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提到烂泥渡, 元棠自己也动了心。
自从重生以来,她不是不知道房地产才是最赚钱的行业,远的不说, 就说浦东, 东方明珠现在都动工了, 周围还是村镇的样子。
可想而知,在未来的几十年, 这里将会有多么巨大的发展。
元棠跟胡燕一起去烂泥渡看房子, 胡燕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个地方破, 心里不是很想买。
元棠倒是看中了一间民房, 四层高,挨着路边, 一楼租出去了,有人在这儿开了个烟摊, 顺带卖点杂货, 二楼也是这家人在住。
房东一家住在三楼,四楼就是两家人晾晒衣服的地方。
元棠很满意, 觉得这套房子占地面积大,上面好几层,实用面积得过五百平。
胡燕却看来看去都不满意, 觉得这套房子太破旧,里里外外都是脏兮兮的。
元棠痛快的跟人商定好价格,谈定了十二万。
那户人家早就想搬到浦西去了, 只是苦于房子没人接手, 现在有了元棠这个冤大头, 给钱还那么痛快。他们当然愿意。
元棠照旧说明了自己要带律师来签合同,今天只是初步达成协议。
对方的心态就有些微妙了, 一边觉得是不是自己开价太低了,蠢蠢欲动想要加价。另一边又怕元棠走了不再回来,别是耍他们玩的。
直到看到元棠开着车子,这户人家才放下心来,眼神复杂的送走元棠。
元棠现在刚拿驾照,开车开的很慢。胡燕坐在副驾驶上,犹豫良久,才跟她说道:“小棠,我仔细想了想,房子还是先不买了吧。”
元棠:“为什么?”
胡燕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其实有件事我没跟你说,前些天你不是让那谁帮你找工厂吗?”
元棠把车停在路边,认真道:“你说史毅拓?对的,我让他给我找二厂来着”。
胡燕有点不好意思:“我顺道也跟他打听了一下,有没有服装厂想要出手的……”
元棠恍然大悟:“你还是想要做服装行业?”
胡燕点点头:“一开始我来这里并没有想好自己要做什么,你说让我当副厂长我很高兴。”
胡燕羞赧的笑笑:“副厂长哎,说出去多气派的。”
在来到这个城市之前,她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能够当上厂级领导的一天。
只是时间久了,她看着元棠事业做的风生水起,心里的火苗也越烧越旺。
不是她不愿意跟着元棠干,事实上,元棠从未亏待过她。自从她当副厂长以来,元棠每个月给的工资比她在蔡州开店一个月还要多很多。
胡燕有时候都庆幸于自己有这样一个好朋友,她不光是会拉你一把,还会把自己的经验都告诉你,催着你往前走。
只不过……
胡燕舔舔嘴唇:“忙活了这么一圈,我发现我还是很喜欢漂亮衣服。”
胡燕忘不掉元棠给自己第一次化妆,那样的漂亮,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逐渐变得自信,健谈。
包括她在卖衣服的时候,她也从未有过做小买卖不光彩的想法,她总觉得自己是在干一件很伟大的事业。
胡燕自嘲道:“或许也没有那么伟大,但我就是想做这个。”
想让更多女孩变得好看。
说出这段时间压在心里的这些话,胡燕唯一觉得对不住的就是元棠。
元棠却没觉得有什么,相反,她很能理解胡燕。
“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就跟她一样,明明千万条道路,在这个到处机遇的时代,最稳妥最保险的做法,无疑是拿着钱去买地买房,至少未来三十年,她都可以衣食无忧。
可她却选择了开工厂,做实业。
元棠再次发动车辆,闲谈一般跟胡燕说起自己名字的由来。
“其实我上学之前的名字叫元糖。小时候我真的超级喜欢吃糖,那时候你知道的,谁家有点糖都是紧着上工的人吃。”
白糖这种东西,即便现在来说,在很多偏远的乡下都是紧俏的。
“有一次过年,家里买了些散糖,用土纸包好,上面封了一张红纸。家里从买回来糖就说是要年三十用。”
赵换娣千叮咛万嘱咐,把糖放在橱柜的最高处,生怕他们这群小崽子把糖给拿了吃了,到时候走亲戚没东西拎出去,还让他们挨个对着主席像下保证。
元棠:“我那时候可想吃了,但是又不敢。最后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我就跟我奶奶说好了,我说我给她洗衣服,到时候糖送去了,她分我一点。”
现在想想真是傻,那时候奶奶就跟着大伯一家住了,往常她去,奶奶都是藏着东西不给她吃的,只有奶奶想使唤她的时候,才会喊她去。
去了几次她也知道奶奶是故意的,渐渐的也就不去。
只是那次,她实在是太想吃糖了。就想着跟奶奶说好,自己给她洗衣服,她给自己糖。
寒冬腊月,她不光是要做自家的活,还要去给一个半瘫痪的老太太洗衣服。
大伯母巴不得有一个人来帮手,立刻就把老太太的衣服全都丢给他,连带着尿湿的被褥,吐脏的厚被子。
元棠就这么傻傻的洗了半个月衣服,那年手冻的全是烂疮。
终于等到年三十这一天,她满怀期待的等着晚上。往年每年的年夜饭,都是自家带着年礼去大伯家,大家一块儿过年。
元棠心想,自己今晚就能吃到糖了。
可那天临走时候,赵换娣多了个心眼儿,把包好的糖打开一看,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吃空了半边!
怕她发现,还在纸包里装了半边土坷垃。
赵换娣暴跳如雷,一个个审。偏偏谁都不承认,都说不是自己吃的。
最后只能骂了元棠一顿,说她这个大姐不长心眼,不帮着她管。
一边骂一边筛,把土筛出来,里面的糖只能重包,最后只有一个小包。
年礼给的简薄,大伯母进门就阴阳怪气。
等到终于把年礼给了奶奶,老太太斜靠在床上,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只有一张嘴还锋利的很。
“吃糖?女娃子家吃个屁的糖!”
出尔反尔的老太太把大伯家的堂哥叫来,一口一个儿啊乖的,把糖塞给他。
“小心点,别叫别人瞅见,自己慢慢吃。”
元棠想不起来那天自己做了什么了,大概是哭了的,最后被赵换娣揪着耳朵骂没出息,一路拎回家。
那一年的糖最终也没吃到嘴,还落下一个坏名声。
赵换娣在外面把这件事当成一个笑话说,谁见到她都说“元大丫,我这儿有糖,你帮我干什么什么,我就给你”。
她成了一个被取笑的猴子,村里的人们笑的开怀,话里话外都是说她好吃嘴,被人骗。
往事太过久远,很多事情到最后都不了了之。
比如,元棠至今都不知道是谁偷吃了糖,或者家里几个弟妹都有份只除了她。
再比如,她从那时候起就觉得很奇怪。好吃嘴怎么了?
村里多的是为喝一口酒吃一口肉发脾气的男人,为一颗糖一截铅笔头打架的孩子。
怎么女人一旦沾上吃喝,就容易被人指责道德?
仿佛任何跟享乐有关的,都是错误的,吃苦才是女人的底色。但凡你痛快一点,就有人审判你。
直到她走了出来,才渐渐知道不是的。
有些苦,本来就是不用吃的。
但或许是童年的执念太深,所以她在自己能选择的时候,毫不犹豫的就选择了干脆面这样的零食。
就跟胡燕执着于想跟漂亮衣服为伍一样,她深知自己的童年不会再回来,所以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来弥补一生。
……
胡燕决定要离开干脆面厂,元棠问她打算后面做点什么。
胡燕说没想好,大概会是先挣挣钱,后面再看能不能开个小厂。
“当然不是跟你这样规模的,我听人家说,现在也有那种几十万的小厂子,流水线不用很多。”
元棠略一沉思:“还真有个合适的。”
史毅拓前几天又来问了,说最开始找厂子时候,那家被服厂元棠没买,后来被人收了。结果那人收了之后没几天也不做了,现在要把厂子往外卖。
史毅拓还庆幸:“那房子的风水指定是有点问题,幸好咱们没买。”
做生意的人都迷信,那家被服厂先后出了两次事,现在已经是非常难卖了。
元棠把情况告诉给胡燕:“我听说那家厂子现在生产线卖了好几条了,房子也卖出去两栋,就剩了一栋楼和几条线。你要是感兴趣的话可以去看看。”
胡燕虽然心动,但也知道自己买不起。
正要拒绝,却听见元棠说道:“你要是想要,这生意算咱俩合伙的,你也看到了,我这边很忙,分不出心去管理。咱们两个远的不说,成本上我出大头,管理上你全权负责,我就查个账。然后五五分怎么样?”
元棠算了算自己的存款,这段时间她花的厉害,浦东那两套房周围她又买了两套,还有一块地,如今已经连在一起,成了一个上千平米的地块。
再有就是浦西的商品房,新买的小汽车,还有没有付款的烂泥渡民房。
她身上的存款还有将近三百万,买厂子还是够的。
胡燕觉得不好意思,已经过去这么多年,她好像还是在占元棠的便宜。
以前五五分,是她占了大哥的光,现在五五分,她哪儿来的脸呢?
但元棠却很乐观:“你要是做得好,没准我还是沾光的呢。”
别人不知道,她可是知道的,未来这些年,服装行业一直在稳步发展,收益未必比投房地产来的慢。
虽然不知道胡燕有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但元棠觉得这么多年的感情,押一把闺蜜也不是什么难事。
胡燕犹豫再三,在看过那家厂子之后,真真正正的把元棠的说法放在了心上。
于是在沪市的圣诞节气氛越加浓郁的时候,元棠已经成为了燕子服饰的大股东。
胡燕的名头从副厂长变成了胡厂长,开业剪彩那天,郑小芸,郑松,李经理,史毅拓,元棠都给她送去了花篮。
胡燕激动的脸颊红红,燕子服饰的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
九三很快就到了,元棠也在这时候终于找到了她的二厂。
只是出人意料的是,这次的二厂,居然还是个老熟人。
史毅拓带着资料来的时候还在感叹:“你看,该是你的缘分跑不掉。”
元棠顶着一脑门的问号,接过来资料之后也感叹了。
这家厂子赫然就是那个时候骗了史毅拓一把的东方食品厂三厂。
“这家厂子怎么了?不是说是港商收购了吗?”
史毅拓冷笑道:“那老鳖三能闪我一把,当然是胆子够大。可就是胆子太大了,现在才栽了。”
史毅拓说起那薛厂长,十分的解气。
“自从东方食品三厂被收购之后,姓薛的就飘了。”
那老小子胆子大,收钱收了好几家,其中有几个脾气大的,当即就把他给举报了。举报信一直往上走,到了上面却被打回来。
原本的工厂变成了私人的,人家说管不着,把信直接转给了港商。
那港商一看,是当时买厂时候的事儿,就没当回事儿。毕竟厂子实实在在落在自己手里了,这些手下败将,当然谈不上什么来往。
那些人看举报信没用,就干脆揍了薛老头一顿,找了几个街头小混混,把人蒙在麻袋里狠狠打了一通,让薛老头住了几天院。
恩恩怨怨到此,已经基本算结束了。
但薛老头这人不行,从他收礼收的肆无忌惮就可以看出来,这人眼馋心黑,还是个老油子。
港商收购厂子之后,本来没想着怎么动里面的工人。毕竟厂子运转还算良好,维持着就可以。再说了,港商来内地收厂,很多时候也不是看着厂子本身能有什么收益,而更多盯的是厂子的地皮,厂房这些固定资产。
也就是说,薛老头如果不闹腾,完全可以混一辈子,混到退休的。
但是这人换了东家,却不改往日做派。依旧是混吃等死摸鱼,偶尔还弄点厂子里的东西出去卖。
史毅拓:“人家港商生意大,顾不上这样的小厂子。这老货心越来越黑,连带着厂里好多人一块整。”
“结果上个月事发了。”
其实到这个地步,薛老头依旧可以回头是岸的。
毕竟港商家大业大,人家未必非要跟他一个快退休的老头计较。只要他把窟窿补上就可以了。
谁知道薛老头贪久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趁着港商来厂里谈这件事的时候,他直接给人关起来了。
史毅拓打听到这个消息就惊掉了下巴,他怎么也想不到,现在居然还有这么蠢的人。
人家都是招商引资来的大佬,你一个小厂,上来就联合厂里的工人把人给锁了?
那大佬到底也是见过世面的,没有跟他们硬碰硬,而是和颜悦色的谈条件。
说是谈条件,其实他也看出来了,自己虽然是名义上的厂长,但厂子里的人还是只认姓薛的。
港商心里气得直骂娘,决定回去就把过来运营厂子的人给开了。
废物,这么久还让一个老头把着厂子。
薛老头脸上挂着笑,拿出一堆自己拟定的狗屁不通的文件让港商签。
港商也没跟他们拗,让签什么就签什么。
等到签完东西,港商被放了出来,立刻就把这件事给捅上去了,顺便报了警。
案件性质太过恶劣,很快就引起上面的注意。
在这个致力于招商引资的时间,上面的领导都快被气死了。
姓薛的被抓了,跟着他绑人的也被带走。
那港商立刻把家里之前备好的,他却很嫌弃的保镖给配上,并且表示这厂子自己不要了。
好好一个卖出去的厂子,过了半年居然出了这档子事,领导都无语了,一腔怒火朝着薛老头发,要求从快给对方判下来。
可那港商迷信,经此一遭,觉得这厂子克自己,说什么都不要了。
没办法,只能再转手往外卖。
史毅拓比了个手势:“现在这厂子,拿下来只需要一百四十万!”
比当初少了很多。
但同时这家厂子的弊端也十分明确,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上面对于收购国营工厂都是有要求的,其中最大的一点要求就是,厂子要保证未来几年这些人的就业。
国营工厂改制到后来,最大的问题已经不是资产,而是人。
那些跟着厂子风风雨走来的老工人,一旦全部开除,很容易发生一些极端事件。所以上面的要求是,至少要保证其中百分之七十人的就业,当然了,这种要求并不是永远的,而是三年内。
元棠对此表示很犹豫。
史毅拓却觉得问题不大:“虽然说要保就业,但这种事情又有几个人管呢。等到你接手厂子,有很多种办法去换人。”
这个价格,光是地皮和机器就已经赚了。
元棠决定先去看看厂子。
史毅拓跟她约定好时间,两人这天开着车去了东方三厂。
刚到地方,元棠就发现来看厂子的不是光有自己一行人,还有另外一路人马。
史毅拓脸色不善,都是同一行的人,他哪能认不出来对面就是自己的死对头呢?
“老徐啊,你也带客人来看厂啊。”
徐旭正眉飞色舞的跟一个年轻男人讲什么的时候,抬眼一看就看到了老对头。
“老史啊,这不是赶巧了吗?你身边这位是?”
两个人满脸都写着“你赶紧滚”,嘴上却寒暄介绍起来。
元棠探头一看,对面居然还是个熟人。
熟人几个月没见,穿的跟上次很不一样,一套商务西装,跟周围格格不入,站在这样有点年代感的厂子里,颇有种在拍复古大片的感觉。
“我给你介绍下,这是咔咔香的厂长……”
对面的男人挥了挥手,声音清润:“学妹,又见面了。”
第102章
元棠本来还拿不好以什么态度来对待江沛。
毕竟江沛虽然没说过自己的身世背景, 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对方来头不小。在这样的场合遇见,还是竞争关系,元棠突然卡了壳。
可对方直接一句“学妹”, 把场面带去了另一个方向。于是她也和和气气的打招呼。
“江学长, 真是巧。”
两位正主搭上了话, 衬得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史毅拓和徐旭两人尴尬起来。
“你们认识啊。”
元棠开口道:“对,是一个学校的。”
江沛长身玉立:“学妹说的太见外了, 上次想要谢你, 但家里这段时间事情太多, 一时顾不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今天这个时间就很巧, 中午……”
元棠下意识的拒绝:“不用了学长,上次只是一件小事, 而且过后我得到的已经很多了。”
这也是她后来才想明白,电视台采访, 以及学校那么大手笔的奖金和奖状, 要说后面没有江沛的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毕竟公安那边调查清楚还需要时间,电视台上门的太快, 根本不符合一贯的规律。
最重要的是,在后续的记者报道中,都没有江家人出现。大家似乎都默契的一笔带过事件的主要当事人, 仿佛他们不出现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所以她是真心的觉得江沛不欠自己什么,她本身出于社会道德救人,最后也得到了来自于学校的嘉奖, 很公平。
比起中午吃饭, 元棠更想找到一种不得罪人的方式, 好把东方三厂拿下。
刚才她一路走来,对收购东方三厂的意愿提高了很多。
不同于自己的厂子, 东方三厂的机器有四五种,其中最核心的是几个汽水车间。
在来之前,元棠就已经拿到了东方三厂的一些资料,里面详细介绍了东方食品三厂的发展过程。
这个厂子最初只是作为另外两个厂子的延伸,主要是用来生产汽水的。主打产品是三款,橘子汽水,菠萝汽水和薄荷汽水。随着汽水的销量越来越好,三厂逐渐才承担了更多的生产任务,开拓了泡泡糖,果丹皮,香芋糖和辣条这几样小零食。
到了后来,三个厂子越发的独立分开,三厂又自己开发了几样,销量一直都是不错的。主要销货是附近的四五个省份,又因为跟供销社签过单,目前效益不上不下,还能勉力维持。
元棠在看到那一排排机器的同时,脑子里已经产生了很多个想法。她心里略一估算,觉得这个厂子大有可为,她想拿下这个厂子。
只是……
元棠看着江沛的脸色,心中觉得很棘手。
这个厂子一百多万下来还是划得来的,但是要有人抬价,那就显得很吃亏。
江沛面色不改,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听到元棠的话也并不见生气。
元棠心中松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刚才拒绝的太干脆了?
