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来客
“开阳的法子能成功吗?”宁风眠单膝跪在田埂上,一只手托着已经开始变得沉甸甸的稻穗问道。
“那是自然!”沈槐之站在宁风眠身边,看着还在絮絮地和将信将疑的农户讲话的开阳,十分肯定地答道。
开阳说的二季稻的法子和现在培育双季稻的方法十分相似,考虑到行江城水多且气温适宜,这个方法能成功的概率还是很大的。沈槐之以前的专业就是酿酒——虽然是酿啤酒——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其他酒类酿造的喜爱和研究,而酿酒一事,追根溯源其实就是对粮食收成的关心。
“小娃娃,你这法子实在是闻所未闻,你莫捣蛋!走开走开!”那农户对站在自己面前的开阳不屑一顾,一个嫩生生的娃娃,手上连茧子都没长两个,居然敢来指点我们这些经验丰富的老农种田?莫不是疯了吧!
“伯伯,您就信我一次,这一季水稻熟后您就按照我说的法子来收割,保准您今年还能再收成一次,我不骗您!”开阳苦苦求道。
“走开走开!我按你的法子来?这稻子收成后,我就要翻地接着瓜果,若是按你的法子来,最后失败的话,瓜果收成也没有了稻子也没有了,你赔不赔我!”那老农不耐烦地把开阳挥开, “去去去,一边玩去!”
“老人家,你就信这孩子一回,保准您今年秋收傲世全村呢!”沈槐之眼看开阳委屈得眼角都开始泛泪光了,立刻走过去给自家孩子撑腰道。
“信这娃娃?”那老农嗤笑一下, “这娃娃怕是连锄头都不会拿吧!你们有钱人不要随意消遣人,我这若是信了你们,到时候稻谷也没了瓜果也没了,你们倒是赔还是不赔?”
“赔啊!”沈槐之坦然说道, “当然赔,老人家您给估个数,您这片田地,若是按往年一样水稻收割后再种瓜果的话,那瓜果收成能卖多少银子?”
那老农见面前二大一小好似一家人的三位公子均是衣着光鲜手脚洁净,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于是眼珠子一转,对着打头的沈槐之伸出三根手指,大胆说了个数: “三十两!”
“好,那便三十两。”沈槐之接过宁风眠递过来的钱袋,从里面数出三十两银子出来递过去。
“嘿!那我就按这娃娃的意思试试,”那老农掂了掂银两,笑着摇摇头, “你们这些有钱人呐,就知道宠娃娃,娃娃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这要是放在我们农家,娃娃这样无理取闹的话屁股早开花啦!呵,到时候土地会教你们做人的!”
“这老人家,”沈槐之无奈笑着回头对宁风眠说道, “得了便宜还要嘴毒。”
“你给了他足够的银两让他无后顾之忧,农夫有经验恰又可以弥补开阳空有理论却农事生疏的短处,已经是两全之解了。”宁风眠走上前去,揽住沈槐之的肩, “走吧,去给咱们的开阳小少爷当钱袋吧。”
这一番游说过来,村中有近一半的农户都看在银钱的面子上,同意按照开阳教的方法来试一试种二季稻,其他的农户则觉得这三位公子爷是来寻开心的,说什么也不肯让步。
“哎,那就尊重大家的选择啦!”沈槐之一上午都在和农户们磨嘴皮子已经是口干舌燥,回到沈宅后就瘫倒在院中摇椅里,几杯清茶下肚,总算是周身舒爽。
总算是熬过了南方令人难受的回南天,气温也就眼见地热,沈槐之坐在摇椅下休息,如今的摇椅已经完全不是之前宁风眠刚给他做好时的光秃模样,玫瑰花藤将其缠了个满满当当,如今花香馥郁,藤蔓浓绿,真的是美不胜收。
初夏的阳光透过花藤的缝隙,细细碎碎地洒在正在闭目养神的沈槐之身上,宁风眠端着切好的水果走过来,那些泛着金色的光斑随着摇椅轻摇而晃动,仿佛千万只金蝶正围绕着他蹁跹起舞。
宁风眠觉得自己见到了神祇。
熏风微起,阳光正好,院中只有鸟儿鸣叫,芝麻汤圆大将军已经不知道跑去哪里追姑娘了,当真是岁月静好!宁风眠觉得自己沙场厮杀这么多年,所愿所求,便无非就是眼前这一幕。
宁风眠把装着水果的碟子轻轻放在石桌上,然后绕到摇椅边坐下,再把沈槐之的脑袋枕在自己的腿上,轻轻给他揉太阳穴。
“嗯……”沈槐之舒服得直哼哼。
“喜欢吗?”宁风眠弯着嘴角低头问道。
沈槐之猫儿似的在宁风眠腿上蹭了蹭: “喜欢啊,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
“咱们沈老爷现在可是真的开始享福了,有开阳给你种地酿酒,有玉衡给你算账,天枢天璇天玑给你把家里酒铺都打理得清清楚楚,还有两个爱读书的小崽子,还缺什么呢?”
“缺啊,缺很多的!”沈槐之闭着眼睛使劲点点头, “缺夫君啊!也不知道我的夫君宁风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宁风眠笑了一下,弯下腰用鼻尖蹭了蹭沈槐之漂亮的耳垂,用手捏着沈槐之的肩头,半带威胁半带调笑地哑着嗓子问道: “怎么,不满意从摘花楼买回来的陆川了?”
“不敢不敢!”沈槐之识相地告饶。
“从今天开始,你夫君就要开始让你忙起来了。”宁风眠直起身,认真说道。
“忙什么?”沈槐之嗅到了危险的气息,感觉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射箭,骑马,练字,你都要学,”宁风眠一笔一笔地给沈槐之算账, “不是要和大将军并肩而立吗?”
“要是要……but……”沈·四体不勤·槐之小纨绔实在是不想学啊!!!
“巴特?巴特又是什么?”宁风眠很快就回过神来, “不管巴特是什么,你都得学!”
“咻——”
还没等沈槐之想到新的借口,一阵声响传来,院中已经多了一个风尘仆仆的黑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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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乌鸦
“覃烽!”沈槐之倒是比宁风眠表现得更加激动,原本不协调的四肢居然此时配合默契,让主人从摇椅上一跃而起, “你怎么来了!”
宁风眠:……可塑之才!
覃烽抹了一把脸上的风尘,接过沈槐之十分殷勤地递过来的茶水猛灌一气,这才擦干嘴角朝宁风眠跪了下去: “将军!”
这一跪跪得沈槐之和宁风眠二人骤然变色,跪得故人相见的感慨一扫而空,跪得宁风眠瞬间又变回了那位冷淡强硬的将军,干脆利落地命道: “进屋说。”
东厢房门窗紧闭,房内小会客厅中,宁风眠坐在家主的位子,而覃烽则根本不敢坐下,只是低头站在宁风眠面前,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颓丧地把近段时间北疆所发生的事情全都讲了一遍。
“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我觉得秦将军是被崔左相拿捏住了,他不是崔左相的人,”覃烽如是说道, “他对将士同僚是真心的,保护城郭也是真心的,只是……”
“只是什么?”沈槐之边听着,可脑子里却开始思考另一件事情,秦松,他从未在祝朝的历史上听到过这号人物,如果他是丞相的人,那么未来必当倍受倚重。毕竟良将难寻,崔绍就算未来当了傀儡皇帝的好丞相,也是需要有靠得住的人帮他保家卫国的。
可是,沈槐之翻遍了自己记忆的犄角旮旯也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这就相当奇怪了。
“只是秦将军不敌羯人,看上去确实是能力有限导致。”
“秦松常年驻守南疆,南疆多峻岭和密林,林中随处可见毒瘴,秦松也因此擅长游击战术,这些战术经验却在平坦开阔的戈壁中并不适用,战败不能怪他。”宁风眠语气平静,仿佛在做一次十分稀疏平常的例行战术分析。
“而且,”覃烽欲言又止了好几次,最终鼓足勇气道, “前几日的交锋,我在羯人骑兵中看到了赫连翔。”
“赫连翔?”
