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认错
“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夏海抬起头, 看见窗边的女儿,她长得越来越像庄慧了。
也越来越叫他觉得可望而不可即。
夏恬自顾自说自己的,仿佛是说给外面昏暗的天气听的。
“我没有见过像你这样与众不同的爸爸。”
“你可以不疼我可以不爱我,但我没想到你是真的能看着我去死。”
“你得多狠心啊。”
“比起我那几年受的罪, 你不觉得你这句话轻巧的像个笑话吗?”
夏恬转过身, 她轻轻看了人一眼, 之后抬起头,似乎只有这样, 才能叫她不会心软。
这该死的血缘亲情就是这样, 她好像见不得这个人这样。毕竟在自己的记忆中,爸爸也曾经顶天立地过。
所以啊。
哪是什么可怜天下父母心。夏恬觉得, 爱父母, 才是每个子女刻在意识里的本能吧。
“浩林的手术费, 我替您付了, 这笔钱不少,就当我谢谢您给我这条命。如果你觉得不够, 你就再仔细想想,你儿子一条胳膊, 能值多少钱。”
说完, 她站起身。
这一遭已经全部结束, 她该回家了。
可这一抬头, 走廊的尽头, 迟希带着沈微红, 愣愣地站在远处。
阳光在她们身后升起, 将两人身影拉的很长。
迟希是见过夏海的, 在这等着小恬和他说完话,已经是她的极限。夏恬一抬头, 她就先一步跨出去,快步到夏恬身边,独留沈微红一人在当场。
眼见迟希慢慢到自己身边,两人面对面站着,夏恬觉得鼻子一酸,没来由的委屈袭上心头,勉强控制着不让表情崩溃。
一晚上的困倦,她强撑着一双站不住的腿,向迟希迈了一步,俯身,靠在她肩头。
迟希顿时挽紧了她的手臂。
“累了吧?”
“……嗯。”
“那咱回家。”
说这几句话的功夫,身旁,清脆且有力的一个巴掌声,突兀响起。
夏恬和迟希几乎同时侧头。
看到夏海站在沈微红面前,被删的整个脸侧向另一边,沈微红也涨红着脸,侧着身。
这一巴掌,明显是用了全身力气的。
夏海本就斑驳不堪的脸庞上,出现了一片黑红。
他叫了声,“……妈。”
沈微红厉声吼,“你闭嘴!!”
——
医院的人狠狠看了一场热闹。
夏恬刚刚出来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盯着她们三人看。
不过,她一点都不在意了。刚刚,姥姥打了夏海一巴掌后,拉着她的手将她带了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但夏海的出现,确实像一记催化剂,让姥姥肯跟她亲近了。
路上,夏恬和沈微红在后座,迟希在前座开车,时不时往后看一眼。
沈微红摸着夏恬的手,眼睛红红的。
夏恬本来也没做什么,讨好的笑了,反摸摸沈微红的掌心。
“姥姥~你刚刚打疼手了吧?”
沈微红皱眉看她。
没好气地在夏恬眉心顶了一下,“你说说,你还管他们干什么!这种手术不得花个十几万的,你有这么多钱吗?”
夏恬抿了下唇,再抓了抓脑袋。
“本来是有的,现在没了。”
沈微红哼了声。
在包里找了张银行卡出来,没好气递给她,“拿着!”
小小的卡躺在夏恬掌心,她有点不知所措,“姥姥,这……”
“拿着吧。”沈微红语气突然平和,像想到了什么,深深叹了口气,“一个人在外边,吃点好的穿点好的,眼睛擦亮点。”
夏恬顿时说不出别的话。
“姥姥,我不会亏待我自己的。您外孙女厉害着呢。”
“得了吧。”沈微红说,“叫你拿着就拿着,长者赐不可辞懂吗?”
夏恬:“……”
天。
她姥姥好帅啊。
回到老宅,沈微红也没能闲着。
对于别的家庭来说,她这样七十多的年纪,已经算是一个家里的老大拿,但她是庄家人,身上仿佛也得了庄家的福气庇佑,身体很硬朗。
她在老宅,也只是一个需要照顾婆婆的小辈而已。
两个女儿明天要走,沈微红忙着给她们打包行李和特产。
来的时候就一个行李箱,这次回去另外加了一个超大号的箱子。
夏恬和迟希排排站一起,看着沈微红在厨房忙活。
正在炸牛肉干和鸡肉条的时候,庄琳进来了。
她也是明天要上飞机的主,闻着味就来厨房,不知道干不干净的手,抓上刚出炉的牛肉干就往嘴里送。
沈微红有轻微的洁癖,瞅了她一眼,她马上赔笑,“错了,马上去。”
夏恬在一边看着乐。
她和迟希像往常一样拿了两个椅子反面坐着,下巴撑在椅背上。
迟希侧脑袋问她,“还不去睡觉,真不困?”
“……”
夏恬起身。
这就去这就去。
人走了之后,庄琳坐到夏恬原来的位置,好奇地问迟希,“这是什么情况?大娘怎么突然来了?”
迟希晃着手里的车钥匙,她现在用不着了,扔给庄琳。
“你自己去问她啊,我怎么知道。”
“嘿?你这丫头。”
迟希难得冲她笑了笑,心情怪好的。
看着眼前疏散心结的大姥姥,也不枉她半夜里送完夏恬突然去敲她家的门了。
夏恬的屋子是原来妈妈的卧室,宁扬萃整个都换了新。
她进来刚刚躺下,还没睡着,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穿上拖鞋飞快起身来开门,见是沈微红,夏恬高兴地叫人,“姥姥!”
沈微红没怎么迎接她的热情,进来先摘掉身上的围裙,坐到她床边,嘴角是带着笑的,拍拍床脚示意她坐下。
夏恬喜滋滋地坐她身边。
“姥姥,你今天是去医院看我的吗?”
沈微红点头,手抓住夏恬的,低着头,“丫头,你老实告诉我,你爸对你妈好吗?”
夏恬的表情顿时收了收。
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不说我也知道了。”沈微红说,“他对你这个亲生女儿都那样,更别说对你妈了。
“你妈这辈子,跟我装的乖巧又听话,实际上心是生铁做的,走了就不回来,也不告诉我她在哪,过得怎么样,连生了丫头,都不带来给我看一眼。”
“姥姥……”
夏恬心里五味杂陈。
“现在好了。”沈微红还在继续说,“轻飘飘一抔土,就被人打发了,还把你一个人留在那个地方,水深火热过了那么多年。”
她笑,自嘲的,“就跟不是我生的闺女一样。”
夏恬眼眶红得不成样子,“姥姥,不是这样的。”
记忆回到以前,时间久远到夏恬也快记不清了。
只记得那天,是在家里。
那年夏恬是个孩子,她没能力带妈妈去医院,也找不到夏海在哪。
庄慧,是死在家里的。
那年,是冬天。北令的冬天天寒地冻,屋子里比外面还要冷,夏恬把全部的被子都盖到妈妈身上,也捂不热她的身体。
她不知道妈妈是怎么了,只知道妈妈很冷,冷是不行的。
所以夏恬自己穿了一件衣服缩到妈妈地被窝里,小小地手臂尽最大力量地捂住她,想给她一点温暖。
但庄慧确实,没力气了。
濒死之际,她想明白很多事情。
庄慧那一辈子,就活了一个执着。
她选的人,义无反顾地嫁了,坚定决绝地和家里断了,无非是想证明一件事。
她选择爱情,是对的。
这一切的变数,在结婚后。
结婚后,夏海像变了个人,庄慧是街坊里有名的北方美人,为人敞亮,仁义,大家都很喜欢。
越是这样,越有人说,夏海配不上她。越有人说,夏海的耳朵里听到的就越多,他本来为了那张脸有多着迷,后来就有多怀疑,无数次的怀疑,证明,最终演变成了厌恶。
夏海厌恶庄慧那样的美丽善良。
怀了孩子后,他更是根本不归家,借着洗车店里生意不错,终究是在庄慧怀胎这几个月里,勾上了一个年轻女人。
孕期忙碌,没有好好休息,导致的难产,所以庄慧请了三年的产假。
那个时候,她在小儿科,科室环境很不错,主任是答应了,但三年后,人才辈出,她还是丢了工作。
祸不单行,几乎同时,她在家里撞上了那对狗男女。
夏海畏惧流言,跪下来向她认错,而她也惦记刚刚三岁的女儿,心软原谅了他。
但是男人的出轨,向来只有零次和无数次,这是真的。
又过了几年,他又找了个年轻人。但庄慧无力辩驳,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身体已经很差了。
一步错,步步错,她承认,是她错了。
年轻时候的错,不仅需要用她这一生来还,甚至还要补上女儿的前半生。
庄慧抱住怀里的夏恬,眼角终是留下一滴泪。
“小恬儿,妈妈对不起你。”
当年夏恬十一岁。
她哭着问,“妈妈,你怎么了?你一直在睡。”
“妈妈没事。”庄慧说,“妈妈就是,认错了,我不该赌,我伤了很多人的心,我不配回去,还要连累你,我的女儿。”
“没事的,小恬儿不怕妈妈连累。”
“闺女啊,”庄慧眼睛眨不动了,声音也变得虚无缥缈,“人这一生太短暂了,比起爱你的家人,其实认个错也没什么。”
夏恬大力地点着头,眼泪不知不觉的浸湿枕巾。
“别难过,孩子。”
庄慧最后的话。
“有你,是妈妈这荒唐的一生中,最最开心的事情。”
——
夜晚,帝都的老胡同,有一座老宅里。
一老一少在一起。
夏恬伏在沈微红的膝盖上,在地上坐着。
年迈经年的老人,在她如泣如诉的诉说中,终是弯下了直挺的腰背。
失声痛哭。
母女两个,数年没有解开的心结,今天终于解开了。
可。
而今魂已去。
独留,梦中人。
第1章 红楼
翌日, 全家出动,来高铁站送人。
夏恬和迟希轻装上阵,她俩的行李箱,已经在昨天被庄琳打包寄回了江清。
原因无它, 实在太重。
挥手告别, 夏恬高高兴兴上了高铁。
长大之后, 她对于离别的惆怅也减轻了很多。可能是因为知道,如果想见, 她可以随时回来见。
这次的车程是七个小时。
没买到卧铺的票, 但买到了相邻的D座和F座,对面坐着一对情侣, 可能也是出去玩刚回来, 一路上一直在睡觉。
迟希睡得很好, 一点都不困, 夏恬的眼睛却是有点肿胀,像没睡醒。
“靠着我睡会?”迟希轻轻问。
夏恬摇头, “我在车上一般也都睡不好,没事儿的。”
又过了会。
“小恬儿。”迟希叫她。
夏恬戴着墨镜挡光, 往下摘了摘看迟希, “嗯?”
迟希半天没说话, 嘴里嚼着口香糖, 只是看着夏恬。
昨天晚上, 她当然听到了夏恬房间里的动静, 想问问, 但也不知道该怎么问。
不知道怎么说, 能让人好回答一点。
她久久不说话,夏恬倒是有了想跟她说的事情。
“迟希, 我问你啊,”夏恬说,“你是不是跟姥姥说了点什么?”
迟希眼皮抬了抬,呆呆地装傻,“哪个姥姥?”
“别装啊,你说哪个姥姥?我们有几个姥姥?”
迟希:“我姥姥叫张红梅。”
“……”夏恬认命地点头,“行行行,你非要跟我分这么清楚我也没办法。”
迟希顿时被噎的不行。
夏恬加码,“我说我姥姥,沈微红,行了吧?你是不是跟沈微红同志说了点什么?”
“也没什么。”迟希抓了抓鬓角。
“我就说她怎么突然态度变了,”夏恬一笑,“原来都是我女朋友的功劳啊。”
迟希抿唇,“……emm你高兴吗?”
夏恬点头,“高兴。我是真的高兴。”
“那没事了。”迟希冲她笑,“我想你能高兴。”
车厢里有不少还在上学的年轻人,是不是瞥向她俩,夏恬也看见了,慢慢的坐正身体。
她和迟希两个高材生,现在切身实际地向各位小孩展示了自己词汇储备有多贫瘠。
这次帝都之行,夏恬过的很圆满。回家不久,她接到了一陌生的电话。
电话那头,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叫她姐姐。
这会正是晚上,夏恬在卧室电脑跟前坐着。
迟希在她身边的床脚睡觉,听到这一声姐姐,夏恬捂住手机,悄悄走了出去。
来到卫生间。
“谁跟你说的我电话?”