她正想着是不是要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
“让我们进去!我们是厂里的工人,为啥不让我们进啊,我们进去找新厂长问问,薛厂长被抓了,凭啥扣我们的工资?”
“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了,这件事没完!”
“就是!之前说的多好听,说厂子卖了也不影响我们,现在倒好,说出去的话都放屁了,把我们的工资从一个月一百二降到八十,哪儿都没有这种道理!”
……
吵闹声越来越响,元棠不明所以的看向史毅拓。
另一边的徐旭跟史毅拓一同出声:“我们去看看!”
俩人顾不上瞪对方,一路小跑去外面找负责人。
元棠和江沛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两人回来。
倒是外面的嗓门越喊越大,很快就一阵嘈杂,像是起了什么冲突。
还不等两人有所反应,只听到一群人乒乒乓乓的跑来了。
为首的人穿着工装,前前后后十几个人,瞬间把元棠和江沛包围住。
“喂!你们就是这次来买厂的人?”
元棠皱起眉头,她怎么忘了。
这个厂能胆大到直接把港商绑起来,自然也有胆子来找新厂长要条件。
她顿时后悔自己这次来的太大意,应该叫郑松陪着自己来。
江沛脸色不改,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长臂一展,不动声色的把元棠挡在身后。
“对,我就是今天来考察的厂长,我姓江。”
“你们有事吗?”
元棠有点意外,江沛却格外镇定。
有工人挠了挠头:“不对啊,我记得今天不是来了两个吗?”
“薛哥,你看……”
被叫薛哥的工人目光落在江沛身后。
江沛皱眉跨了一步:“这是我的秘书,刚才那个厂长已经出去了。”
薛哥骂了句脏话,他本来想着是趁着这两个人都在,他正好带着工人来,到时候两边一挤,抬抬条件。
可谁承想现在跑了一个?他觉得晦气,只能逮着剩下这个提要求。
“喂!你!我跟你说,你找人买厂不好使,我们厂子原先是国营厂,卖厂子的事,别人谁说了都不算,你必须得跟我们说!”
薛哥长得人高马大,江沛虽然也高,足有一米八五,但他穿着西装,对上薛哥的大块头,显得斯文许多。
而在这样的场合,斯文往往意味着落了下风。
面对薛哥的要求,江沛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荒谬。
且不说东方三厂已经在别人手里过了一手,已经不算是国营的了。
就算是国营的,也没有工人跑来要求不降工资的。
江沛没说答应不答应,只表示自己是来看厂子的。
“买和不买并没有决定好。”
薛哥大马金刀往那里一站:“那就现在决定吧。”
他这副做派,仿佛厂子是他当家了。
江沛紧紧拧着眉心:“据我所知,厂子现在的所有权应该在张先生处吧。”
张先生,就是那位倒霉的前港商。
江沛显然比元棠的消息更完备,甚至跟那位张先生还有私交。
张显明的名字一出,在场的工人们都沉默了。
江沛轻飘飘的说道:“我今天只是来看厂子的,张先生说虽然你们绑了他,但好在最后也没对他做什么,劝我收购下来,接着经营……”
工人们顿时觉得脸在烧。
绑了张显明那件事,他们今天在场的参与不多。毕竟真参与多的,都已经被抓起来了。
尤其是打头的薛厂长,听说从重判了八年呢。
但是他们也不能说张显明做事不厚道,因为剩下跟随薛厂长那些人,张显明亲自写了谅解书,最多只是判缓,大部分人都只拘留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所以他们纵然有不平,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怕。
以往那种人多势众的风气,在港商面前似乎并不管用,不光是不管用,还把人都吓跑了。
今天来的这人跟张显明有关系,是不是也是那样较真的……
那些被薛哥撺掇来的工人顿时后悔了。
众人之中,只有薛哥还硬撑着不松口。
“管他姓张姓王,反正我们说了算!”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就那个工资,你不准降!”
这话说的既没有来由又十分的愚蠢,最起码江沛就被他的话给气笑了。
“你说不准降工资?”
薛哥硬气的很:“对!我说的,不准降!”
江沛眼皮垂下去:“工资的升降是市场决定的,我说了不算。”
薛哥本以为自己这样大的块头一吓,对面那个小白脸不说同意吧,总也要说话转圜一点。
谁知道这小子前面看着软蛋,现在却突然不好拿捏了。
他眼睛一瞪:“你就不怕你厂子开不下去?”
他可不是说玩笑话,谁家厂子不是工人支撑起来的,旁的不说,他们东方三厂要论团结,几乎没有厂子能比得上。
到时候他振臂一呼,大家都不工作了,看他上哪儿去找人来干活。
江沛还是那副漫不经心说话气死人的样子。
“且不说这个厂子我要不要,就算是要,你们全走光了,我回头就能补上人来。”
元棠忍不住在后面拽了下江沛的衣角,她算是服了。
本来以为江沛会是什么八面玲珑的人,谁知道这人说话连个弯都不打!
还不如刚才她出面呢!
薛哥强装镇定:“这个厂子百号人,你能全开除?公家答应我们的,说好这几年不准开除人。”
他之所以敢闹这么一场,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公家给的依仗。
这几年沪市国营厂子能支撑下去的越来越少,市里最怕的不是工人下岗,而是怕工人们集体下岗。
都下岗了,到时候不得闹?
所以为着平稳交接,提前给工人们下了无数保证。
薛哥挺起胸膛:“说了不准开除,你要是买了厂子,不还要用我们?我们的要求又不高,只要求工资不降而已!”
江沛瞳仁漆黑一片,他冷笑一声,不想多说了。
元棠叹了口气,站出来对着还沾沾自喜的薛哥解释。
“这位大哥,你进厂多少年了?”
薛哥语气冲的厉害:“九年了,怎么?你还想开除我?”
他可不是软柿子,谁想开除他,就得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元棠:“你以为开除你就只有开除你一个手段吗?”
“我……我们老板现在是不想跟你们计较,真要计较起来,想开除你有一百种办法。”
“比如说厂子收购下来之后,直接不再出货,你们的工资没有加班费,只有最基础的工资。你们到时候肯定要出去找事情补贴家用,就以你们违反厂子规定为由开除。”
“再比如,你们集体闹事,那就把厂子直接宣布倒闭。公家是不允许开除,那我们倒闭好了。等到倒闭之后,我们再开一家新工厂。”
……
元棠的话叫人出了一身冷汗。
薛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显得多么可笑。
他想要威胁对方的条件,更是毫无价值。
元棠顿了一下:“总之,你们最好要接受厂子改制的现实。”
这些人之所以闹,究其原因还是没有调整过心态,总觉得国营厂子如何如何。
可换了私人老板当家,谁管你那些!
自从自己做了厂长,元棠是能理解刚才江沛为什么一句口风都不愿意松的。
管理是一门艺术,这艺术的背后绝对不是简单的退让和将心比心。
它更多时候是博弈。
工资的事情可以商量,但绝对不能让对方养成这种动不动就来闹事的风气。
尤其是在已经出过事的前提下,这个厂子居然还不改风气,依旧选择最愚蠢的方式来沟通。
他们就不想想,闹这么大的后果是什么?
元棠苦口婆心的给这些人解释。
史毅拓、徐旭,这会儿才姗姗来迟。
两人都是一额头的汗,身后跟着一个平头整脸的小年轻。
小年轻是厂子里的代理厂长,自从张显明不要这个厂子后,跟公家扯皮了好一段时间。
公家意思是你不要了就直接自己卖,可经此一遭,东方三厂的风气早在外面传开,想要卖,必然要折价。
张显明觉得亏,自己接手这半年多,等于是挣的就一点,赔却赔了好几十万。
这买卖亏本啊。
张显明气的都不想往这里来,干脆把一切事都丢给新进公司的秘书。
新秘书当了代理厂长,每天也是烦躁。
这个厂子太难管了。
东方三厂的工人们都特爱抱团,他说什么都没人干。
新秘书管不住人,干脆去查账。一查就发现这半年多厂子发展很差,工人们整天磨洋工,还拿全额工资。
他一寻思,自己总不能什么都不干。新进公司,他怎么说也要好好表现一下。
这样等到自己回到老板身边,才会受重用。
于是直接砍了工人的工资。
可砍了工资,工人们就更闹事。
这几天闹的他都不敢在厂子里待。
刚才史毅拓和徐旭刚出门就被工人堵上了,好不容易出来,却被工人们拦在厂房外不准进去。俩人只能到处跑着去找这位代理厂长,所以才来迟了。
代理厂长来了,赶紧就给元棠和江沛赔笑脸。
“真是不好意思,给两位造成了不好的印象。”
他心里直叫苦,这叫什么事啊,他不过是出去躲清静,结果就让来看厂的人被工人堵了。
一想到厂子卖不出去,他就不能回到公司,他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
代理厂长把人都赶走,弓着腰把江沛和元棠请到自己的办公室。
江沛倒是没有绕弯子,直言道:“我没有意向。”
代理厂长灰心了一大半。
元棠思考了一会儿,却点头道:“我有意向。”
第103章
“不过……”
元棠话头转了个弯。
“成交价我只接受一百二十万。”
一下子降了二十万, 那代理厂长叫苦不迭。
“您多少再加一些,这个价格我没办法去跟老板报啊。”
让他去跟老板说,因为他的失误, 导致有意向的老板也被堵了, 所以卖不上价?
借他一百个胆子, 他都没办法说啊。
元棠笑吟吟开口:“成不成的,你先说了再说。”
今天这事说大不大, 说小不小。
她就不信那姓张的港商能听不到风声。
就冲他们厂里这么多刺头, 这厂子就不好卖。
一百二十万, 这个价格堪称捡漏。
那代理厂长只能丧着脸:“那行, 我去跟老板说说。”
江沛全程没怎么说话。
那代理厂长还要赔罪请他们两个吃饭,他们两个都拒绝了。
对方只好毕恭毕敬的把两个人送出去。
转头他就发了一场大火, 气势汹汹的找身边的助理。
“去!把姓薛的给开除掉!”
真以为这样闹腾,厂里拿他没办法吗?
之前是看在他跟进去那老头有亲戚, 是薛厂长的侄子, 姓薛的老头进去蹲班房之后,厂里年轻一辈就服他一个, 所以才暂时留着他。
谁知道这小子胆子倒大,居然跟他叔一样的胡作非为。
助理眼睛四下打量,小声劝他。
“您说您何必跟他过不去, 左右这厂子现在有人愿意接。咱们干嘛当这个小人呢?”
“那元厂长不是要接手吗?这档口可不能再闹出更多的事了。您给人开了,他再大吵大闹的,人家不愿意买厂了, 咱俩多亏, 还得守在这里。”
“还不如赶紧把厂子过了手, 随便她跟姓薛的怎么折腾去。”
助理劝得诚恳,毕竟谁愿意待在这样一个破厂子里啊, 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进的也不是厂子,而是张老板名下的证券公司。
临时被调来处理烂摊子的,现在不赶紧把烂摊子交出去,还纠缠个什么呢?
秘书在原地转了几圈,终于压下去心头的火。
是啊,他跟这厂里的工人们较什么劲。
有冤大头愿意接盘,赶紧把这些破事丢出去才是正经。
两人商量好了口风,马不停蹄的去找老板报告去了。
另一头,元棠一行人出了厂子门。
兴许是今天是纯来谈生意,江沛开了一辆现在国内还很少见的奔驰。
车头擦的锃亮,江沛站在车边,更显得浑身的精英范,像是那种金融区写字楼上班的人。
元棠郑重的表达了感谢。
“刚才要不是你解围,只怕今天没那么顺利。”
要不是江沛说她是秘书,估计那些工人真会把两个人分开要价。人在怒气上头的时候,什么蠢事都做得出,刚才那种情况看着轻巧,实际上却相当于走了一次钢丝。
江沛:“你想好了?这个厂子你真打算要?”
元棠冷静道:“抛开这些工人的问题,厂子的固定资产十分吸引人。”
别人不知道,她是知道的,这种位置的地皮,过不了几年就值钱了,就光是论地皮都是值得的。
她更意外的是,江沛为什么不要。
江沛淡淡道:“本来这个厂子也只是凑巧,江润马上要过生日了,我不知道送什么,就想着买个零食厂送他。”
元棠:……
这就是有钱人吗?
买个厂子送给几岁的小孩当生日礼物。
对于江沛来说,买厂子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正巧遇上张显明说要出手,他就想着来看看。
这一看,他就觉得不值得了。
处理这些工人的事情太麻烦,经营过程需要亲力亲为,他哪儿来那么多的时间管?
比起他现在的事业,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在一家零食厂上,是板上钉钉的回报率低。
元棠有点羡慕江沛的花钱不眨眼,不过她很认得清自己。
别看她现在开厂开的风风火火,但在有些大老板眼里,她这样的小厂长在沪市一抓一大把。
跟那些玩资本玩房地产的大鳄比起来,她就是个小虾米。
元棠很满足于自己的小虾米事业。
短暂的羡慕了大鳄的豪气之后,她认真表达了谢意,并且提出邀请。
“学长,这都已经中午了,我请您吃个饭吧?”
她倒是不想着蹭一蹭大鳄,毕竟非亲非故,大家也不过是个校友关系。
但场面话还是要说的。
江沛似笑非笑:“算了吧,下次……”
元棠从善如流:“那您忙,回头有时间再说。”
寒暄么,做生意不都这样。
江沛上了车,一直没插上话的徐旭终于开口了。
“江老板,刚才那厂子你真不要啊?”
他始终觉得亏,其实来之前江沛的意思都已经很明确了。这家厂子不出意外的话,基本是要收入囊中的。
说什么为小少爷江润买的,零食厂能有什么大前景?还不是为的地皮。
可江沛现在说不要就不要了,徐旭就觉得难受。
他跟史毅拓是老对家,现在史毅拓带来的客人接了这家厂子,倒是显得他矮了一头似的。
江沛全神贯注开车,没接徐旭的话。
他心里想的是刚才元棠那句寒暄。
“回头有时间再说”。
哪个回头?
这种看似关系近实则只是敷衍的话,她对着自己都说了几遍了?
光是请吃饭,自己说了两遍,她拒绝了两遍。现在她主动提出邀请,自己也拒绝了一遍。
江沛开着车,突然笑了一下。
然后他在徐旭憋得要死的眼光里拿起大哥大打电话。
“江润的生日请柬,多做一份。”
“对,拿到我办公室里,我要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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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食品三厂的手续还没走下来。
元棠先把史毅拓送回去,自己则是开车到了燕子服饰厂。
胡燕正在车间里骂人。
“说好的版型都能弄错,你们就这个态度出货啊?”
“我说没说过出货之前要检查,衣服袖子一长一短这种错误都能犯!”
“扣工资!”
元棠静静等着胡燕发完火才出现。
胡燕对着她抱怨:“我算是知道原来那两家为啥干不下去了。”
她在接手厂子之前豪情满怀,觉得自己一定能胜任,毕竟给元棠打了几个月工,她自认为厂子的事就那么点,只要流程顺了,后面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那会儿元棠还提醒她不要掉以轻心,说这家厂子一直做不好,肯定内部有问题。
果不其然,她接过来之后,就发现了厂子问题多如牛毛。
别看现在厂子拆卖的七七八八,留下的工人也就那么几十个。
可这几十个工人也很让人头疼。
抱团的,吵架的,后厨偷摸藏东西的,流水线上磨洋工的,还有人偷摸拿厂里的次货往外卖。
胡燕这段时间说话的分贝直线上升,都是气的。
元棠问:“刚才怎么了?”
虽然名义上她是大股东,但元棠还是很少过问被服厂的事,今天是凑巧了,所以多问几句。
胡燕把水杯一撇:“还能为什么,出的货不合格,叫人退回来了。”
她气的不轻,本来这个厂子都是元棠出了大头,自己就是负责经营的。现在出了这种事,叫她都不知道怎么跟元棠说。
元棠哄她:“出错了下次注意,你别动这么大的肝火。”
胡燕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就一点没盯着,他们就这样搞。后面还怎么办?不然我住车间算了!”