沈槐之敏锐地感觉到宁风眠的情绪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开始有了巨大的变化。
“嗯,”覃烽沉重地点点头, “我确定是他,他那把标志性的横刀和他的金头盔还有乌头驹,我怎么也不会忘!”
去年深秋的那次奇袭,宁风眠和吴樵想取的就是赫连翔的首级。赫连翔这人,是羯人军中难得的有勇有谋的猛将,若不是立场不同,宁风眠甚至觉得自己定会和他成为至交好友。
那日,宁风眠记得自己明明将赫连翔斩于剑下,只是还没来得及仔细检查爆炸便发生了。那场离奇的爆炸和战败俱是疑点重重,这半年来,他尽力追查耐心填补,却怎么也无法拼出事件的全貌。如今,覃烽千里迢迢送来的消息,却让这张真相拼图变得更加完整——虽然离真正的真相还有所缺。
“北疆这个冬天过得还算太平吧?”宁风眠问道。
“嗯,”覃烽点点头, “将军您的行踪不能暴露,若不是……若不是实在没有法子了,属下也万万不敢过来打扰!”
说罢,覃烽又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朝宁风眠重重磕头,泣声请罪道: “请将军责罚!”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起来吧。”宁风眠敲了敲桌子。
事情变得越来越明了。北疆不可能在骠骑大将军宁风眠重伤不在而新任将军不熟悉北疆形势的情况下不趁机劫掠,这种和平显然是有人刻意营造出来的,目的就是要稳住秦松在北疆的地位。
而赫连翔还活着这一事实,却又给了自以为可以一手掌握局势的崔绍狠狠地一耳光。
崔绍原本应该是想利用惊雷响一把拔除挡他财路的宁风眠和外患赫连氏,可人心不齐,赫连氏并没有打算用赫连翔的命来换宁风眠的命,所以赫连翔没死,而宁风眠也因此侥幸捡回了命。
崔绍和羯人的联盟并不稳固。
这些也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而真正让宁风眠感到意外的是,他原本只想过崔绍或许会拿弟弟宁雨渐来找他的麻烦,却没想到崔绍居然丧心病狂到用北疆诸城千千万万黎民百姓的命作为赌他出现的筹码!
这个坑,他宁风眠还真的是没办法不跳了。
沈槐之一直在旁边仔细听着覃烽和宁风眠的话,北疆局势吃紧,羯人进城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北疆诸城百姓死伤无数,而驻守北疆的主将秦松将军却并不擅长北境戈壁作战,他甚至可能连羯人的将领都没认全!
这明摆地是在逼宁风眠出面。
所以路明才那么迫切地确认陆川这个人,好方便自己盯梢。
崔绍这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他吃准了宁风眠作为北疆的将军,是绝对无法忍受北疆受此奇耻大辱,也绝对不会对北疆百姓所遭受的苦难坐视不理,他只要还在人世,就算是爬他也一定会爬到北疆的驻军里。
如今历史已然发生了改变,如果说沈槐之之前十分安心地看宁风眠出各种事故,那是因为他知道在那场终极大战到来之前,这些小打小闹都不足以要宁风眠的命。可是现在,失去上帝视角的沈槐之变得极度不安患得患失,担心宁风眠受伤,担心宁风眠有事,担心一切大大小小的意外发生。
宁风眠不是史书上一个冷冰冰的三个字,他有血有肉,是自己最爱的甘愿舍命和他一起赴死的那个人!
沈槐之无法承受宁风眠离开自己的后果,可是他也知道宁风眠无法忍受北疆受困于羯人的现状。
“槐之。”突然宁风眠回头看着沈槐之轻轻唤了一声。
沈槐之没有答应,果然。
二人就这样一言不发地静静对视,而对方心里想说的话又都那么清晰,他们知道自己无法说服对方,也同样无法放弃自己。
“槐之,我……”
还没等宁风眠真的把话说出口,沈槐之变“噌”地站了起来,甚至因为力道太猛带倒了身下的凳子, “啪”地一声巨响,沉重的梨花木凳应声碎裂。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沈槐之厉声道, “说要教我练字,还要教我骑马,还有射箭!”
“这些都可以往……”
“这些一个都不能往后拖!”沈槐之不准宁风眠插嘴, “我的字已经很糟糕了,我都不敢在账簿上落笔,还有,还有射箭和骑马,我在行江城不会射箭和骑马,都没法子和那些世家子弟玩到一块去,我们沈家都快没有朋友了!”
宁风眠: “……”
“对了,还有剑,还有刀,还有匕首!我都想学,我都要学,我现在就开始学!”
莺歌燕舞的富庶江南,有哪家世家子弟玩的是骑马和射箭?可向来令行禁止从不徇私的大将军宁风眠却对沈槐之此时此刻的胡搅蛮缠毫无办法。
“覃烽,你一路过来饿了吧,隔壁的花厅有温水池和吃食,你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解解乏,”宁风眠也站了起来,看着沈槐之慢慢走过去, “注意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
“是。”覃烽立刻起身,二话不说就目不斜视地朝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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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苦留
门刚刚关紧,覃烽就听到衣料沉闷的摩擦,一串微不可闻的呜咽和将军的低声安慰。
要想把将军带走恐怕确实很难,覃烽在北疆的惨状和将军如今难得的安宁生活之中不断拉扯,无论选择哪种都让他感到痛苦,更何况是将军本人。
“你听我说,槐之。”宁风眠有力的手抓住沈槐之的肩膀,极力想安抚沈槐之的情绪。
“我不听!不!听!”沈槐之奋力挣扎,可是将军的手如铁钳一般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的, “姓宁的,你放开我!放开!”
“听我说,好吗,”宁风眠把不住低声抽泣的沈槐之紧紧抱进怀里,像是抱着一只柔弱颤抖的飞鸟,他恨不得从此就将沈槐之融进自己的身体里,从此沈槐之便是宁风眠,宁风眠就是沈槐之,二者再无区别, “北疆从来都是我的领地,我熟悉,我不会有事情的,相信我。”
“我不信!你去年都差点儿死掉了!你忘了我为什么会嫁给你的吗?!”沈槐之奋力挣扎,已经是满脸泪痕, “你不准走……宁风眠……”
宁风眠突然想起了什么,抓住沈槐之的手,抹去沈槐之脸上的泪痕问道: “我会死吗?”
沈槐之闻言哭得更凶了,崩溃地摇头道: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小傻瓜,你夫君一定会活着回来的。”宁风眠揉了揉沈槐之的脑袋,柔声安慰道, “你读的历史书中就把你的夫君描述得这么差劲吗?连一个北蛮部落都降不住?”
沈槐之一把抓住宁风眠的手: “你不要走,如何打仗的事情,你可以教覃烽啊!覃烽是你的副将,他那么聪明,你一说他肯定就能懂的!”