夏浩林声音还很虚弱,急急道,“是我自己在手术通知书上看的。我总得知道是谁花了钱救了我。”
夏恬沉默。
指尖顶着洗漱台边的釉面,几次张嘴,她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良久。
“姐姐,”对面先叫了她,“你去哪了?我醒过来,他们说你已经走了。”
夏恬一直垂着眸,“你找我干什么?”
“我是来找你的呀,”夏浩林说,“姐姐,我想来帝都看看你,你放心,放了假我才来的,等我好了就回去念书。”
“我不在帝都。你今年中考,不一定能考成了,但是没事,可以下次再考。不能不读高中,记住了吗?”
“嗯!我记住了。”
“听医生的话,回去让你爸多给你熬点骨头汤,有什么不舒服就打这个电话。还有,”
顿了一秒,夏恬叹了口气,“不要告诉你爸这个电话。”
“姐姐……”夏浩林皱眉,想说点什么,但不知道从何说起,“爸,也挺可怜的。”
“好了,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说完,夏恬直接挂电话。
这个陌生的手机号,她默默存在了联系人里。
站在台前。
发呆。
没什么别的印象了。
不过,这小子不错,也没长歪。
拍拍自己的脸,夏恬走出卫生间,回到卧室里。
迟希还在睡着。
迟希睡觉挺喜欢侧躺着睡,半张脸都埋在枕头里。
看着很乖。
此时,夏恬的电脑里,一半是病例,另一半是一个地址。
这是刚刚庄琳发过来的,红楼大院的地址。
庄琳托她,去家里取一个帽徽给她寄过去。
望着迟希的睡颜,夏恬不禁想起庄琳跟她说过的话。
——“红楼是上世纪的建筑,前身是一个家属大院,曾经,里面的人虽然吵吵闹闹,但胜似一家,尤其是我们这一辈。”
——“宇凡的事,在很多人的心里都已经过去了,但小希没放下,否则,她大学毕了业,就不会回来。”
——“当年,也是我的错。我让一个孩子承担的太多,这就造成了,没有人能走进她的内心,这么多年,也就你一个。如果这世上有人能帮助她放下,那可能,也就只有你了。”
夏恬不是很懂。
她蹲下,近距离望着迟希。
喃喃自语。
“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你放不下什么?”
“迟希,你愿意告诉我吗?”
……
夏恬不知道。
迟希有不想说的事,迟希对她不是很坦诚,可她也不想多问。
翌日,夏恬请了半天的假,中午吃过饭后,直接照着地址,坐地铁来到了红楼大院。
她曾经看过照片,看过视频,说是红楼,是因为这栋楼全是用红色的砖造的,经年累月下来,大部分已经褪色,砖块也开始脱落。
她刚一走近,一个骑山地车的平头男孩从拐角处穿了出来,穿着红黑色的校服,风将他的衣衫鼓起,丝毫没有挡住他的速度。
经过夏恬时,先是扫了夏恬一眼。
当寻常人,无事发生。
然而,转出大门后,男生像突然转醒,单脚撑地停下,又往里面看。
这人似乎是没见过。
不,肯定是没见过。
哪来这么好看的姑娘?难道是大学生?学姐?
钟宇阳想着,掉过头,驱车重新来到了夏恬身边。
“你找谁?”
夏恬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到,转过身来,和这个小孩面面相觑。
这小孩看着眼熟。
总感觉跟谁长得有点像。
但她也想不起来是印象中哪个人。
轻狂,骄傲,嚣张,这些词都能堆在这个人身上,是个学生。
“找2号楼三单元。”
钟宇阳下巴指了个大铁门给她,“那。”
夏恬看了眼,点点头,“谢了。”
她转身要走。
钟宇阳皱皱眉,不禁多问了句,“我们这没有门牌号,你要找的是哪家?”
夏恬回头,“庄团长,不知道你听说过没有。”
“哦。”钟宇阳下了车,背包单手背上,“走,带你上去。”
虽然这小孩在装酷,但夏恬觉得装的还行,也没多问,人家说的是事实。
只是,她前脚刚进大门,人还没跟上来,听见外面有一个熟悉的声音。
“钟宇阳!磨蹭什么呢! 你真迟到了!”
这分明是钟语宁的。
哦~
夏恬想起来了,这人长的和钟语宁很像,尤其是那双眼睛。
钟语宁今天休息,中午吃的多,这会下来溜达顺便扔垃圾。
就看见她这不学无术的堂弟,又在游手好闲的溜达,一点她和她哥当年的自觉都没有。
跟着过来,想看看他又进来干什么。
不想看到了夏恬。
钟语宁一惊,“夏恬姐!你怎么来了啊?”
夏恬笑笑,“我上这帮忙寄个东西。”
钟语宁一蹦一跳到夏恬身边,跟身后地钟宇阳下逐客令,“快走啊!愣什么?”
“……”
她叫什么?
夏天?姐?
什么!!
这人竟然比钟语宁还老?
可是她看着比谁都年轻啊……
“干啥?臭小子,看啥呢?”
“啧。”
钟宇阳算是不清不楚地出门了。
等到他走远了,夏恬不禁疑惑,“你们是一家人?”
“昂。”钟语宁说,“是叔叔家的儿子,也是个不守性的。走吧姐,你要找什么?我跟你一起进去。”
夏恬手里有庄琳给的钥匙,此时带着钟语宁一起进到了小姨和小姨夫的家里。
红楼外面是红的,里面的装修也偏红,应该是重新翻修过,这里的家具并不老旧,反而是现在很时兴的新中式家具。
夏恬很喜欢。
要找的徽章就放在主卧床头柜其中一个抽屉里,夏恬一找就找见了。
只是,这个徽章下面,还压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是一张全家福。
上次庄慧说的那张,是庄家一大家子人照的,一张照片满满当当,这一张同样,也是满满当当。
像学生时代的毕业照,这是一张集体式的老照片。
照片的背景,就在红楼正前方。
夏恬一眼就看到了迟希,在最下边一排,坐着小板凳。
迟希小时候跟现在真是等比例放大。
她身后,坐正常椅子的,是一排老人,夏恬一个都不认识。再往上,看到了小姨和小姨夫。
而,迟希的两旁,分别坐着一男一女,女孩看着软萌可爱,像小时候的钟语宁,男孩肯定应该是钟宇凡了。
这位白月光似的人物,也是等比放大,小时候的模样和夏恬想象的一样。
除此之外,她再找,又找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这个女人在小姨左边两个位置的地方站着,显然是曾在医院做过手术的钟兰花。
夏恬看一张照片,看得入了迷。
这张照片和庄家的全家福带给她的感觉又不一样。
如果说庄家的全家福是一个能叫人看出辈分传承的老照片,那这张集体照能让人看出的就是时代的传承。那个年代人慢车马慢,全家福都要满楼的人一起照。
钟语宁进卧室看到夏恬的时候,她正在床边坐着看照片。
钟语宁过去,见是那张,一一给她讲解起来这里的谁谁谁。
到头来,人有点杂夏恬听的头有点混沌。
“这照片不全乎,我家里啊还有张更大的,是后来我专门到照相馆洗出来的,我带你去看!”
钟语宁一直都是这样风风火火的。
夏恬就这么被带到了五单元,开始上楼。
此时,钟家并不是空家。
里面一个走路不便的中年妇女,正在家里撮绒花。
第1章 我能
钟家的格局, 进门先是一堵墙,左边视野开阔,连接阳台,右边较狭窄, 一条小廊, 里面三扇卧室门。
面前这堵墙, 隔壁是专门从大客厅开辟出来的小厨房,一家三口刚刚好。往常这里会挂一张年画, 可就在去年, 这张年画变成了一张照片。
钟宇凡的照片,蓝底的彩照。
夏恬和跟着钟语宁进来, 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张像遗照一样诡异的照片。
或者说, 就是一张遗照。
照片上的男生长得很俊秀, 但眼睛里没有神, 像AI制造出来的。
果然,没一会她听到钟语宁的话, “这是我用我们公司的程序形成的我哥二十七岁的照片,我妈非得叫我洗出来挂着。”
夏恬皱眉。
这一举动当真是闲的没事干。
“走吧, 照片在我屋里, 我带你去看。”
夏恬没动, “阿姨呢?”
钟语宁指了指卧室, “老太太最近迷上绒花了, 自己在卧室里捣鼓。”
夏恬也还没有初次到人家家里就随意开人房间的习惯, 钟语宁没有带她见人的意思, 她也没强问。
跟她到卧室里看照片。
“我妈其实是个手艺人, 年轻时候是做裁缝的,腿不好了就更夸张, 能在椅子上坐一整天,有时候我说她她都不带听的。”
“她现在身体还行吗?”
“行。”钟语宁说,“走路顺畅多了,今年我比较忙,她老是一个人在家里,不知道听了谁的话,不像以前那样絮叨哥哥的事,说话也不神神叨叨的了。”
照片拿出来,夏恬三心二意地看着。
嗯……也是张集体照。
这人都是谁来着?
还是没记住几个人。
老人一个人在家终归是不行的。
“你爸爸呢?没有退休吗?”
钟语宁说,“他还差两年,我爸比我妈小几岁。”
“emm……你们公司最近是真的忙,迟希在家里也是,倒头就能睡着。”
“那是,哈哈哈,”钟语宁笑道,“上次项目做的不错,这次我们要竞标一个大活儿,迟希姐都看了好久了,这个活儿一敲定,那我们有道科技也是响当当的企业了。”
夏恬象征性点点头,不是很关心这些。
她记得,小姨说过,迟希很久没来红楼了。
“她以前,经常过来吗?”
“谁?”
“迟希。”
“嗯,对,”钟语宁说,“迟希姐从前来这后就经常回来,就算是以前,刚毕业那阵,她也是经常回江清,一回来就来我家,所以我妈才越来越喜欢她。”
隔了会,她突然托着下巴,想了想,“你这么一问,倒是让我想起点儿事,我妈以前很不待见迟希姐的,比我夸张多了,她以前还没有那神神叨叨的毛病,后来对迟希姐改观了,她也不知道怎么了,突然死活就不愿意相信我哥已经不在了。”
这件事突然就超出了夏恬的认知。
她一向是沉浸式共情迟希的围墙,一直站在迟希自己的视角,所以在她认为,迟希是被强迫的。
现在重新回到第三视角上,她突然也觉得奇怪。
夸张一点,钟家正常的反应,本就应该是和迟希势同水火。子不杀伯仁,伯仁因子而死,怎么算,都不能是强迫迟希来给自家当儿媳妇这种情况吧?
钟兰花那样的性格,也不像是心机深沉,能想的出不杀人但诛心这种办法来折磨迟希。
如果是看上了迟希的钱,那更是无稽之谈。
如果是这样……
那只能有一种情况。
就是迟希甘愿来来给他们家当儿媳妇。
就算不是这样,也差不多得是这样的情况。
根本不存在围墙。
或者说,这堵墙是迟希自己一砖一瓦建起来的。
原来是这样啊。
这么多年。
没原谅她的是她自己。
迟希没在意爸妈的不维护,她对于小姨小姨夫也只是表面上看上去的僵,实际上背地里,她还是当他们是父母。
她更不在意钟家的强留,因为除了她自己,根本没有人能留住她。
她原谅了所有人。
唯独没有放过自己。
夏恬心里空的厉害。
她以前真的不会多想,可现在她也止不住的想知道,迟希到底是什么想的?她真的放不下钟宇凡吗?
那她和钟宇凡,到底是什么关系?
……
没一会,门突然响了。
“我去看看。”
钟语宁起身,夏恬愣愣地跟着她,除了卧室门,走到那堵墙边,钟兰花正在看着那张照片出神。
“妈,要出去?”
钟语宁问。
钟兰花看向钟语宁,也看到了在钟语宁身后的夏恬。
她顿时眼神不善,挂好儿子的照片,“你是,那个冒牌医生对吧?”
夏恬扯了个笑,“难为您还记得我。”
钟兰花没好气,“你来我家干什么?”
