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景明的笑意僵在嘴角。

    他看到了……谭柏臣捧在手里的鞋盒。

    那是他送给谭柏臣的生日礼物没错,也是他擅自从夏眠的宿舍拿走的,夏眠打工攒钱买给男朋友的礼物。

    谭柏臣被夏眠决绝地挂了电话,正有满肚子气没地方撒。

    眼珠缓缓转动,投到夏景明身上的视线,不加掩饰的怨怼。

    “柏臣……”夏景明有几分心虚,呈现在脸上的模样仍楚楚可怜。

    若非谭柏臣将这件礼物仔细检查过,面对眼前的夏景明绝对狠不下心。

    两只球鞋的鞋舌内部,各有一个精美的手工刺绣图案。

    他不缺钱,大部分限量鞋买了也不一定穿,通通摆在家里的鞋墙上,有事没事就拿一双下来,像手办一样把玩。

    把玩时,他看到那两个多出来的刺绣。

    绣工绝佳,摸上去平整光滑,并不会影响穿着。只有当他将鞋舌翻过来检查时,才能看到一只鞋上的小兔子,和另一只鞋上的小树苗。

    他的名字里有个“柏”字,小树苗指的可能是他。

    看到小兔子就能够完全确定了。刚认识他就说夏眠像小兔子,杏眼黑亮,眼尾微垂,嘴唇小巧红润,雪肌中微透淡粉。美丽中不带分毫攻击性,完全是小兔子本兔。

    特别灵动可爱,让他一见钟情。

    就提过那么一次。

    没想到夏眠记到现在。

    这双鞋,是夏眠送给他的礼物。

    他这辈子所有的伤心难过悔恨,加在一起,都不如发现这个事实的瞬间。

    夏景明正好在这个关节眼找上来,他当即怒瞪过去,开门见山:“这是夏眠给我准备的礼物,对吧?”

    夏景明脸色霎白,嘴唇翕动:“什么……”

    谭柏臣还记着夏眠刚刚挂掉的电话,夏眠第一次对他如此冷漠,说要分手……他的怒火一股脑全发泄在眼前人的身上:“别装了!夏景明!你为什么偷偷拿走夏眠送给我的礼物?还装作是你自己买的?”

    “对、对不起。”夏景明吓得连连后退,泪水像卸了闸的洪水汩汩而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夏眠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我、我是在他的房间里找到的没错,但我以为,那只是爸给他买的新鞋,他已经有很多新鞋了……所以我……”

    谭柏臣看着眼前凄楚落泪的人,一时半会儿忘了去想,他有没有在夏眠脚上看过各种名牌鞋——实际上这种琐事,也很难让他挂心。

    夏眠一向穿着朴素,可他往往只关注那张漂亮的脸。

    夏景明泣不成声语不成句,谭柏臣只得先安慰他。

    楼上,玻璃窗后的布帘无声拉拢。

    ……

    过了几天。

    夏景明特意跑去科大向谭柏臣道歉,作为补偿,提出请他出去吃饭。

    他的主动,给一直在恋情中当舔狗的谭柏臣长了不少脸,完全将前几天的龃龉抛之脑后,没多想就答应下来。

    “我听人说,夏眠上周五很晚才回学校。”夏景明咬着勺子,状似无意地说,“是一辆劳斯莱斯送他回来的。”

    “……劳斯莱斯?”谭柏臣一愣,眸光陡然沉下去,语气也快起来,“上周五?就是我生日那天?他不来ktv……是去和其他人见面了?等等。不可能,他明明发信息跟我说要来的。”

    夏景明眼珠一转:“但他后来不是不接你电话了嘛。”

    谭柏臣的脸色完全沉下去。

    夏景明再接再厉:“我听我妈说,明晚他好像又和谁有约了,在什么罗斯玛丽空中花园……”

    *

    周六晚,rosmary·空中花园·法式餐厅。

    继母告知夏眠,时间是晚上六点半。

    尽管夏眠是受威胁所迫,不得不前来与这位联姻对象见面,却仍旧礼貌,提前半小时抵达。

    他了解父亲和继母,觉得这场联姻不太可能是陆家强迫。

    他才和男朋友分手,这件事需要和陆司异解释清楚。希望陆先生的性格不要真像传闻中的那样阴戾,希望……他不要太过怪罪自己。

    夏眠跟着侍应生,来到高级空中餐厅最里内侧,明显更高级的装潢,只消一眼就能和其他餐位区分开来。

    这个位置正好是一个突出的半圆,三面弧形墙连到头顶,全是透明的玻璃。用餐宛如坐在苍穹之下,却不受寒风侵扰;视线一转,便是居高临下、灯火辉煌的云京夜景。

    夏眠刚入座,深呼吸几次缓解紧张,往普通桌那边随意一扫,不由得身子僵直。

    谭柏臣气势汹汹,大步朝他走来。

    夏眠撑着桌子慢慢站起,腿脚僵硬,像开了慢放。

    谭柏臣转眼来到他跟前。

    “夏眠,你要和我分手,是因为夏景明吗?”谭柏臣迫不及待道,“那双aj……我才知道是你送给我的。夏景明不知道那是你准备的礼物,才会拿来送给我。我更是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不但什么也不说,还要和我分手,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我跟夏景明没有任何关系。都是……都是他缠着我!难道你对我连一点基本的信任也没有吗?”

