手腕,“别碰,我帮你看看。”
他的气息好近,温宁安有点不自在,撇过头,让他检查。
“肿了吗?”她问。
秦昭序目光从她干净白皙的脖颈皮肤离开,上移到耳垂观察,“一点点。”
沙弥方才听到温宁安尖叫,提油漆桶跑来看状况。寺里没有处理蜜蜂蜇伤的药膏,秦昭序打酒店电话,让客房部把医药箱放在温宁安房间。
“秦昭序,你走快一点。”温宁安被蜇过的那块皮肤,又热又烫。
“好。”秦昭序觉得她的模样可爱,却并未加速。
温宁安懒得理他,“我先回房,不等你了。”
“别啊。”秦昭序很欠地跟上。
一前一后走入大堂,温宁安捂着耳朵,直奔电梯方向,听到前台喊住秦昭序。
“秦先生,有朋友找你。”
谁啊,找人能找到酒店。
温宁安好奇地望去。
沙发上,陈宥薇和陈宥开姐弟相继起身,见到温宁安,同一时刻流露惊讶。
陈宥开比两年前沉稳,纨绔公子哥的眼底,浮了层若隐若现的阴翳,心道,这两人果然又在一起了。
“温宁安,好久不见。”
第79章 死灰复燃
温宁安无法回话。
事实上, 从看到陈宥薇开始,温宁安就进入空白抽离的状态。
秦昭序与陈宥薇试礼服的照片,出其不意在脑海死灰复燃, 每一个细节清晰分明,他的黑色戗驳领丝绒西装搭了红色领结, 她的蕾丝长裙镶嵌钉珠和钻石胸针, 并肩而立, 般配耀眼。
与照片回忆一同前来的, 是Camden公寓那段午后时光,一切历历在目。浅纹橡木地板, 难以抑制的泪水,弥漫房间的咸湿气味, 还有跟她一同呜呜抽噎的伊布。
心底平息已久的波澜,突然以摧枯拉朽的破坏姿态, 重新席卷所有感官。
好难受啊, 人为什么要有记忆?
温宁安不想再受折磨。
秦昭序第一时间注意到温宁安的异常状态。她呼吸急促,双目犹豫茫然,秦昭序的心脏,仿佛被无形的手紧紧攥牢,生出一种漫长凌迟的疼痛。
随之而来的是无从解释的恐慌, 秦昭序直觉温宁安正在远离他——可温宁安明明一动未动。
秦昭序揽住温宁安肩膀往怀里带,毫无顾忌地在所有人面前, 表现出极度珍视和小心翼翼。
陈宥薇当初就知道温宁安的存在, 没当回事,以为秦昭序的新鲜感只能维持一时, 如今看来,远低估了小姑娘的影响力。
“昭序, 我和宥开特地从明市过来,想和你聊一聊港口合作案。”陈宥薇谈正事,“我们可以重签股权,保证让你赚足好处,希望你再给汇融一些筹措资金的时间。”
汇融遇到财务危机,还不上抵押土地的贷款,也没有继续投港口的资金,秦昭序铁面无私,按照合同条款打算将陈家踢出去。
陈宥薇没指望秦昭序心慈手软,只希望他考虑已投入的沉没成本,给陈家宽限一段时间。毕竟临时替换合作伙伴,西港也损失不少,没人会和钱过不去。
秦昭序:“电话里说得很清楚了。”
陈宥薇脸色难看,“昭序,朋友一场,没必要这么绝吧?别忘了,我还有一份补充协议,别想那么快摆脱汇融。”她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秦业没退休时签的。”
秦昭序淡淡扫了眼文件袋,拢紧温宁安,侧偏着低头,声音近乎在哄:“宁安,能不能等我两分钟?”
