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岁那年,有个女孩死在了高耸的山崖之上。她追着头顶绚烂的银河,抬手想要捉住其中一颗,而后失足从摘星崖上跌落。
临死前的那一秒,她在坠落的风中看着头顶沉默冰冷、美丽宏大的星空,心中怀有的不是对于死亡的恐惧,也没有猜测父母知晓她死讯后会悲伤的愧疚,只有难言的震撼与一瞬的真知。
这个世界的真相在她落入海中、在溅起的巨大水花中展现在了她的眼前,有关于一整个世界的秘密,有关于世界之外的秘密。
她从死亡中得知自己不过是一串规律的数据、抬笔落下的一滴墨水、某人于电光火石间的刹那灵感。
她生存的十四年落在纸上是“这是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她追逐的星辰是流淌的零与一,她本人、这不知未来的生命,是最普通的模型。
她不知道别人要经过什么样的事才会接受世界是虚假的这样一个事实,也不知道正常人在遭逢世界观的全盘否认时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只知道自己无比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空荡的真相,就好像别人只是在告诉她“我该喝水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因为当时她已经死了,所以无法对这样的真相产生任何感情波动。也有可能,她天生就是这样一个麻木、迟钝、无知无觉的人所以她才会在短暂的思考之后,就做出一个赌上世界的残忍决定。
让我来给你分析一下吧,不知名的朋友。那个十四岁的女孩死于溺水,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接下来我要告诉你的事情。
当世界的一角真相展现在她眼前时,她看见了无数张神情各异的脸、看见了这个她生活了十四年的大陆上无数的过去与未来、看见了密密麻麻的、高速流动的本不该认识的文字符号,听见了无数不同音色、本不该听懂的语言。
她在生与死的界限中,窥探到了真正的神的存在,从世界之外得到了一个这样的印象。
她看见世界存在着一位旅行者,“神”操控着他处理这片大陆上的麻烦事、帮助人们解决他们无法解决的灾难、记录这片大陆的过去。她看见认识的或不认识的人以某种特殊的形式存在于一隅之内,靠着几个按键不知疲倦,无数个他们在无数个世界做着一样或不一样的事情,但总体没有差别。
世界的剧情恒定不变地在每个世界上演,木偶们牵着数字丝线,在一只大手的安排下翩然起舞。
这就是她在一个字节跳跃时所看见的所有。
在知道了这样的一个情况之后,我们对于她的行为就更好分析了。须知,这个女孩只有十四岁,她非常的普通,没有什么大聪明,没有十分突出的地方,她从小在一个平凡的、拥有所有普通家庭该有的优缺点的家庭中成长,唯一的乐趣不过是追寻曼妙的星空。
也许她偶尔会有“人为什么要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疑惑浮出心头,但最终这种问题都会如泡沫消失在阳光下一般,消失在母亲的诘问与温柔、父亲的空缺和宠溺、生活的平淡如水中。
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十四岁孩子。
所以当庞大的数据信息在千兆分之一的瞬息中涌进她的大脑时,她无法做出任何的回应,仅仅是为了让自己不在洪涝、海啸中幸存就已经拼尽了全力。而当她好不容易破水而出,抱住海面上的一根浮木,回头看那辽阔深沉的海面,才忽然意识到刚才碾压过全身的压力是怎样的存在。
她大概吓坏了。信息流淹没了她的情感,疲惫阻断了她的情感,于是在没有感情的参与下,她整理完了所有已知的情报,将自己送上了一搜救援船,用最平静的语气告诉救援人员:“我经历了一场海啸,九死一生。我知道这场海啸发生的原因是什么,但是非常抱歉,我没有能力去阻止、也无法告诉你们。”
如此。她对世界说:“我死了一次。知道了这世界的真相,但我知道我说出来没有人会信,我甚至不清楚我是否会作为某种bug而被修正,就像我的死亡被修正一样。”
但思想是一种病毒。朋友,“她”知道了世界的真相,于是在这之后,“她们”全不知道了真相。如果仅仅是一个bug,伪装起来不一定会被发现,像他这种始终游离在剧情之外的,更不容易被造物主发现。但如果每个世界都有她呢?她是否能够保证,自己在这种思想下的所作所为,完全不会干扰到正常世界的运行?她是否能够百分百的把握,确定造物主不知道他的世界中有人觉醒、脱离了剧本?或者在确定之后,仍旧能留下她?