这么一说,胡燕也觉得该是这样。
这些人一眼看不着就出事,她要想把厂子开下去,就得时时刻刻盯着。
元棠皱着眉:“你盯着?你有几只手几只眼?现在才四条生产线,你就要住在车间里。等到回头厂子规模大了,你住的过来吗?”
胡燕灰心丧气:“那怎么办?”
她以前从来没想过,原来要做成一件事是这样的难。
就算是自己喜欢的事业,其过程也这样的琐碎无聊且充斥着各种人事纠纷。
仿佛她不想做什么的时候,世界对她温和善良。而她但凡想要做点事业,身边的一切都成了阻力。
胡燕产生了畏难情绪,觉得自己是不是不应该步子跨的这么大。
巨大的压力,让她想趴在桌案上哭一场。哭完好好跟元棠道歉,说自己不开厂子了。
她做不来一个真正的厂长,再往后也只是让元棠亏钱。
元棠轻轻叹气:“你啊。”
她坐在胡燕旁边,从包里拿出一样东西塞给胡燕。
胡燕泪眼婆娑的接过来:“什么啊?”
元棠:“培训班。”
胡燕带着鼻音:“培训班?培训什么的?”
元棠指指上面的字:“商务培训班,我们学校老师开的。短期班,只有两个月。还发证。”
元棠深知胡燕的问题出在哪儿。
从一个个体户老板到真正的厂子老板,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要学会管人。
你开店的时候,自然可以亲力亲为,但等你手下有了几十个人,上百个人,亲力亲为就显得格外低效且本末倒置。
如果事事都要自己做,那招来的人干什么?
所以,胡燕当下最应该做的,就是去进修,好好学会管人用人。
胡燕老老实实的听元棠分析利弊。
“我……我行吗?”
她有点期待,但却有点畏缩:“我只有初中学历。”
元棠把传单塞进她手里:“初中学历怎么了?你要是现在不进修,一辈子都是初中学历。”
种一棵树,最好是十年前,其次就是现在。
胡燕想要走的更长远,学习是必不可少的。
胡燕被元棠的话激励,攥紧了手里的传单。
“好!我去!”
元棠拍拍她的肩膀,胡燕是跟着自己出来的。
在众叛亲离的现在,她看胡燕既是另一个自己,也是自己的妹妹一般。
“你……”
还没说完,电话就响起来。
胡燕刚接起来就递给元棠:“找你的。”
元棠最近经常往这边跑,所以干脆面厂那边但凡找不到人,都会先打个电话过来。
元棠接过来,对面是郑松的声音。
郑松说的简短:“你一个宿舍的舍友过来通知的,说你妹妹来了,找去了你的宿舍。”
第104章
妹妹, 元棠只觉得烦躁。
不管是元柳还是元芹,她都不想见。
当初的话说的那么清楚,现在却又出现, 这算个什么道理?
一股无名怒火从她心中升起。
是不是她太好说话了, 以至于元芹和元柳到了这种地步, 还觉得她这个大姐活该为她们付出?
电话那头的郑松也察觉到元棠的低气压,迅速说道:“找过来的人说自己叫林菲, 厂长, 你要是不愿意去, 我可以跟她说你不在……”
元棠打断:“不用, 我马上回去。”
林菲不是那种没事找事的人,她过来找自己, 自然是因为宿舍里发生了她解决不了的问题。
胡燕忧心忡忡的看着元棠挂了电话:“你还好吧?要不我送你回去。”
元棠摇头:“不用了。”
胡燕还是很担心,送她上了车还是一脸的担忧:“你有事一定要告诉我。”
元棠嗯了一声, 发动油门。
她一脚油门开到学校不远处的停车场, 然后走回到宿舍。
还没进门,就看见自己宿舍门口围了一群人。
田蜜的声音在其中格外刺耳。
“天啊, 她居然这样干啊。真是看不出来。”
“你放心,我们一定会为你讨个说法的。”
“她自己也是农村出来的,怎么会出来了就不认家里人呢。”
“太过分了!这不就是白眼狼吗?”
……
元棠冷笑一声, 提高嗓门:“白眼狼不白眼狼的,轮得到你来说?”
正主回来了,围在门口的人群立马散开。
各种各样的目光落在元棠身上, 或是幸灾乐祸, 或是看好戏, 或是同情担心……
元棠走进宿舍门,一眼就看到元柳坐在正中间。
田蜜则是义愤填膺, 陪着元柳一起坐在她的床铺上。
只是两年没见,元柳的样子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
她其实长得不错,元家的人都有个高个子,赵换娣和元德发年轻时候也是清秀挺拔那一挂的,因此几个孩子都长得不错。
可几年打工时光消磨下来,元柳原本青春逼人的脸庞现在晒的黑黄,头发也油乎乎的并在一起,人是瘦的,脸庞却浮肿。脚边放着编织袋,依稀能看到里面是衣服被褥。
田蜜一看元棠回来了,立刻端起刚才那股气势。
“元同学,你怎么能这么做呢?”
元棠觉得好笑,元柳看见自己就低下了头,倒是田蜜咋咋呼呼的,仿佛是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做什么了?”
田蜜气呼呼的瞪了她一眼。
“你还说?你妹妹说你跟家里断绝关系,来上大学之后再也没回去过!”
元棠眼皮微抬:“是,怎么了?”
田蜜瞪大了眼睛:“你还说怎么了?你难道不觉得羞愧吗?”
“你看看你妹妹的手,她才十六岁!就已经在外面打工好几年了!”
“你自己在学校吃好穿好,平时人模人样,原来是拿着家里的血汗钱在这里潇洒!”
田蜜越说嗓门越大,像是要好好把元棠钉在耻辱柱上。
“你这样的人,根本就是学校的耻辱!”
眼看人越来越多,把一个小小的宿舍围的水泄不通。
田蜜心中尽是可以审判元棠的得意。
她早知道,元棠肯定不像表面上那样完美。
果不其然,就在她等着揪元棠小辫子的时候,元棠的妹妹就出现了。
说来也是巧,她今天跟刘明从外面回来,正好看在有人在学校门口到处询问认不认识元棠。
她立刻就搭了话,旁敲侧击的问这个穿的破破烂烂的人找元棠有什么事。
一听是元棠的妹妹,她二话不说就把人带了进来。
起初,元柳并没有太多话,但田蜜一个劲的打听,顺带说了不少元棠在学校的生活。
元柳听到元棠在学校如何让如何的潇洒,如何如何的被人追捧,心中涌上一股难言的酸涩。
大姐是真的不一样了。
事到如今,元柳也不像是两年前那样对大姐提起来就是憎恨。更多的是一种哀怨和说不上来的酸涩。
哀怨大姐走在了自己的前面,却不肯拉自己一把。
当年她就靠着摆摊子上了学,为什么就不能拉自己一把,让自己也读书呢?如果,如果自己能读出来,是不是现在就不会因为掏不起一点房租钱就被人赶出来,走投无路来看她的脸色。
元柳的困窘落在田蜜眼里,无疑是让田蜜误会。
田蜜瞬间在脑中罗织了一个有关于元棠的故事,倒吸一口凉气之后开始朝着沉默的元柳一点点问询。
元柳也渐渐打开话匣子,两人越说越多。
林菲和黄欣楠都拉不回这两人的话头,最后还是林菲当机立断。
“我去找元棠回来!”
她是不信元棠回做出这样的事情的。
黄欣楠虽然没说信不信,但她实在看不上田蜜那副嘴脸,就找借口出去了。
田蜜问话问的意犹未尽,又觉得不能光是自己一个人知道元棠不是个好东西,所以她打开宿舍门,很快就引来了不少同班同学都来听闲话。
元柳也不知道怎么的,越说越觉得理直气壮,被田蜜加工过的谎话,她也不辩解,反而开始照着那个方向编造。
说着说着,她自己也信了。
仿佛别人口中那个为了姐姐辍学打工的高尚妹妹真是自己一样。
现在元棠回来了,元柳下意识的就是心虚,坐在那里不敢说一句话。
田蜜却还拽着元柳要元棠给个说法。
“元同学,你的妹妹为了你辍学,你真的可以这样心安理得吗?”
元棠觉得这一切都可笑到了极点:“我有什么不好心安理得?你问问她,说的话有几句是真的。”
田蜜:“我真没想到你会是这种人,你妹妹她难道会撒谎?倒是你,连正面回应都做不到,可见是心虚。”
田蜜瞥了一眼后面围成一圈的人,提高了嗓门。
“像你这样的道德败坏分子,我们要求跟你划清界限!如果人人都跟你一样,我们交大的名气都被你给坏完了!”
她这样煽动的话出来,却没有得到相应的效果。
除了身后有一些人窃窃私语,并没有如田蜜想象中那样有人站出来一块谴责元棠。
田蜜脸色有些难看,元棠却轻笑起来。
她转头就走,并不跟田蜜纠缠。
田蜜气急,在背后喊她:“你去哪儿?把话说清楚!”
就连周围的人都很是诧异的看着元棠。
“她真不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八成是说中了呗,她妹妹也是真惨。”
“不过关田蜜什么事啊,她在这儿上蹿下跳的。”
“嘶——你真不知道她们宿舍关系很差啊。”
“哎哎哎,你看元棠回头了,该不会是要打起来了吧。”
“要不要找辅导员说一下啊。”
……
元棠回过头,看着跳梁小丑一样的田蜜。
“我去报警啊。”
田蜜心跳漏了一拍,元棠这种不按套路来的样子让她心里直打鼓。
“你有病吧?报警干嘛?”
元棠伸出纤白的手指,指了指太阳穴:“田蜜,我知道你蠢,但你好歹动动脑子。”
“你指望我跟你在这儿扯一二三,你算什么东西呢?”
“我家的事,跟你没关系。我就算是自证,也犯不上跟你在这儿说。而且你刚才那副样子,迫不及待扣锅给我的拙劣,当我看不出来吗?”
元棠平时在班级里都是温和待人的形象,突然她说出这么一段话,虽然有人觉得她说的对,但更多的人觉得她的尖锐实在是太锋利了。
这话说的跟羞辱没有区别,田蜜当即就捱不住了。
她只觉得血液都往脑子里钻,口不择言道:“谁扣锅给你了?”
“我还没说呢,你跟人不清不楚,每天都是半夜才回来。之前我还看到你从别人的车上下来呢!”
田蜜声音尖刻:“像你这样的败类,先是跟家里人断绝关系,然后在这里还勾搭有钱人,你有什么可得意的?”
田蜜怨毒的看着元棠,她今天穿着的是一身藏蓝色的大衣,里面是柔和的白色毛衣,脚上是黑色的小皮鞋。
她一个外来户,凭什么过的这么好?
“你敢对天发誓吗?你发誓你的钱都是正路来的,绝对没有用别人的钱?”
“你敢吗?!”
元棠轻蔑一笑:“我敢不敢发誓你不用管,你这些话,你都敢不敢认,别回头再反口说你没说过。”
田蜜目眦尽裂:“我有什么不敢!”
元棠点点头:“好,说话算话。”
她找了一个女生:“麻烦你去楼下小卖部打个电话报警,再有就是叫辅导员来。”
田蜜还在那儿大放厥词,元棠却静静坐下来看着她唱独角戏。
元柳早就被吓破了胆,她怎么也想不到大姐居然这么硬气,跟她的同学都撕破脸。
一想到刚才自己说了多少瞎话,这会儿她早脸色惨白。
原本来找大姐不过是想要点钱,想着大姐做了金贵的大学生,肯定会害怕自己把她的事往外说。自己再一卖惨,大姐迫于压力,肯定就能把钱掏给自己了。
谁知道大姐居然要报警?!
元柳再没有比此刻更能认识到大姐是真的狠心。
她双目通红,瞪着大姐。希望大姐至少能给她留下一点颜面,可大姐就是不看她,仿佛她是陌生人。
元柳心一横,走到元棠身边,低低喊了一句大姐。
元棠抬起眼皮,对于这个妹妹,她固然没有对元芹的狠心,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全然原谅了元柳上辈子对自己的轻慢鄙视。
元柳顶着长姐的目光,艰难道:“姐,我怀孕了。”
“姐,你帮帮我。”
第105章
元柳说出自己怀孕那一刻, 元棠只觉得一股窒息涌上心头。像是被人用湿透的手帕捂住了口鼻,连胸腔都是闷闷的难受。
元柳啜泣起来,小声的求元棠帮帮自己。
这是她的大姐啊, 从小一起长大的大姐。她难道会看着自己走投无路吗?
顶着众人的目光, 元棠知道这是元柳在逼自己。
她跟这些人没有关系, 丢人也就是一时的,可如果元棠不帮她, 就算是元棠再有理, 往后也要被同学们指着脊背说三道四。
元柳的眼泪在脸上滑下一道一道的痕迹, 她哽咽着:“姐, 姐,你帮我吧。”
她不敢回小河村, 也没地方可以去。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也不会来找大姐。
元棠的手臂开始发麻, 连带着后脑勺都带着一种钝钝的难受。
“……关我什么事?”
元柳在震惊中猛然抬起头, 不可置信的看着大姐。
元棠面无表情,忍着那股想要吐出来的难受, 缓慢又坚定的说道:“你不应该来找我。你应该去找元栋。”
元柳几乎是要疯了。
“你说他干什么!他早不知道上哪儿去了!”
元棠想要咧开嘴但发现自己做不到这个动作,于是破罐破摔的问道:“所以我就活该被你们追着不放是吗?”
自从上大学之后,她不是没想过会被元家人找上, 毕竟比起别人,她的所在地实在是太明确。
大学四年,但凡这四年里, 谁只要买一张车票, 就能一点磕巴不打的就找到她。
人急生赖, 元家但凡有一点出路的时候,就不会想着沾上来。但是只要元家样样不顺, 那曾经签过的纸张就成了废纸,早晚有一天他们就要找到学校来。
曾经元棠也侥幸的以为不会那样,但现在元柳遇到困境,第一反应就是来找她。
凭什么!
她走了那么远,走了那么久,难道就不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吗?
元柳也苦涩的哀求着:“大姐,我知道我刚才说谎了,我对不起你。我帮你解释,你行行好,帮我一把。”
元棠没说话。
元柳咬了咬牙,扭头对着呆若木鸡的田蜜说道:“我大姐早在高一就跟我们分家了,她上学的钱都是自己挣的。”
田蜜万万想不到自己居然翻了车,还是在元棠的妹妹手上。她下意识就流了一身的冷汗。
“你骗我!?”
元柳没搭理她,而是转过头来带着讨好的眼神看元棠。
“大姐,你看,我解释了。”
周围的人早被这不知道怎么发展的情况弄得面面相觑。一个个都被脱缰野马般的发展搞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田蜜这会儿已经慌了,站不住脚的指责现在把自己拖进了泥地里,她只能嘴硬揪着元棠的钱不一定是正道来的这一说法。
元棠对着围观的人说道:“大家没什么事就散了吧。”
把人都给撵走,元棠先对元柳说了一句:“你的事我不会管。”
元柳瞪大了眼睛,她怎么也想不到,大姐居然真的这样狠心!
“姐!你要看着我去死吗?”
元棠揉了揉眉心:“你怀孕了,有事你不能去找孩子的父亲吗?”
元柳默不作声。
元柳当年偷跑出去打工,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她作为家里最后一个下学的,在学校有一个男同学跟她走的很近。
那时候还小,自然无从谈起什么好感与恋爱。只是后来元柳要出去打工,又不敢自己一个人去。
偏巧那个男生也去,两人就搭了伙。
在外这两年,两人说好了再打两年工就回去结婚。
“上个月厂里查户口,我们两个假户口叫发现了。”
两个人都丢了工作,元柳还怀了孕。这才没办法找上元棠。
现在两人身上是真的没钱了。
“姐,你借我点钱,我很快就会还给你的。”
元柳想把孩子生下来。
元棠是真的不想问孩子生下来他们要怎么办,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元柳一脸茫然,生就生了,过几年带着孩子回去不就行了?
村里她这样的不在少数,都是跟着人在外面打工,有些是在老家就谈好的对象,有些则是外面认识的同乡。糊糊涂涂的生了孩子,等到孩子大一点或者几个月能跟着回去了,就把孩子送回去,往后就是每月往家里寄钱。
元柳的理所当然落在元棠眼里,让元棠无话可说,她不想去跟元柳讨论什么孩子。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不过是又一次苦难的轮回。
“我不可能给你钱。”
给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她动不了,难道就只能等着元柳一次次找上门来?
元棠的态度彻底打消了元柳的奢望。
一直到警察和元棠的辅导员到了场,她还没怎么反应过来。
元棠也不是很有所谓,她找警察来,针对的也不是元柳,而是田蜜。
田蜜早就吓坏了,她刚才的虚张声势此刻荡然无存。元棠对她妹妹的狠心让她后背发凉,她不知道元棠要怎么对待自己。
元棠直接了当的提出要找律师介入。
辅导员本来还觉得是一件小事,元棠这样的大张旗鼓还让他生气,可元棠的眼神像是要看到他心里。
“老师,我被污蔑也不是一天两天,田蜜对我的中伤,已经造成了我很大的困扰。”
田蜜此刻已经在边上哭了:“你困扰什么了?我就随口一说,别人说你也不少,你怎么不找她们?你就是看着我好欺负!”
