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时候,在书房桌上一堆书中被落栗摇醒的沈槐之还没醒明白,手里就被塞进了一封信。

    信里一堆之乎者也看得自高考后就再也没看过文言文的沈槐之头昏脑胀,一番挑挑拣拣将看不懂以及不认识的字全都按照英文阅读“不认识的就是不存在”原则处理后,沈槐之大致理解了这封信的中心思想就是自己的三位“狐朋狗友”联合揶揄自己的新婚之夜,并在文末挑衅自己看看沈公子是否有那个狗胆挑战以严苛著称的宁家家规——晚上侯府宵禁之后出门去摘花楼喝酒。

    翻译成人话就是:晚上摘花楼的局,来不了的是小狗!

    呵,沈槐之立刻就被燃起了胜负欲。家规算个屁?还能困得住自己?当年手握大权的宿管阿姨都困不住自己更何况这不知道在哪的家规?

    更更何况宁风眠这个死男人都不在家!

    沈槐之在落栗担忧的目光下,哼着落栗根本听不懂的歌,换了身极其浮夸的正红色绣银丝袄子,外面罩着一件墨绿色狐狸毛氅,连头冠都换成了银质镶红宝石花冠,打扮得跟开屏孔雀似的,雄赳赳气昂昂地领着落栗就往外冲。

    “少爷,现在已经是戌时了……”落栗心惊胆战道。

    “戌时怎么了,戌时不正是饭点么!”沈孔雀昂首挺胸。

    “宁家家规戌时就应归家吃饭,然后关门落锁,开始夜读了呢……”

    “???”瞧瞧!这令人发指的简单枯燥的有钱人生活!

    “他们宁家家规关我沈槐之什么事?”沈槐之虚张声势道,事实上沈槐之倒不是真的非要杠上宁家家规,他确实想出门去会会自己这三位未曾谋面的发小,了解了解目前形势,毕竟原身的记忆虽然融合了,但这些记忆比从八十楼摔下来的玻璃还碎,他怎么拼不出来一个故事的所以然来,与其靠自己逻辑推理当福尔摩斯,还不如去问问朋友们来得直截了当,“走快点儿,趁姓宁的还没回来之前赶紧跑路!”

    没曾想刚一转过影壁就撞上了人。

    “啊,对不起!”沈槐之忙着赶路,连自己撞到了谁都没来得及看清,欠身道了个歉就又急匆匆地往外跑。

    “站住。”一道冷淡如冰雪的声音响起,声音不大却极其威严,让人莫名就想臣服。

    沈槐之僵了。

    “趁谁没回来之前?”宁风眠朝正在仔细查看自己被撞情况的覃烽摆摆手,示意覃烽推自己转个身,对着沈槐之风骚闪亮的背影问道,“夫人这么着急打算去哪?”

    “姑姑姑姑爷好……”落栗吓得结结巴巴地,突然福至心灵道,“少少少少少爷只是想去门口看看您回来了没!”

    “那夫人可是有心了,”宁风眠嘴上一抹嘲讽的笑意转瞬即逝,“现在是戌时,宁家的规矩是戌时归家落锁,无特殊情况不得外出,既然来了宁家,就要守宁家的规矩,我可以放你一马,只是不知沈公子是否想尝尝沈家家法的味道。”

    “不不不不想!”落栗着急地扯了扯自家少爷的衣袖,“少爷少爷,先回去再说!”

    沈槐之仰天长叹一声,揶揄道:“就连黄口小儿都知道不知者不罪这个道理,昨日没人给我机会拜读宁家家规,今日我为何要受其约束?”

    “你现在知道了。”

    沈槐之:“……”

    “哼!”嘴仗没打赢的沈少爷看都没看宁将军一眼,傲娇地一转身,又昂首挺胸地径直朝自己堪堪能住的房间走去。

    “一会儿我去你房间。”还没走出两步路,宁将军清冷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呵,姓宁的狗贼,果然装不下去了。

    “有何贵干?”沈槐之并不是很想接待,“无事勿扰。”

    “有事,聊聊明天去沈府回门的事。”

    我草,居然还有回门???

    沈槐之终于回了头,然后心神俱震。

    这位在史书上极富有传奇色彩的骠骑大将军,这位在战场上屡立奇功的战神,居然长成这样!那些俊逸潇洒的形容词都无法形容他的姿容,甚至因为重病苍白而显得有一种脆弱的艳丽,像开在地狱的红色曼珠沙华,美丽中透露着危险的冰冷。

    他好可怕!沈槐之不由得一哆嗦。

    “可以聊了么?”宁将军冷淡的声音把沈槐之拉回到当下,他想起自己不曾谋面的亲生父母那一脸嫌弃的表情,并不是很想回去。

    “可以不回么?”沈槐之垂死挣扎道。

    “不可。”宁将军这种别人家的孩子,当然get不到他的痛,无情拒绝道。

    俩人在宁将军坚定地要去和沈槐之不情不愿地挣扎中进了沈槐之的卧室,宁风眠四处环视了一圈,偏头对身后的覃烽吩咐道:“地龙需再热一点。”

    “是。”覃烽点点头,表示会办。

    “这是我今日写下的礼单,请夫人过目。”说罢,覃烽就向沈槐之递过去一个红色的锦缎小折。

    沈槐之将信将疑地接过来,打开一下,嚯,安西侯府家底果然厚啊!