温宁安在如潮的情绪中苏醒,她掀起眼皮,清寒冷利,挣开秦昭序揽她肩膀的手臂,直直望着他,声音不带任何感情:“不能。”
说完掉头就走。
秦昭序怔愣原地,就连陈家姐弟也是一惊。这温宁安未免过于恃宠而骄、任性妄为,对待秦昭序,脾气竟然大成这样,丝毫不在外人面前给他面子。
温宁安进电梯,疯狂按关门键,同时打开手机查车票,她一刻不想多待,最好立刻动身回明市。
高铁没票,大巴早就停运,温宁安搜附近的租车行,打算连夜开回明市。逃避也罢,憎恨也罢,反正她不想再见秦昭序,同意来工厂体验是个错误,和秦昭序住同一家酒店更是错上加错,她就应该遵照刚回国时的想法,与秦昭序形同陌路再不相见!
刷卡开门,进了屋,嫌大门的回弹系统闭合迟缓,甩手用力推关房门。
啪,被一只手挡住。
秦昭序闪身入客房,蹙着眉头问:“宁安,你怎么了?”
温宁安抿了抿唇,不愿与他搭话,拎着药箱坐在梳妆镜前,处理蜇伤的耳垂皮肤。秦昭序看了会儿,伸手想接棉签,被温宁安不留情面拒绝:“我自己来,你不要碰到我。”
秦昭序僵着的手,缓缓落下。
潦草处理完伤口,温宁安装作看不见秦昭序,转身放平行李箱,收拾衣物和生活用品。
她杂乱无章地折叠工服,秦昭序跟在身后,非刨根究底问她怎么回事。
温宁安不理会,捧着揉成一团的睡衣睡裤,泄愤似的扔进箱子,“我在整理,不欢迎你,你出去。”
吃了炸药包?
秦昭序有种不好的预感:“急什么,明天再理不行吗?”
“不行,我现在就要走。”温宁安翻找证件包里的驾照。
秦昭序仗着身高优势,抽走证件包高举头顶,“别胡闹,大晚上怎么回去?”
温宁安抬眸看看证件包,接着又看看秦昭序,“租车,我开回去。”
“山路不好开,要走明天再说。”
“秦昭序,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温宁安索性放弃证件包,反正电子驾照也能租车,她弯腰俯身合箱子,当秦昭序是空气。
“之前还好好的,我到底哪里惹你不开心了?”秦昭序拿她没办法,同时心底冒出一个猜测,“你是不是介意陈宥薇?”
温宁安停下扣箱锁的动作,她用极度平和的语调自暴自弃:“是,我介意陈宥薇,你们才应该光明正大在一起,是我的出现打扰了你们。我陪你上床换好处,住在江澜邸当见不得光的情人,这些都是错的,但为时未晚,来得及拨乱反正,你离我远点。”
秦昭序真觉得自己已经很能忍了,温宁安平时的疏远冷淡,他咬着牙接受,可她又提出让他离远点,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回到从前?
或者,根本不可能回到从前,全是他单方面臆测。
“宁安,我愿意承受你的一切负面情绪,但只有一个要求,告诉我理由行吗?”
温宁安执意唱反调:“不行,没有理由,我单纯不想见你,也不希望我们有任何联系。工厂参观的事,我很感激你的安排,但到此为止。”
秦昭序觉得这声“到此为止”一语双关,既指工厂参观,也指两人的关系。
如果我不再纠缠,放她自由,她会不会快乐些?
一闪而过的念头,被秦昭序迅速捻灭,光是想象温宁安享受自由和别人在一起的模样,他就克制不出心头戾气,粗暴地想毁掉所有,包括毁掉温宁安。
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秦昭序按住她的箱子不准走,“如果想回明市,我明天送你,今晚早点休息。”
温宁安气焰旺盛,“秦昭序,我要说几遍,我的事不用你管。”
“宁安,我不想与你争吵,乖一点,好好待在酒店。”秦昭序绷紧的呼吸略微放松片刻,“我不会逼你,前提是你别一直逼我。”
“我逼你什么?”温宁安看向秦昭序的眼神,满是防御和抗拒,“逼你离开是吗?既然我不愿意和你继续交往,非凑来我跟前做什么,我不会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们没可能!”