元棠对田蜜是一点沟通的耐心都没有。这学期开始后不久,田蜜就对自己怪怪的,班级里也出现了不少风言风语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她又不是笨蛋,稍微一想就知道里面肯定有原因。
就算今天没有元柳的到来,她也是迟早要找田蜜算账的。
她说了几个人名给老师:“这几位同学刚才都听着田蜜是怎么往我身上泼脏水的,这种程度已经超出了一般的讨论,完全可以看做污蔑和传谣。”
辅导员瞪了田蜜一眼,对比起元棠这样的一直成绩名列前茅的学生,田蜜就很不够看了。他作为辅导员,对班级的学生们都比较熟悉。
田蜜自从谈恋爱之后,沉迷于爱情不怎么学习,别说是成绩名列前茅了,光是过去几个学期的专业课都挂了不少。他早就想找田蜜的家长说说问题,大学成绩不好这种事,放在一般的学校自然是无人在意,但是在交大,成绩还是很能说明问题的。
学校有要求,低于一定成绩的学生都会做留级处理,如果成绩差到不行,还会清退。
他想,不管这次事情怎么解决,回头他是肯定要找田蜜的家长说说这件事的。大学虽然不限制学生谈恋爱,但是谈恋爱也要保证学习啊。
像是田蜜这样的,光顾着谈恋爱,学习一塌糊涂的,虽然不至于没有,但是真的很少。
可一个班只要有这么一个,就够让人头疼了。
田蜜一听元棠把事情上升到这样的高度,直接吓的语无伦次。
“我没有!我、我就是随口一说!不是我传的!”
元棠觉得没意思,刚才田蜜还口口声声说自己认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呢。
现在才多久,她说过的话就不承认了?
“刚才的同学都是人证,我们可以上法院。”
一说上法院,田蜜更慌了。
她抱着辅导员的手大哭:“我不去!我就是随口一说,随口一说你都这么较真吗?说你的人多了去了,你怎么不个个都去告?”
辅导员烦死了,偏偏又不能看着元棠真把田蜜告了。
这种事情,还挂着交大的牌子,往外一说多难听呢。
他按捺住内心的烦躁劝元棠:“元同学,田蜜确实是传谣了,这样,学校给她记过,让她给你道歉行不行?”
田蜜这会儿也早没了刚才的气焰,委屈巴巴地:“我、我道歉……”
虽然丢脸,但是她也没想到元棠居然会这样硬气。原来那点嫉妒在“走法律程序”面前显得格外的不值一提。
她甚至都开始害怕元棠了。
这个人心狠不说,做事还一点面子都不给。
不管是她的家人,还是自己,她做事都足够狠辣。
“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元同学。”
田蜜压住内心的羞耻,弯下自己刚才还高昂的头颅。
元棠嗤笑一声,她倒不是真的非要跟田蜜过不去,实在是田蜜这人记吃不记打,不一次把她吓破胆子,这人就总跟个跳蚤一样的烦人。
“不是这种道歉,我要你在全班面前道歉。”
田蜜脸色十分难看,最终还是咬牙说了一句好。
辅导员轻轻缓出一口气,道歉就好。他还真怕碰上两个犟种,好歹现在只有一个。
他对着田蜜呵斥了两句,表示会向学校提出给她记过。最后丢下一句“让你家长近期来学校一趟,要么我去你家里家访”让田蜜几乎要站不住。
田蜜慌张的无以复加,她自然知道辅导员会跟自己母亲说些什么。
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辅导员有点诧异的看着她,田蜜家就是沪市本地的,他就是知道这一点才提出要跟她家长沟通的,怎么田蜜这么慌张?
田蜜这边正慌张着,另一边的警察有点不耐烦了。
报警的人只说是学校同学争端,他们还以为是学生打架见了血,所以才匆匆赶来。只是一来才知道是女学生吵架,别说是见血了,连手指头都没动。就这么点小事,值当打电话报警?
“同学,下次这种事找你们学校的老师就好了。”
警察觉得晦气,回去就要找接线的反映一下,下次这种事,最好还是先转到学校来。什么都让警察来现场处理,他们哪儿来那么多的空闲。
元棠:“不好意思,不过我今天报警不是为这个。”
她一指旁边呆若木鸡的元柳。
“我要报警,我妹妹不到十六,现在已经怀孕了。”
元柳先是不知所措,等警察严肃的盘问她到底怎么回事时,她已经吓懵了。
“姐!姐!你干什么?!”
她万万没想到,大姐找来的警察,合着不是来解决大姐那个女同学的,而是来处理她的!
元棠没说太多,但警察只是略一打量元柳的身形就知道元棠没说谎。
警察抬了抬下巴:“走吧。”
沪市这些年有些私人小厂子,所以这样的情况并不是没有。一向都属于民不告,官不纠。
但现在有元棠这个姐姐提出要查,那这件事就要处理了。
元柳害怕的发抖,被警察带到大门口,刚要上警车时候就看见了自己孩子的爸爸。
她扯着嗓门喊对方的名字,结果那人看到警车就吓跑了,跑的飞快,头都不回!
警察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内情,干脆把人给抓了回来。
元棠定睛一看,不过也是个小毛孩一样的人。
她觉得悲哀,两个都是不到十八的人,自己都没活明白,就敢要孩子。
那人被抓上警车,吓的都要尿裤子了。
元柳气的眼泪直掉:“你跑啥呢?”
她现在完全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走下一步,看见男人就想靠上去,可是对方撒丫子就跑的样子让她心里直打鼓,她自己都不确定对方是否是可以依靠的对象。
两个半大的小夫妻被带回警局,元棠也作为家属去了。
等到全部盘问完,警察登记了信息,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两人岁数因为卡在十六,这件事就比较模糊,问家属是不是要追究,如果要追究,那就是把男的抓起来,女的放了。
第二件事呢,就是现在抓计划生育非常严格,这两人没有准生证,要么孩子打了,要么发送会原籍,这件事就转到他们当地的部门去管。
元棠还没说话,元柳就已经哭的不像话了。
“你帮帮我,我们回去!”
她连大姐都不敢喊,她觉得元棠之所以对她那么狠心,是不是就是因为这句大姐的原因。
元棠明显是不想当她的大姐。
元棠眼光一闪:“你想好了?”
她心里想,如果元柳愿意打掉孩子,那她的人生还算是有救,她愿意给元柳一笔路费,不论是回家还是去南方打工,都可以。
可元柳猛烈的摇头,抱着那个男生的手臂不肯撒开:“我不!”
她不敢打,打了之后,她以后要怎么办呢?
她已经跟对方怀了孩子,往后回去也难找。再加上对方跟自己还是一个地方的,回去之后她要怎么解释两个人一块出门打工,只有自己一个回来的事呢?
元棠盯着元柳看了好一会儿,她没有恶趣味的去对比两辈子元柳的不同。
她只是想到了自己。
重生之后她恨很多人,归根究底最恨自己。
她恨自己为什么付出那么多,恨自己上辈子不够聪明,不够智慧。
恨意起来的时候,她近乎自虐的想,自己也没什么了不起。如果她真的了不起,上辈子为什么会过成那样?
她之前听人说过,是金子在哪儿都能发光,那她为什么上辈子没有发光?元德发和赵换娣害她一辈子,她难道一点错都没有吗?
这样的牛角尖,元棠在无人的深夜里钻过很多次。
每次想完,她还要更恨自己。
她为什么这么内耗?她为什么就不能像所有的重生文主角一样,毫不在意上辈子那些得失,说走出来就走出来?
这样的困境,她独自捱了太久。
可看到元柳这样,她突然有点释怀了。
过去是那样的不可追溯,人这辈子难免会错过很多个机遇,做出很多不一样的选择。就跟元柳一样,固然这辈子自己没有再帮助家里,但现在她无疑也是给了元柳一个机会。
一个把她从无望的未来中捞出来的机会,这个机会充斥着未知,可能更好,也可能更坏。
可元柳还是选择了重回那条赵换娣和元芹都在走的道路。
也许,她过于执着的那些东西,根本就没有谈论的价值。
她对自己太苛责,在一望无尽的生活里,能超脱身边所有人做出改变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人无法脱离环境,这不是局限,而是现实。上辈子过的不好,她实在不必那么桂怀。
“如你所愿。”
一锤定音,在今天被拒绝了太多次的元柳还差点以为自己幻听。
元棠已经跟警察表了态。
元柳跟她那个对象都放了,关于怀孕这件事,转回到白县去。
这也就是说,元柳不能待在这里,她和她对象会被计生办安排回白县,到时候在白县看怎么处理,是补办准生证还是把孩子打了。
事情到了现在,元柳反而没了话。
元棠摆明了宁愿报警也不愿意管她,她也只能回去白县。
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
元柳走了之后,田蜜也在全班面前对元棠做了道歉。她的档案里也多了一条大过。
虽然现在每个大学生都分配工作,但是田蜜的这条大过,足以让她在份工作时候吃亏了。
刘明为了这件事,很长时间都在犹豫还要不要跟田蜜在一起。
但很快,他不用犹豫了。
因为田蜜的妈妈被学校找来了。
田蜜的母亲一听到自己的女儿在学校的种种做派,差点晕了过去。
辅导员一看不好,马上就劝。
“其实谈恋爱也没什么,主要是田蜜同学这个学习的问题……咱们经管的要求是大三要是还有十门以上的挂科,那就要留级一年。”
“田蜜妈妈,这次来主要就是这件事。田蜜的心思不在学习上,您最好还是跟孩子好好说说,最起码不要再挂科了。毕竟档案里已经有记过,以后要是还挂科,就分不到好单位了。”
“还有一件事,就是田蜜这学期申请了退宿,本身她是没有宿舍的,但是因为她本来的宿舍铺位没有分配人,所以她还总是三五不时的回去住几天。这次的事情也是跟她的室友起了矛盾,这个上面有必要跟您说一下。”
“往后田蜜的铺位我们会安排一个新同学住过去,她既然退宿,您在家也可以好好跟她沟通下。”
田蜜妈妈刚缓过来的气这下又提起来。
女儿在学校的事她知道的不多,过去十几年她把田蜜管的太严,所以自从女儿上大学之后,她也就不再多管。
也是想到孩子既然上了大学,自然是顺顺当当的毕业了。
都是大孩子了,还一步一步管那么严,何必呢?
结果她手里的风筝线只是这样松开一点,田蜜就给了她一个大惊喜。
“退宿?”
田蜜妈妈只觉得脑门都是烫的:“她什么时候退宿了?”
辅导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学期她就不怎么住宿舍了,这学期开学连住宿费都没交。”
田蜜妈妈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二话不说就把田蜜揪回来,就在班级门口,她破口大骂。
“你要脸吗?你要脸不要!我就问问你,上大学能叫老师记过,还退宿!你跟谁住一起了?你一周就回去一天,其他几天你到底住在哪儿?!”
第106章
田蜜被妈妈揪着打, 自己的私事还被母亲掀开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她几乎无地自容。
田蜜妈妈气的昏了头,叫骂声越发的大。
“我跟你爸好吃好喝供你上学, 去年开始我们两个工资都降下来了, 都没少你一口吃的。你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
“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 你都当了耳旁风是吗?我说没说过,女孩子要自尊自爱!”
“你看看你干了什么?跟人谈恋爱还同居!你对得起我跟你爸对你的栽培吗?”
田蜜被打了几耳光, 脸上都是红彤彤的。
她捂着脸颊侧过身, 很快也起了性子。
她转过脸。双眼通红, 仿佛是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我让你为我付出了?你知不知道, 你的付出让我觉得窒息!”
“从小到大,你都是这样, 对我所有的东西都要指手画脚。我吃什么,穿什么, 不管是我学习还是交友, 你样样都管!”
“我上初中你偷看我的日记,非要我说早恋, 去找老师让老师给我换座位。你知不知道那时候我有多难堪!我多想从学校楼上跳下去!”
“我上高中想要住校,你非要让我走读!我跟哪个女孩玩的好,你就问我她学习好不好, 长得好不好。”
“我上大学想要去别的地方,你非要让我留在附近!”
“我恨你!你养我,不就是想养一个会读书的门面吗?”
田蜜这些话似乎是藏在胸中太久, 说出来的时候她丝毫不顾及母亲已经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就是要谈恋爱, 我喜欢他!这世界上只有他对我是不求回报的爱情!”
田蜜的母亲摇晃了几下, 看着把自己当仇人的女儿,悲从中来。
“我对你就要求回报了?我跟你爸从小把你保护起来, 给你我们能给的最好的物质条件,在你眼里,我们就是坏人,就是一个求回报求得失的王八蛋是不是?”
田蜜妈妈的失望和灰心遮挡不住:“我们就差把心肝挖出来给你吃了,你这样说我跟你爸,无非就是你自己的丑事败露,你下不来台所以反过来指责我们。”
“我们为你付出快二十年,只有你一个孩子,有什么都紧着你。结果到最后换来你一句我们两个图你学习好,比不上你认识不到两年的男朋友。田蜜,你说话丧良心。”
田蜜被这句丧良心刺激到,梗着脖子:“随便你怎么说,我就是要跟刘明在一起。”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躲在人后的刘明终于也藏不住了。
班上的男同学们眼神各异的看向他,他也只能站出来,对着田蜜妈妈喊了一句阿姨。
田蜜妈妈看了他一眼,失望的看向田蜜。
这样被父母阻碍的爱情,在田蜜那里更是充满了悲壮。
她毫不犹豫的挽起刘明的手。
“我爱他,他也爱我!我们一定会结婚的!”
这样的宣言,无疑是充满了迷惑性。
最起码在人群中的元棠就皱起了眉,因为她听见旁边有人在感叹“浪漫”。
“就像小说里一样。”
大概是少年人不计后果的恋爱总是让人觉得壮美,过于顺利平坦的婚姻和爱情总是会和枯燥划上等号。
田蜜和刘明的爱情居然得到了一些女同学的一致同情。
田蜜听到这些赞叹声,更加觉得自己没错。
刘明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她站在一起。
田蜜母亲冷笑一声。
“怎么?你觉得有情饮水饱,你怎么不试试你没钱了,看你俩还爱的起来吗?”
田蜜母亲被气懵的脑袋很快冷静下来,想起女儿这半年多暴涨起来的生活费。
再结合刘明穿的衣服和鞋子,她很快就明白了女儿的生活费是花在了什么上。
刘明被田蜜妈妈这句话说的抬不起头来,吃软饭这种事,可以做不能说,一旦说破,他就觉得自己的脸皮像是在烧。
田蜜气弱了一下,片刻后又挺起胸膛。
“我乐意!”
她愿意的,刘明从来没有伸手问她要过钱,都是她自己愿意给的。刚开始刘明还不愿意要,都是她买了东西送给他。
“我愿意的!”
田蜜觉得自己说这话的时候,一定是十分的形象高大。
殊不知刘明这会儿心里早就恨急了,他多想捂住田蜜的嘴,让她别说话。
田蜜妈妈看到这样的情形,心里早就失望透了。
田蜜这样上赶着,那个男孩子也不见得站出来替她撑腰。
这样的人,真的会成为一个好的伴侣吗?
“随便你,反正你还有两年多毕业,你的生活费我只给每个月十块。”
一个月十块!
这个钱在物价飞涨的今年,连吃饭都不太够!
田蜜刚才还格外有气势的爱情宣言,在这样的金钱封锁下,显得是那么的脆弱。
田蜜妈妈到底是狠不下心,只限制了女儿的花销,并没有说出什么断绝关系的狠话出来。
田蜜却觉得如遭雷击,十块!
她怎么够花!
就是没跟刘明谈对象之前,她一个月也有二十块的!
田蜜母亲显得苍老很多:“我跟你爸也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随便你怎么吧。反正在你眼里,我们都是图你回报的坏人。”
她深知女儿的没脑子,刚才的话未必是真的那么想,不过是一时的怒气上头。
可她依旧觉得被女儿伤透了心。
这么多年的付出,就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们夫妻对女儿有多看重。
结果她就因为对方的甜言蜜语就被骗走。
实在是令人灰心。
田蜜妈妈走了,留下田蜜和刘明在背后承受众人的指指点点。
田蜜哭着寻求刘明的安慰:“我妈怎么能这样!”
她明明知道自己十块钱不够花!
两人在班级门口被同学看着,刘明也说不出什么挑拨的话来,只能下保证自己会找勤工俭学的工作。
“我们一定能熬过去的!”