    与他振振有词的长篇大论相比,夏眠的声音几乎轻不可闻:“那天在ktv……他亲了你,你……和他抱在一起。”

    谭柏臣哑口无言。

    “我接受不了。”夏眠白着脸摇头,熟悉的恋人竟一朝面目狰狞得陌生,让他想起不忠的父亲,“不是你的错……是我不能接受我们的感情有任何瑕疵。”

    “夏眠!”谭柏臣大力攥住夏眠纤弱的胳膊,“不是我说,你不觉得你这样像无理取闹吗?我是男生,我的朋友大部分也是男生,你总不能让我跟所有朋友断绝关系吧?以后工作的应酬难道我也要全部推掉吗?还是说,你更希望我和女生混在一起?这样你就开心了?”

    夏眠眼睫颤成脆弱的蝶翼,不住后退,可怎么都无法挣脱:“你别碰我……我害怕……”

    他终于鼓起勇气将自己的恐惧宣之于口。

    谭柏臣加大力气,放轻嗓音,不显得温柔反像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眠眠……你看,别人哪有像我们这样谈恋爱的?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亲亲你,想抱抱你,你不知道你有多可爱……你现在跟我走,去我家,以后不管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好不好?”

    夏眠感到他的气息在不断靠近,怎样都挣脱不开。

    深深的无力感从心头漫开,本就白皙的脸上血色尽褪。

    谭柏臣迫不及待想要亲他,对他的恐惧视若无睹。

    宛如丧失理智,只被欲望所驱使的野兽。

    夏眠无力反抗,认命地闭上眼。

    半晌。

    预料中的恐惧没有到来,臂上禁锢骤然一松。

    他颤抖着掀开眼帘,恍若错觉一般,他看到谭柏臣的胳膊上,多出一只筋脉迭浮的男人的手。

    那只手轻而易举便将谭柏臣拽开。

    接着他看到谭柏臣一个踉跄,视野骤暗。

    沉沉的木质香气拂面而来,男人肩宽腰窄,西裤下的双腿颀长。挡在他面前就如同一座巍峨山脉,将他瘦薄的身躯严严实实护在身后。

    “你在做什么?”

    夏眠又听到熟悉的,低而沉的男人嗓音。

    他不敢置信地抬眸,清晰看到男人冷峻的侧颜,轮廓深邃如同雕刻。很熟悉。那沉香味道也熟悉,仿佛疗效最佳的安定剂。

    他的心率逐渐归于平稳。

    谭柏臣站稳身子,看清来人后瞬间熄了火,立在原地不敢再上前:“陆总……是你?”

    “你是?”男人掀眸,皱了下眉。

    “我爸是谭胜邦……陆总我不和您多说了,我这还有点私事要处理。”谭柏臣有几分惧他,却舍不得放过这最后的机会,又要过来拉拽夏眠,边解释,“这我老婆,我们吵架了。我现在就带他回去,回去再解决。打扰您了,眠眠我们走……”

    男人寸步不移,直接打掉谭柏臣伸来的手。

    谭柏臣吃痛,莫名其妙地仰头望他。

    陆司异的眼神带着不加掩饰的轻蔑与嫌恶,转头和夏眠说话,竟又变得温柔似水。

    “是吗?”

    夏眠鬼使神差摇了摇头。

    谭柏臣闻言,帅气面孔一时扭曲得不像话,想骂人又不敢骂,只能拼命解释:“陆总……他真是我老婆,我听说他今天晚上要在这里和奸夫约会……他都是心虚,所以才会不认我得,不信您看。”

    说着便要拿出手机,证明自己和夏眠的关系。

    忽而他动作一顿,听到上方飘来的声音,两个淡淡的字眼:“奸夫?”

    谭柏臣无端打了个寒战。

    “上次我的车在路边抛锚,手机也没电了。”男人淡淡道,“刚好遇到了这位小先生,他好心地打车送我回去,还把自己的围巾送给了我。”

    夏眠震惊地看向睁眼说瞎话的人。

    “为了表示感谢,我特意请他吃饭。”

    谭柏臣再也无话可说。

    夏眠不肯认他,而鼎鼎大名的陆先生就是夏眠今晚的约会对象,根本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奸夫。两人的晚餐全是出于礼数。

    衬得他像个滑稽的跳梁小丑。

    “眠眠……”谭柏臣遥望夏眠,软声祈求。

    他的喜怒无常只让夏眠更加恐惧。

    夏眠喉咙吞咽,忍不住再冒犯一次,悄悄揪住男人西服下摆。

    谭柏臣迫于男人威慑,终于放弃。

    他看了夏眠一眼又一眼,转身离开仍一步三回头:“那眠眠,下次我去你宿舍找你,我们一起出去吃饭……”

    等谭柏臣完全走出视野,夏眠早已忘了自己的手里还攥着什么。

    “谢谢,您又帮了我一次。”夏眠大松一口气,“上次我忘了问,请问您的名字是……”

    “你好,我就是陆司异。”男人正好握住他揪着自己衣角的手,举止翩然,笑眼温润,“你的……相亲对象。”

    他的尾音微扬,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风趣。

    旋即他正了正色,深邃目光直勾勾望进夏眠震惊的眸底。

    他握了握夏眠的手,又说:“很高兴再次见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