“妈!”钟语宁也是皱起眉,“你对夏恬姐客气点,她是我朋友!”
“不止,”夏恬笑笑,温柔的声音似乎带着锋锐的刀子,泛着冷,“我还是迟希的朋友。”
提到迟希,钟兰花眸色明显暗了暗,转向钟语宁,“妈都跟你说了,让希希顾着点自己,她都忙的没时间来了!”
钟语宁正要说话。
夏恬抢答了,“她为什么要来?”
她靠在那堵墙上,眼睛没看钟兰花,发呆式的望向一个角落。
这位钟兰花阿姨,真的是跟她犯冲,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这样,一言不合就得讥讽她几句。
见了她,就能深刻让人体会到,眼缘这个词的存在,不是说着玩的。
所以,这次也不例外,在她说话后,钟兰花斥问,“嘿?你这闺女,心眼咋那坏呢?存心挑拨我家关系是吧?”
“可迟希不是你家的。”
钟语宁拉夏恬的T恤袖子,夏恬丝毫没感觉到,余光处那张照片,此刻更是给了她不小的力量。
迟希不是钟宇凡的,她从来不是谁家的。
可如果她就是这么想的呢?骗人这种事,她又不是第一次干了。
……
…………
简单,那就一脚踹了她。
反正踹人这种事,夏恬也不是第一次干了。
“咋不是我家的!她是我家儿媳妇儿!”
夏恬勾起一个淡笑。
“我真还挺好奇的,钟阿姨,我老老实实问您一句,迟希为什么,就是你儿媳妇了呢?”
“你……”钟兰花涨红脸,“她就是!”
“不好意思。”夏恬声音放大了些,“冥婚这东西,我国法律没有。我现在可以告诉您,我猜您心里也是明白的,不管您的儿子和迟希有过什么渊源,他已经不在了。对不起,您没有权利,强留住一个自由的人。而且,在那件事里,迟希也是一个受害者。”
夏恬站直了,孤注一掷。
“我请求您,放过她。”
钟语宁踌躇不前,也没再阻拦。
这话她曾经说过数遍,她妈从来不听。夏恬说她也够呛能听得进去,不过再试试也没什么不好,经一张新的嘴里说出来,说不定她妈还能听进去一点……
夏恬接着说,“红楼里英杰辈出,我想,能生出一双这么好的儿女,您也一定不会是蛮横无理的,您也是女人……”
话到此处,眼前身影陡然而至,钟兰花两步走到她跟前,扬起手,一个巴掌,冲她打了下来。
啪的一声。
夏恬整张脸往右翻,左脸火辣辣的麻,有点懵的眨了两下眼。
“哎!”钟语宁忙把她拉身后,“妈!你干什么!”
“干啥?哼。”钟兰花没有一丝悔意,盯着夏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丫头在打什么主意。我告诉你,我老太太活着一天,你就甭想恶心我!”
说完,她回了卧室,将门摔得震天响。
夏恬还在发懵中抽不回神来。
这感觉还真是熟悉又陌生,都记不得上次被打是什么时候了。
哦,不对,应该记得,是高考后。
后来再也没挨过打。
“夏恬姐,你没事吧?”钟语宁担忧的抓着夏恬的胳膊。
夏恬太白净了,这一会已经红了一片,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夏恬比她看得淡,摇头,“没事。”
她再待不下去,拿好包准备走。
刚出来,却突然问了句,“你妈怎么看出来的?”
钟语宁:“呃……”
对啊,不知道啊。
确实神奇。
出来后,夏恬坐地铁回医院。
她没管脸上的红,觉得晚上肯定就消了,迟希大概也看不出什么。
谁知道,钟语宁的嘴太快了。
下地铁站,还没到医院,夏恬就接到了迟希的电话。
迟希公司在医院附近,两分钟就赶到了,刚好把她拦截在门口。
夏恬现在有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
猜迟希内心是件挺难的事,但也远远没有接受她的内心难。
夏恬觉得自己没法接受。
她没法接受未来要结婚的人,心里一直有别人的影子。
也许她们就是不合适的。
迟希拽着她,熟练地往车里走,只是还没到边上,夏恬甩开了她的手。
眼神躲着她。
“我不是说不要去吗?要去也得等我有空了一起去,谁叫你一个人去的?”
迟希看不得她脸上的红印,但眼睛却也移不到别的地方。
没一会她眼眶就红了。
“你是说了。”夏恬看了她一眼,便错开眼睛,“但我想去,你没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去。”
“我……”迟希抓着她的手腕,心在发苦,“小恬儿,”
夏恬再次挣脱开她。
两次脱手,迟希才发现夏恬的意思。
她心里一慌,竟然上前了一步,将夏恬缩回去的手又抓紧了。
夏恬这次挣脱不掉,不得已抬头看她,“迟希,你能不能跟我坦诚一点?”
迟希也不管有没有摄像头了,又靠近了一步,“我能。你别躲我。”
第1章 翻篇
烈日高照, 两人站在树荫下,夏恬没有再躲。
也没在看迟希。
也许,是看见了迟希眼下的黑眼圈。夏恬知道她最近太累了。
这似乎给了迟希一种可以说和的感觉,她便更加的直接, 手附上夏恬的颈项, 将她脸掰正。
那个红印似乎是散去了, 在这吹了许久的风,看不出什么异样。迟希是看着它逐渐消失的, 但她现在, 仿佛能想象得出,夏恬被打的情形, 不停的在她脑海里放映。
迟希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她曾经还跪下过, 还能有什么更夸张的事情。
她说的一直都没错, 她就是一直活在阴霾里。
这片阴霾不源于别人,源于迟希的内心。
往后做出的种种, 没让她见到阳光,反而越发加重了身边的白。
迟希一直都不想去面对。
她觉得夏恬比她自己强的实在太多, 夏恬不管什么情况, 一直都是往前看的, 这样的人, 命运不会亏待她, 一到绝路, 她总能得遇贵人, 峰回路转。
但迟希, 她看不见自己前面是什么,也不敢在无人处落脚。
她也习惯了这样。
可夏恬不行。
她不能让夏恬承受这些能说是侮辱的东西。
指腹摸着夏恬那个被打过的地方, 迟希哽咽道,“疼不疼?”
夏恬错开脸,“不疼,老太太挺有分寸,打的不重,走一路就消了。”
“瞎说。”迟希似乎比夏恬还要疼,疼得眼泪都出来了,“现在还没消呢。”
见着迟希的泪水,夏恬立时三刻有点懵圈,这情绪不上不下地,搁在那了,忍不住,笑了下。
“你哭什么?我还没哭呢。”
迟希不语。
没管这些不重要的小事了好吗亲爱的?
她赶紧擦了擦眼泪。
夏恬认真了点,“钟老太她,知道我们俩的事情了。”
迟希还是没说话。
这里不是适合说话的地方,夏恬一直站着可能会累。
她把夏恬的手抓得紧紧的,找到自己的车,给她打开副驾驶让她进去,她回驾驶座,将空调开大。
一股凉风从风口袭来,夏恬闭了闭眼,再睁开,感觉眼睛能睁开了,好多了。
就听到迟希说,“我告诉她的。”
……
夏恬震惊了。
“什么时候?”
迟希回,“年后。”
“难怪啊,”夏恬恍然大悟,“你怎么告诉她的?”
“就说,”迟希往后靠,靠在椅子上,眼神耷拉着,“以前跟她说过的话,现在都不能作数了,因为我是真的做不到。”
迟希笑了笑,“我在这个世界上,有想要守护的人,我是的确没喜欢过钟宇凡。”
夏恬说不出话来了。
“啊?”
只能诧异一声。
她现在依稀还记得小姨先前说过的话,就是迟希可以走出阴霾再嫁人,却绝对不能喜欢女人,否则那就是没喜欢过钟宇凡,那钟宇凡这条命就成了个笑话。
可是现在……
“小恬儿,”迟希看向她,怔怔道,“我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只是,那些,我不想回忆起来,我很想翻篇。我想自私地活,不想管钟家的事情,我没想到会伤害到你,对不起……”
“打住,”夏恬坐近了些,“你告诉她,你其实喜欢女人了?老太太能相信?”
“我也没怎么多说。她似乎早看出来了,”迟希道,“我一说有想守护的人,她马上问我是不是医院那个医生,我就承认了,还,还……”
夏恬睁大眼,“还什么?”
“还说,我们是老同学,我其实惦记了你十年了。”
“……”
夏恬突然觉得,她这一巴掌是替迟希挨得。
不过……
她问,“你没挨打?”
迟希点头,“挨了,打的是胳膊,很快就好了。”
“嗯,”夏恬点头,“应该的。”
迟希:“……”
“我还想知道,”夏恬趁热打铁地又问,“你跟她说过些什么?”
迟希抿唇,皱眉。
看起来真的是难以启齿。
但夏恬没心软,很坚定,“迟希,你不说出来,永远不会在心里翻篇的。我也会一直脑补这件事,对我们两个都没好处。你难道不信我吗?”
迟希点头,“当然信你。”
不愿意说,因为是黑历史。
别人口中的黑历史可能是散发稚气的青春,而迟希的黑历史是纯粹的黑暗,一片一片不断累积,从不曾消散过。
当年毕业后,迟希和夏恬分手,从北令回到江清。
在北令的两年,她从内而外蜕变,身上有了光彩,遇到了值得深交的朋友,也有了刻骨铭心的恋人。毫无疑问,那两年,迟希是为迟希而活,活的精彩万分。
她从不谙世事的傲娇小女孩,一夜之间跌入地狱,后又一点一点从地狱回到烟火人间,变成了一个明理,懂人情的大人。
这里面的变化,一半,是从夏恬的书单中得来,另一半,都是在夏恬身上学来的。
她一直不明白,夏恬既然一直在为人欺凌,为什么不动用法律武器保护自己?而要一直忍让。
后来懂了。
夏恬告诉她,那种做法虽然可恨,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可取。
首先,未成年人没有经济来源,斗不过大人,其次,家暴和故意伤人是完全的两个概念,一旦挑向极端,她所在的环境也会发生变化,这一切都直接影响高考,影响未来。没有人帮夏恬,所以她得把所有后路都想好了。
夏恬说过,“对错,有的时候就是一个答案,这和真正要面对的现实比起来,显得单薄。”
夏恬很早就知道了这个道理。
那一次,迟希弄丢了夏恬,反而想明白她说过的这句话。
迟希觉得,她之前是做的不好。不是说做法,是她的内心。
一个为她而死的人,应该得到起码的尊重。而她竟然满心都是在撇清关系。
所以,她回去了。
回来第一个决定,就是想替钟宇凡做一些他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想了很久,迟希也没能想到什么,她本来也不太关注钟宇凡。但她知道一点,钟宇凡肯定会惦记她的父母。
所以迟希回到了钟家。
有一段时间,是个暑假,钟兰花在儿子房间,看儿子留下的东西,没有关门,迟希正好撞见了。
那也是她和钟兰花的破冰。
因为钟宇凡留下的东西里,没有一件是和迟希无关的。
有她用过的发带,玩过的赛车,散打升带淘汰下来的腰带,听过的cd,看过的数不尽的漫画,等等等等。
还有被揉成一团,又展开,又揉,再展,一张卡纸被揉去纤维,只剩软绵绵一片的表白信。
上面的字迹都模糊不清了,隐约只能看见一个,一辈子。
迟希在门外,一直没进去,安静站那看里面。
钟兰花突然就叫了她一声,“丫头,过来。”
迟希跟过去。
扫了一眼床上的东西,觉得眼熟。
“孩子,你是不是也很难过?”钟兰花突然问她。
迟希下意识点头。
“好孩子。”钟兰花摸摸迟希的脑袋,“是这臭小子没福气,没有媳妇儿命。”
那个暑假,迟希也才十九岁。
如果她知道再过半个月她就能在帝都见到夏恬,那她绝不会说出后来的话。
当时的事实是,她已经和夏恬诀别,夏恬没有留一丝可能给她们。
那是迟希从生下来到如今,第一次放弃自己内心的声音,想妥协。
她说,“没关系,我也不会再跟别人在一起了。”
这话,就像被钟兰花深深刻在脑海里一样。
此后,钟兰花就完全变了一个人,对迟希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甚至比亲生女儿钟语宁都要好。
多米诺骨牌一旦开启,就会不受控地发展,到后来钟兰花身体越来越差,心智逐渐发生问题,也就演变出了,以为儿子没死,迟希是儿媳妇这样的认知。
这样的环境下,迟希一直没被同化变成直女。
因为在后来,夏恬频繁地出现在了她的生活里。
她变成了一个偷窥者,每天通过丁然和江叶,还有郭箬阿姨打探夏恬的情况。
时间缓缓流逝,夏恬果不其然受到了郭箬的青睐,开始了她本硕博连读的校园时代。
夏恬和郭箬当时有一场拜师仪式,在医科大校园的天台,这场仪式被当时夏恬的新手机记录了下来。
可夏恬不知道,迟希是第三个看到这视频的人。
哪怕两人当时已经决裂,迟希都莫名的与有荣焉。
逐渐的,迟希觉得自己又做错了。
她从来正视不了自我。
她觉得可以专注地为钟家而活,但她大大低估了自我意识的强大。
所以某种程度上,迟希的生活不算黑暗不算阳光,是一片白,近乎到无限。
一边在想着要为宇凡哥孝顺父母,一边疯狂地在思念着夏恬。她的情感,经过时间的沉淀,几乎要凝聚出了实体。
而今,两人的这次交流中。
字里行间,夏恬听得出迟希要表达的意思,说到“我就想,要不这辈子就这么算了”,夏恬还是皱着眉的。
直到后来,迟希轻轻地说,“但你出现了呀。”
夏恬一出现,迟希就没办法认命。
第1章 山雨
夏恬一直有个问题。
很想知道答案。
“我问你一下,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迟希看着她。
表情很淡。
反问,“你呢?我也想不通,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
夏恬飞快接话,“你看, 我们俩的问法不一样。”
迟希眼皮一抬, “嗯?”