田蜜哭完了之后嗯了一声,两人站在一起,像是面对着风浪的一对小鸳鸯。
又是一个女同学略带羡慕的语气。
“真爱啊。”
元棠听不下去:“说的太早了。”
连钱都没挣过的人,谈什么真爱呢。
那女生有点尴尬的一笑,离元棠远了一些。
因为元柳那么一闹,再加上田蜜那次的折腾,现在元棠已经从人见人羡慕的班花变成了大家敬而远之的“问题人物”。
面对着能报警把亲妹妹抓起来的狠人,班上有不少人对元棠都有微词。
觉得她思想品德不过关。
有些人跃跃欲试想要给元棠使个绊子,可元棠没有申请补助金,也没有担任班干部。她日常甚至都不怎么在学校,所以那些人也就罢手了。
现在元棠这句话,无疑又是在反其道而行之。
有些女生觉得她实在冷血。
甭管田蜜性格如何,但她的爱情实在是让人赞扬。
元棠凑了个热闹,却并不觉得田蜜的“爱情”有多么令人向往。
回到宿舍,黄欣楠正在那儿试衣服。
她自从谈了个男朋友,每天就花了大量的时间在穿衣打扮上。
元棠只觉得,爱情这东西,实在乏味。
不管是黄欣楠这样为了钱有目的的去挑选,一举一动精心设计,只为获得结婚那枚勋章,还是田蜜这样执迷不悟,明明在火坑还甘之如饴。
她都觉得没意思。
胡燕最近忙着上课和上班,听到元棠这样说。随口就问她:“那你觉得什么有意思?”
元棠略一思考。
“挣钱有意思。”
她最近收购拿下东方三厂,立刻就忙的脚不点地起来。
过去的东方食品三厂,现在咔咔香二厂,问题很多,这边的领导班子都不成熟,元棠只能自己一步一步来。
就好比今天,她刚走进厂里,秘书汪琴就跑过来。
气喘吁吁道:“厂长,你过来看看,这次出厂的跳跳糖还是质量不合格。”
元棠加快脚步:“不是说已经找人把机器调整好了吗?”
汪琴是元棠从李经理那边的经销团队里提上来的人,二十多岁的年轻姑娘,胜在一个细心妥帖,元棠把她安排在二厂,为的是以后让她来接这一摊子。
汪琴自然也知道厂长对自己的看重,工作越发卖力。
就拿最近元棠新出的几样零食来说,跳跳糖,辣条,奶片。
她都紧紧盯着,生怕出现一点错漏。
辣条是元棠提出制作的,刚开始她示范了一下后来常见的手工辣条,给郑松和郑小芸都尝了尝,这两人都说好吃,唯一麻烦的就是把这东西做成量产。
为此元棠特地找渠道买了一台机器回来,长长的豆干从中间切开,均匀的一包里面放十来条,包装好的辣条元棠也没取名字,就叫大辣条。
辣条这种神物现在其实并不是没人做,只是元棠调查市场后发现,也不知道是没传开还是怎么的,现在的辣条品种单一的很,只有那种大大的辣片,一张摊开的豆制品,上面红红的辣油和佐料,一张卖两毛。买的小孩子多,一个个被辣的斯哈斯哈。
元棠参与制作的这款辣条,在大辣片的基础上做了口味改进,元棠提出要加点甜味进去。
“甜辣口味才更适口,不过注意下里面的糖不要太多。”
小孩子们爱吃口味重的零食,甜味加太重,反而很多孩子不想吃了。
辣条一经推出,还没有广泛上市,只是通过自己的经销公司铺开了一个区的小学,很快数据就返回来了。
销量相当好。
元棠干脆改了原本留下的几条生产线,专做辣条。
辣条之后是奶片,元棠还记得曾经在零几年一种奶片很火,那时候有个广告十分出名。
“一片奶片就是一杯奶。”
声称是把一片奶片放进白开水里,很快就会变成一杯牛奶。
当然了,后来证明这个说法纯属扯淡。要想用奶片把白开水变成牛奶那个程度,要泡上几十片才够。
而且奶片里有很多的糖,远远超出牛奶里面的糖含量。
元棠虽然没有打算借用这个说法来给自己打广告,但她觉得奶片这个东西也不失为一种健康零食。
想想她做干脆面做辣条,总得要出来一款稍微健康点的产品吧?
所有她让人去攻克这里面的技术问题,目前进展缓慢。
最后一样是元棠的大杀器。
她觉得没有小孩会放弃跳跳糖的诱惑,现在市面上的糖果都是中规中矩的类型,难得看到一款抓人眼球的新奇零食。
所以她觉得跳跳糖就是很好打开局面的招牌产品。
所谓的跳跳糖目前技术上面并不难解决,只需要用高压的二氧化碳气泡,把气泡直接混进糖里面就好。
原理不复杂,但是元棠为了找到对应的机器也花了一段时间,并且付出了十万块的高价。
机器拿回来,另一个问题随之显现。
那就是没人会操作。
元棠挑选了几个员工去学习,回来之后都说自己会,可出来的东西全都不合格。
要么就是糖根本不会“跳”,要么就是糖一进嘴就揪着舌头。
元棠只能再花重金请机器厂家来人维修顺带教学,可这都几天了,出来的东西还是不合格。
元棠疾步走进厂房,几个员工灰头土脸的站在那儿。
“怎么就弄不出来呢?”
“我觉得这样就差不多了,什么跳跳糖,哪儿有糖真的会在嘴里跳啊。”
“我们原本的糖就卖的很不错啊,干嘛要换新机器。”
“我都在厂里当了多少年技术工了,临到头了还要学个新机器。”
……
元棠刚进来就听个正着,说话的工人一看她进来,顿时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元棠查了一遍,确保机器是没问题的,于是她想了一下,让汪琴去通知。
“就说咱们选技术工人,第一批次十个名额,自愿报名,路费公司报销,食宿自费,愿意去的找你报名。只要能正确操作跳跳糖的机器,立刻从普工转成技术工。谁要是能弄明白这个机器,会简单的修理,算作技术维修工,每月加二十块工资!”
元棠这话一出,原本的技术工脸上青青紫紫的。
“厂长,我们不是没学会,是这个机器太难了。我们再去一次,再来一次肯定会了!”
元棠接手厂子这些日子,他们这些老工人也逐渐明白了新厂长的脾气。
跟以前的薛厂长不一样,元棠从来不会跟他们这些工人说什么“掏心窝子话”,也不爱开大会讲什么团结一致。她很少跟工人走的多近,但她刚来厂里,就直接在门外钉了一个意见箱。
“你们有什么意见,想来我面前说的就来我面前说,不想说的可以往信箱里放。”
她这手一出,立刻就把厂子里原来那些旧的小领导给整不会了。
他们原本还想着怎么从新来的女厂长手里弄好处来,可谁知道元棠直接来了一手大家全部打乱。
这些小领导,以前没少干吃拿卡要的事,这会儿都夹起尾巴了。
因为元棠在唯一一次开会时候就说了:“我承诺不会把你们全开除,但厂子有厂子的规矩,规章制度我让人做好贴在门口布告栏,你们按照这个做,大家就都相安无事。谁要是犯了错,咱们照开不误。”
“我提醒大家一下,私人厂子的规矩就是贴在墙面的规矩,以前那种大锅饭的做法我是绝对不会接受的。好就要奖,差就要处罚。”
元棠不光是这样说,她也这样干了。
接过厂子半个月,她一口气开了五个人。
都是以前的拉长或者车间小领导。
元棠说自己接到了工人的举报信,说他们如何如何违规,一查就查出来了问题,所以把人给弄走了。
元棠开了人,也奖了不少人。
只要是干活认真,出品稳定,保持卫生的,她都不同程度的给加了钱。
以前那种按照等级算工资的做法被她抛开,元棠定下了“基本工资+奖金”的模式。
她甚至还挑了一个据说数学不错的拉长来专门做这个,就是把大家的工时加班以及表现情况做加权。最后每个月的工资人人都不太一样。
虽然都不太一样,但总体来说是比之前高了一些。
大家也因此有了干劲,以前那些仗着资历的老工人也抖不起来了,所有人都老老实实按照规章制度走。
元棠一说让人进技术工,那几个专门弄机器的人就慌了。
一再解释不是自己没用心,实在是机器太陌生。
元棠也没指责对方,她只说如果他们这几个原本的技术工还想要继续当技术工,他们也可以申请再去一次。
“我还是那句话,我只看结果。”
刚才说自己再去一次一定学会的那个工人沉默了。
他心里是惶恐的,以前厂子是公家的,他说是个技术工,吃的技术饭,但厂里的机器从他进来那一年就基本没怎么变过,所以他自然没有精进过技术。现在换了新的机器,才抓瞎的厉害。
要是元棠这次找来的普工里,真有一两个悟性强的,岂不是要把他给挤下去了?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就叫他觉得窒息。
技术工的工资要比普工高十来块。
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但凡是个厂子,技术工的饭碗都要比普工端的稳。
他实在不愿意丢了这个好工作。
元棠走后,几个人都是默默无言。
有人想要跟以前一样,骂一骂领导。可没人捧场也骂不起来。
刚才那个工人心想,还骂呢,等你骂完,黄花菜都凉了。
有这个功夫,不如赶紧回去看看书,最起码这次不要被降到普工去。
他心想,不管厂长多严苛,但好歹是个方向。只要他学会了,位置还是稳的。哪儿像是原来那样呢,想要努力,就只能去给厂长和小领导们送礼。
“嘶,希望我的书没被老婆扔掉。”
厂子开始慢慢运行起来,元棠这边也在门卫处收到了一封请柬。
烫金的封面上是简单的两个字,打开之后,里面是手写的内容,落款是江沛。
门卫除了这个请柬,还传了个话。
“说是请您过去参加生日晚宴,不用穿的很隆重,不是特别正式的场合。”
元棠“嗯”了一声,不论如何,收下这个厂子,到底是沾了江沛的面子,于情于理对方发出邀请,她都该去一趟。
只不过礼物让她犯了难。
给小孩子的礼物无非就那么几样,元棠想来想去都想不到特别合适的。
最后她干脆带了自家公司的产品。
在十个员工都去学习之后终于弄明白的跳跳糖,包装改进之后的大辣条,初步成功但不算太成功的奶片,以及一箱子干脆面。
元棠想,管他那么多呢,老是想东想西,还不如带点自家产品,就算是江润不喜欢,她也算是给自己打广告了。
到了赴宴这天,元棠开着自己的车,放了一后备箱的零食。
她当然没有把零食随便包起来,而是弄了个大大的漂亮蛋糕盒子,上面是透明壳,能够看到里面的内容。再用一个浅蓝色的丝带把盒子包起来。
最起码从外观上,看不出来这个盒子里面装的都是廉价的小孩零食。
按照请柬上的地址一路开到徐汇,找到了目的地。
铁质大门缓缓打开,入目就是一栋静谧中带着历史气息的老洋房。
门口登记的人身板挺直:“请出示您的请柬。”
元棠递过去,对方只是扫了一眼就放行。
元棠停好了车,江沛已经在门边等着了。
他说不用元棠穿的很正式,他自己也是如此,穿的简单的休闲服。很顺手的就接过元棠手里的礼物。
“谢谢学妹赏光。”
元棠听的头皮发麻:“学长,你别叫我学妹了。”
怎么听着那么怪呢?
“叫我元棠就行。”
江沛笑了下:“好,小棠,请进。”
元棠刚走进门,江沛就轻轻的说道。
“学妹,今天有些生意场上的人来,你带名片了吗?”
有生意做,元棠两眼冒光。
“带了!”
第107章
江沛家的老洋房外面看着不显山不漏水, 元棠走进去才发现里面居然大的吓人。
老洋房是欧式的外观,尖尖的屋顶,椭圆形状的窗户, 红色的瓦片在阳光下格外夺目。房子外面是规整的花园和平坦的道路, 屋后面有一棵巨大的树冠, 枝条映衬着三层的小楼,像是遮蔽着这幢历史悠久的建筑。
洋房里面是旋转的大理石楼梯, 为了庆祝这次的生日聚会, 楼梯都擦的明亮, 映着屋子中央的水晶吊灯, 光可鉴人。
跟预想中高朋满座的情况不同,江沛请的人并不多。
楼梯一侧有几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在那里说话, 另一边的沙发上或站或坐的一些年轻男女。
江沛跟她说他的爷爷打算见她一面。
两人沿着屋子的通道往后面去,元棠难免心里有点忐忑。
江沛:“不用太紧张, 老人家只是想要见一见江润的恩人。”
他有点好笑的看了一眼元棠:“当然了, 他也非常好奇,我三催四请才来的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元棠:“……”
这人可真记仇。再说哪里有三次, 明明只有两次。
江沛走着走着停下了脚步:“学妹,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元棠不明所以:“你说。”
江沛今天戴了一副眼镜,原本锐利几分的眼神在眼镜下面显得温和了些许。
“我们之前好像并没有过交集, 但自从我们相见的第一面,你好像就在刻意的对我敬而远之。我能问问是为什么吗?”
这句问话把元棠给问懵了,她总不能说她们宿舍因为他而打了一架吧?
她讪笑着说了两句场面话。
江沛叹了一口气:“算了, 不愿意说实话就别说了。”
江沛把元棠带到后院的花房。老洋房的占地面积虽然不大, 但是江家的院子却非常大。以至于走过长长的走廊, 后门处连接的是一片开阔的花园。花园一角搭了一间漂亮的玻璃花房。花房中放了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位老人。
江沛说道:“爷爷, 人我带来了。”
跟元棠想象中不太一样,桌后面坐着的人年岁并不很大,头发虽然花白,眼神却清明的很。眉眼间跟江沛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虽然是书生气,却莫名让人想到了出鞘的唐刀。
老人看到孙子带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进来,那女孩温和从容,很有礼貌的跟他打招呼。
他温和的请元棠坐下:“之前我就跟江沛说了,要请你来家里做客的,只是后来事情太多,一直没能正式下帖。这次正巧凑在小润的生日,希望你别觉得冒昧。”
元棠连忙表示并不冒昧:“之前江沛学长已经谢过我了,本来就是举手之劳,实在不用这样的客气。”
更何况不管是江沛有心还是无意,她都是从江沛那里捡了漏。
东方食品三厂现在的效益虽然还没到回本的地步,但是那些打退下去的旧机器已经让她挣了一笔钱了。
江沛没参与进谈话里,他随手捏起桌子上放的洗干净的葡萄,紫红色的葡萄消失在唇间,留下淡淡的水迹。
老人问过元棠现在所学的专业,感叹道:“我听江沛说你现在已经开了自己的厂子了?”
元棠乖巧道:“只是小本生意,做的是干脆面。”
老人来了兴致,问起干脆面是什么。
元棠就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干脆面事业,其中的卡面虽然一闪而过,但老人还是敏锐的抓到了其中的关键。
“这倒是个思路,你很有想法。”
元棠实在受之有愧:“之前就听说过有这样的集卡方式,我也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
老人只以为她是谦虚,夸了几句之后问起她后续的打算。
元棠:“还没有想好,只是走一步看一步。最近收购的厂子,我准备了几样新品,这次也带来给江润作为礼物。”
提起江润,元棠还真有些挂念。纵然知道以江家的能力,不会亏到这个小孩,但是被拐这种阴影还是巨大的。
她问起江润在哪里。
老人指着外面:“旁人送我一只狗,这孩子出去遛狗了。”
他笑着说道:“等到他回来,看到你送的礼物,一定会很开心。之前他就喜欢去买零食,说是要集卡。”
想起这件事,老人还觉得好笑。
江润不知道从哪儿吃了一次干脆面,深深的迷上了那里面的卡面。
他看在孩子受过惊吓的份上,也不让人管着。于是江润就偷偷摸摸的每天出去买。他来的时候被塞了不少钱,再加上家里给的零花钱,很是富足的江沛借口说自己遛狗,每天都要跑到一公里外的小学门口去买干脆面。
等到被江沛发现的时候,他床底下还有十几袋已经拆了封但是还没吃掉的面。
江沛没揍弟弟,他只是关了门,让江润把那些面全吃了,不吃完不准下楼。
江润吃到第四袋就崩溃了,抱着江沛的大腿嗷嗷哭,保证自己再也不浪费粮食。
老人笑道:“你别看江沛平时不爱说话,但是沉下脸还是吓人的。江润最近一张卡都没弄到,你这次算是送来了及时雨。”
元棠有点惊讶的看向江沛。联系前后,她很快想到了其中关联。
只怕是江沛收拾了弟弟,又觉得不好意思,所以才想着给弟弟买一个零食厂。
老人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听到元棠说起上次江沛在零食厂是怎么帮助自己的,他挑起眉毛:“是吗?”眼光瞟向一旁的江沛,“这我倒是不知道了。”
孙子收拾起弟弟起来是一点情面都不留,他也没管,毕竟孩子没有父母教育,有个哥哥还能管事。他要是护着,回头再让哥俩起矛盾。
只是他怎么不知道江沛还想去买一间零食厂?
江沛:“张显明那家厂子,之前张显明托我去看看,所以我才去的。”
言外之意是,不是为江润。
老人哪儿能看不出来孙子的口是心非。
想到江沛并没有因为那些大人之间的糟污事就牵连江润,他心里也是一阵宽慰。
他咳嗽两声,温和道:“会下棋吗?”