秦昭序顾不得思考温宁安情绪为何反常,他被她一席决绝的话,击得头疼脑裂。
“把刚才的话收回去。”
“不收。”温宁安微微扬起下巴,不服输地挑衅,“秦昭序,我发誓我不会再喜欢你,如果违背,就让我”
秦昭序在她说出诅咒的话前,怒火中烧捂住她的嘴,“别他妈乱说话!”
温宁安嗓子发不出音节,眼睛也会讲话。
她的眼型很漂亮,线条圆而弯,尾部带钩,比杏眼妩媚,比桃花眼纯真,属于两者结合。平日叫人爱慕怜惜,当她生气时,纤长睫毛总能扫出拒人千里的冷感。
秦昭序气得不清,在那双漂亮眼睛的注视下,尝试先低头,“我们讲和好不好?”
温宁安眨了两下眼睛,撇过头,无声拒绝。
秦昭序已经不知该拿她怎么办,绵延连亘的无望等待,他看不到终点。
“宁安,刚得知你回国时,猜我在想什么?”秦昭序手指动了下,徐徐放落,盯着她被捂得绯红的唇瓣,“我在想,一定要把你追回来,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把你关起来,关在市郊别墅,或者买一座岛,让你待在岛上。”
他察觉,他的一些想法,在两年分别中变得扭曲、脱离轨道。
“我现在不会做过激的事,因为我不舍得伤害你。”秦昭序恢复霸道果断的个性,半暗示半威胁,“如果你连我最后一点希望也剥夺,我不保证会做什么。”
“少冠冕堂皇,你又不是没做过。”温宁安嘲弄讥诮,“看吧,你说的尊重平等,根本坚持不了几天。我在你心里,就是不被平等对待的角色,你表现出的情深意重,也许只是为了和我继续上床。”
秦昭序望着她开开合合的嘴巴,怎么吐出的句子,没一句他爱听。
他有点忍不住了,头脑昏热,哪管后续天崩地裂,听不清温宁安嘀嘀咕咕一堆话,凭感觉,低头吻住她柔软的唇瓣。
光亲不够,手掌从她腰椎移到背脊中央,按住她,贴紧自己。
温宁安眼神清明,看着秦昭序越来越沉溺,张开嘴巴想咬他,却被秦昭序快一步掐住下颌。她嘴巴微微张开,动弹不得。
正好方便了秦昭序,他的舌头长驱直入,伸进温宁安的口腔搅弄。接过那么多次吻,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温宁安的小动作。
越吻越情动,秦昭序耳旁屏蔽所有声音,不顾温宁安挣扎,抱她到床上。
第80章 楼道初遇
床铺凹陷一方, 温宁安手臂迫不得已交叠头顶,被秦昭序单手制住。
“如果只想和你上床,我现在就能达到目的。”秦昭序左膝盖跪抵床沿, 大半身覆住她,另只手捞起一条细直长腿架在肩膀, 隔着裤子, 掌心情/色地包住温宁安小腿, “你说是不是?”
变态!
温宁安漠然撩眼皮, 抬脚踹他下床。
秦昭序眼疾手快避闪,嘴角跃起笑, 仿佛温宁安的反抗令他更兴奋。用力摩挲揉捏温宁安的脚踝,放平, 压在身下,身体与她贴紧, “我的宁安在床上变凶了。”
潜意识里, 温宁安始终属于他。
温宁安挣脱不掉,索性放弃无用功,提醒他:“这里是酒店,只要我大喊救命,服务员就会刷卡进门。”
秦昭序不以为意, 鼻尖亲昵地蹭她一下,“哦?那你试试看。”
以为我不敢?