    “宁家的夫人,必然是不能少礼的,”宁风眠双手十指交叉,放松地垂在腿上,“明日一早就出发,夫人今晚还是早些歇息为好,晚上的约会不要赴了。”

    事实证明,宁将军说不要出门,这门就是一定出不去的,沈槐之今晚的小狗是当定了。

    愁眉苦脸的沈小狗第二天清晨就被落栗拽起来梳妆打扮,然后送上宁将军的马车,马车里很宽敞,覃烽正蹲在里面烧小暖炉。

    “今日回家,夫人开心吗?”宁将军已经在马车里坐得端端正正。

    “开心个屁……”沈槐之嘟囔。

    “什么?”

    “哦,我说开心,怎么会不开心呢。”沈槐之心不在焉道,那个破家,连爹妈都嫌弃自己,想必也没什么好回的。

    “放心。”宁将军没有再多说什么。

    宁家迎娶沈家这个不成器的小公子一事已经就是宣城一大笑话,但宁风眠是不在意这些闲言闲语的,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在回门的时候尽量表现出自己对沈槐之的极尽宠爱,这样才能彻底断了宣城人民和自己父亲想着给自己纳妾生子之事。

    这一生,他都不会真的迎娶谁,更不会和谁真的发生些什么,这是承诺,虽然只是单方面的,但军人有诺必守。

    待侯府车马行至城北沈宅门前,沈氏夫妇早已恭恭敬敬地迎在门口。

    只见宽敞华丽的马车边先摆上了一个宽阔的长梯,宁将军坐在轮椅上由副将覃烽缓缓推到路面上,等收起长梯,宁将军又退回到马车门前,把手高高抬起,轻声说道:“夫人,可以出来了。”

    马车帘这才又一次掀开,自己家那个除了美貌一无是处的废物点心儿子出现在沈氏二老面前。

    只见自家的废物儿子将手放进宁将军高举的手中,还对着满脸笑意的宁将军皱了皱眉,夫妇俩心头俱是一跳,然后将军毫不在意地紧紧牵着这小废物下了马车直到他站定才松手。

    “废物!”沈老爷吼道,“这么大了还不会下车么,还要劳烦宁将军!”

    沈槐之:……

    “父亲息怒,槐之娇弱,是我怕他磕着了。”宁将军温言答道。

    沈槐之:???

    “将军说得是,”沈老爷一听宁将军这么说,态度立马变好,然后看着沈槐之还愣愣地站在原地(看自家爹演变脸),又怒道,“逆子,还不赶紧来推着将军!”

    我靠,我老板变脸都没你快啊便宜爹!

    “不用,”宁将军招手让覃烽过来,“槐之是我夫人,夫妻俩本就应该并肩同行,不用他顾着我什么。”

    沈槐之:好感动啊,要不是知道你是个人渣我现在就该感动哭了!

    进了正厅,沈槐之的原身记忆蠢蠢欲动,最后终于忍不住喷薄而出,他想起来这厅内有不少自己的心爱之物,比如有一只叫“多嘴”的小鹦鹉还有一只叫“炸糕”的可爱小黄狗,如今全都不见踪影。

    “爹,娘,多嘴和炸糕呢?”沈槐之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道。

    “这……”沈夫人显然不太知道该如何汇报坏消息。

    “都杀了,多嘴杀了,炸糕吃了。”沈老爷面无表情道。

    “什么?!”沈槐之惊道,即便不是自己的宠物,但也被这个级别的动物虐待惊得一跳。

    “大惊小怪,”沈老爷白了沈槐之一眼,“你已嫁入安西侯府,还成天想着这些个小东西成何体统,玩物丧志!我给你把这些念想给断了是在帮你!”

    “那我屋内还有那些个皮影戏,面人,玻璃珠什么的呢?”

    “过几日都要扔,这几日清理你在家中留下的乱七八糟的垃圾都来不及。”

    “你!”沈槐之气急,这还是亲爹吗,嫁儿子又不是死儿子!

    “父亲若嫌槐之的东西放在家里占地方,不如我今天和槐之一起都收拾了搬到我和槐之现在的住处去吧,不管都是些什么,是槐之的心爱之物,也就是我的心爱之物。”

    “还有,”还没等沈老爷答话,宁将军冷声说道,“槐之嫁给我作夫郎就是我的夫人,也请父亲给风眠几分薄面,不要让我手中的美玉到了家中反成一块无人喜爱的砖石。”

    这一番显然是敲打的话让沈氏夫妇吓一大跳,万万没想到这个在家中令人嫌恶的废物到了安西侯府居然如此受宁将军的宠,疼得甚至连自己亲爹妈都不允许说重话。

    这是何等恩宠!

    “是!是!”沈氏夫妇俱是维维诺道,吓得战战兢兢。

    “很好,风眠只是一介武夫,不懂甜言蜜语,但今天话难听也请二老多担待,槐之在宁家宝贝着,回家就更是不应受委屈,风眠在此多谢岳父岳母大人!”宁将军没什么表情的对着沈氏夫妇行了个礼——更是吓得沈氏夫妇两股战战。

    虽然自己对这便宜爹妈无感,对宁风眠更是敬谢不敏,但是宁风眠今天却是是给足了自己颜面,不得不说,很爽!

    回程路上,沈槐之在轻轻摇晃的马车中看着正闭目养神的宁风眠俊逸苍白的侧脸许久,说道:“多谢。”

    “不谢。”宁将军闭着眼,面无表情地应道,“你是我夫人,护着你是应该的。”

    “今日你扶我下车,你的手好冷。”沈槐之盯着那张俊朗却锋利的侧脸说道。

    “冻着你了吗?”宁风眠勉强微微睁开眼,浅色的眼眸看着沈槐之问道,他像是累极了。

    “没有,你多休息。”沈槐之想到宁风眠大概元气大伤,坏了根本,是不是最后的叛国也是因为自己时日无多而朝廷薄义呢?

    宁风眠微微弯了一下嘴角,没再说话,看上去真的是累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