桌子上正摆着一局残棋。
元棠:“……不会。”
她就只会五子棋来着。
老人也不嫌弃:“来,就五子棋。”
对待老人,元棠当然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老老实实的捏起白子,跟老人下起了五子棋。
下了五局,老人才罢休。
“你很有学围棋的天分,有功夫可以自学一下。”
元棠还沉浸在自己下了五局输了五局的气氛中,突然被人这么一说,她抬头也是茫然。
“啊?”
老人:“去吧,你们年轻人可以多交流交流。”
江沛应了一声,带着元棠走进大厅。
客厅此刻也多了不少人,沙发那处更是多了好几个刚才没见过的少年少女。
江沛把元棠介绍过去。
“他们大多数都是咱们一个学校的,不过都是比你大一两届。”
沙发周围七八个人,有男有女,看到元棠都是一脸的善意温和。
“嚯!咱们也来了新人啊!”
“学妹,你是哪个班的啊?”
“成绩怎么样?”
“数学好不好?”
有人抱怨:“张雪,你别老是逮着一个人就问人家数学好不好。”
被叫张雪的女生带着一副厚重的眼镜,眼镜下的眼镜大而无神。
“切,我这不是看不得好苗子被你们全都拉去炒地皮了,想着捞个人过来跟我一块混股市多好。”
她自来熟的挽着元棠的胳膊,亲热的问道:“说真的,学妹你数学好吗?”
元棠有点尴尬:“还行吧……全班第二?”
张雪眼镜冒了光,追问:“那有空来找我做个题不?”
元棠说不上好和不好,关键时刻想起自己当时找的那位痴迷数学的学姐,她急中生智问张雪认不认识宋敏。
“宋敏学姐之前帮我计算过概率,是我们厂子的数学顾问。”
宋敏之前给自己算过干脆面的卡面投放概率,后来随着群像卡的出现,她干脆把宋敏长期聘用了。
现在干脆面厂采用的就是每次计算概率之后再出货的方法,有时候会根据市场那边传回来的消息进行调整。
当然,元棠一点也没亏待宋敏,每个月给的薪资已经远远超出了现在沪市的平均水平。
提到宋敏,张雪说自己不认识。
但元棠说的概率让她两眼冒光。
“什么概率?”
元棠简单的说了一下自己出品的东西,以及里面要考虑的各个方面因素。
张雪听明白之后,从兜里掏出纸笔就开始计算,越算越觉得有意思,紧紧抓着元棠的手问她:“你的工厂在哪儿?能带我去看看吗?”
元棠点点头。
张雪:“还有那个谁谁,”
元棠:“宋敏。”
“对,宋敏,我可以见见她吗?”
元棠应下,张雪高兴地直挥手。
旁边的人笑了:“这种数学疯子居然还能找到合拍的人,真是旷古奇闻了。”
江沛此时已经去门口接人了,其他人说起话来就更没有顾忌。
问元棠:“你是从哪儿被江沛弄过来的?”
元棠“啊”了一声。
对方:“我是被他从职高弄来的,江哥给我报了班,让我去学习编程。他是跟我一样从职高被弄出来的,学的是散打……你呢?”
元棠有点诧异的看向周围,其他几个人虽然不至于这样的惊心动魄,但多数也是被江沛从学校里选出来的人。
各个都有一技之长。
“虽然江哥不让我们说,但是既然给你介绍进来,自然是自己人了。”
元棠听了一会儿终于听明白,江沛以自身为纽带,把这么一群精英聚集在一起。其中有的人是跟着他干事业的,有的人则是会从江沛这里拿到一笔钱作为启动资金,当然江沛也会成为他们的股东。
就好比刚才说话的张雪,江沛就给她一笔启动资金,海内外的基金股票,各种资产配置,都是张雪在处理。当然了,张雪不光是接江沛的单,这个小圈内部的人她也接,她抽点。类似于后来的资产管理公司。
那位被江沛从职高捞出来的小男生,今年也才不到二十,江沛让他学了编程。他最近有了一个思路,正兴致勃勃的准备跟江沛描绘一下前景,好获得江沛的投资。
元棠心下了然,与其说是什么小圈子,不如说这是江沛的投资圈。
让她觉得震惊的是,江沛很显然是抓住了时代的脉搏,不管是计算机还是房地产,个个都是未来的重心。
当然了,这一群人里,最多的是跟着江沛干的。
他们说起拿地盖房,还有资质设计,以及商场引入品牌这些话,都是头头是道的。
各自负责一个部分,遇到瓶颈就开始互相讨论。
元棠听得入了迷。
轮到她来自我介绍的时候,她也就不再遮掩,说起自己现在名下的两家零食厂,还有一家被服厂的股份。
零食厂的产品引起了广泛的好评,被服厂的问题大家也帮着支招。
“之所以会低迷,纯粹就是这几年的外贸生意很难做。自从九一年之后,外贸就很难搞了。”
这些人的意见从高屋建瓴的宏观外部条件,到市场内部的细分,给元棠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重生这些年,她既得益于自己的阅历,也受限于自己的阅历。
在高中时候还好,只需要埋头学习,可进入大学之后,她就深深认识到自己的孤独。
她没有人可以讨论生意上的事,就算有胡燕在,但胡燕更多时候是倾听她意见的那一个。
现在江沛带她进入的这个圈子,虽然只是第一次见面,但是元棠在其中找到了如鱼得水的感觉。
这样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无疑是让她的心情好了许多。
大家吃吃喝喝,气氛融洽,中间还不停的来人。有些年轻人一来就直冲沙发这边,有些人则是眼神带着不屑,跟着穿的光鲜亮丽的长辈在大人那边谈话。
泾渭分明的两边,互相不打扰。
很快到了宴会开始的时候,江老爷子从花房出来,说了几句场面话。遛狗回来的江润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西装,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黑色的小领结。
江老爷子说到江润差点被人贩子抱走的事,台下一阵惊呼。
江老爷子置若罔闻,下了台,有人过来问候,江老爷子就说道:“我老了,这辈子活到最后,不过就是孩子们。”
有那灵性的赶紧止住话头:“江老说的太谦虚了,您这个孙子,我拿十个来换您一个都换不来。您就等着往后享清福吧。”
江老爷子意有所指:“是的,我在儿女运上不算好,也就是这个孙子了。”
江沛站在爷爷身边,听着爷爷给自己远在京城的爹下判词,连带着几个姑姑也没得到一句好话。
来参加的人都是人精,一听老爷子的话音,就知道怎么做了。
出了门各自再往外散消息,心里感叹果然是隔辈亲。
为了孙子,江家的老爷子连儿女的情面都不给了。
人群散去,江沛扶着爷爷进了卧室。
江老爷子站了这么久,腿早就不听使唤了。
江沛把爷爷扶上床,就听见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爷爷的秘书拿着大哥大站在门口。
“京城那边的电话,找老爷子的。”
江沛头也不抬:“挂了。”
秘书有点犹豫,却在江沛的目光中败下阵来,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抱歉,就按下了挂断。
江沛离开爷爷的卧室,回到自己的书房,刚进书房就听见铃声响起来。
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谁打来的,手指敲击在桌面上,敲到第十下,他才接起。
对面是暴怒的男声。
“江沛!你到底给老爷子说了什么!”
江沛漫不经心的玩着手上的钢笔:“我说什么?我什么也没说。”
“那你爷爷怎么会让人给我使绊子!”
江沛冷笑道:“那就不知道了,你该考虑考虑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事。”
“……你什么意思?”
“爸,有些话说的太明就没意思了。江润是我小姑留下的唯一一个孩子,当初我要来沪市上学,是你那位新太太跟我保证的,说会对江润好,所以爷爷和我才决定把江润交给你们养。”
江沛眼中浮现出寒意:“可她一看从江润手里弄不来东西,是怎么对江润的?”
“让人把江润送过来就算了,把孩子随便交给一个陌生人,就连等一会儿的功夫都不肯。一个小孩子,给弄个奢侈品的包挂在身上。所有的证件全在包里。我就问问,她干这些事,到底是操着什么心思?”
电话那头的江父被江沛质问到说不出话。
江沛目光一凛:“她想为自己的孩子争取点东西无可厚非,但她千不该万不该盯上江润的东西。小姑和小姑父留下的东西,都是江润的,莫说是你,就是我保管的部分,到了时候该给江润的都会给。”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你现在吃的喝的用的,都是小姑父留下的吗?”
“别再丢爷爷和我的脸了。再有下次,你拿走的东西就全还回来吧。”
第108章
江沛挂了电话, 丝毫不管电话那头江父是怎么样的恼羞成怒。
坐了许久,他才收拾了心情,回自己卧室之前先去看看爷爷是否睡得安稳。刚推开门, 就看见老爷子靠在床头, 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爷爷, 你怎么还不睡?”
江老爷子取下眼镜:“你爸打电话过来了?”
心知瞒不过老爷子,江沛索性也就坐在床边。
“是。”
江老爷子揉了揉眉心:“不必理他。”
从他来到沪市开始, 远在京城的儿女们就蠢蠢欲动。后面出了江润这档子事, 他更是心里不喜。
江老爷子早些年被下放牛棚, 一子三女中, 只有最小的女儿跟了他一起去。后来江父把江沛也丢了过去,三个人就这样在乡下过了四五年。
好在江老爷子早些年行下不少春风, 所以也有人冒着风险给他便利,去的地方不偏不远, 受罪当然是受罪的, 但是比起其他下放的,已经好了许多。
这三四年之后, 江老爷子也是头先几批平反的,他带着小孙子和小女儿回到了京城。
曾经那些在他艰难的时候不敢站出来的儿女,在他回京之后又个个上了门, 哭着求着说自己的不容易。
江老爷子自然是理解的,风云动荡的年代,谁能不怕?
他重新接纳了儿女们, 叮嘱他们要团结一心。
八十年代正逢改革巨变, 小女儿的婚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她没有选择门当户对的二代们,倒是跟自己的大学同学领了证。那个大学同学是从山里走出来的孤儿, 没有家庭,自然也提不上给任何助力。
原本江沛的两个姑姑还在笑话小妹的目光短浅。
谁知道江楠居然找到了一支潜力股。嫁出去后,夫妻两个很快就抓住机会,一跃成为家里最出色的孩子。
那时候江沛还小,最黏的就是小姑姑,他跟江父有矛盾。江父在老爷子下放之后迅速娶了一个革委会主任的女儿,等到江老爷子回来,他又当机立断离婚。
在江沛回来之后,他第三次结婚的对象是文工团的小组长。
江沛不愿意回家去看父亲的虚伪和后妈的柔弱,多数时候都是跟着小姑和小姑父。
江沛的小姑和小姑父做起外贸和地产上的生意,当然也没忘记自己的兄弟姐妹。江父和江沛的另外两个姑姑都在里面占了股份。利益捆绑的越深,集团里的亲戚就越多。
江沛的小姑在的时候,大家还都十分的和乐温馨,可等到江沛的小姑和小姑父出了车祸,两人双双亡故,只留下一个还在吃奶的江小润时候,一切就都变得复杂了。
集团的大份额股份都在江润名下,次之的股东是江老爷子。
江父那时候基本就等着江老爷子指明他来当集团领导了,结果却被老爷子当头棒喝。
江老爷子把自己的股份转给了江沛,让还在读高中的江沛接手了集团。
等到江润长大,如果江润是可造之材,集团依旧回到江润手中,如果江润不愿意,那做一个只拿分红的大股东也能安稳一辈子。
江老爷子这个决定一出,江家顿时硝烟四起。
江父气的摔了一地碎瓷,却不敢去老爷子面前耍横。
江沛接了集团的业务,忙于学业和工作,江老爷子前几年身体不好,经常要出国去疗养。
于是江父新娶的妻子提出自己可以照顾江润。
江老爷子那时候分身乏术,看在江父最后娶的这个还算老实,加上她自己也刚生了一对龙凤胎,自然同意。
江沛在选择大学的时候,本来也想着选京市的大学,离家里近,还能照顾江润。
可江楠留下的生意多是在南方,所以江沛选择了沪市。
他安安稳稳的在沪市经营了三年,把姑姑留下的资产翻了三倍。
如果不是去年那档子事儿,他压根不会在大学的最后一年休学。
如今尘埃落定,江老爷子也看清了儿女的凉薄自私,跟着孙子来了沪市。
本来事情到了这里,江老爷子还不至于把儿女的脸面都给揭下来,但是江润差点被拐这件事,狠狠触动了他的逆鳞。
江沛在出事的第一时间就去调查了,祖孙两个都抱着一种悲凉的心情。
江润如果出事,那江润名下的股份自然是要分出去。江家人人都可以从中获益。
江老爷子被这样的猜测打击的沉默许多。
虽然最后没有查出来什么,那些人贩子就是长期游离在火车站附近的,完全查不到跟江家任何一个人有关系。
这样的结果虽然让江老爷子松了一口气,但也让他对大儿子那个一向恭顺的老婆起了质疑。
江润一个小孩子,她安排的什么人往这里送?怎么能把孩子直接一丢就走?
那么小的一个人,给他穿的戴的都十分出格,简直把“我有钱”挂在孩子脸上。
这是要干什么?
事情一发生,江老爷子就打电话过去。
江沛的后妈在那边哭的梨花带雨,口口声声都是如果江润丢了,自己就是江家的罪人。
江老爷子想跟儿子说几句,江父却话里话外都是指责他偏心。他们把江润带到七八岁,已经是于他有大恩。还有老爷子只记着江沛,他那对龙凤胎今年也已经八九岁了,老爷子连平时问都不多问。
江老爷子再没了质问的心情,他想说那两个孩子不是他不亲近,只是年纪小小的孩子,至于每次到自己身边都一句一句全是好听话吗?
这是大人教的,还是孩子耳濡目染学的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没有人愿意被孩子这样讨好。
大儿子的抱怨还犹在耳边,江老爷子彻底没了改变他们的心思。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现在就守着两个孙子过日子。
江沛给老爷子掖了掖被角。
两人都默契不再提京城的人和事。
“你今天带来的小姑娘倒是很有意思。”
江老爷子转移话题到元棠身上。
江沛想起元棠的样子,嗯了一声:“是,她挺有意思的。”
“你那个什么集会,是不是要把人家加进去?”
江沛点点头。
元棠今天跟张雪聊的最好,送她出去的时候,他已经听见张雪跟元棠约好了后面的合作。
“那就好,我看她也是很有想法的人。”
今天元棠送来的礼物,江润最喜欢。
别的客人要么送玩具,要么就是送价值很高的东西,只有元棠送的零食,江润简直爱死了。晚饭时候还把跳跳糖偷偷藏在江沛的碗里,江沛面无表情的吃完,然后收缴了所有的零食。
江润再哭唧唧也不管用,江沛就是这样的铁面无私。
想到晚饭时候的插曲,江沛的心情终于舒朗了些许。
“她做的东西都比较有意思。”
也很奇怪,她这样的童心和乐趣,对人却格外的疏离。
江沛想起自己问元棠的话,对方甚至只拿敷衍来对待,刚刚昂扬的心情又瞬间跌了回去。
****
元棠参加完江润的生日会,认识了新的朋友,回到学校的时候心情还是很好。
回到宿舍,田蜜已经搬了出去,她原本的铺位暂时空着,学校没有安排人进来,元棠估计他们会在下一个学年再安排进来人。
林菲和黄欣楠对田蜜的离开举双手庆祝,三个人的宿舍生活简单了许多。
元棠拿出纸笔开始写计划书,今天张雪给她了很大的灵感。
她突然觉得自己的投资策略好像一直都是这边一点那边一点,十分的不规律。
用笔写下自己的一切,元棠开始盘点自己的资产。
蔡州市的门面房一间,浦东的四套房产和周围的地皮,烂泥渡周围的一套民房,自己购置的浦西的一套商品房。两家厂子,以及胡燕被服厂的股份。最后是李经理代理的经销公司。
过去的一年,她的干脆面已经在周围几个省份都站稳了脚跟,每个月的收入能在十万以上。
元棠想了想,在蔡州市的门面房上画了一个圈,又在浦东的四套房产上画了一个圈。
她被张雪的话激励,干脆面现在虽然已经打开了局面,但是北方城市她还没有涉足。
再联系前段时间李经理给的消息,说北方已经有小厂子开始做这样带卡片的干脆面了。
她在干脆面上画了重重一笔。
市场这东西,你不去占据,就会被人抢先。
元棠下了决定,电话打给了李经理。
“之前你说的那几家工厂,下个月我要亲自去看一下。”
现在她的两家厂子都是满负荷运行。一厂每天都是三班倒,工人们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二厂仅有的几条干脆面生产线也是一样,还要忙着处理新产品的生产。
三厂的开始迫在眉睫。
元棠盘了一下身上的现金流,如今还有二百万,完全够再来一家厂子。
李经理忙不迭的答应,他原本就劝着元棠抓紧时间扩开市场,要知道方便面的工艺并不复杂,北方有很多小厂子一台机器就能做。
尤其在过去那一年,咔咔香在沪市周围火了之后,很多北方的小厂子都蠢蠢欲动,其中几家厂子也开始制作这种带卡片的干脆面了。
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些厂子有些不知变通,完全是照搬过去。就连咔咔香的卡面都照抄了过去。好在元棠之前就咨询过律师,这些卡面都做了认证,所以李经理才能很快把这些冒名顶替的小厂子给打下去。
可有些厂子很会钻漏洞,他们觉得你们咔咔香不是做西游记吗?那我就做红楼梦,做水浒传,做三国演义。
这种漏洞李经理完全不知道怎么堵住,你能拦住人家不让做卡面?这又不是你的专利!