温宁安憋着一股气, 不怕无法收场, 她仰起脖子,闭眼大喊:“救——呜呜——”
尾音被秦昭序悉数吞咽。他辗转吮吻, 另只手惩罚性地掐她腰,直到温宁安呼吸不过来, 秦昭序的唇瓣才与她分开。他哑着嗓子,不知悔改意犹未尽,“你还真喊啊。”
说完,低头继续吻她。秦昭序心里一清二楚,他有私心,想借着争执的机会,发泄对温宁安的思念。
一开始,只想接吻,能吻到就满足。然而他是个身心健康且空窗许久的正常男人,最喜欢的女孩毫无挣扎之力躺在身下,难免得寸进尺,心生邪念。
不,不是邪念,比起那些想禁锢她的阴暗念头,单纯上床做/爱根本不能算什么。
温宁安的衣物单薄修身,稍有动作,就能感受到再熟悉不过的鲜明热烈。抬眸,不出所料撞见秦昭序欲望上头时侵略感极强的眼睛。
她冷静道:“你的身体反应,说明就是更想和我做,胜过其他。”
“对,我想和你做,特别想。”秦昭序指尖从温宁安胸口划到裤子纽扣,“尤其你千方百计与我保持距离,知道吗,我恨不得把你绑起来操。”
时隔两年,温宁安依旧被秦昭序口无遮拦的变态话,惊得哑口无言。
秦昭序好像真对温宁安恨得咬牙切齿,低头咬她嘴唇,把她弄疼了才松口。
“可是,宁安,我喜欢你,我爱你,想和你做/爱到底有什么不对?喜欢才会产生需求,不要颠倒因果关系。”秦昭序试图解开她心结,“我们的开始不够美好,当时是我太心急得到,但我保证,绝不是见色起意。”
见温宁安明显不信,秦昭序认输似的轻叹一声,开口道:“还记得以前,我说过有个短暂心动的人吗?”
“怎么,你想说那个人是我?”
“是你。”
温宁安错愕不已,她第一反应是不可能,第二个反应,秦昭序不至于为这种事撒谎。
秦昭序在温宁安面前已经丧失主导权,没什么不能坦白,他捧着温宁安下颌,“提醒你个地址。六年前,12月24日,黄河北路环笙酒店三楼宴会厅。”
那天是温宁安的十八岁成人礼。
温咏广和钟文茵,格外重视宝贝女儿的成年生日,请了一支策划团队,提前小半年筹备,隆重程度堪比结婚典礼。
环笙酒店位于春申江畔,最早建于咸丰年间,几经易主,太平洋战争爆发后被强占,1949年解放后由明市政府接管,维护修缮,保留了酒店维多利亚风格的主体框架,90年代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颇具文艺复兴氛围的宴会厅,钟文茵一眼相中。
考虑到温宁安邀请的宾客,大多是文顿国际高中的同学,宴会流程总体偏西式,模仿欧洲古典社交舞会,方便这帮刚成年的高中生尽情玩乐。
温家富裕,但放眼藏龙卧虎的明市,只能算小富,与西港、汇融相比根本没有姓名。温宁安平日吃穿用住品质一流,但都在正常价格范围内波动。
生日宴那天,父母大手笔送了一条13万人民币的奢牌星空礼裙,温宁安收到时不可置信,挂在她的衣帽间反复欣赏,伊布一靠近裙子,就被她赶出房间。
那是温宁安记忆深刻的一晚。
轮番接受同学的祝福和礼物,父母上台致辞发言,不吝啬赞美与爱意,让宝贝女儿永远被充盈的爱意包围,唯一的缺点——没有心仪的蛋糕。
鉴于从小负责她的齿科医生再三叮嘱,钟文茵明令禁止温宁安食用巧克力,顺带否决女儿订购巧克力蛋糕的提议。她了解温宁安,面对巧克力蛋糕的自制力一定奇差无比。
温宁安曾企图偷天换日,悄悄找宴会厅经理,问能否更换甜点品类。
经理收的是温咏广夫妇的定金,因此笑着拒绝:“温小姐,不可以呢。”
温宁安揉揉鼻子,“哦。”
伊布沾了温宁安的光,穿件与她相配的白衬衫,成为一条绅士萨摩耶。温宁安的同学见到自来熟的伊布,忍不住逗它,伊布忙得像个交际花,在宾客间穿行招待。
男同学邀请寿星温宁安进舞池,伊布没眼力见地跟进去,温宁安与舞伴翩翩舞起,宝钗扑蝶似的抓她裙摆。
舞会间隙,温宁安跟随爸爸妈妈,与他们生意上的朋友打招呼。虽然不喜欢,但还是保持礼貌地从头应酬到尾,趁长辈聊天谈话,她偷偷朝伊布眨一下眼睛。
伊布会意,摇摇尾巴:“汪!汪汪!”