“我先回答你。”夏恬想着, 慢慢地说,“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种感觉。虽然可能嘴上会说的不很好听但心里清楚那只是在欺骗自己的那种感觉。有时候睡不着, 我老想你,但是又想到你不喜欢我, 我就有点难受, 所以得说服自己认清现实。我承认, 我一直都是这样。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你要问为什么我也说不出来什么,好多事我都没条理了, 就是这个感觉还在。”
“这是我的答案。”
夏恬自己明白,她一直都是个感觉至上的人。
要不怎么说, 后来遇到那么多人, 她也再没有想要谈恋爱的欲望呢?
当年迟希的诀别说的话狠, 但并不是纯难听, 竟然让夏恬觉得有点道理, 这是她没有对迟希心理崩盘的关键因素。
迟希听的心软一片。
可夏恬都没看她, 像极了在分析数据, 一个劲地思考, 边思考边说,“但你不同, 你没把自己和我放在一条线上,不然你说不出这种话。”
迟希叹了下气,里面十足的欣慰,“那有什么,咱俩之间还用计较那些吗?我们早都不在一条跑道上了。”
“在的。”夏恬说,“我们不是都在学着,怎么爱人吗?这条路上,大家都在,都是一样的。”
迟希一愣。
夏恬说,“我跟你讲个事儿。我第一次见识我的老师,也就是郭箬教授大显神通,是在帝都,那一次,老师救了一个身中十三刀的妇女,一双巧手,起死回生,我身边所有人都在惊叹郭箬教授的能力,但郭箬教授在意的,是这个人为什么会身中十三刀,最危险的三刀,让这位妇女失去了眼睛。”
迟希一点没听过这事儿。
“为什么?故意杀人?”
夏恬点头,“是。可你知道是谁想让她死吗?”
迟希摇头。
“是她的丈夫。”夏恬说,“我一直很想知道,为什么平日里温润儒雅的一个人,内心却住着一个猛兽。后来才晓得,他们夫妻俩感情不和,女强男弱,男人看似平和,实际内心积攒了太多的怨气和不甘,这种人无疑是懦弱的。可当时我老师说,这就是人性。我们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认,我们必须要接受人性中的弱,哪怕很不愿意看到。即使看到了,也不要长存批判,因为这是人之常情。”
郭箬确实是夏恬的贵人。后来,夏恬有一半的职业观和世界观,都是因为她而建立的。
夏恬笑了笑,“你说,你为什么不值得人喜欢呢?你明明这么的优秀,你不输给任何人,为什么你会用到值不值得这个字眼?”
“我……”
迟希突然觉得,她没什么有力的说法来回答这个问题。
而夏恬也不期待她的答案,她知道自己当头一棒,迟希大概得分析分析她想表达什么。
不过,夏恬不想让她浪费这个时间。
她看着迟希。
“我刚刚的意思,就是,我们要学会以平常心看待这个世界。这也是到这个年纪了,我觉得怎么着,我们都得对社会有点责任感了,才这么说的。总结起来就是遵纪守法,宽以待人。”
“但是呢,这几个字还有一个前者,宽以待人的前提,先宽以待己。”夏恬笑笑。“人生的容错率很高的,总不能真的在一片阴影下过一辈子。要知道,你做错的只是那么一点点而已,是时间的长尾效应让它现在滚的有点大。可时间又不是只在它上面起作用,这么多年过去,我们自己也同样更强大了。对不对?”
长时间的说话,夏恬说的口干,迟希车上放着矿泉水,她摸来想喝一口,拧了一下没拧开,被迟希自然的接过去,拧开给她递过来。
迟希托着下巴,当真是受教。
夏恬喝水,而后看向她,“怎么了?”
“没什么,我看看你。”
“看我干什么。”夏恬长呼吸一口,“我还没问你呢,你昨天不是说要出差吗?怎么这会还在?”
呃……
迟希的眼睛,呆呆转向屏幕里的时钟。
16:39。
……
坏了。
时间定格了三秒。
迟希眉心拧了下,默默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
“嗯,改到明天吧。”
是要出差,去南海找甲方汇报项目。
本来订的飞机是,今天下午三点的,这会,估计已经落地南海了。
唉。
挂电话后,夏恬和迟希对视一眼,双双笑出声。
夏恬本来今天真的是动了要分手的念头了,她现在觉得,看来还可以再观察观察。
“呼——”
迟希长叹一声。
夏恬乐,“怎么着?”
迟希学着夏恬平时危言耸听的语气,“你刚刚太吓人了。”
“我干嘛了。”
“你不让我碰了。”
嗯,挺委屈。
夏恬也委屈,“我今天被打了,还不能撒个气?”
“……”
能能能。
又错了。
迟希脸色沉了沉,“这件事得慢慢来,你如果想再去大院,等我回来再说的。”
夏恬这次同意,点头。
“钟老太虽然跟我妈是同辈,但她比我妈要大个近十岁,钟宇凡之前,还有个哥哥,但是有心脏病,不到七岁就不在了。后来才有的钟宇凡和钟语宁。老太太看样子硬朗,但这几年我能感觉得出来,她精神不太好了,也不愿意去看医生,一直没去过。”
夏恬顿时皱眉。
原来还有这么一段。
“五一听我哥问我妈,说她可能是小脑萎缩的前兆,这病理我不太懂,你应该明白。”迟希再次叮嘱,“知道你看得开,但是,我们小恬儿现在可是全家人的心肝儿,金贵着呢,你不在意,多的是人在意。”
夏恬失笑,“真没那么严重?”
“嗯嗯嗯,知道知道,不过你今天晚上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你小姨吧。”
夏恬:“……”
不过事实上,小姨也没怎么应付。
庄琳就是打了个视频看了看她,然后忙忙碌碌地又挂掉了。
长辈们尚在努力。
夏恬被激励的当即起床看了俩小时病例。
把叫嚣着缺乏安全感兴致大发的迟希晾了俩小时。
等到夏恬犯困,迟希在她身边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迟希就起床收拾,早早跟夏恬道了别。
正月里夏恬刚练的车,拿驾照至今不到两个月,迟希将车钥匙留给了她,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找丁然一起,丁然是个十年驾龄的老司机。
夏恬只管点头。
还是在迟希走后第二天,就自己开车上路了。
开玩笑。
开车这种技术,对于手稳心态稳脑子还好使的夏恬来说,简直不要太简单。
不过,还是不知道怎么的,刚开了一天,丁然就自动出现在了夏恬和迟希家门口。
今天是夏恬调休休息的一天。
丁然知道了,马上兴奋了,“南城有个新开的密室逃脱,咱俩下午去玩呀。”
夏恬从来没去过,“好啊。”
高兴了一瞬,丁然又开始惆怅着发呆。
夏恬把车厘子和樱桃都端上来了,也没见这大小姐开心一点。
“哎哎哎,”夏恬说,“不想来可以不来,没必要勉强成这个样子好吧。”
“都什么跟什么。”丁然一瘪嘴,“我是紧张,你不知道,这次跟有道竞标的你猜是谁?”
夏恬哪里知道商场上的事,不过既然丁然都这么问了……
“是我们认识的人?”
丁然眼色一平,“不然说你聪明呢,不止是认识,还有仇!”
……
夸张了夸张了。
夏恬小心翼翼问,“不能是王祺扬吧?”
“……”丁然使劲一拍手,“特么就是他!我真服了!哎你怎么猜出来的?”
夏恬一笑,“咱们班的同学里,不久他和迟希两个是当老板的?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他们俩竟然是竞争关系?”
“啊。”丁然点头,“是啊,这王祺扬开公司比有道早,当时他也来江清发展我就觉得很隔应,没想到还能是同行,真是服了。”
此时,远在几千里外的南海,一场紧张又刺激的竞标正在进行。
冤家路窄,对面公司的领头人,迟希也早先就看见了。
她一进来就没好脸色。
本来是想,这次项目拿到手,那她老婆本就有了。
不过现在她都不怎么想和这么个人渣抢。
这一会儿,她已经又新想了几个能赚五百万的电子,打开电脑查阅相关BP了。
“哎,小希,王祺扬身边那人,怎么好像一直在盯着你看?”
于越坐近了突然跟迟希说。
迟希头都没抬。
“看就看呗,我怕人看?”
“不是,”于越觉得好笑,笑了笑,又正色道,“我怎么看着,觉得有点慎得慌呢?你看看是不是你仇家?”
迟希:“……”
哪门子的仇家?
闲了,她分开眼神瞟了眼王祺扬身边那个人。
是个男的,戴了个黑框眼镜,打扮地很像理工男。
旁边,自家公司里一个程序员,听到了俩人的对话,碰巧又对高深的算法很精通,一眼就看出了那人的废柴,侧头跟迟希说,“这人估计连CAD是什么都不知道。”
看着,确实像。
那到底是谁?
远处,王祺扬跟自己身后的员工说,“你确定没问题吧?”
那人笑得贼猥琐,“那必须的,王哥,您放心,我这可是专门找了黑客从他们公司偷出来的。”
“那就行。”王祺扬眉间紧锁,“我怎么感觉他们那女老板迟希好像认识你呢,都看了你好几回了,你认不认识她?”