崩溃中的沈槐之没有办法理性思考,但是事关崔绍,直觉告诉他宁风眠一定不能露面。
宁风眠沉默地紧紧抱住沈槐之,然后一记手刀干脆利落地把他给打晕了。
“将军。”覃烽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宁风眠身后,看着宁风眠万分小心地把沈槐之抱到床上,温柔地给他脱掉外袍和靴子,拆掉头发上束着的头冠,再给他盖好被子。
屋内安神香的味道很重,熏得覃烽都有些恍恍然。
“休息好了么?”宁风眠问着覃烽话,看着的却一直是沈槐之。小狐狸脸上的泪痕还很重,薄薄的眼皮和精致的鼻头因为方才哭得太厉害而有些泛红,笔鼻尖上那颗小痣在一片薄红中十分显眼,宁风眠用手指轻轻碰了碰那颗小痣,那是自己最喜欢的地方之一,每次情热时都要亲吻那里,有时候欺负小狐狸欺负得狠了,将军甚至会忍不住用尖锐的犬牙咬住那颗小痣。
不过,事实上小狐狸身上就没有地方是将军不喜欢的,宁风眠布满伤痕的手背轻轻贴了贴小狐狸始终没有被养胖起来的脸,无比眷恋地捏了捏他依然显得太过尖细的下巴,然后起身换上利落的戎装,干脆地说道: “休息好了就现在出发。”
“将军……”反倒是千里来请人的覃烽犹豫了起来。
“安神香可以让他好好睡一觉,”覃烽系佩剑的手顿了顿, “其他的事等我回来再说吧。”
随着宁风眠一起离开的,还有一只信鸽。
两匹健壮的黑马在疾驰,风在耳边呼啸,已经有多久没有这样急行军过了?在轮椅里枯坐了一个冬天,然后又泡在江南的蜜罐里,在一间小小的酒馆听着公子小姐们打情骂俏,始终放不下北疆的宁将军,在这份江南温柔中过得异常煎熬。
眼前的绿色越来越少,崎岖的山路渐渐被广袤的平原取代,南方温软的风逐渐裹上了砂石变得狠厉冰冷起来,环境明明越来越恶劣,马儿跑得越来越颠簸可宁风眠的心却越来越安宁,这是自己熟悉的地方,是自己永远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地方。
北疆!
“将军,”覃烽在休息喝水的时候把自己绘制的军情图递给宁风眠,向宁风眠汇报道, “我像往常一样在长阳军中集结了一支精锐突击队,都是咱们最可靠的弟兄,如今只要信号出来,他们就可以立即在我来之前指定的地方集合。”
“做得很好。”宁风眠席地而坐,打开地图仔细看了起来,地图上每一座山峰,每一处密林,每一支山脉,每一条河流,宁风眠对北疆简直比对自己的身体还熟。
突然,宁风眠皱了皱眉道: “赫连部落现在退到隘口之后了?”
“嗯,”覃烽点点头道, “此次几番侵扰,除了第一次是赫连部落来的,之后均是羯人其他部落过来,感觉好像是赫连部落第一次主动进攻的目的就是给其他部落可以进犯的信号,之后赫连一支就隐身不见,反倒是其他部落因为得到了信号并且发现主将不敌得到甜头后,才三番五次大肆骚扰的。”
赫连部落的世子赫连琦真很聪明,进犯北疆的事情假手于人,不仅可以完成崔绍的任务,到时候哪天宁风眠若是真的出现开始剿杀,那自己的实力也不会受到影响,到时候还能借用宁风眠剿灭其他部落主力的机会把其他部落一并吞没,一石三鸟,算得不错。
宁风眠喝了一口覃烽打来的水,北疆冷冽的溪水从口中一路冻到胃里,很像沈槐之调出来的冰酒,宁风眠又想到了小狐狸,不知道他醒来会怎么样,会不会太生气,只希望他生气归生气,怎么骂自己都可以,但是还是要好好吃饭,睡觉,锻炼身体。
昨日风就不太对,如果降温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给自己多加件衣服。
“叫弟兄们集合吧。”宁风眠合上地图,屏息凝神,心中差不多已经有了想法。
沈槐之在一片混沌中惊醒,眼皮很沉。
宁风眠……仅仅只是念到这个名字,心就好像被利刃贯穿一般,一呼一吸都疼得难以自抑,可身体仍然沉溺于安神香中无法动弹,沈槐之陷入了梦魇。
梦魇中无法动弹的沈槐之,眼睁睁地看着宁风眠骑着通体雪白的照夜孤身一人冲进敌人阵营之中,然后寡不敌众体力不支,最后一支不知道从那里射出的冷箭,直接刺破宁风眠的护心镜,宁风眠从照夜身上跌下然后直直地摔在了自己面前,沈槐之就这样看着宁风眠身下的血泊越来越大,将军望向自己的眼睛也慢慢失去光芒。
“不!”沈槐之终于挣脱梦魇的禁锢,猛地坐了起来,心如鼓擂。
屋中安静得吓人,四周一片昏暗。应该已经是晚上了吧,沈槐之使劲吸了吸鼻子,香气馥郁,是十分熟悉的安神香,宁风眠每晚都会点,否则将军很容易噩梦缠身。
他走了,沈槐之摆烂地坐床上,甚至都不需要去确认一下。说到底,宁风眠终归是大祝国的将军,自己籍着崔绍的逼迫把他带到行江城安顿下来,也不过是在他们不长的时光里堪堪偷出来那么一小段闲适,最终还是都得还回去。
沈槐之苦笑摇头。
这个人,如此聪明如此谋略,就算是自己最后把命都给了他,就算他明明知道北疆有难完全是人为制造出来的专门用来围猎他的圈套,他依然还是会奋不顾身。
这种人会叛国?我沈槐之把自己的头割下来给史官当球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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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分离
沈槐之觉得宁风眠这样的男神,得到和长期持有他的成本的确是非常之高,赔钱赔命还赔感情,如今大英雄倒是走了个潇潇洒洒,可是路明的盯梢怎么办?
狗男人!
“哗啦!”落栗在屋外听见沈老爷屋中响起瓷器被摔碎的声音,让落大管家好一阵心疼——沈宅的东西可都是上年头的宝贝!
“老爷?没事吧?”
“没事,不要开门,不要打扰我。”沈槐之声音拖拖拉拉,听上去疲惫极了。
“可是,”落栗为难地看了看身边站着的,满脸都写着迷茫的何勇,艰难地吞了口唾沫道, “家里来客人了,何勇来看老爷你了。”
过了一会儿,东厢房的门开了,沈槐之一身白色常服赤着脚倚着门边,头发随意地用一根暗红色的发带松松地系,神情有些恹恹,声音微哑道: “何兄,好久不见。”
看到沈槐之这番模样,何勇心中惊诧不已,今天上午他接到信鸽密信,宁风眠告知其要出门一段时间,差自己来沈宅照顾沈槐之,请自己万要保护沈槐之的安全以及一定要万事听从沈槐之的吩咐。
如今看来,沈槐之的安危的确值得关注,而对他的安全造成最大威胁的就是他自己。
“沈兄别来无恙。”何勇抱拳回礼道。
“别来无恙,哼,”沈槐之垂头无奈的摇头轻笑一下,然后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进屋说话吧。”
落栗和何勇踏进房门,屋中地上星星点点全是碎瓷片,一路从门口走到小客厅简直步步惊心,落栗一边走一边担心自家老爷的精神状态,反倒是沈槐之,走得端庄贤淑目不斜视,踩在碎瓷片上如履平地,简直无知无觉。
“沈公子……你还是要爱惜自己啊……”何勇看不下去了。
“怎么了?”沈槐之回头无辜地眨眨眼。
“你的脚……”
沈槐之顺着何勇的视线看下去,视野之中出现一双被扎得鲜血直流的脚,再仔细一看,哦,这双脚是自己的。
“哦,”沈槐之点点头,然后继续目不斜视地踩下去, “没事。”
何勇: “……”作为一个客人,我真的是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压力了!
“何兄怎么今日来了?”沈槐之看着落栗抖着手开始疯狂扫地,面无表情地问道。
“哦,是这样,现在不是春天了么,我家主人新酿了一批青梅酒和杨梅酒,这些果子酒都得新鲜着喝,放不得,所以就差我今天给沈公子送来尝尝鲜。”
“哦,四哥……”沈槐之拈起自己的一缕头发,放在指间慢吞吞地玩着, “说来也奇怪,我的酒铺开张了这么久,四哥好酒是源源不断不计成本地往这里送,可是人却一次都没来过,现在更是我家走了某个人,他就立刻差你来看我了,当真是奇怪至极,何兄,你家主人真的在栾城吗?”