李经理回来之后愁的几个晚上睡不着,自从被元棠挖角到新的经销公司来,他的收入就提高了很多,之前虽然说也是个小老板,但合伙生意,难免跟其他合伙人有点这样那样的矛盾。
那时候他说要跳槽,几个合伙人的嘴脸更是让他心寒无比。
他跑下来的工厂和分销点,那些人说要就要,愣是要把他逼得什么都不拿的出来。
最后李经理离开也是带着怨气的,想着自己当初牵头搞的经销公司,可到了最后居然被人家挤兑。心里想想就憋气。
他拼着一股劲要在元棠这里干好,好在元棠是个厚道的老板,他在这里只要是不过分的提议,元棠都能听一听。
沟通成本直线下滑,每天的时间都用在工作上而不是沟通上,李经理把这份工作当成自己的立身之本,盼着元棠的事业越做越大。
“早该开三厂了,咱们一厂这边多少次了,总是断货。”
现在的干脆面已经在至少七个省份都站稳了脚跟,李经理劝了元棠好几次,觉得厂子到了这种地步,最应该做的是加杠杆,赶快铺开。
别说是三厂了,四厂五厂也应该安排上。
难得的,元棠这次没有再说什么“以后再说”的推辞。
她说了一句:“你准备下厂子的资料,找个靠谱的银行信贷人员问一问。”
今年九四年开始,她已经嗅到了很多蠢蠢欲动的气息。
去年海南的楼花暴雷,当然也有一部分人逃出生天,在击鼓传花的市场上弄到了一大笔钱。
这些热钱总要有下一个要去的地方。
元棠结合上辈子的经验,心知如今才算是真正迎来了房地产的辉煌开端。
“之前让你准备的管培生计划确定了吗?”
要拓开市场,自然是需要人才。
元棠在自己的工厂里颁布了两个计划。
一个是内部的升值体系,厂子现在认可的学历包括夜大和职高,只要是学历过关,内部有管理岗位空缺出来,就可以进行竞聘。
元棠给的条件很优厚,不论工人的年龄和性别,只要想进步,在厂子里总有机会。
原来那种论资排辈的风气一去不复返,元棠倒是也没有开除那些跟不上厂子发展步伐的小领导,她只是把对方降职处理。
降职之后的小领导分为了两部分,有一部分是受不了这个闲气,直接提了离开。
还有一部分则是老老实实的改了行事风格,在车间老老实实当上了普工。
竞聘制度刚颁布,元棠还没有见到成效,不过她并不着急,两个厂子现在足有二三百的工人和大几十人的后勤,总会有人出来吃这第一口的螃蟹。
至于另外一样,就是元棠提出的管培生计划。
准确来说,是阉割版本的管培生计划。
后来那种从大学里招收管培生,然后拿管培生当廉价劳动力用上半年,再逼管培生辞职的做法,她当然是看不上眼的。
太不要脸。
她招来的管培生,就是真真正正的当做后续的领导班子在培养。
只不过现在的大学生都分配工作,元棠只能从大专里面找。
去年开始,一部分的大专就已经不再分配工作了,因此她也能捡漏。
“多招一些经管,英语,还有市场营销的。”
李经理表示可以,但也说了效果不会太好。
“比起其他那些大厂子,我们的优势并不明显。”
虽说是有些大专不分配工作,但是多数人还是想要找一份安稳工作的。
国企,国营厂仍然是多数人的首选。
李经理在今年已经去过几家院校,招聘效果都很不理想。
李经理还曾经问过元棠,这样搞管培生制度真的划得来?
元棠不光是把人招进来这么简单,她还会找一些内部的小领导过来讲课,把这些大学生放进公司和工厂里轮岗。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很多人都扛不住了。元棠也投入了很多成本。
元棠:“肯定是值的。”
要知道分配制度在经过十几年,如今已经是基本饱和了。
尤其是前两年开始了裁军,很多转业军人也涌入进了工厂和单位。以前是十个萝卜百个坑,后来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现在是萝卜比坑多。
再加上这两年很多国营工厂的倒闭。
明年开始,就逐步取消分配工作了。
元棠之所以记得这个时间,还是上辈子元柳元芹都是卡着最后一届分配的工作,再往后一年,就没了这样的好运气。
元棠让李经理放心大胆的去做,主要是要形成内部的方法。
她学习的专业课程里讲过,人力资源管理,也是正规公司的一部分。
用人不单单是把人招进来这么简单,怎么塑造好企业文化,再进一步的将自己的企业文化深入到顾客心里,这才是一个长久发展的企业应该解决的问题。
跟李经理敲定好买三厂的打算。
元棠拨通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是马兰。
元棠寒暄了几句,说到正题。
“马兰姐,五中这间门面房,你要吗?”
第109章
王薇, 不,现在已经叫马薇了。
马薇跟妈妈比了几个手势,马兰瞬间了然女儿的心思。
“小棠, 我买的。”
过去这两年多, 马兰早晚出去卖糯米饭, 白天就开着店。两个都不算起眼的生意,积累的财富竟然十分的快速。
马兰早就从紧紧巴巴一个月只挣一二百变成了一年收入过万的万元户。
挣到了钱, 马兰找前夫王礼正式谈了一下。说要把女儿王薇的名字改了。
王礼心情复杂, 最后还是同意了。
王薇于是就这样变成了马薇。
成为马薇之后, 马兰更有干劲了。
薇薇的学习成绩好, 她就在五中周围买了间三四十平的小房子,她还记得元棠临走之前跟她说的话, 元棠那时候劝她挣了钱就买在五中周围。
“你看现在蔡州的学校都是就近入学的,五中的教学质量好, 你房子买在这里, 往后薇薇上学是很方便的。”
马兰这人之前或许糊涂过,但是她有个极大的好处, 就是听劝。
元棠这么一说,她就上了心,买房时候没怎么犹豫就选择了五中附近。
母女两个跟王礼把话说开, 薇薇改了姓,王礼的抚养费就可以停掉了。
至于往后来不来往,看女儿自己的意愿。
马薇沉默了很久, 默默告诉妈妈自己不愿意再跟爸爸多见面。
王礼已经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 马薇也有她的妈妈。
还是不见的好。
马兰抱住女儿, 女儿的懂事像是一道光,照亮了她原本暗淡的人生。
“妈妈一定让你过上好日子。”
马兰是这样许诺的, 自然也是这样做的。
这两年她不但买了房子,还给女儿买了很多衣服和书。三四十平的房子里,光是马薇的书,就堆了一墙。
这种生活里如果说有什么担忧,那就是马兰有时候会担心元棠把房子收回去。
马薇劝她:“元棠姐姐不是说了吗?她大学四年应该不会回来了,咱们先经营着。再说了,就算是元棠姐姐卖房子,咱们跟她买下来不就行了?”
马兰也觉得有道理,所以母女两个一直攒着钱,就怕元棠说要卖房时候自己买不起。
现在这个时刻来了,马兰激动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买的!”
元棠毫不意外马兰的干脆,说了个数字,两人没怎么拉扯就成交。
元棠看了眼桌子上的台历:“那我下个月回去。”
挂了电话,马兰高心的围着桌子转圈。
这个小店,就要是她的了!
马薇也十分高兴,她好久没见过元棠了,这会儿听妈妈说元棠要回来,她悄悄去准备自己的画作。
她现在画画已经拿了好几个全市一等奖了,她到时候要给元棠画一副画,好好谢谢元棠姐姐。
*****
三厂的收购还算是顺利,这次元棠挑的不是在沪市的厂子了,她这次选的是一处距离杭州不远的小镇。
一家难以为继的小方便面厂倒闭,元棠连带着地皮拿下,花了一百八十万。
这个价格让李经理很难受,毕竟就算是在沪市也很少会有这么高价格的厂子。
更别提元棠收购的这家厂子的机器更是不值钱。
可要说是为了地皮,那为什么不在沪市买呢?
他就不信杭州的地皮能比沪市价值更高,前景更好。
元棠却觉得十分划得来,她对杭州不是很熟悉,但是这个地方的名字在后来可是很出名的。因为这里会成为一个远近闻名的旅游景点。
江南水乡的老式建筑,加上沿河而建的各种民宅。
元棠光是看看抖觉得心都静下来了。
她这次买下地皮面积大的离谱,几乎是把这个古镇除了民居之外的地皮全部囊括其中。一条河水蜿蜒而过,她的地皮能占到古镇的一半。
元棠心想,再过两年,这些地皮就到了该发展的时候了。
卖掉地皮只是一笔收入,而做起一个旅游景区,那是源源不断的金母鸡。
三厂收购之后,李经理留在当地安排后来的事情,元棠回到二厂,去盯新产品的发售。
经过一段时间的试验,现在的跳跳糖和奶片都已经全部做出来了。辣条更是在元棠提出的第一版基础上做了好几种改良。
一两毛的辣片元棠也制作了出来,跳跳糖稍微贵一点,奶片则是卖五毛钱一板。
原来的几种果味汽水元棠也做了改良,主要是在包装上,焕然一新的零食跟着来来往往的车辆进入了各个经销商的手中。
元棠特意选在孩子们放学的时候去校门口蹲守。
孩子们现在对于干脆面的热情还没有消退,大概是八十一张妖精卡太难集齐,学生们对此总是抱有极大的热情。
“我拿到一张小钻风!”
“我多了一张蜘蛛精,你们谁跟我换啊!”
“啊啊啊啊,我抽到玉兔精了!”
……
嘈杂之中,也有少数小孩子看见了新来的零食。
元棠在售卖零食的时候,给经销商发了很多宣传海报,如今宣传海报就贴在小卖部的墙上,格外显眼。
“跳跳糖——可以在嘴里跳舞的糖!”
“嚼着吃的牛奶。”
“辣条,辣片,辣肉块!”
小孩子们首先被吸引的就是跳跳糖。
可以在嘴里跳舞的糖?
光是想想就觉得十分得离谱,怎么会有这样的糖呢?
小卖部老板拿到货时候也不信,自己拆了一包放嘴里,那噼噼啪啪在嘴里乱动的糖,给他一种从未给体验过的触感。
因此在孩子们问他是不是真的会跳舞时候,他含着笑表示是真的。
“一包三毛,你们可以试试。”
几个小孩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心,三毛也不贵,最后还是买了。
一人嘴里含上一小堆,很快就觉得腮帮子都在随着糖粒的跳动而震颤。
“居然真的会跳舞!”
说话的小孩刚喊完这一句就合上嘴巴,生怕嘴里的糖再趁着他说话时候跳出来。
这一嗓子吸引了不少人,刚才还观望的小孩不信邪,也拍出三毛钱要一袋。
平心而论,糖就是糖,口感就是那样子,你要说有什么惊为天人的口感那是骗人。但这种噼里啪啦的跳跳糖,到底还是俘获了孩子们。
这糖别说好不好吃,关键是好玩啊!
一个个排队买了糖,也有孩子买了奶片和辣条尝鲜。
买了辣条的小孩很快斯哈斯哈,却又掏出一毛钱再要一张辣片。辣的鼻涕都往下流了,还十分过瘾。
奶片就显得乏善可陈了,本来就不便宜,吃了还不好玩,是销量最差的一种。
元棠如实的记录下自己看到的销售比例,准备回去之后把奶片的销售渠道调整一下。
“看来小学门口还是销不动啊。”
元棠想,这种奶片给孩子买,多数都会不太愿意,毕竟零花钱有限,花在干脆面和辣条上,显然更符合孩子们的性格。
奶片她可以铺在超市和代销点。
她没有选择一枚奶片等于一杯奶,但是她选的是一板奶片等于一杯奶。
数量变化了,但内核基本一致。
厂子里测试过,一板奶片的蛋白质含量,跟一杯一百五十毫升的牛奶几乎等同。这也不算虚假宣传了。
随着元棠这边的记录,其他被分派出去的员工也反馈了数据。
跟元棠估计的差不多,辣条和跳跳糖都很好卖,奶片则是在居民区销售更好。
元棠很快调整了策略。
二厂的几个产品推出之后效果稳定,元棠很满意汪琴在其中起到的作用。汪琴也因此被提拔成为副厂长,全权负责二厂的日常管理。
一厂这边,元棠把郑小芸给提起来,做了副厂长。
三厂则是选了吴阳。吴阳是李经理手下的人,去年元棠把人招进公司,那一批人最后只留下了三个,吴阳就是其中之一。
元棠觉得吴阳踏实肯干,就把三厂的生产任务交给他。
三厂一开,一厂的出货压力瞬间小了很多,最起码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三班倒,工人们连个吃饭的功夫都要挤时间的样子。
三厂一上马,李经理就开始催促四厂。
元棠两手一摊,买下三厂基本就把她的流动资金花完了,现在她的资金已经缩到了二三十万。
李经理提起自己在银行那边问过,一厂和二厂抵押,能贷出至少五百万。
元棠挥挥手:“暂时先维持着关系,等到需要用的时候再说。”
她觉得四厂还不用那么着急,对于她来说,现在最紧要的是把手里几个厂子给维持好。
李经理没有深劝,结果这天他突然给元棠打了个电话,语气里是万分的紧急。
“刚刚,港生那边有消息过来,说他们的干脆面本周上市!”
元棠召集了三个厂子的副厂长和车间主任,李经理也赶到办公室,一群人坐在那里面面相觑。
港生是从香港过来的品牌,自从九一年进入内地市场,基本上一直都是方便面产业的领军企业。
如今港生传来这样的消息,对于咔咔香来说无疑是一种毁灭性的打击。
李经理苦笑道:“港生这次据说是拿出了上千万来塑造品牌,卡牌据说在保密,现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卡面。”
大家都在沉默,郑小芸更是面如金纸。
别人离了这里还有出路,她离开这里,还有什么出路呢?
元棠没有做声,一直翻阅着李经理准备好的资料。
港生这次的来势汹汹并非是毫无预兆,因为在去年,港生已经做到了毫无争议的第一。
国内的方便面品牌在经过几年外资的厮杀,现在还留着的纯国产品牌已经不多了,而港资和外资中,厮杀到最后的港生固然是赢家,但这一路的投入也不可谓不多。
光是黄金档的广告,港生就敢买二十多个省级电视台。连带着央台几个电视台也有港生方便面的身影。
港生用自己充足的现金流和品牌营销干掉了多数对手,现在他们盯上了干脆面这一市场。
元棠放下手里的材料,所有人都等着她发话。
元棠手指敲了敲桌面:“还没开始呢,没到输的时候。”
她到底也在沪市经营了一年,港生刚起步,她就不信自己就连挣扎一下都做不到就直接举手投降。
“港生刚起步,现在放出消息,后续肯定会有一连串的销售手段出来。咱们之前用过的抽奖,头几批拉高中奖率,甚至开比赛,这些手段都有可能被复制过去用。”
李经理紧皱眉头,问题就在这里。港生可以用这样的手段,但是自家已经用过一遍了,难道现在还要再来一次?
元棠眸光一闪:“当然不能了。”
不过港生有脸这样照着学,那也是第二个。第二个抽汽车,噱头就远远不及之前第一次。
元棠:“这次我们的营销要更深入。”
具体怎么个深入法?
元棠提议:“我们做动画吧。”
之前这个念头就在她脑中留着,后面只是考虑到成本较高才一直搁置。
现在到了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就算是死马,也要当做活马试试。
元棠的提议获得了一半对一半的赞同。
赞同的人觉得这样好,看动画片的能有谁?还不是小孩子们居多。到时候直接把自己的产品插进去,软广告最好用。
不赞同的人也很实际。
“现在来得及吗?”
港生那边一直压着消息不往外说,到现在产品都出来了才说。短短这么一点时间,他们真能做出来动画片,绝地翻盘吗?
有人提议也买广告:“我们应该尽快推出到别的地区。”
之前的广告都是在沪市和周围的城市,哪儿像是港生那样,广告直接打到了央台。
元棠却觉得这个提议没办法做。
且不说她现在没有那么多的流动资金,就说她把一厂二厂都抵押了,拿到几百万杠杆资金。这些杠杆资金全投入在广告上,这件事就是不值得。
干脆面这种微利产品,卖多少包才能收回那点广告费?