良久,那人收起电脑。
“是认识。”
过了会,又说,“不是因为她,我也吃不了这几年牢饭。”
第1章 争锋
有道的抽签号垫底, 按理说看着身边走了一波又一波的人,人人脸上的表情复杂多变,大家应该都紧张不已才是。
实际上,以迟希为首的程序组, 此刻神情自若, 不以为然, 好像在进行一次简单的每周汇报。
程序组一共就两个人,一个迟希, 一个是刚刚和迟希说过话的小哥。人在江湖,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赵君, 人称down。
迟希和他此行都是负责技术统筹的, 至于汇报, 由一个口才很好的外向女孩进行。
和迟希待的久了,大家也都沾了点莫听穿林打叶声的习性, 都清一色的宠辱不惊,反倒是于越, 在人群里最为紧张。
他倒也不是紧张能不能中标。
原地搓了会儿手, 于越往后靠, 指背碰了碰赵君的膝盖, 问他, “君儿, 你确定没什么问题吧?东来可是已经进去十分钟了啊。”
东来科技, 是王祺扬三年前开的公司, 据说也是年轻人团队。
赵君用一种漠然中带着可怜的表情看了他一会儿。
于越抿起唇,乖乖坐好。
想当年, 迟希为了挖传闻中的北方第一黑客down,不惜把自己锁在家里,彻夜尝试了二十个昼夜,终于打进了down连接好的通讯通路,一番畅聊,也不知道down被她哪一点吸引了,竟然真的来入了伙。
迟希后来觉得,大概是因为觉得她够执着,也够可怜。
赵君这个人呢,不喜欢出头冒尖,就算真入伙,他也不要和平常人一样的工资标准,他要的标准是和公司内保洁阿姨一个水平。
因为他觉得除了工位的卫生,他也不能为公司做些什么。
原因是懒得做。
不过这次,不知道怎么他非要加入一起。大神的想法没谁能猜透。
迟希这个时候,正在外网查看资料,她放心的把所有事情都交给了赵君,听见了赵君和于越隐约在说话,也没听清他们说的是什么,迟希单纯开口劝了句,“没事儿的啊,过不了不影响,咱也不会穷到睡大街上去。”
于越咂咂嘴,没好气地看她一眼。
这叫哪门子的合伙人?显然是连他刚刚在说什么都没听清。
还好他有得力干将。
赵君眼前的电脑里,黑红的字体正飞速地流动。
他控制时间,精确到了秒数,“可以了。”
于越搬椅子坐到他身边看。
看了一通,没看懂。
赵君神色如常。
这么点小事,一点都没有探究的刺激感。
if嵌套指令的闪过,于越似乎才明白了这是进入到了哪里。
“这是东来汇报的数据网?”
赵君勾了勾唇角,“我为你感到骄傲,老板。”
于越:“嘿嘿。”
只是,到后面,越看越熟悉。
数据链逐渐的,好像又变回了自己家程序的行列。
很快,出现了一段3D动漫展示视频。
除了剧情,所有建模,能说与自家的无甚差别,衣服的细节都十分相近。
这里的建模不完美,人物各有各的缺陷和记忆点,动作,毛发,都自然到与真人没有区别,甚至能看到拳头握紧时,手掌挤到一块的皮肉,像活过来了一般。
这样的品质绝对是上乘,而优化建模的关键性数据,出自赵君和迟希之手。
看着东来肆无忌惮地盗用,于越却没有过多的紧张。
他观察着赵君下一刻的反应,只见他轻轻按了键盘上的alt键,电脑里的画面顷刻变得迟钝,不连贯,短短十几秒钟里,甚至还有半秒的断片。
于越看赵君的眼神里顿时充满了崇拜。
这简直就是,一发鸿毛可抵千金的具象化。
“你做了什么?”
赵君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一下,以表忠诚,“没什么。只是让优化失效一部分而已。”
“天哪,为什么可以做到?你黑进了他们的电脑?”
赵君勾唇,不屑一笑,“他们电脑里除了钱什么都没有,不值得我进。”
“那你到底怎么做到的?”
“不是我做到。是他们蠢。”赵君说,“我就算再屌丝,不至于自己卖自己的优化数据。”
于越顿时了然,“这东来能派人找上你,也真是刹费苦心了。”
这番话,如果叫此刻在展示厅着急的像热锅上蚂蚁的王祺扬知道,恐怕会气得吐血。
没一会,他们被叫停了,一行人从展示厅里出来,等候室只余了一家公司,有道科技。
只是,王祺扬真的没想到,他们竟然抱了半颗西瓜,在分着吃。
看见他出来,于越乐呵呵迎上前,“老王啊,怎么样?过了吗?”
王祺扬一看他,心情莫名好了点。
这数据是抄的有道的呀,虽然没能拿下,但有道也肯定只能认栽了。
他没赢,却也没输。
这么想,王祺扬心念一松,“没过,我们水平有限,比不上有道,你们快上场吧。”
于越笑笑,“行。”他再次扬了扬手里的西瓜,“要不来点?去热,降火。”
王祺扬淡淡推开,他现在更着急看到有道也吃瘪的样子,胡乱答,“不吃了。”
“行。”于越点头,丝毫没强给。
迟希还在看手机,这会在和谁聊天,笑得春意盎然的。
有道科技代表团,此时进场了。
独留迟希一个人在外面等候。
很快,她感觉到身边坐了个人,一股子浓烟味儿窜进她的鼻尖,叫她瞬间从聊天记录里抽神出来,往身边看了眼。
这不是刚刚那个,一直盯着她看得猥琐男吗?
坐到迟希身边,谢咫白压低声音问了她一句,“语宁在你那还好吧?”
长相记不太清,声音熟悉。
这种非常厚重的嗓音,迟希这二十几年也没遇到过几个。
她皱眉,坐远了很多,又扫了他一眼。
没错,确实有过一面之缘。
那次,迟希和这个人以及他带的几个小弟打了一架,救下了深巷的钟语宁。
后来去报案,原本是没有什么波澜,不想后来,竟然真的牵扯出一桩失踪案。
那群人干的坏事远远不止表面上看到的那么简单。
迟希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咫尺天涯的咫,黑白的白。
她还有点意外,“当然很好。”
谢咫白诡异一笑,“那就好。要没有她当初的做证,我还没有后来劳动改造的机会呢,我可得好好谢谢她。”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一种挑衅。
“看来你还没改造成功啊?”迟希问,“你这次想害谁?”
和谢咫白对视了一眼。
迟希没躲,谢咫白也有点意外,随后又释然。
这人不愧是爆过他头的女人。
他笑,“哪能呢,受教育这么多年,以前的毛病早都改了,下次回江清,咱几个好好再聚一聚。”
说完,便起身离开了迟希身边,回到了王祺扬身后。
迟希没有目送他离开,只是多看了王祺扬几眼。
看那郁结于心的神情,十有八九是没选中。
迟希一点都不意外。
坐着坐着,时间不经意过去了半个小时。
迟希在一旁自娱自乐,与整个剑拔弩张的东来项目组成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时间已经很能反映问题了。
王祺扬越发着急,不停询问着谢咫白,“你说,不是偷过来的吗?不是复制粘贴过来的吗?这是啥情况?我们进去多久?人家进去多久?”
“老大,”谢咫白仔细想,“我知道了,他们公司有个能说会道的女孩,估计拖延时间了。”
当然了,这只是欺骗自己的说辞。
又过了半小时,于越从里面出来,将迟希叫了进去。
再出来,双方已经签好了合同。
有道每个人满面春风,东来一整个如坠冰窖。
谢咫白自己也都不明白,飞快拿出手机,找到了一个头像是黑白人像的微信,到角落里疯狂給对方发微信。
展示厅里,在角落坐着的赵君,手机突然急促的响了几下。
不过,他打开,看到来人,利落地又关掉了。
外面等候室。
王祺扬来到谢咫白身边,“到底怎么回事?”
谢咫白一脸的无辜,“我也不知道啊,他突然不理人了。”
“你到底在哪找的冒牌黑客?!”
谢咫白诧异道,“我,我在校园交流群里。”
王祺扬:“……”
真行啊。
“老大老大老大,你别生气。”谢咫白灵光一闪,“我知道了!还有一个办法!”
“有话就说。”
“阳的不行就来阴的!我和他们公司一姑娘有交情,趁他们没签正式合同,回去我跟这人联系联系。”
王祺扬还有良知,有点犹豫。
“这……”
“老板!我实在是不想看您被这群人欺压这么久!您难道甘心吗?您又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凭什么那么高高在上?”
——
此时,迟希和有道的人整装离开。
此次任务圆满完成,大家准备回江清。
去往酒店的路上,迟希才听于越讲了这其中关窍。
其实就是,王祺扬想要他们的小样,几次试探无果,最后想了个黑客盗取这样的办法。
只是没想到,那位黑框眼镜的理工男,竟然选中了赵君。
选中赵君不稀奇,因为赵君确实厉害。
只是,他没想到堂堂down,竟然屈居在一个小小的科技公司里。
还在一个女人手底下干活。
于是就成了一场闹剧。
真的拿下了这个项目,迟希心里喜忧参半。
钱是不发愁了,但她得好好想想,这项目必须要哄的赵君参加,不然她都对不起甲方这份信任。
于是,飞机上,迟希旁敲侧击的,问了赵君一个问题。
“你这次为啥要帮我?”
赵君漠然回答,“你说的,手里有五百万你就和夏医生结婚。”
迟希:“……”
难得,赵君又补偿了一下,“好歹是同事,我觉得夏医生不错,你们可以结婚。我最近想吃席了。”
迟希:“……”
第1章 试卷
夏恬对于迟希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和丁然去玩了密室逃脱,回来正是傍晚,夏恬开着车再次出门。
去了红楼大院。
前天因为那点事,她都没帮着小姨收拾一下家里。
眼看五月就要过去, 新一轮高考即将来临。
6月9日, 是夏恬的生日。
同样, 也是她和迟希凉山相见的那一天。
今年还更特殊,到那时候, 她约莫得回帝都了。
如果迟希这次很顺利, 那她事业正是上升期,留在江清打基础肯定是最好的选择。
以后的路还不知道该怎么走。
这次来红楼, 夏恬轻车熟路, 一个人顺利找到了迟家。
进去给小姨夫的花草浇了浇水, 开窗通了会儿风。
简单收拾了一下。
她今天不想走了, 在迟希的屋子里待到天黑。
这间屋子很是干净,迟希没留下多余的痕迹, 连她以前的书都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被小姨卖了。
或许是的。
夏恬一想,她自己也是, 她毕业那天, 就近将所有书本都买了废纸, 一张都没留下。
房间里有个小方桌, 正对着窗户, 窗外是红楼的另一边, 正对着一条小路。
夜晚, 有谁在这里经过, 能清晰地听见脚步声或者是说话声。
夏恬在椅子上坐了会。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想上午的手术,下午的密室, 还是前天那个耳光?
不知道。
要是,她真的可以不在乎就好了。
但谁能呢?
她总不能,哭着让迟希和钟家断绝关系吧?
夏恬的眼神逐渐放低,大口大口地呼吸了几下。
觉得过不去的时候,就找点发泄的出口。
如果实在找不到,就写下来吧。
拿着笔,可以不负责任地随便写,骂天骂地,责备一切想责备的人,怨怼一切想怨怼的事。只是有一点,记得消灭干净。
夏恬觉得,这个办法不错。
她理了理头发,开始翻箱倒柜地在迟希房间找东西。
笔,找着一跟,还有一点墨。
只是没纸。
堂堂师长家里,竟然连一张空白的纸都没有。
表面上找了一圈,夏恬又回到了迟希的房间。这总归不是她家里,她不是很想大动干戈,还是心理作用,在迟希这能好一点。
在迟希房间,她没有压力地翻找。
结果,在书桌下小抽屉的夹层里,发现了一张A3纸。
这恐怕是是迟希房间唯一一点旧东西。
夏恬将其拿出来,是一张叠着的数学试卷。
还没掀开,她就看到了背面红色的0分批注。
难不成不是迟希的?她记得,迟希是数学王者。
掀开,卷头上龙飞凤舞的名字。
迟靳西。
夏恬还分辨了一下,因为不太好认。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迟希以前的名字,不禁笑了。
之后,视线从卷头移开,选择题十二道,前面几道,还有一些横道的批注,做题痕迹基本没有,只是前面答题区标注了一个答案。
夏恬看了几眼,在发现自己前面几道解解都有点费劲之后,果断放弃了看题。
好在有批注。
她能知道迟希这份卷子考了二十分的事实。
夏恬越看越想笑。
大题基本没怎么答,她翻到后面,最后一道题空了半页的空间,她看见了三行五线谱。
标了些音乐上的休止符,别的夏恬看不出来,她对于乐理一窍不通,只能勉强听出来是不是跑调。
又想起,前天听迟希说的,钟宇凡那有很多她听剩下来的cd,所以她少年时候应该很喜欢听歌。
夏恬提起笔,在那个休止符旁边落下。
但,始终没能再走出下一步。
她能写点什么?在这个五线谱旁边,她突然觉得写什么都很不对劲。
[你好,迟靳西,我叫夏恬。]
慢慢一笔一划写出。
夏恬笑了。
她看了时间,这个试卷开头记录的时间,是2013年度秋季学期。
她写道,
[那时的我,应该比你强一点]
落笔,她眉间一拧,觉得没气势,有把后面一句划掉了。
在那时的我后面,她重新加了句,[考试从来没考过这么点分]
嗯,不错。
这份卷子,夏恬将它收起来,没处理掉,还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之后,她就听见了楼下的脚步声。
轻盈,快捷,是个女孩。
夏恬从窗户下往外看,暖黄的灯光下,确实有一个穿校服梳马尾辫的女孩,从她门前走过。
这一会功夫,一个骑车的人快速地靠近她,去到她身后,在她马尾下方使劲扯了一下。
女孩被男生扯的猛向后仰,但没有反应,站好后继续往前走。
“哎哎哎,错了错了,吴念遥!”