“沈公子这话我听不太懂,我家何公子自然一直在栾城,因为家中老夫人卧病在床,何公子需在床侧伺候不能脱身,特命小人来看望您的。”何勇一边瞎编一边暗自心惊肉跳,这个小纨绔好像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啊。
“哦,那是我多疑了,抱歉,”沈槐之扔掉头发,掀起眼皮看了何勇一眼, “如果我邀请何兄在我家多住上几日,想必我四哥也是不会拒绝的吧?”
“全听沈公子吩咐。”何勇后背已经开始冒冷汗了,沈槐之这分明就是起了疑。
“好,落栗,给我们何兄收拾一间最好的客房出来。”沈槐之吩咐道。
“没问题!”落栗把视线落在自家叫人不省心的少爷的脚上,沈不省心放脚的地上已经血迹斑斑,也不知道今天少爷又是在玩哪出, “我差大夫来给你包包脚吧?”
“不用,不疼,”沈槐之无所谓地晃了晃脚,晃得何落二人心惊胆战, “话说,何兄,你通晓易容之术吗?”
“之前在江湖行走的时候,略有学过。”
“很好,”沈槐之满意地点点头, “你对我家那位家仆陆川的样子可还有印象?”
“有,”何勇点点头, “陆兄一表人才,令人过目不忘。”
“过目不忘,呵!很好,我想邀请何兄从今天开始,扮作陆川出入卧听风。”沈槐之仿佛知道何勇一定会答应下来这事一样,甚至都没有问何勇的意见。
“这……”何勇有些为难, “可是我不会调酒啊。”
“没事,你扮好了以后呢,我就给你把手给绑起来,手断了不就调不了。”
何勇:……
——
若说不失落,那一定是在逞强。
沈槐之感到有些委屈,可一个大老爷儿们,他也无法在这个节骨眼上和宁风眠置气。宁风眠去当他的将军拯救黎民百姓了,难道自己要因为这个在家上房揭瓦吗?
自然不能。
不仅不能生气,还不能让崔绍发现陆川不在行江城,不能让崔绍对陆川起哪怕一丝疑心,不能让宁风眠有任何后顾之忧。
脚掌的剧痛让沈槐之迅速地从安神香带来的混沌中走出来,立刻恢复神志来思考问题。
崔绍设下一个宁风眠不得不钻的圈套,那他沈槐之就要保证宁风眠即便是钻了也没事!
沈槐之突然没来由地有些兴奋,以前通勤的时候,坐在地铁里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人们,他总是会默默祈祷自己的人生能不能不要如此按部就班,上学放学毕业工作早高峰晚高峰,一天就这么过完了,周而复始,平淡得甚至连地铁坐过站都能成为当日谈资,而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这次,自己需要独自面对祝朝最为险恶毒辣的人物,即便已经失去了上帝视角,即便结局依然惨淡,他也要为自己,为宁风眠,乃至整个大祝朝搏上一搏。
房门被叩响,何勇打开门,只见沈槐之此时已经恢复成以往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半束着长发,身着宽袍,晃晃悠悠地摇着折扇不紧不慢地踱进房中。
身后跟着的落栗则抱着宁风眠惯常穿用的简单外衣和为数不多的头饰——宁将军的私人生活是真的朴素,和眼前这只花孔雀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我想先看看何兄易容成陆川的样子,以后何兄每日就穿陆川的衣服进出直到陆川回来,可以吗?”沈槐之礼貌发问,但眼中依然看不出商量的意味。
“全听沈兄吩咐。”
“很好,”沈槐之满意地点点头, “以后在酒吧里,你只需要坐在吧台后面休息即可,偶尔可以装作指点天璇和天玑调酒。”
“是。”何勇速度很快,已经开始调试颜色着手易容了。
“当然,”沈槐之站在何勇身后一边看何勇易容一边说道, “也会有人坚持要求你来调的,你就把断手展示给他们看,尽量少说话。”
“好。”
“你易容的法子和谁学的?”
“啊?”这一问,问得何勇猝不及防。
“哦没什么,你继续。”沈槐之的眸色很深,沈槐之每天早晨都会全程陪宁风眠把自己变成陆川,对于宁风眠的易容步骤简直烂熟于心,而何勇易容的手法和宁风眠的几乎一模一样。
狗男人,沈槐之后槽牙咬得咯吱作响,回来给我跪榴莲皮去吧!
“阿嚏!”一边等突击队集合一边皱眉思考战术的宁大将军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将军,没事吧?”覃烽有些担忧,将军毕竟在南方待太久了,一时间估计难以适应北疆的寒冷。
“无事,我此番来待不了太多时间,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只能稍微缓解一下秦将军的困境,至于彻底解决掉羯人,还是得等我以宁风眠的身份回来才行。”
“属下知道!”
“赫连翔是悍将,光靠一支突击队是解决不了他的,况且他很狡猾,在做这些事情的时候肯定就已经多加防备,没那么容易拿下。这一次我只打算和你一起打击骚扰边境的几个主要部落,剪除羯人一些边缘力量以后,由你来收尾。”说话间,宁风眠已经穿好了一套普通骑兵的甲胄,然后递给覃烽一叠面巾, “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对我尊敬,让所有人都罩上面巾。”
“是!”
“覃烽,不要用收到命令的语气,从现在开始我只是一个普通士兵。”
覃烽: “……”好难啊,我可是宁将军的铁粉啊!
“将军,您作战风格这么独特,我猜大伙一会儿一看见您就知道是您了……”
“我是不是宁风眠和我承不承认是宁风眠是两码事,就算大家都觉得我是,只要我不承认你不承认,有谁又能够真的确认?军中无戏言,在没有十足把握的情况下,谁敢说他看到的那个男人就一定是宁风眠?”宁风眠此刻已经戴好了面巾,掩了掩身形,果然没有了宁将军曾经飒爽英姿的样子,只是一个平平无奇被逼出来打工的普通士兵而已。
“从现在开始,我是一个普通士兵,你叫我二狗就可以。”宁风眠已经换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二……二狗?”覃烽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虽然自己和宁将军以前也经常一起易容成别的人物,但是将军给自己起如此接地气的名字还是头一回,将军现在的审美肯定是被那个姓沈的小子带歪了!
覃副将在呼啸的寒风中痛心疾首。
不过二狗这个名字确实是宁风眠自己自认的……宁风眠知道,小狐狸此刻一定在骂自己, “狗男人”的名号一定会在这次的不辞而别中全程陪伴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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羯人一个叫扈雄的部落中,满载而归的羯人壮汉正在兴高采烈地按照部落人口分配刚从城中劫掠回来的财物。
“那守城真是不堪一击!”
“是啊,听说去年他们祝人新派来的秦松也是一个会打仗的,没想到这么差劲,连我们的先遣部队的马儿们都挡不住!”
“就是,根本不经打!要是放在以往宁风眠在的时候,我们能有这么好的日子过?”
“这么说来,还是要感谢这个姓秦的,如果不是他,我们哪来的大丰收呢哈哈哈哈!”
“希望那个姓宁的永远都不要再回来,这个姓秦的很好,我很喜欢!”
“哈哈哈哈,是的!让我们一起为他的健康而祈祷吧!”
“哎?但是为什么你家多分了一头羊羔?!”
“我打的头阵我不应该多分点儿吗?”
“我呸!你打头阵了不起啊,其他的弟兄们难道就没出力了吗?没有我们的掩护你现在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呸!我就要多分,不服气来打啊!”
“来啊!谁怕谁!”
几个羯人壮汉立刻扭成了一团。
这时,部落外墙墙头突然闪现片片亮光,几十道身穿祝军奇袭轻甲脸上蒙着面巾的士兵突然出现,然后利落地跃下高墙,如同神兵天降。
他们是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的?!
羯人各个部落联系并不紧密,因此各个部落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都会出现自己独特的特征,比如相对靠南的扈雄部落就较为倾向学习祝人的城郭,有相对固定的驻营地,也学习祝人建立了城墙和哨塔。
可是,为什么哨兵没有发现他们?!