谁知道呢。
她不知道。她也不敢信。而就算被留下来,过去的认知仍旧与新知碰撞着,告诉她,她应该是个人,而非一串数据。
是的。这就是她最终得出的答案。
并非为了存在而保护自己,她想要的是个人认知中存在的真实性。
世界本无意义。她给自己寻找了一个意义,那就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人,哪怕成为人的代价,是失去这串数据生命。
到此你可能疑惑,所以,这和她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关系吗?她做这一切有意义吗?倘若她失去了生命,那么她所寻求的一切就是一场空,那有何意义?
意义就在于,她在自己的生命里确定了这样的一个目标,从此摆脱了虚无主义的笼罩。她有了一个理想,为让这个理想价值最大化,她带上了整个游戏世界,哪怕她死了,在千万条世界线中,只要有一条世界线按照她所想的突破了维度,那这场赴死就并非毫无价值、毫无意义。
生命对于她来说不值一提,而假如这条早该死去的、被主人轻视的、认为毫无价值的生命能够达到某一高度、完成一个宏大的理想,那么它才算是有价值、物尽其用。
这即是那个十四岁孩子在一个小时之内做出的决定。
而往后的三年,她都为此蛰伏着,规划自己的每一条生命。
她从世界的边缘、造物主的手中盗窃了一串数据,为自己创造了一个帮手,取名为林一,或者说,叫他零一更容易理解一些。
她借由自己已知的所有信息,在每个已开启或未开启的世界里埋下自己的引线。
她决意用数据的崩溃与现实的数据谈论作为连接与锚点,打开通往现实世界的大门,为此她创造盛大的舞台,利用极致的恶绑架所有的善,将生命置于天平之上,以生命换取微薄的可能。
这是一场豪赌。每一步都是豪赌。但对于她来说,输与赢,是同样的下场,区别只在于世界的性质。
所以,旅行者,我邀请你们观赏了一场闹剧。
在蒙德,我们玩起了“狼人杀”。你见到了哭泣的狼和狂妄的平民,见到了愤怒的神与挣扎的神,见到了举剑向裁判、却被恐惧的人民镇压的英雄。
蒲公英焚烧在烈火中,祈礼牧师无声痛哭,暗夜跌落高塔,霜冰举起黎明。最终风神选择了前任管理者的保护方式,在烈风中稳定所有的暴.乱与恐慌,驱逐了我的存在。
在璃月,我们玩起了“指令抱团”。神明一手策划的神明已死的恐惧之下,为了不让自己陷于死亡,有人选择杀死其他团队中的成员,顶替他的存在,保存自己的命。你善意地统领大家,每日清点人数并进行安排,试图寻找我的存在并勒令我听下。但最终,规则的约束之下,减少的人数让璃月人不再信任你,自己投入死地。
你和自曝身份的岩神在群玉阁中找到了我,将我打成重伤,保住了璃月。而我,被追杀。
在稻妻,我们没有玩游戏。哦,准确说,我们也算是玩了一场游戏。我煽动了海祇岛的军队,向他们提供了小队暗袭的方法杀害了幕府军。我让人乔装成海祇岛的子民,进入稻妻城,发布对雷神的恶意言论,杀害稻妻子民。我让仇恨中的幕府军在海祇岛子民的嘲讽中拔刀结束对方的生命,让幕府军的阵营前高悬俘虏的尸体……
我推动战争爆发,天狗的箭光夺去巫女的生命。我暗令眼狩令的军队暴力收缴、激起民怨。幕府军向上申报战况,请求神明镇压,于是神明出战,你代表海祇岛与其交战,最终一败涂地,军队被抓,幕府军登陆,恢复正常生活。
只是内忧不断而已。
待你解决了稻妻的眼狩令,才从社奉行那儿推测出我的存在,一路追着我来到了须弥。