这声音……有点熟悉。
夏恬分辨出,这似乎是前天见过那个钟宇阳。
看来是校园时期的美好感情了,热烈青春。
夏恬没那心思去看戏,想收回视线。
碰巧,听见女生说话了。
声音很好听,和迟希当年有的一拼。
“你别跟着我了,钟宇阳,我得快点回家。”
“我知道。”钟宇阳迎着风昂着首,“我不是跟着你,我也回家,别想多,行吧?”
“……”
女生闷闷的,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又回头,声音激烈了很多,“我跟你不一样!”
夏恬顿时精神一提。
这这这,她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啊?
“哪里不一样?”钟宇阳语气是冲的,但只有几分,大部分还是认真的。
女生说,“我没办法像你一样每天回家只管吃饭,上课只管睡觉!”
“我……”钟宇阳都气乐了,“我啥会这样了?”
“你就是!”女生说,“我在学校要学习,回来要照顾妈妈,我恨不能一分钟掰成两半花,我没心思跟你说别的。”
“我也没想跟你说别的啊。”钟宇阳溜着车跟着人,“你就学你的,不能当我是空气?”
“……”
女生气得加快了步伐。
很快,两人消失在夏恬的视线里。
时间掐的刚刚好,迟希这会打了电话进来。
夏恬笑着接起来。
“Hi我亲爱的女朋友,方便接电话吗?”
“方便。”夏恬声音还带着雀跃,“今天下午没上班,早就到家里了。”
“笑什么呢?有什么好事?”
夏恬说,“看了场青春偶像剧。”
迟希哪在夏恬嘴里听到过这种话?夏恬平时只看综艺,而且只看那一档,剩下就只有各自各样的电影,什么时候对电视剧感兴趣过?
迟希问,“什么剧啊?给我推荐推荐。”
迟希有时候真的是傻得可爱。
夏恬答非所问,“你今天怎么样?项目过了吗?”
迟希说,“过了,王祺扬被我们打击得很惨。”
“这么厉害啊?”夏恬也高兴,“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上午的飞机,中午就到了。到了去医院找你。”
“emm……别了,到了你先回家里休息,我明天有三台手术,得站一天。”
“这么多?”迟希皱皱眉,“行,我先回家,到时候跟我说一声,去接你下班。”
“好。”
一来二去,又聊了会。
夏恬的坏心情不知不觉间被转移了,打着电话,顺利地入了睡。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去医院上班。
中午,有道科技一行人落地江清。
迟希叫了个车,听夏恬的话,先回家里去,洗了个澡倒下就睡。
再醒来,外面天色已经暗沉。
手机没动静,迟希打开了自己的行李箱。
收拾间隙,她从里面摸出了一个丝绒的小方盒子。
看见这个,迟希心里美滋滋。
她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躺着两只黄金戒指。
克数很足,摸起来沉甸甸,而且没有一点装饰,只有正面,一只有一笔刻就的简笔狐狸图案,另一只是一只呆萌的小狗。
回来让夏恬挑一挑,看看她喜欢哪个。
正想着,迟希接到了电话。
此时是深夜,电话是钟语宁打来的。
只是,电话那头,却不是钟语宁在说话。
一个挺熟悉的男人的声音。
“就让你偷个东西,怎么那么费劲?”
——
钟语宁今天要替甲方去一个烟花厂交接业务。
烟花厂所在的位置地广人稀,她开着车从江清市中心一路向南,来到了一个叫南岭的村子。
身后跟着一辆白车,她也知道,本来以为会是村庄内的人,不想,这人在她下车之后,直直跟上了她。
一户人家的后墙,钟语宁躲在墙后,拿装着相机的包大力地朝出现这个人的脸上砸去。
砸完了丢掉东西她就想跑。
不想,这人抓紧了她的肩膀。
手掌握在左肩膀那一瞬,钟语宁仿佛都听见了骨头响动的声音。
“别来无恙啊,语宁妹妹。”
这个声音,钟语宁一辈子都忘不了。
她心跳飞快得飞起来。
不过身体和以前完全的不一样了。在迟希手下不是没挨过打,钟语宁被牵制,下意识的念头就是转身,快速躲闪。
站到男人的对面。
钟语宁仔细分辨了一番,“你是……谢咫白!”
谢咫白手里拿着一根黑色铁棍,看着很像电击棍,反复在手里拿着。
整个一摩拳擦掌。
“两个事儿。”谢咫白很烦的样子,“第一,我要你们公司的优化数据。”
钟语宁简直被无语的欲哭无泪,“你没事吧你?”
“第二,我要你和你那迟希姐来跟我道歉。”
第1章 黑云
对于谢咫白, 钟语宁的印象要比迟希深刻得多。
那一年高三,她初次萌动少女情怀的人,被当时还是黄毛哥的谢咫白踩在脚下。
后来迟希救下了她,她和迟希一块去派出所报警, 明面上警察虽然没说什么, 但后来, 迟希闲了就去派出所骚扰他们。
当时的谢咫白已经成年,不被未成年保护法所保护, 可警察局诸事繁琐, 一直没有多插手这件事。
迟希不相信那样的人没有犯过罪,她也不敢拿钟语宁的安全再去赌, 于是专门抽了时间自己去盯。
那时候的迟希, 多半还是北令的迟希, 嫉恶如仇, 一腔热血,不愿意服输。
后来也真的被她盯出了事情。
2017年, 江清乱的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要紧事,大概是上面的人事变故, 整座城市浮躁不堪。
当时的谢咫白, 和两个从小就跟着他的兄弟, 三人都是离异家庭, 无法融入学校而聚集到一起, 终日不归家, 混迹在城市中阴暗的角落, 一路长大, 不知道见了多少恶心事。
被迟希招呼过一顿,他们确实安生了一段时间, 但见没有人管束,没过多久就越发的肆无忌惮,长期的霸凌一中,实验,三中三所学校的同学,以此为乐,最后还闹出了人命。
迟希也是意外,见到了三人的霸凌现场,收集了证据,直接告到了检察院。事情已经闹得很大了,检察院没办法再置若罔闻,于是往下派了人,系统的调查失踪学生的死因。
那次,钟语宁勇敢地站了出来,作为证人,将三人欺辱同学的暴行揭露。
最后,作为主谋的谢咫白,被判了六年的有期徒刑。
时至今日,已经过去了七年。
后来听人说,谢咫白出来后在江清待不下去,直接南下混生活去了。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怎么会想象出来,当初一个染黄发戴耳钉的社会哥,现在能变成一幅理工科高材生的模样。
不管他怎么变,高中都没读是事实。
而今的一幕,真是像极了当时。
钟语宁在一个人户极少的工厂外,隔了百米远,面前只有一片荒芜地,两辆车,和一个男人。
那男人手里还拿着一根黑色的棍子。
嘴里还说着一些异想天开的话。
兜里摸出手机,指纹解锁一下解开,钟语宁飞快地拨110。
还没拨出去,手机被眼前突然而至的人抢走。
看了眼还没按下的0,谢咫白不屑地笑了笑,笑得幅度不大,却能让人感到阴森恐怖。
但是,钟语宁此刻却神奇的没紧张,眼前的一切虽然让她的心越来越沉,却并没有绝望。
迟希姐固然辛苦,钟语宁却一直很羡慕她,因为她有夏恬。不管迟希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不管中间隔了多少年过去,她们一直都是互相喜欢的。
可她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她的哥哥,总会以各种理由离开这个世界,她的妈妈,心里也总是记挂着她的哥哥们。就连爸爸,也是经年不回家,在外面不知道都干些什么。
真要论胆量,她钟语宁,还真没有什么怕的。
“你想干什么?”
她挺自然地问了个问题。
谢咫白眼神空洞,似乎还是不耐的,“数据不给也行,我要钱,三百万,拿钱走人。”
钟语宁飞快接话,“没钱。”
谢咫白点着头,“行。”
他拿黑棍按住钟语宁心脏的位置,自己在她手机里滑来滑去。
钟语宁这次看清了,大概确实是个电棍,因为上面有按钮,把手端的材质还是绝缘橡胶,这种电棍她没见过,不知道能不能电死人。
她看着,她给妈妈钟兰花的备注是花花,老爸钟卫东的备注是东东,其他都是名字,这人能分辨出来算他厉害。
果然,谢咫白压根没看到这俩唯一的不同点,来回划了划,他停在了一个希希姐的名字前。
钟语宁顿时提起了嗓子。
念叨着不好,可他还是拨通了电话。
“巧了,你这姐对老子的声音估计是熟悉得很,昨天我俩刚见过。”
对面很快接通,谢咫白轻蔑地笑了笑,说了句话。
“就让你偷个东西,怎么那么费劲?”
之后,他没多说,直接挂了。
把她手机扔一边,谢咫白一本正经地思考,“这姐本事那么大,估计很快就找过来了吧?”
“你放心。”钟语宁表现出了几分紧张,“我保证,警察一定比她更快。”
“是吗?”谢咫白说,“没事儿,解决了你我跑路,这事儿我熟。”
说着,谢咫白把棍子从钟语宁胸口上挪开了,倾身逼近,一把摘掉了自己鼻梁上那个黑框眼镜。
露出一双阴鸷的眼睛。
钟语宁定定地望着他。
“那六年不好过吧?”
她试图激怒这个人,但没想到,谢咫白没什么过激反应,像和一个老朋友聊天,还挺和善的跟她说,“也没什么,就是,睡觉不认黑了,挑食治好了,手脚上功夫变强了,还挺好。”
“可我不是很好过。”钟语宁轻轻的,用气音说,“要不你快点下手吧,我不想活着了。”
谢咫白嘴角勾起,将她压到车边,手没碰到她,搭在自己车上。
“死了多得劲啊,可不能让你死。”
“那你想干什么就干,只要你能过去。”
他歪歪头,“别人的女人,看不上。”
钟语宁也笑了,“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谢咫白嘴角抽动,没回答,也没退远。他似乎也在思考该怎么反驳。
钟语宁说,“我们公司的数据,我没有。这个项目的核心技术都掌握在一个厉害的程序员手里,连迟希姐都只知道一星半点,你绑我没用。”
谢咫白:“哪个程序员?”
钟语宁只说了句,“那个人,你动不起。”
“行吧行吧。”谢咫白听劝,“反正这也只是一个说头,我那老板一不成二不就,白瞎那富二代的身份了。谁想为他卖命啊。”
他这么一说,钟语宁反而更不安了。
什么都不求,那他的目的到底是谁?
“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咫白说,“不紧张宝贝儿,我不害你,咱怎么着也是受过改造的人。”
钟语宁有些歇斯底里,“你要害谁!”
“呵呵呵……”谢咫白出声笑。
说出了钟语宁最不想听见的一句话。
“谁害得我我害谁啊,还用问吗?”
——
晚上,夏恬下了班,精疲力尽。
她看了看手机,里面除了一些工作上的信息,没有别人的了。
估计迟希还在睡觉。
可能没吃晚饭。
夏恬绕到食堂,拿餐盒打包了几个菜,出来打算坐地铁回去。
只是,刚到进站口,钟语宁打来了电话。
这丫头昨天还说要请她吃饭。
夏恬先扫码进了站,到人流少的地方,接起来。
接通这一秒,对面着急忙慌一阵尖叫。
“……迟希不行了!”
夏恬手里的东西险些掉地上去,这阵惊慌十分的感染人,但她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手重新紧了紧,僵硬地弯腰,把东西放地上。
“细说,快。”
“是,是电击,脑门儿冒了一阵烟,现在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夏恬手掌顿时捏紧。
不知道该怎么走路了。
怎么可能?
是假的吧?