已经凉的哨兵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宁风眠和覃烽率领的奇袭队目标明确,是直接冲着部落中的军帐来的,刚才还在打成一团的扈雄壮汉根本无法和宁将军麾下训练有素的奇袭部队抗衡,领头的扈雄杰眼看着一个身材瘦削的蒙面祝人士兵朝自己冲过来,这士兵手中长剑明明普普通通,在那士兵手中却仿佛拥有了开山劈海的力量。
他感觉自己在这具平平无奇的身体里看到另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战神的身影。
“宁!宁风眠!”扈雄杰惊叫道。
众羯人在惊慌之中骤然听到这个名字,仿佛看到阎王来催命,更是惊叫连连乱成一团。
“宁风眠!宁风眠在哪!”
“啊啊啊!那个活阎王!救命啊!”
宁风眠果断地一跃而起,用扈雄杰根本来不及反应的速度一剑就直截了当地结束了他的命,然后低低沉沉地吼道: “哪有什么宁风眠,一个步兵就能要你的命!”
——
光禄城外北疆军主将营中,秦松抱着手臂有些狼狈地靠在椅子里,军医已经来过了,手臂上的箭伤虽然深,但万幸没有伤到骨头,虽然疼但也还是可以上战场的。
上战场,秦松苦笑一下,恐怕北疆军营中的各位弟兄此刻都在默默祈祷自己不要去战场上帮倒忙吧!他想起来自己上午不慎被流矢射中,副将不得不舍弃进攻将自己护送回主将营时的那个表情,分明是在嫌弃自己这个拖油瓶。
秦松也不想这样的,只是去年一整个冬天,在崔绍的刻意庇佑下,秦松甚至都没有机会熟悉羯人各个部落的兵力和北疆的作战特点——虽然自己已经向几位常驻北疆的同僚仔细学习过了以往战役和羯人各个部落的特征,但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况且也没有任何一个副将敢教主将作战。他秦松只是一个傀儡罢了。
于是今年春,羯人的突然发难才让秦松招架起来如此困难。
北疆的地貌主要是戈壁和沙漠,因此北疆作战和南疆的密林作战在战术上简直南辕北辙,秦松的全部军旅战争经验在此根本就是一钱不值毫无用处。
南疆多树林和山峦,秦松习惯的是借助山形地势掩护自己,然后发起游击战术。而戈壁沙漠则地势平坦毫无遮挡,这种正面交锋硬碰硬的作战方式是秦松极为陌生的,甚至连将士习惯做出的扇形队形或单路纵队的行进方式都显得极为生疏。
秦松努力让自己站起来,尽量显得自己不那么像一个废物,安静的主将营中还能听到远处厮杀的声音和双方不同喻意的号角声——是的,甚至没有人有时间给他解释一下这些不同节奏的号角声的意思是什么。
相比之下,主将营中的安静简直可怕,仿佛是一个被全世界遗忘的黑洞。
突然,一阵疾奔的脚步声打破了这诡异的安静。
“秦将军!”一名将士快步冲进主将营中,立刻在单膝跪在秦松面前禀报道, “羯人军队全部撤离了!”
“为何?”秦松连忙放下抱着伤臂的手问道。
“不知,只听见四下响起好几阵号角声,然后羯人部队就立刻撤了个干净,毫不恋战!”
“奇怪。”秦松心中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想,生活在北方苦寒之地的羯人,最大的性格特点就是“要痛快”,打仗要痛快地打,输赢不论,喝酒吃肉也要痛快地吃喝,不管明日是否还能有的吃。如今羯人明明在战场上占了上风,有什么事情会让他们放弃乘胜追击而选择撤退呢?
只能是后院起了火。
秦松没有下过让麾下将士偷袭羯人部落的军令,在自己还没有深入了解羯人兵力的情况他不敢拿自己的士兵的性命去冒险。
所以是谁可以如此轻松地端了羯人的部落老巢?秦松脑海中跳出来一个十奇但又唯一的答案。
宁风眠。
只能是他,可怎么可能是他?他不是瘫痪了吗?!
秦松走出营帐,步兵们正在清理战场,看那一片混乱的样子,羯人的骑兵部队应该走得异常匆忙。
秦松费力地弯腰,捡起一把羯人扔在地上因为慌乱而没来得及带走的狼牙棒,羯人重视自己的武器,就像祝人重视自己的佩剑一样,所以羯人的大后方现在是个什么情况呢?
宁风眠面巾上的血干了一层又一层,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就连裸露在外的皮肤也因为沾了太多的血污而一塌糊涂,突击队的其他队员虽然心中觉得他是宁将军,却因为身形和声音的完全不同又觉得不可能是那位万众敬仰的战神,只是心惊肉跳地看着他利落地干掉一个又一个的羯人悍将,那种如杀神降世的冷酷让整个突击队都自动地去跟随。
这是强者自带的威压气场,让人下意识地就会去臣服。
“呵,你们祝人以为杀了我们这些你们口中的北蛮就可以一了百了吗?”剑下一个濒死的部落首领,嘴角满溢着血沫却笑得一脸阴毒, “真可怜,咳咳咳……你,咳咳,以为你们祝国就真的想杀光我们吗?哈哈哈哈咳咳,你们只是一把刀而已,命比草还……”
“噗呲——”没等那羯人汉子说完,宁风眠手中的剑就稳且准地刺穿了他的心脏。
但是那句话却深深印在宁风眠的脑海里, “你以为你们祝国就真的想杀光我们吗?”
这个部落也和崔绍有勾结?宁风眠一把扯开死人首领华丽的羊皮大袍开始翻找起来。
“二……狗。”覃烽同样听到了那句话,十分不安地看着宁风眠。
“搜这个营帐,一粒土都不能放过。”宁风眠没有在首领身上发现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他站起来,看着地上渐渐变冷的尸体沉思。
这里是索妥氏的地盘,索妥氏是羯人之中最为好斗的氏族,哪怕是索妥氏内部,男人们也都流行一言不合就以决斗来解决争端的,然后输家只能任人宰割,所以重要的东西他们都不会选择放在身上。
和吴樵一样,覃烽跟在宁风眠身边这么多年,已经和自己的将军配合得十分默契,宁风眠吩咐下的任何事情,覃烽都会不打一丝折扣的坚决执行,立即开始在帐中仔细翻找起来,连一条毡毯缝都不放过。
宁风眠冷静下来,一边细细地摸着帐中每一个桌角边缘一边思考,索妥氏和崔绍勾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索妥人好斗冲动且头脑简单,并不符合崔绍挑选合作对象的标准。
所以他这句话的意思到底是什么?
考虑到索妥人喜欢劫掠的习惯,或许是打劫别人的时候恰巧被他劫到什么重要物件了,而这个物件恰巧又可以证明羯人和崔绍有关系,或者直接说,证明赫连琦真和崔绍有关系。
“覃将军,重点翻翻不是他们索妥人的物件,从明显是打劫来的东西里找。”
“是。”
“能不能不要总是领命的语气啊。”宁风眠对这位手下对自己的服从性也是十分无语了。
“我有什么办法,”覃烽嘟嘟囔囔, “你看现在队里谁不怕你,杀气盖都盖不住。”
“二……狗!”覃烽突然喊道。
“啧,你叫我名字能不能流利点?”宁风眠一边吐槽一边走过去,然后就看到覃烽一脸兴奋地指着一堆杂物。
一堆什么都有的杂物,胡乱缠在一起的皮袍和各种绿松石饰品,不仅有女人的头花和耳坠也有男人的戒指和佩剑,看用来绑在腰间的绿松石配饰上雕的图腾,这是赫连人的东西。
果然打劫了赫连的人。索妥打劫的赫连,然后恰巧这个赫连人身上有这么一个可以证明赫连和崔绍有联系的东西被翻出来了。
果然,在索妥首领用来垫背的熊皮中,有一处十分不起眼的被缝起来的小缝。
“刀。”宁风眠细细摸着那条细缝,朝覃烽伸出手。
覃烽二话不说就抽出自己靴中藏着的贴身匕首递了过去,二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已经有好几个赶来的突击队队员看到了这一幕。
—— “覃将军好听那个二狗的指挥啊!”