温咏广握高脚杯,抿一口红酒,“宁安,伊布怎么了?”
温宁安一本正经分析:“它要上厕所。”
钟文茵看出她胡说八道,猜到女儿累了,想偷懒,纵容地帮她把一缕掉落的头发夹在耳后,“那你带伊布去解决吧。”
“好啊!”温宁安如释重负,“伊布,我们走。”
“宁安,”钟文茵喊住她,“早点回来。”
复古宫廷吊灯下,温宁安睫影弯翘,笑起来像一段优雅高贵的古典旋律,“知道了,妈妈。”
伊布当然不想上厕所,它是主人的同谋,一人一狗,偷偷躲去楼道间,偷得浮生半刻闲。
温宁安揉乱伊布新洗剪吹的毛发,“我今天已经跳了十几支舞,脚好痛。”说着,向萨摩耶展示高跟鞋,“伊布你看,这鞋跟有七厘米,我第一次穿高跟鞋,走路跳舞稳稳当当,厉害吧。”
伊布盯着高跟鞋,绕她腿端详一圈,不明白人类为啥折腾自己,走路还要踩高跷。
13万的裙子,最开始小心翼翼,穿了一晚上,已经和普通裙子没差别。
温宁安坐在消防通道的楼梯上,搂住萨摩耶当抱枕,“我竟然十八岁了。”
有点无病呻吟的模样,伊布没回应,抬爪挠痒痒。
“我都十八岁了,我妈还禁止我吃巧克力,这合理吗?”温宁安自言自语,“不合理。”
伊布勉强应和:“汪。”
“生日宴很圆满,要是有巧克力蛋糕就更圆满了。”
温宁安垂头按摩酸胀的小腿,忽然听到楼梯上方传来隐隐一声笑。
“谁?”
无人应答。温宁安起身,她打头阵,伊布断后手搭扶梯栏杆试探性上楼。
楼道平台,瓷砖光洁,不见人影。
空气中只余一股残留的烟味,也不知那人立在楼道抽了多久的烟。
环笙酒店四楼,是不对外开放的私人小包厅。
彼时秦昭序还没完全接手西港,与一帮老家伙应酬周旋,趁空档,躲去消防通道抽烟。
本来只打算抽一根,结果抽完三根,明明解瘾了,心却痒得很。
“昭序,怎么去那么久。”
“抽烟。”秦昭序状似随意地问服务员,“楼下宴会厅,今天什么活动?”
“秦先生,楼下今天举办一个女孩的成人礼。”
“成人礼”秦昭序微微愣住,“刚满十八岁?”
服务员面带微笑:“是的,女孩父母很重视。”
秦昭序无言,将心头倏然闪过的旖旎抛在脑后。刚满十八,还在读高中,他又不是畜生。
服务员倒完酒,端托盘离开,又被秦昭序喊住。
“麻烦帮我定个蛋糕送去三楼,别说是我,就说”秦昭序敷衍地找借口,“就说是你们酒店安排,赠给寿星,祝她生日快乐。”
尽管秦昭序的要求奇怪,服务员还是为身份尊贵的客人将事办妥。
“秦先生,如果对方不收蛋糕呢?”
“那就随你们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