不过,不论什么时候,不论消息的真假,她都没有质疑的本能,只有急救的迫切。
“心肺复苏教过你了,现在,胸部按压。”
夏恬喉咙哽住,有点喘不透气。
三秒后,她听见对面兵荒马乱,一阵警笛声响起。
那阵警笛声中,她听出了另一个声音,那不属于110,而属于999。
急救车到了。
夏恬顿时恢复了行动能力。
是真的……
是迟希,是迟希出事了……
——
夜晚九点十分,江清的马路上,出现了一个奇景。
所有红灯,一夕之间全部变绿,道路上的车,却没有一个通行,每条路边,各个属地的交警倾巢而出,控制着街上的行人和车辆。
所有事物,仿佛都陷入了静止,只有一辆白色的救护车,在三辆交警摩托的拥护下风驰电掣地前进。
车上,一个身穿防护服的随行医生,一刻不停地进行着心肺复苏,心率显示仪上,那片白雷打不动。
已经三十分钟过去了。
但这是迟希,全院都知道,迟希是军人家属。她的父母都在我国边境,在前线护卫身后千千万万的人。
小护士汗如雨下,真切地期待着可以有奇迹发生。
她的身边,坐着瑟瑟发抖,脸色惨白,但毫发无伤的钟语宁。
手机响了。
小医生尖叫,“快接电话啊!”
钟语宁如梦初醒,踉跄着站起来,拿起电话按下接听。
“免提!快!”
哦!
钟语宁快速照做。
“情况怎么样?”
是院长的声音。
小医生飞快答,“快到医院了!病人心脏停跳,36分钟!”
她分不出神去听声音,车里很乱,外面突然下起了雨,也很乱,声音很杂。
她干脆叫道,“需要开胸!需要开胸!准备手术室!”
之后,手机屏幕陷入黑暗。
此时的医院,院长看见挂掉的电话,急得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手术室叫人去准备了。
交警叫人去联系了。
可是,谁来做这个手术?
谁敢做这个手术?
第1章 你说
迟希生命流逝的这几分钟里, 发生了很多事情。
协和医院里,在院的最权威的外科专家是本院副院长,姓邓,可他已经六十二岁高龄, 人近退休, 手脚也不敢放开。
属于医生的凝聚力很强, 院长自己急了半分钟,就迅速把所有专家召集在一起。
第一句话就是, “听好, 这个病人是军区首长的女儿,不管用什么办法, 一定要救下她。”
说完, 大家排排站, 没有一个说话的。
“老邓!”院长点人。
邓副院长苦笑, “我上了场也不能起到什么作用,我没做过这样的手术啊。”
有人附和他, “对啊院长,已经快四十分钟了, 早就过了可抢救的时间了。”
“就是, 上了台, 可别到头来人死了, 还得怪到我们头上, 现在网络舆论那么强, 这可是把一辈子职业生涯都堵上了。”
院长被气的不行, “你们!你们还记得怎么当一个医生吗!!”
此时, 电话响起。
院长现在每一秒都像惊弓之鸟,看见来人是许林, 飞快地接起来。
“院长,夏医生回来了!”许林着急地输出。
院长愣了愣。
他不太懂,“都这个时候了!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来了又怎么样?她能上台吗?”
下一秒,院长听见了夏恬的声音。
“我能。”
“……”
院长整个人都噼里啪啦的。
虽然夏恬是郭箬的弟子,也有相关的资格证书,可她经验太过不足。
如果让她上了,那协和其他人,颜面何存?
那边迟迟没有动静,正在外科办公室里的夏恬实在等不住了。
“反正我不会看着她死,我就是告诉你一声。”
说完,夏恬挂了电话,扔给许林。
越到这样的时刻,她心里的条理越清晰,跑过来这一路,她已经想好了。老师说过,这样的手术在江清没有人敢做,他们不一定会救迟希。鉴于迟希的身份,可能都不会有手术。
可夏恬不行。她做不到。
哪怕万万分之一的机会。
许林在夏恬身边,夏恬挂了电话就直冲冲出门。
他小跑着跟上,“去哪里?”
夏恬飞快地说,声音掷地有声,“我去手术室,你去门口,人一到,马上推进来。”
许林越听越皱眉,一把拉住她,“你要自己上?”
夏恬一下就挣脱了,冷冽地说了句,“你去不去?”
“……”
低着头,几秒钟,许林撒开脚步往门口跑去。
夏恬很快到了手术室。
她和迟希的事情在医院不是秘密,已经就位的麻醉师和护士,像等待指令的兵,她一进来,就快速而有条理地为她穿衣服,戴手套。
这满屋子都是女孩。
每一个女生,都没有一句多余的话,每个人眼睛里,都带着必胜的决心。
夏恬把手机拿了进来,放到安全的地方。
她在等着一个电话。
这个时候度秒如年。
夏恬不断的在脑海里回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闭上眼睛在调整呼吸。
我一定可以做好的。
哪怕会受到处分,这一辈子都不做医生了。
我也一定要救你的。
再睁开眼,面前的大家都严阵以待地看向夏恬。
夏恬突然觉得悲怆至极。
哽咽着,她说了句,“这次手术,是我一人,任性而为,有任何后果,我一人承担。”
所有人都在动容。
但来不及说话,夏恬的手机就响了。
上面老师两个字,仿佛夏恬的定海神针。她的心原本在半空飘着,现在猛地落地。
旁边的护士拎起消毒袋,给她接起来。打开免提送到她耳边。
对面,郭箬的声音温柔坚定,“知道该怎么做吗?”
夏恬轻声道,“知道。”
“手术刀,不懂得什么是后果,只知道往前。”
温暖又诡异。
郭箬像知道她刚刚说了什么一样。
而事实上,郭箬也确实是知道。
她此时虽然远在帝都,但却连通了江清这边手术室的监控,没法和夏恬交流,但她却能听见夏恬的声音。
郭箬知道,夏恬现在需要信心。
上战场,如果没有信心,打不了胜仗。
“听好,我可以看见你们。电话接着,不要挂,相信老师,你可以的。”
夏恬往摄像头这边看了眼,定定地点了下头。
全程,又过了三分钟。
人被推进来了。
所有准备都做好,许林没走,出去了一下又回来,开始换衣服。
夏恬此时,已经拿刀划开了胸部。
刀法,也是郭箬教学的重点之一,夏恬的水平已经十分接近她。
许林站到她的副手上。
刚刚在门口,他看到的景象深深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他好像看到了真正的想象中的画面,属于医学生的乌托邦。
各行各业,众志成城。
无论有什么样的矛盾,一旦放在生命面前,都那么的不值一提。
突然,许林很想和夏恬一起做这个手术,想和她一起,救她爱的人。
手术室外,逐渐的,人越来越多。
除了医院里知道迟希的同事,迟希和夏恬的朋友,也都从新闻中知道了这件事,纷纷从家里赶来。
整个有道科技的所有员工,没有一个能在公司坐的住。
赵君第一个赶到,一过来就看见一个人跪坐在地上,神志失常的钟语宁。
赵君到她身边,在她面前单漆跪地,犹豫好一会,还是伸出手,帮她擦了擦滑落而下的,大颗大颗的泪水。
钟语宁似乎是游离在外的。
如果有人见过多年前那场事故,恐怕会感叹。那时候钟语宁只顾着指责迟希,她怎么能想象的到,命运如此相似。
有朝一日,角色调换,她竟然变成了迟希。
她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每个瞬间都定格在了脑海里。
按钟语宁对迟希的了解,她知道迟希一定接到电话,一定会马上查看她的位置,然后先报警。
她总不会比警察出警的速度更快。
可她没想到,迟希竟然真的比警察快。
白色的越野车一到,谢咫白变了张脸,一个反手将她脖子锁住,从地上扯起来。
那根黑棍子,紧紧抵在她胸前。
迟希从车上下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昨天见过这个人,迟希第一时间就把钟语宁的实时定位记录在了手机里,今天回来,她顾着夏恬的话,总想着王祺扬他们还在南海,不会发生什么事。
面对着眼前这一幕,迟希浑身都紧绷了起来,“你还来的挺快。”
谢咫白此刻完全不掩饰,像极了一个杀人凶手,傻呵呵笑着,眼睛里没有感情,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迟希想起这个人,就知道,他如果没有改,那他会冲着自己来。
当时,是她,动用各方力量,亲手将这个人送进了监狱。
“你要找的是我,把你喜欢的人给放了。”
迟希说。
对面,钟语宁有一瞬间的诧异,她眼尾滚落下来一滴泪,没来得及说话,听见身后一声嗤笑。
“不错啊,不愧是迟希。要不跟我说说,怎么看出来的?”
迟希扯动了一下嘴角,“先放了她,我就告诉你。”
“行,你过来,接走。”谢咫白点着头,仔细看了钟语宁一眼,“这人一脱手,我还有点不放心呢。”
钟语宁没理他。
她眼睛里只有迟希,没错,迟希真的走过来了。
“你站住!!”终于是忍不住,钟语宁边掉眼泪边叫喊,“你不许过来!谁让你过来的!!你要是过来,我永远不会原谅你的!!!”
迟希的脚步没停下,到男人跟前,抓了钟语宁的胳膊,反手将她拖到自己车里。
这一刻,她的后背,有一个冰凉的东西,顶了上来。
迟希在门上的手逐渐收紧,一下把门关上,反锁,将车钥匙扔到了车底。
“挺好,我喜欢。”谢咫白在迟希身后肯定她。
说这话的时候,谢咫白看着车里拍打车门,努力解开绳索的钟语宁。
这一秒的空挡,迟希侧了身,速度快到近在咫尺的谢咫白都没发觉。
等到反应过来,他想重新制住人,迟希已经到了五米开外。
如果她想跑,跑向百米外的烟花厂,那是可以摆脱控制的,迟希心里清楚。
或者,她在这里拖延一下时间,警察应该很快就到了。
直到,她看到谢咫白,默默举起了电棍,一棒,打碎了她的车玻璃。
力道强到,车玻璃成了一小块一小块,尽数破碎。
迟希站住了脚。
“说吧,这事儿怎么能过去。”
“爽快。”谢咫白一笑,“你不是能打吗?我这棍子足可以能电死一头千斤重的牛,能打的过我,咱就过去了。”
“打什么!”钟语宁在车里叫道,“不要跟他打!你快走吧!”
此时,她已经找到迟希车里的利器,解放了双手,将兜里自己的车钥匙一把扔给了迟希,准确的扔到了她的脚下,“快走!!”
谢咫白不耐地看了钟语宁一眼。
没错,确实,第一次见这姑娘,他确实挺喜欢,毕竟敢拿手机砸他的,也没几个。
可那又怎样?
谢咫白拎起钟语宁的领口,挑眉看她,笑了声,“想死是吧?”
钟语宁大叫,“是!我想死!你杀了我吧!!”
话音刚落,迟希一声,“我答应了。”落在钟语宁的耳朵里。
钟语宁不可置信地看向迟希,眼神里飞快充了血。迟希难道没看到这人刚刚砸玻璃的样子吗?
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眼前两人站在一起开始比划,钟语宁从打不开车,只能从玻璃窗里往外看。
警察怎么还没赶到啊!!!
不过,很快,钟语宁突然神色变了。
躲闪了三次,迟希一脚踢翻了谢咫白的棍子。
再一脚,踹向了谢咫白的下巴,谢咫白顿时飞起,狠狠摔在了地上。
大概,没过两分钟。
钟语宁神色十分的复杂。
有的人天生就有那个武学天赋,哪怕很长时间不练,也吊打普通人。这种人说的就是迟希。
她顿时不知道自己是该担心还是该喝彩。
踢翻人,迟希还坚持着君子约定,站着看了谢咫白一眼,像看一碟子难吃的菜。
“希望你能说话算话。”
下一刻,迟希往后退。
不敢把后背露给这个人,她慢慢的踱步,走向自己的车。
车钥匙,确实扔在车底了,但迟希这次出门,不止带了一把车钥匙。
她从裤兜里又掏了一把出来的时候,谢咫白人都傻了。同时,他也气的够呛。
没错,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人。
但这娘们是真该死啊。
不知不觉,迟希走到车跟前,解锁了车钥匙。
她和钟语宁都以为已经安全了。
“姐!你真是我永远的姐!”钟语宁探出头来,实在是忍不住,先夸了一波。
迟希侧头看向她,“没受伤吧?”