—— “我也觉得,那个二狗该不会真的是宁将军吧?”
—— “不可能不可能,我见过宁将军,宁将军高大神武,气质非凡,这个二狗子除了杀人和将军一样利落以外,其他和将军简直是云泥之别啊!”
—— “我也觉得,再说了我们宁将军再怎么样也不会让人叫他二狗吧!”
说到二狗这个名字,大家都沉默了下来,觉得用其他理由来试图证明眼前这蒙面冷血杀手不是宁风眠都没有“二狗”这个名字来的有说服力。
宁风眠是二狗?不可能不可能!天王老子是真的,二狗是宁将军都绝对不可能是真的!
就根本不搭好么!
宁风眠小心地割开熊皮,从里面掏出来一张叠得十分整齐仔细的纸,再小心地展开这张纸,只见纸上写着几个极其丑陋幼稚的字: “春祭整月可猎”。
这六个字歪斜丑陋,甚至比小狐狸的字还难看,很明显是写字之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笔迹而特意为之。
没头没尾没署名,即便大家对这六个字的寓意心知肚明,也无法用它去指控任何人。想必当初这个索妥首领看到这信能够想到其中的一些奥秘,主要也只是因为在赫连羯人身上搜出了一封用祝人文字写的信很奇怪而已。
宁风眠将这封信重新叠好然后贴身放好,回头对覃烽说道: “走吧,索妥差不多了。”
七月份的北疆才刚刚入春,寒冷的春风吹在脸上丝毫没有春风拂面的感觉,反而像一条条看不见的带着倒刺的鞭子抽在脸上,丝丝缕缕地生疼。就连戈壁的月亮都比江南的月亮显得更加粗粝一点,北疆的夜晚没有云和江南特有的如轻幔一般的雾气,月亮就是这样明亮得简单粗暴,就连月亮上的桂宫都看得一清二楚。
突击队已经在外游荡半个月有余,将士们都很疲惫,除开远在隘口之后的赫连氏以外,只剩最后两个部落了。
马上就可以回家了!宁风眠嚼着北疆戈壁里的草,躺在搭出来的简易铺盖上,望着月亮想起了远着千里之外的小狐狸。
——也不知道小狐狸还在不在生气,还在不在骂自己狗,也不知道家里情况怎么样了,南方此时应该已经热起来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挑选薄衫穿,槐之还是太瘦,确实需要再吃胖一点,到时候要带些北疆的牛肉回去给他。
人声鼎沸的卧听风中,沈槐之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表演。今日月圆,他特地重金请来行江城内最有名的女子乐坊清音馆的姑娘们给大家来一个小型live场。
——今晚的卧听风配合着姑娘们的丝竹弦乐live场,别出心裁地做成自助餐形式,大家只需交了入场的银两,便可以吃喝自取,这对祝朝人而言自然是万分新奇。
姑娘们也不负众望,在卧听风那被围起来的精致中庭里,伴着蔷薇花香和柔美的月光,用高超的演奏技巧在卧听风中掀起一阵又一阵的狂风巨浪。
“好!”
“太好听了!”
“姑娘们的音乐和卧听风的美酒真是绝配啊!”
客人们拿着杯盏,一边品酒一边听着美妙的音乐谈笑风生,自是风雅的不得了。
与此同时,记账的玉衡和调酒的天璇天玑也跟着乐开了花,今晚的销售额估计都可以创纪录了!
“沈老板好创意,今夜明月仙乐妙人美酒,真是美不胜收啊!”一位客人拿着酒杯朝沈槐之敬道。
“哪里哪里!”沈怀之回敬道,心里却默默地吐槽,居然把美酒放在最后一位,有没有品位啊!不过看在这位冤大头今天在本店消费了二十多两银子的面子上,就不骂你了。
是啊,今天月圆。沈槐之拿着杯酒倚着落地门边看着天上的明月,又看了看正凑在假陆川面前说话的路明,不由得想到了宁风眠。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不知道今夜的北疆,月亮是不是也是这么的圆这么的亮。不知道他在北疆过得怎么样,拔了羯人多少营寨又手刃了多少北蛮?
他有没有受伤?北疆现在还那么寒冷,他的旧伤有没有复发?他会不会感冒?
这个狗男人,这么多天过去了,他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捎回来过!
回来给我跪着榴莲皮抄家规去吧!
此刻,在明月夜中同样睡不着的还有秦松,秦将军。
“报将军,根据骑兵小队巡视回报,国境附近的所有羯人部落,除了远在隘口之外的赫连氏以外,几乎全部都被一支神秘的队伍给杀得片甲不留!”
“到底是什么队伍?难道一点信息都查不出来吗?”秦松将军震惊道,手臂上的伤开始隐隐作痛。
“这支队伍纪律严明,作风严谨,摧毁了羯人部落后整个战场也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确实没有查出来,不过……”
“不过什么?”
“或许是没来得及,我们附近还有两个羯人部落没有被他们清除,一个是图都一个是哈赤。”
“图都和哈赤,”秦松紧紧锁着眉头,开始低头沉思起来,根据他之前学到的有关羯人部落的知识,哈赤和赫连是死对头,既然连他都知道,那么这个仿佛飓风一般摧枯拉朽不停拔除羯人各部落城寨的神秘人自然也一定知道,所以他一定会留下哈赤来对付赫连,让哈赤和赫连抗衡。
“他们接下来会去图都,我们现在就去那里等他们。”
“是!”
图都的地盘上难得地有一处树林,这让秦松感到万分亲切,在树林中做埋伏是他的强项,在他的指挥下,秦松带领的小分队很快就埋伏好了自己。
不远处的图都部落很安静,领地外围的围墙上装满利刺,大门紧闭落下重锁,整个部落戒备森严,看来是听闻了其他部落的惨状,现在正加紧防范。
秦松埋伏在树林中,他想知道这支神秘的队伍到底是不是宁风眠,而身为一个傀儡将军,他更想亲眼看看那支神秘的队伍会如何攻打这出除了这处小树林就没有任何遮蔽且全副武装的戈壁部落。
当那支神秘的小突击队迫近的时候,秦松甚至都没有意识到!他们那么地安静,训练有素到仿佛根本没有组织,衣服伪装得让人难以察觉,他们仿佛戈壁上一群目标明确的蜥蜴,沉默地,冷血地,快速地朝目标前进。
——直到他们也潜入到了同一片密林里。
“站住。”秦松冷声道,与此同时,将军的刀已经抵住走在最前面的人的腰间。
那位蒙着脸的士兵应声止步,沉默地站着。确实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祝国军人,秦松收回刀,这位显然是队伍头领的士兵身形十分地眼熟。
秦松伸出手想要摘下那士兵脸上的面巾,却被那士兵用刀柄挡住: “秦将军,我在助你杀敌,若看了我的脸,恐怕之后会让你为难。”
“你是谁?”
“我只是一个小兵罢了,让我打完这一仗,打完我就走。”
“如果我偏不呢?”秦松的手又朝那士兵的面巾伸去。
“那就得罪了!”士兵拔刀便朝秦松身前划去。
秦松看得出来那士兵并不想伤他,只是想逼退他而已,只不过在这密林中,秦松才是王者,几个回合下来,不擅长密林作战的蒙脸士兵就被逼得节节后退,再退就要到密林边缘了,一旦跌出这林子便定是会被时刻警戒的图都人看到!