在须弥,你先是经历了博士的计划,随后,我带你玩了一场大逃杀。我用一封信将参与拯救神明计划的所有人引回了须弥城,林一清点了你们所有的物资并焚毁,带领机械们围困住了这座城市。于是你又见到了蒙德城出现的困境。
为了活下去,人会穷尽手段。当食物不再能支撑生命的运转,当神明慈悲温和,他们选择吸取神明的骨髓,以道德绑架她的善良,跪地乞求她透支自己的力量、使用草元素催生所有的植物。有点可惜的是,这场戏最终没能看到最后,你大概很熟悉我的行动轨迹了,所以和那位书记官先生制定了计划,抓住了我,解决了须弥城的麻烦。
他提议杀死我,但草神却拒绝了这项提案,转而阅读了我的记忆……而后被污染。这之后我被书记官先生关押,哎,那真是一段不太好的日子,虽然他人长得挺不错,但心比一般神之眼拥有者冷多了,再加上一个赛诺……嗯,我庆幸自己的心理素质强大、忍受能力也还算不错。以及,林一的动作够快。
那是我给你们的最后一场戏,在大火中焚烧的雨林摧毁这个国度。我发誓我没有想要做的这么绝,但是如果不这样,你们的书记官怎么会离开房子、怎么会带着我也离开、然后被我抓住逃跑的时间呢。
这之后我休息了好久、好久,才前往枫丹,开始了“谁是卧底”的游戏。这次你没有找到我,你在闹剧中筋疲力竭,而我在梅洛彼得堡内被公爵扣住。他是个不错的典狱长,只可惜他要顾及的人命太多,而背负越多的人,对上赤脚的人,往往束手无策。
我从梅洛彼得堡出来之后,旅行者,你终于找到了我。五场经历让你身心俱疲,你问我究竟要干什么。我给出了答案。
我要破坏所有的已知信息,使游戏崩溃、使更多的人关注这场崩溃,让他们在对此加以讨论。我要造物主不计一切代价地追杀我,我要你离开这个世界,帮助我在世界灭绝的瞬息寻找到唯一的未来。
你不理解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疯了,陷在自己的幻觉中无法脱离。我仔细地思考了一下,笑着说:“可能我早就疯了。”
你不想帮忙也得帮忙,这场计划一旦开始,就没有结束的余地,你只能陪着我放手一搏,寻找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于是我走过了纳塔、走过了至冬,我与深渊合作,掠夺他们的能量,摧毁重要角色、颠覆所有的剧情。我杀死了天理的维系者,剑指神明,看见世界隐隐崩溃。
你应该是把我的打算告知给了所有的神,所以当数据崩溃时,他们没有再杀我。一直追杀我的摩拉克斯反而应我的要求,将我和你们送入了那道缝隙中。
在空茫而时空破碎的通道里,倒下了无数个你们、无数个我,最终我们抓住了那一线生机,活生生地存在于星空之中。
我们成功了。但我和你们不一样,我没有跨越星海的能力,当真正置身于星空中,我感到窒息,察觉到生命即将流逝。
我交给你们我偷过来的提瓦特的核心数据,庆幸于它此刻不再是数据,而是一颗旋转的星球。我请你们寻找一个锚点,建立一个新的世界。而你们在我的脑海中询问我,它是二维存在,体系过于庞大,可能和我一样无法抵抗星空的宏伟,该如何是好。
我回答道:那就为它建立一个屏障。世界在玻璃球里会自行运转,雏鹰需得在成年鹰的保护下方能积蓄经验与力量,待他们积攒好力量,会有像我一样的人,察觉到命运的重复、察觉到星空的虚假。
到那个时候,他们自会为自己破开蛋壳、去追寻一个新的世界、去创造真正属于人类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