钟语宁摇头,“没事儿,一点伤没有。”
“是谁我都会救的,不用太……”
感动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迟希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空气中顿时响起一阵噼里啪啦的声音,和一股浓浓的焦味。
钟语宁愣愣地,感觉迟希眼睛在发直,她伸手想抓她。
还没碰到,人直直的倒在身后。
身后,站着一脸阴狠的谢咫白。
——
有些人是没有底线的。
迟希输就输在了高估了人的底线。
那一刻的电击,正准她的心脏,一刹那便让她心脏停跳,完全休克。
弥留之际,迟希也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她仿佛看见了一条没有尽头的公路。
公路对面,散发着金光,像极了漫画里的神明之境。
可她怎么也走不过去。
走的越快,这条路仿佛就变得越来越长,逐渐的,一片白雾挡住了她的视线,由点及面,朝她排山倒海而来,将她困于其中。
她处在荒凉边境,下一步踏出去,可能是实在的,也可能到了头,只剩下坠落。
后来,她听见了一阵,高速流动的气流。
一个穿校服的高大影子,出现在她的眼前。
逐渐清晰……
好熟悉。
是钟宇凡。
在笑。
笑什么呢?
他说话了。
“希希,不管是谁,宇凡哥都会去救的。”
“不要记挂,好好长大,好好和小恬儿在一起。”
“知道了吗?”
随着这个声音,迷雾尽去,迟希被一股温和的力量,推着往前进。
她能感觉到,那个神明之境,仿佛也近了,就在眼前。
而后。
扑通,扑通,扑通……
她听到了一个声音。
“求你……给我一个回应……”
————
手术,已经进行了二十七分钟。
夏恬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但仍然不肯停下。
突然,心率检测仪出现了律动。
从一闪而过,到波纹满地。
麻醉师几乎喜极而泣。
“夏医生!你快看!!”
第1章 生路
迟希恢复了听觉。
听到有人在说话, 叫她的名字。
“迟希姐!迟希姐!你能听到吗?”
是谁,不认识,迟希也没法回答,她只是轻微皱了皱眉, 转了一下头。
血压在快速地恢复, 在九十的水准停止上升, 趋于稳定。
气管插管让她觉得不舒服,因为她的肺部基本功能已经恢复了。
许林为她抽取了气管插管。
夏恬在给她做心包缝合, 然后接骨, 清理胸腔,做完这一系列动作, 她原地顿了一下。
放下抽取管那一刻, 夏恬突然剧烈地深呼吸。
她看了迟希一眼。
迟希闭着眼, 这会恢复了血色。
铺天盖地的后怕, 庆幸,不知道还有什么, 反正说不出来的复杂情绪,让夏恬不能动弹, 勉强撑着旁边的架子能站稳。
旁边的机器在告诉夏恬, 迟希不会死了。
可夏恬满脑子都是, 迟希差点死了。
她差点死了。
……
她差点死了啊!
“好样的!检查, 缝合胸腔。”
手机里传来郭箬的指令。
什么?
可是, 夏恬没听到。
眼前一黑, 头皮一仰。
夏恬倒在了手术室。
许林接手了她没做完的工作, 哪怕他现在很想过去接住夏恬, 也没有移动半分。这是一个医生最基本的本能。
不过,夏恬的帮手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给夏恬递器械的护士稳稳地接住了她。
许林说,“她今天做了四台大手术。”
不是和这里的几个人合作的,而且所有人都有各自的事情,很少去关心一个医生一天上了几次台。
乍然听见,大家都面露不忍。
这里的麻醉师虽然也是个年轻人,但经验很老道,还曾经做过复合手术的总麻醉师。
此刻,她努力控制着眼镜里的水雾,说话在颤抖,“我叫人来把她送到值班室。”
“嗯。”许林点头,“给她输一瓶葡萄糖,账记我头上。她没来得及吃饭。”
里面打了胜仗,战火稍歇。
胜利的消息总是传的很快。
送迟希从另一个出口出去的护士顺嘴,把人已经救过来的事情,送到了外面翘首企盼正在等候的家属亲友们那边。
钟语宁眼睛里顿时有神采了。
丁然,于越,以及打着电话,还穿着长袍的戏服,不愿意挂断的江叶,江叶身边,和迟希夏恬有过一次旅行的江爽和江小可,还有即将高考或者正在读高中的大院里的这一批孩子。
不知不觉,门口竟然汇聚的,都是年轻人了。
大院里这群小孩,无一不是当年钟宇凡事件的见证者。
当时也是这个地方,得到的是医生无奈的摇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
如今更甚,心脏停跳近一小时的人,竟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钟宇阳身边一个梳高马尾的女孩,心潮澎湃,竟然抓住了递械护士的手,将人截停。
“姐姐,是谁?迟希姐是谁救的?”
护士骄傲的仰起头,“当然是小夏医生了!我们小夏医生是无所不能的天才!”
没有逗留,她知道事情还没做完,着急忙慌地又进了手术室。
“小夏医生……”叶汐眼睛里闪烁着亮光,“语宁姐!”
她飞快到钟语宁身边,“小夏医生就是你说的,迟希姐姐的女朋友吗?”
钟语宁此时离她不远,就在那三个还没暗下来的字下。
[手术中]
她点头,“嗯。”
“天哪……”叶汐感慨十足,“她好厉害!简直是神一般的存在!”
“我好像,”身后,钟宇阳自己发愣,回忆道,“见过她吧?”
钟语宁看向他,“是,你见过。”
“姐,”钟宇阳眼神里满满的都是恳切,“不管怎么样,人活过来了,你不要害怕。”
“……”
钟语宁笑不出来。
她没什么可害怕的。
可是她后悔。
后来,迟希全须全尾的被推了出来,如那个同样遭受高伏电击的卧底警察一样,进入了重症监护室,开始后续一系列的观察治疗。
等候的人群也一一散开。
钟语宁谁都不想理,也不走。
医院这么大点地方,她近几年踏的比谁都熟。
一个人,往一个经常待的小天台走。
说起来,这个地方也是她第一次和夏恬聊天的地方。
那时候,她将哥哥的事情全盘托出,助推了夏恬和迟希和好。
迟希这么多年都在干什么,别人不知道,钟语宁一清二楚。
迟希是真的喜欢夏恬,爱她,护她,甘愿屈居背后,做她的骑士。
勇敢,对现在的迟希来说,是件难事。但如果换了以前,是大院里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女,那一定会易如反掌。
读书,上大学,是为了让我们成人。
不是为了,牵绊别人,依赖别人,做那一只讨厌至极的菟丝花,一生只懂得寄生于人,从不想着做自己。
这种事,嘴上可以说说,事实,不能真的这么想啊。
说到底,她自己都没有下定决心,带领一家人放过迟希。
她有机会的。
她可以不去有道,为什么去呢?因为迟希是老板。她也可以跟老妈挑明迟希有女朋友的事实,为什么不呢?因为潜意识里在想着,迟希不在了她招架不了老妈,会挺不好过的。
她都不想承认,原来她也是那个坏人。
她们一家,都是那喝人血吃人肉的幽灵。
——
“跟了我一路,想看我出丑?”
钟语宁突然说。
她的身后,赵君实在不怎么隐蔽地跟着她,脚步声都比她大。
“不去看看迟姐吗?”
天台上的台阶,钟语宁坐了下来,摇头,“不去。”
夏夜的凉风吹向她,将她脸上的泪痕吹得干涩,她也没什么感觉。
赵君坐下来。
又过了一会。
钟语宁一下侧头,说,“你觉得迟希是个什么样的人?”
赵君:“不知道。”
“骗鬼吧,那你怎么谁都请不动就她请得动?”
赵君无所谓地说,“也没什么原因,当时看她挺可怜的。”
“啊?”钟语宁惊诧不已,“你哪来这种错觉?”
“我十分钟完成的事情,她辛苦了半个月,难道不可怜吗?”
“……”
算了算了。
钟语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一个机器抒发情感。
她自己说给自己听。
“谁不可怜啊。”
“我知道迟希对我好。”
“可我也知道,她全都是因为我哥哥。”
“好像很多人对我好,都是因为我哥哥。”
“真的没有一个人,哪怕就一个人,因为我是钟语宁,所以才对我好。”
……
正说着,有人来天台叫她了。
一个眼熟但说不上名字的人,叫了声。
“小夏医生醒了!”
——
夏恬是急火攻心,再加上疲劳过度,点滴一打上,没一会她就睁开了眼睛。
脑子里还惦记着迟希的手术。
“怎么样了?”
她自动起来,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在病房里躺着,直接起身就要往外走。
结果被手上的针给缠住了。
“哎哎哎……”丁然本来坐着在忙着给担心的人回信息,一时不察,这会看见,慌忙把人重新按到床上,“不想活了你?”
夏恬哪里坐的住。
“手术结束了吗?我怎么在这?”
“结束了结束了。”丁然眼睛像核桃似的,“人现在好好的在监护室躺着呢,许主任在旁边看着。”
“……哦。”
夏恬一下泄了气,安生地躺下。
“迟希怎么会被电击呢?到底发生什么了?”
丁然这个夜里,已经了解了所有事,此时想起来,一脸的义愤,“说到底还是怪那个王祺扬,没他就没这么些个麻烦。”
“王祺扬?”夏恬揉揉脑子,“是他犯的罪??”
“不是他,是他手下一个打工的。”丁然说,“那人有案底,和迟希有关,好像是当初他霸凌同学,被迟希给告上法院了,判了几年,出来没学好,找她寻仇来了。”
“……”
夏恬花了几分钟来消化这个事情。
她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
丁然说,“就,大一那个暑假吧?好像是。”
大一的暑假……
那是哪一年来着?
夏恬想的脑仁疼。
先不想了。
“人呢?抓着了吗?”
丁然说,“那当然了!还能叫他跑了啊?抓着算什么,老娘让他踩缝纫机养个老!”
夏恬揉了揉脑袋。
这一会,病房的门被推开,钟语宁走了进来。
站在夏恬跟前。
她脸上还没清理干净,本来灰头土脸,被泪水洗干了,现在有点斑驳,看着夏恬不说话。
夏恬回视着她。
像在等待她开口。
但许久,她都不开。
夏恬只好主动问了,“想说什么?”
钟语宁一下泄气,坐到她床边来。
丁然也觉得奇怪。
因为丁然觉得,迟希救钟语宁,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是我的错。”钟语宁低下头,眼泪一滴一滴,完整地落下来,“我来认错的。”
夏恬眼神一变,“别说这种话。”
“就是,”丁然更甚,用力顶了下钟语宁的脑袋,“小小年纪啊,都想些什么呢?你这小命多金贵呢,咱姐几个都围着护着,你别给我作没了啊。”
钟语宁抬起头,“是真的,夏恬姐,确实是怪我,如果我不找迟希说话就好了……”
夏恬也皱起眉,“当时什么情况?”
“是,那个人绑了我,要对付迟希,后来我在车里,那个人提出要和迟希干仗,他手里拿着电棍,当时我就害怕了,不过迟希很厉害,三两下就干倒了他,可是,可是,后来我们说话,她就把后背亮给了那个人……”
钟语宁说的梨花带雨,上气不接下气。
夏恬却能透过这些,想象出当时那个情形。
好一会,她嗤笑一声,“是她的风格。”
这话像跟自己说的。
现在病房里,就丁然一个情绪还算稳定乐观的人。
夏恬肉眼可见地越来越阴沉了。
“夏恬姐……”
钟语宁弱弱的叫了声。
“你们都出去吧。”夏恬转向另一边,“我累的很。”
钟语宁还想说点什么,被丁然制止了。
口头示意,丁然带她出去,独留夏恬一个人在房间里。
时间过的太久了。
夏恬在床边,窗外的天空一片黑暗。
刚刚下过雨,乌云未尽,没有一点星光。
非常单调无趣的夜空,但她看了很久。似乎努力地,想要在这片黑暗中,看点什么出来。
“呵。”
原来你有生路啊。
生命伟大,成了笑话。
看破红尘。
道行高深。
普渡众生。
迟希啊迟希。
你可以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