果然,那蒙脸士兵一个不小心,脚下被地上的藤蔓绊到,整个人直接朝后跌了出去,将将跌出密林的边缘……
“小心。”秦松倾身一把抓住那蒙面士兵的手,果不其然,几支冷箭立刻“咻”地贴着那蒙面士兵的脸飞了过去。
而秦松则趁其无法反抗,一把挑开了他脸上的面巾。
“是你?”秦松一脸的难以置信。
站在自己面前的不是别人,正是宁风眠曾经的副将覃烽。
“是我,”覃烽索性把面巾完全扒拉下来, “既然被将军看到了脸,接下来是不是得军法处置了。”
“不,不用……”秦松狐疑地看着身后一直和自己带来的人紧张对峙的其他蒙面将士们, “所以他们……”
“他们都是长阳军的人,”覃烽突然单膝跪地抱拳恳求道, “恳请将军看在兄弟们杀敌有功的份上,不要为难这些跟随我脱离队伍去杀羯人的弟兄们,是我蛊惑他们离营的,要用军法就只罚我!”
“你们……”秦松摆摆手, “我可以不追究,但我需要知道你们都有谁。”
待大家一一摘下面巾给秦将军汇报了自己的编号后,秦松发现这支队伍居然找不出任何疑点,确实全都是长阳军的人。
而早在覃烽他们率领突击队故意闯进密林撞到秦松面前的时候,宁风眠已经独自一人潜入了图都的军营。
一切都在宁将军的意料之中。
覃烽想到宁风眠昨夜的吩咐: “只剩两个部落了,哈赤我们不能动,这个礼物必须留给赫连琦真,去图都的路上应该会遇到秦松,秦将军不擅长戈壁行军,应该会躲在那丛密林里,没关系,你就直接闯进去,让秦将军看到你们。”
“那你呢?”覃烽有些紧张,宁将军总是这样,把什么事情都考虑周全把所有人都安排妥当,却总是独独不考虑自己,仿佛自己是最不重要的那个人,又好像自己非常重要,重要到根本轮不到他人来操心。
“我先去图都,这个部落没有什么十分难打的武将,放心好了。”宁风眠笑着拍了拍覃烽的肩膀。
而眼前的覃烽,显然根本没有放心,宁将军一个人在图都的城寨里!再怎么战神那也是有血有肉的普通人而已,他一双手怎么可能敌得过一整个城寨的图都人呢!
如今城寨如此安静,将军在里面到底怎么样了!
“我和你们一起攻城吧。”秦将军的态度甚至有些不由自主的卑微。
“好。”覃烽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下来,现在当务之急是一定要找到宁将军!
图都城寨被破覃烽找到宁将军的时候,将军正在问一个十一二岁祝人孩子话,那孩子含糊不清地说自己是前段时间被拐到这寨子里来的。
“我送这孩子回去,”宁风眠一把搂过那祝人孩子, “你们正好和秦将军一起回戍军驻地,我在之前集合据点那里留了马和干粮,送完孩子就要回行江了。”
“将……二狗!”覃烽抓住宁风眠的胳膊,很是不舍和将军分开。
“大男人不要磨磨唧唧,这次回去以后秦将军肯定要拉着你问这段时间的战事,你溜不出来的。”
“那……”覃烽已经开始忧郁了, “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啊!”
“不会太久的,下次来家里记得带点儿土特产知道吗?空手来嫂子就不欢迎你了!”
覃烽:……沈槐之你有毒!
“去吧!”
待秦松,覃烽一行队伍走远了以后,宁风眠把那孩子抱上马再利落地翻身上马把孩子护在胸前道: “你家住哪?哥哥送你回家。”
“住呼延城!”那孩子或许是因为可以回家见到自己的亲人了,声音中都透着一股子兴奋劲儿。
一匹棕马载着两个人朝着和秦松等人完全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宁风眠心情十分好,北方塞外春天的天空透明澄净,没有宣城春天遮天蔽日的柳絮也没有行江城无穷无尽的细雨,是十分纯粹的蓝色,宁风眠很像也带沈槐之来看看塞北的天空,呼吸一下北疆满含着青草香的清冽空气。
孩子家住在呼延城,呼延他熟悉,那里有上好的牛羊肉干,等送了孩子就可以直接在城中买些回去养小狐狸。
正想着,突然腹部传来一阵剧痛,宁风眠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深深没入自己腹腔的匕首和那孩子邪气的笑容。
宁风眠天旋地转地跌下了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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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入v,也不知道有没有小可爱会订阅,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哈!
感谢一路陪伴着我走过来的所有人,让我码字不至于那么孤单。
也谢谢每一位愿意评论的小天使,我不介意被人指出问题的哈,每一个问题都是在帮助我进步,谢谢大家!撒花,鞠躬,飞吻!
第95章 背刺
七月流火,第一季水稻成熟了。
沈槐之和开阳一起去村里指导农户收割已经成熟的水稻,然后按照开阳的法子来插种第二季稻子。
沈怀之自己也人生中第一次拿起镰刀亲自收割了一把稻穗,反正这片水稻田的水稻都已经被自己买下来了,割一把留作纪念也不算浪费。
中午的日头很毒,夏风拂来,沈槐之在一阵高过一阵的稻穗浪潮中望向远方,今年的天气不错,稻谷的收成很好,所有的稻穗都沉甸甸地低着头,如果开阳的方法真的有效的话,今年将会有难以想象的收成,成熟的技术一旦推广开来,这一大发明无疑会让整个行江城的百姓,乃至整个祝国的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粮仓丰盈,国泰民安,不就是宁将军最大的心愿吗?有朝一日,等这个愿望真的实现,自己就再也不用担心宁风眠随时离开自己,也再也不用对身处远方战场的将军担惊受怕。
沈槐之看着农田中正在抓紧时间收割稻谷的农户们,被收割劳作惊扰的小虫子们四处蹦哒飞起,远处天边的云彩正在缓缓流动,让沈槐之不由得想起梵高的名画《丰收》,有一种让人觉得十分安心的美!
如果宁风眠也在就好了!沈槐之捏着手中那一束沉甸甸的稻穗想着。
突然,心中一阵悸痛,整个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捏住,简直要爆炸了!
好痛啊,沈槐之捂着心口,痛得一下子单膝跪在了地上,脑子里瞬间劈过一道闪电,心中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宁风眠出事了?!
“哎?沈老爷?醒醒!”
“沈老爷中暑啦,快拿水来!”
开阳听到动静,立刻放下手中的镰刀和稻穗飞奔过来,一把扶住沈槐之,一手拿过水壶就往沈槐之的口中喂水: “槐之哥哥?槐之哥哥你怎么样?”
“还好,”沈槐之在一片眩晕中睁开眼,额头冷汗密布嘴唇苍白, “大概是中暑了,我休息一下就好,你们赶紧去忙吧,不要管我。”
希望真的只是中暑,希望宁风眠能平平安安地回来。
*
好冷。
宁风眠从昏迷中清醒过来,艰难地将手挪到疼到发麻的肚子上摸了一下,满手都是血,想必一身衣服已经是被血污弄得一团糟吧,宁风眠下意识的摸了摸胸口,发现之前藏在内里的那封信还在,这才松了口气。
真的好冷,宁风眠本能地把自己蜷起来避免失温,回想起自己昏迷前最后的情景,那个孩子在用匕首刺进自己的腹部看着自己坠马后便开始狂笑,然后熟练地勒马下马,用羯语在自己身边又唱又跳,再小心翼翼地收起那把沾满血的匕首,最后试图用绳索把自己拴在马后面拖着回去,发现自己的骑马技术没办法让马儿听话拖重物后就翻身上马跑了。
那孩子生是的祝人的模样,却说得一口流利的羯语还会骑马,恐怕是羯人和祝人生的孩子,自己大概就是这个夹缝中生存的孩子向羯人军投诚的礼物吧。
宁风眠苦笑,沙场纵横这么多年,最后居然栽到一个孩子的手中,也不知道说出去会不会被人笑话。
那孩子估计是去找羯人回来看他的杰作了,必须赶紧离开才行。
宁风眠咬紧牙关,捂着腹部勉强坐了起来,拼尽全力挪到一块大石头旁靠着,还顺手薅了几株蓟草,然后忍着剧痛把已经和伤口粘黏在一起的衣服撕开,弯腰仔细检查伤处。
幸好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又因为马背颠簸,伤口虽然半深却十分幸运地没有刺中脏器,除了流血以外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
宁风眠把蓟草叶嚼烂敷在伤口上,再从衣角处使劲扯下一圈长布条一道一道地把伤口缠好,暂时只能做到这一步了,但还是得尽快离开,宁风眠看着自己身下拖出来的那道长长的血痕,然后靠着石头深吸一口气勉强站了起来。
宁风眠是习惯受伤的,他最引人注目的作战风格就是闪电战,没有辅助没有补给,这就意味着受伤了,迷路了或者生病了都要靠自己活回去。这种没有伤到内脏和骨头的伤,哪怕再可怕,只要止住了血后面都好说。
空旷的戈壁响起了马蹄声,宁风眠忍着疼朝与血迹相反的方向爬进一个沙洞中,听到外面断断续续传来羯语对话:
—— “猪呢?”