到时候赢了也就是惨赢,得有一两年都收不回成本。
元棠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做动画片。
她算过了,现在的动画片都是手画,就算是质量不要求太高,一部动画也要花费一年以上。
这个时间肯定是不行的,当今之计,唯有加钱。
元棠找到给沪市电视台做动画的制作组,得到一个更让她无奈的消息。
现在电视台的动画片要么是电视台自己的制作组做的,要么就是别的电视台制作组做的。她要找一个私人的团队非常困难,不光是困难,就算是做好了,想要上电视台也是难上加难。
恰好此时张雪来找她。
听到元棠遇到了难处,她几乎没有犹豫。
“你找江沛啊。”
元棠拿不准主意,她确实也想过找江沛,但是又觉得自己跟江沛的关系没到可以张开嘴求帮助的程度。
张雪可不管那些,她很快打电话给江沛,把事情讲了。
“喏,江沛他要跟你说话。”
元棠接过电话,心里十分忐忑。
江沛在电话那头简单问了几个问题,最后说道:“问题不大,沪市电视台我可以给你搞定,但是你要的急,我建议你找人做技术。”
要知道电视台的制作组都是慢性子,他们拿的是固定工资,真要是着急要,等他们的时间完全来不及。
元棠也明白,万分感谢江沛的伸出援手。
“制作组我来找。”
只要钱砸下去,总会出成果的。
很快,元棠就找到了曾经给自己画卡面的学生,也挖了几个会动画制作的专业人员。
她把这些人全都弄到自己在浦东的四套房子里,房子简单装修,一个四十人的小团队成立了。
元棠:“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求在一个月内出四集,一周一集是最低保障。”
她拿出自己仅有的资金,开出了让人无法拒绝的薪资。
很快,港生的干脆面广告就来势汹汹的占据了七八个电视台的黄金档。
元棠买到一袋,盯着上面的三国卡发呆。
港生选择了三国。
第110章
其实在元棠看来, 四大名著都有作为卡面的价值,水浒的一百零八将,西游的各路妖精, 还有三国中的人物。故事中存在的大量配角, 是天生的群像卡材料。
红楼也能做, 但是红楼有电视剧版的珠玉在前,手绘卡面的效果自然不如真人, 而真人是毫无疑问请不来的。更有一点是要考虑受众, 小孩子们当然是更侧重西游水浒这一类书籍。
港生公司显然是有备而来, 他们选择三国, 初步就定下三种颜色的卡面,魏蜀吴各有人物, 其中最受欢迎的当然是诸葛亮。其他另有刘备,关羽, 张飞, 赵云等这些让人耳熟能详的人物卡。
港生公司甚至还请来了某位著名的影视明星来拍摄广告,广告里, 那位明星扮做诸葛亮的样子,羽扇纶巾,对着镜头说出广告词。
这样的狂轰滥炸很快就有了存在感, 好在有一点是港生的工厂集中在京津冀一带,所以产品首要的销售地点是在首都和周边。
元棠一口气上不上下不下,她不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还有多长。
大公司拥有她没有的渠道优势, 强有力的资金支持, 甚至对方的产量吞吐也远远超过她, 产业也更健全完整,而她这里, 能打的牌并不多。
元棠打开那袋干脆面,里面是一张骑着白马的赵云。
她的目光逐渐变得坚定。
厂子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不拼一把怎么甘心?
赵云七进七出,中间如果有退缩,最后只怕也没有战功赫赫。
元棠拿起电话,打给李经理:“你安排一下,我下午去三厂看看。”
目前正是竞争的关键时间,她不光是要迎战,还有注意自家的产品质量,不能给人可乘之机。
幸好现在已经放了寒假,元棠也没有学校的事情在忙,于是她就开着车子到处忙。
吴阳带领的三厂目前运转良好,二厂的新品也出产稳定。
很快,元棠拿到了第一集 动画片。
元棠用DVD放出来,第一集 动画是从孙悟空拜师学艺开始,以大闹天宫结束。
虽然只有短短的十几分钟,但画风在当下已经算是精美,画面也是色彩鲜艳。
元棠要求在最后一段加上的广告里,是齐天大圣孙悟空拿着干脆面的介绍。
元棠松了一口气:“可以。”
比她想象中要好很多。
团队人员欢呼一声。
元棠看了下手表:“今天下午和晚上都休息,大家歇歇。”
这个决定一出,周围顿时热烈起来。
“太好了,我等下要回去洗个澡。最近这些天,我身上都有味了。”
“我也要!”
“我想吃东西,再不吃点好的,我真的要疯了。”
“你们还有心思吃喝啊,我要回去补觉。”
元棠也体谅他们辛苦,直接跟负责人说让去会计处支钱。
“好好休息一下,你安排大家吃个饭,不想跟着吃的就带回去。”
负责人连连点头:“好的。”
他也扛不住了要,这么个熬法,因为是第一集 要定基调,中间还数次讨论推翻,可以说四十个人基本都没怎么休息。
前两天甚至还有警察来呢,天知道他看见警察那一刻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事,吓的不行。等到警察解释完,他才觉得哭笑不得。
原来是周边的居民报的警,说是他们这边的几个民居不正常,明明都是晚上了,居然还亮着灯,肯定是在干什么坏事。
而起那些居民还观察了,说是他们这些人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不出来,每天早中晚都有人骑着三轮来送餐,大门紧闭,靠近了有时候还能听见吵架的声音。
警察接到报警,第一反应就是里面在搞传销,要知道最近几年随着沪市的发展,有相当一批搞传销的人聚集在城市周围。他们总是谎称自己研发了什么新科技,或者说是什么外国来的最前沿产品,要求下线们购买并且给周围人发展。
这些被骗来的人通常都是关起来,然后洗脑,洗脑成功的就放出去,洗脑不成功的就关着。光是去年,沪市就打掉了至少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传销窝点。
有前车之鉴,警察十分重视,一口气就来了五辆警车。
结果到了地方一看,一群二十多三十多的年轻人正在里面对着画板和电脑做什么,人人都是重重的黑眼圈和胡子拉碴。
警察进门就懵了,等弄清楚之后还是不放心,拉了负责人回去验尿,确定没事之后才放了回来。
想到这次的奇妙遭遇,负责人忍不住一阵心酸。
他是从某个电视台跳槽出来的,这几年打广告的人多,有些广告是找人来拍,也有个别的厂家会选择一些卡通形象,所以他跳槽出来之后挣的确实不少。
元棠找上门说要做动画时候,他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生意。
老实说,广告业做多了,本职工作他还真有些想念。
尤其在元棠说要做西游记时候,他原本的意愿更加高涨。前几年西游记和红楼梦都在爆火,谁不想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一部优秀的可以让后来人记住的作品中呢?
元棠开的高价只是其次,他们这些人之所以这样上心,完全都是以留下职业生涯最好作品的态度来做的。
元棠拿了第一集 的底片送去电视台,电视台的负责人很是客气。
“一般来说第一集 内容我们都要审核一下,不过这个您放心,只要内容没有太大问题都是会通过的。”
元棠表示理解:“那我想问下广告方面的费用?”
她之前问过江沛,但是江沛没有回答,所以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过来问了。
负责人笑道:“这部分是这样的,如果是我们自己制作的动画片,那是要拨款的,可现在您是自己制作,我们应该付您一份版权费用。可您又说要广告时长,那这样好了。版权费用这边咱们签合同,另外再签一份广告合同。我们买下首播版权。”
元棠懂了,这是两两相互抵消的意思。
她略一沉吟,同意了。
电视台很快就通过了第一集 的审核,告诉元棠可以准备上线了。
于是这天晚上,沪市的小朋友们在往常的时间打开电视,就发现电视台在播放一部新的动画片。
*****
沪市,一间狭窄的民居内。
一个年轻的母亲正在做饭,屋子本身不够大,只有两个煤炉灶放在窗户边上,算是厨房了。屋子是简单的一室一厅,空间狭窄局促,但是被收拾的一尘不染。
她弯着腰炒菜,青白色的豆芽在锅里几个翻炒,加上一点红色的辣椒丝做点缀,做好之后盛出一半来,另外掀开锅盖看看小米粥已经煮熟。
锅炉灶台上飘开缕缕白烟,饭菜的香味还没进门就被闻到。
正屋的钟表响了六下,她推开厨房的窗户大声朝外喊:“冬冬!冬冬!吃饭了!”
拉长嗓门喊了几声,叫饭的声音像是一个讯号,很快周围的窗户也都打开,各种高低起伏的声音都叫了起来。
“王鑫——吃饭了——”
“张伟——”
“大树——”
……
孩子们在家属院里疯跑,撑着皮筋的,玩游戏的,跳格子的,一瞬间都被家长给叫回了家。
冬冬淌着一头汗,衣襟大敞回了家,理所当然的被数落了两句。
“赶紧把衣服扣上,都几月了,怎么还这样敞开怀。”
冬冬吐了吐舌头,喊着饿。
冬冬妈把饭菜摆好,冬冬一蹦一跳打开了电视。
“赶快吃,一会儿饭菜凉了!”冬冬妈催促道。
冬冬嘴里喊着快了快了,飞快的把电视调到自己最喜欢看的儿童栏目上。
跟往常不同,以前总是在猜谜的儿童栏目在今天结束猜谜之后居然开始播放了动画片。
小孩子没有能抵抗动画的,冬冬一边扒着饭,一边目不转睛盯着电视屏幕。
冬冬妈忍不住皱起眉头,她不是不愿意孩子看动画片,她只是不想让孩子在吃饭时候看动画片,一集动画片看下来都半个小时了,天气冷,小孩看起来没个头尾,能把饭都给吃凉也察觉不出来。
她敲敲盘子:“冬冬——”
这个拉长的声音叫冬冬怂了一下,他是知道妈妈的意思的。
但是今天他恋恋不舍的厉害。
“妈妈,我就看一集好不好?”
“这个是西游记呢。”
冬冬妈依旧不愿意,她强势的关掉电视。
“把饭吃了再说。”
冬冬立刻撇了撇嘴巴,嘴角耷拉了下去。
冬冬妈不为所动:“必须吃完再看。”
做母亲的太强权,眼看着哭也没用,冬冬只能抓紧时间刨饭。
几筷子绿豆芽飞快塞进嘴里,伸长了脖子艰难的把馒头咽下去,小米粥与其说是喝,不如说是灌下去。
吃完之后飞快一抹嘴,冬冬赶紧打开电视机。
好在刚才的只是预告,现在电视里的孙悟空还在拜师学艺呢。
冬冬目不转睛的盯着电视看。
冬冬妈倒不是真的要跟儿子过不去,看儿子把饭吃了,她也就不再强求。
冬冬看电视的时候,她则是慢条斯理的夹着菜喝着粥。
奈何今天的电视机存在感太强。
元棠当时建议制作组选取咔咔香包装袋上的宝宝齐天大圣形象,制作组表示齐天大圣不可能做成宝宝样子,但是小猴子是可以的。
所以制作组在动画的最开始,穿插了一段孙悟空的幼年时期。
圆滚滚的孙悟空这时候还只是一只开了灵智的小猴子,它跟着别的猴一起吃喝玩乐,一起在花果山上玩水,在树林间荡着前进,别的小猴子围着孙悟空一块玩。
这个孙悟空的形象无疑是很可爱的,就连冬冬妈都觉得里面的小猴子讨人喜欢。
她不由自主的放慢了吃饭的速度。
冬冬则是高兴的都快疯了。
“妈妈!这个小猴子我见过!”
冬冬妈下意识就反驳:“胡说,你在哪儿见过?”
冬冬急道:“就是、就是那个……那个干脆面!”
这一说,冬冬妈也想起来了,是有好几次,她看见儿子在校门口吃垃圾食品,其中的那个干脆面,她也知道在小孩子们之间很风靡。
主要是因为里面的卡片。
冬冬又要给妈妈解释小猴子,又不敢把眼睛挪开,小小一个屋子,快不够他施展的了。
冬冬妈觉得好笑,让他专心看。
“我都怕你脖子给扭成麻花了。”
冬冬盯着电视,聚精会神里甚至没听到妈妈说的什么话。
动画片演着小孙悟空是怎么决定拜师学艺,然后漂洋过海去拜师。学成之后还拿到了金箍棒和漂亮的衣服。
最后是天上的神仙来讨伐孙悟空,各路神仙显神通,都被孙悟空一一打回去。
短短十几分钟,几乎是把大闹天宫之前的这点事全讲完了。
片尾曲是元棠找人做的,紧急之下自然要求不了什么质量,只求一个好学好记。
可最后这点片尾曲,元棠十分的鸡贼。
她要求在播放完动画片之后先不要进片尾,要插进广告。
电视台是有要求的,大部分影视剧和动画片都会在一个小时里插进去三到五个广告,元棠这个动画片只有十几分钟,广告不在中间插,但是结尾肯定要插的。
元棠就说能不能把片尾曲放在广告后面。
电视台采用了她的建议。
所以冬冬左右等不到最后,急的他抓耳挠腮。
好不容易等到广告放完,以为是马上就要放了。
孙悟空穿着金光闪闪的衣服,拿着金箍棒站在南天门外。
“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快快把我迎进去,我要尝尝王母的蟠桃到底是什么味道。”
南天门紧闭不出,孙悟空大怒,正要举起金箍棒打向大门,却看见大门闪开一个小缝。
两个天兵天将偷偷摸摸从缝隙里递出一包干脆面。
“求大圣手下留情,大圣不知道,现在天庭没有人吃蟠桃了。”
“大家都在吃这个。请大圣也尝尝。”
孙悟空接过来,电视上瞬间给了干脆面特写。
孙悟空只是吃了一口就如同徜徉在天宫云端。
最后是孙悟空对着镜头比出大拇指。
“干脆面,我就吃咔咔香。”
说完这句,电视上开始进字幕,片尾曲的声音响起来。
冬冬还没弄明白为什么最后孙悟空会拿着一包干脆面,冬冬妈却已经笑了。
这动画片倒是挺有意思的,广告都打到人家的剧情里面去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就是剧情呢。
冬冬被妈妈一说,也知道这就是广告了,他觉得十分理所应当。
“本来这就是干脆面的孙悟空啊。”
他拿出自己的孙悟空卡片,嘴里哼着刚才的片尾曲。他还没记住歌词,只能自己瞎唱。
“东海有个大石头,蹦出一个孙悟空……”
冬冬唱着唱着,突然大喊一声:“妈妈!你没吃完饭!”
“你还说我看电视呢,你也看了!”
“羞羞脸,我要告诉爸爸——”
……
冬冬妈失笑,今天确实是自己看电视入迷了。
好不容易发现妈妈也会犯错,冬冬开心的不得了。
“妈妈,你也看电视了,那我们以后吃饭时候就不要关了好不好?”
他还要明天看孙悟空大闹天宫呢。
冬冬妈欣然答应,只可惜第二天冬冬按照时间打开电视,就发现并没有孙悟空。
原本的少儿节目最下面飘过一行字。
“动画片《齐天大圣》每周五晚上播放,敬请关注。”
*****
对于元棠来说,这是她格外难熬的一周。
这一周,港生已经将广告又铺了好几个电视台,顺带着在沪市的个别地方也上了三国卡的干脆面。
因为是寒假,所以孩子们扎堆购买的景象并没有出现,但是元棠扮做顾客去的时候,发现自家的干脆面被放在下面,但是三国卡的干脆面却在中央。
小卖店的老板极力推荐三国卡。
“这个中奖率高。”
元棠试着买了两包,一包没中,另一包连着中了三包。
她又掰开面饼尝了尝,港生的干脆面只有两个口味,但是口感跟这家的差不多。
也就是说,两家的主要区别就在于卡面和中奖率上面。
元棠看了一眼热情招呼的老板,心想,或许还有一条,港生显然是让利给了经销商。
不然这种小摊老板也不会这样卖力推荐。
元棠买了两箱对手的干脆面,拿回公司给下面的人尝。
按照她的预计,要不了半个月,对方就能挤占掉她在沪市的三分之一市场。
现实跟她预想的差不多,又过了一周,沪市各个经销点里也都基本有了三国卡的影子,就连沪市的电视台也上了三国卡的广告。
而元棠这边的动画片,虽然已经出了三集,好像还是收效甚微。
李经理急的嘴上出了泡。
“要不,咱们也拍广告?”
对方找的那位影视明星十分大牌,这也无形中提高了港生的知名度。
元棠按下烦躁的心情:“不用。”
再坚持,再坚持一段时间。
李经理没敢接着说,但是他心里的焦躁不比元棠少。
要知道最近厂子里的出货已经砍了快一半了。
刚收购的三厂走上正轨没多久,现在却要面临无活可干的情况。
元棠:“把一厂的货量分给三厂多一点,一厂这边暂时少一些。”
新的厂子自然是要多关注,那些工人们刚刚到岗没多久,如果这会儿就缺单,三厂等于垮了一半。
事到如今,大家都在等时间,等着时间过去,或者说是在等一个转机。
就在这个档口,一厂却出了事。
郑小芸拖着趔趄的腿跑来,推开门就急促道:“厂长,你去看看吧。”
“有几个工人要走,我劝不住。”
郑小芸急的眼泪都要出来。
“他们走就算了,还在厂子里大放厥词,说你要破产。现在一厂已经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