—— “怎么不见了!我走的时候他已经快死透了,你看这地上这么大一滩血呢!”
—— “没有猪算个屁!”
—— “或许是被其他祝猪背回去了……真可惜!我好不容易才宰的!”
—— “你下次小心点,等猪死透了把尸体藏好了再来找我。”
—— “哎,也太倒霉了,你以为他们祝猪这么傻的能有几个。”
—— “那没办法,我也帮不了你,走吧,回去吧。”
—— “唉……”
宁风眠捂着依然剧痛的伤口,面无表情地听完全部的对话,再听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战争就是如此,明明本该是天真烂漫的孩童也明明本该是正当青春的少年,却身不由己地被困在仇恨之中,而自己对这陌生孩童的关切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北疆的风从空旷的戈壁呼啸而过,已经是春天了,这是从南方吹来的南风,或许它也曾从小狐狸的耳畔经过然后跋山涉水地抵达自己身边。宁风眠从未像此刻这般思念沈槐之,想念他总是温温软软的笑容,想念他气急败坏的模样,想念他鼻尖上的小痣,想念他身上好闻的香气,想念他的一切。
要回去,现在就要!
*
路明对酒馆里的陆川有一些疑惑,却又无法给自己的疑惑找到答案。
这个陆川前阵子在出门办事的路上从受惊的马上摔了下来,登时就无法起身了,还是由好心人给抬着送回到沈宅去的,听说那沈槐之为此还给那好心人巨额的感谢费。沈家请了全行江城最好的大夫去治,结果就是人摔得不轻,骨头都断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现在陆川只能好生将养不能再调酒,而那位总是有诸多奇思妙想的沈家老爷沈槐之又不知道从哪来的灵感,找了两块木板上下一夹把那陆川的断臂给固定得死死的,然后又找了根绳子给他将断臂挂脖子上,说是这样有利于长好骨头。
骨头长不长得尚无定论,但是影响生活倒是真的。
这陆川本来就是个家仆,如今断了只手臂诸事不便,穿衣梳头都比之前潦草许多,路明每天去卧听风小酌,总觉得那陆川哪里有点儿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想如那次醉酒一样贴近去确认一下却总是找不到机会——那陆川因为调不了酒了,便一直坐在吧台后面指挥沈家的两个小丫头调,倒是教得兴致勃勃。
路明抿了一口酒,望着吧台若有所思,他想起崔相给他的任务,确认陆川是不是宁风眠,如果不是的话就盯紧他,如果有任何异常就立即汇报。
现在陆川跌断手这种算不算异常呢?
“喂,我点是的煊晖,你给我端上来的是什么东西?”一位客人愤怒地喊道, “不要这些小丫头片子们调的酒,叫陆川过来!”
那客人还在嚷嚷,眼瞧着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一直在吧台后面坐着的陆川,轻轻按了按手足无措的天玑的肩膀让她安心,这才起身向客人走去。
还没等陆川说话,沈槐之突然冒了出来: “这位客官不好意思,你看我家金牌调酒师手断了所以调不了酒,您可别小瞧咱家的小丫头们,她们都可厉害了,是我们陆川亲自教出来的学生,都非常优秀的!”
“哼,”那客人十分不讲理, “我不管,我才不要那些丫头的手给我调酒,我就要陆川给我调!”
路明也凑了过来,看清那客人便说道: “李兄,卖我一个面子,就不要为难这位手断了的陆川兄了。”
那人听到声音一愣,转头一看,发现居然是存喜楼的老板路明,便顿时没了气势,只好悻悻地坐下。
“陆兄,没事吧?”路明说着就把手往陆川肩上搭。
还没等路明的手落在陆川的肩膀上,沈槐之突然抓住了陆明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道: “路老板,不好意思,丑话说到前头,我这人有个癖好,我的东西不允许别人乱碰。”
“哦?你的东西?”路明有些意外。
“陆川是我的贴身男仆。”沈槐之故意把贴身二字说得格外重。
“哦?我还以为沈老板对宁将军情深似海呢。”路明有些促狭地笑道。
“那姓宁的当初强娶我冲喜让我成了全宣城的笑话,我能对他有什么情深似海。”沈槐之嗤笑道。
“那这卧听风的名字……”
“他也就这点利用价值了,我是沈家独子,商贾出身,逐利罢了。”沈槐之轻笑道。
路明似不知可否地点点头。沈槐之突然想起宁风眠以后和他分析过,这路明对崔绍可是有着非同凡响的感情,沈槐之决定赌一把。
“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挑开天窗说亮话。陆老板成天在我卧听风里喝酒,还总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们陆川看,到底意欲何为呀?”
果然,听到此话的路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还没等路明回答,沈槐之便乘胜追击道: “路老板若是想学习学习咱们卧听风独家的调酒技术,大可大大方方地上门求教,沈某一定亲自教学,但若是路老板对陆川有什么想法,那传出去可就不大好听了,毕竟谁都知道陆川是我的人。”
“我没有,沈老板慎言。”
“哦?那就是对天璇天机这两个姑娘感兴趣?”沈槐之故作惊讶道, “啧啧啧,没想到路老板有这等嗜好,这俩丫头都还小呢!”
“沈老板!”路明听不下去了,直接打断道, “告辞!”
望着路明急冲冲跑远了的身影,沈槐之总算是松了口气。
可是这个杳无音讯的狗男人怎么还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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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宁马上就要回来了,先是打晕老婆不辞而别,然后还带了一身伤,你们觉得小沈要怎么罚他才能让他长长记性!
小沈:啊啊啊啊!在线发疯,这种男人该怎么管才能让他长记性呐!
第96章 回家
宁风眠栽种的玫瑰花期很长,在这座专属于沈槐之的小小玫瑰园中,玫瑰此起彼伏热热闹闹地开了一整个夏季。仿佛是因为将军亲手种植,所以通了灵性,懂得他的主人害怕心爱的小狐狸独自在家寂寞一般,努力地开放,卖力地变香,使出浑身解数让沈槐之开心。
芝麻汤圆和那位白猫姑娘已经你侬我侬了好久,甚至在玫瑰园中安下了家,连自己的专属猫窝都不回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家里就会有出许多黑白牛奶小猫咪满院子乱窜了。
沈槐之端着一壶新酿的酒,独自一人晃进玫瑰园里宁风眠搭的小竹亭中,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夜色中的玫瑰园很美,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花随其主,沈槐之甚至觉得这满园子热热闹闹绚烂的花都透着一股独属于宁风眠的冷意。
宁风眠……
想到这个人,沈槐之就着月光一口气喝光了半壶新酒。
“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沈槐之迷蒙着醉眼,透过开满花的小竹亭望着天上如银钩般的下弦月, “还成三人呢,第二个人都不知道在哪里……”
哼,狗男人!等你回来,等你回来……
我一定罚你跪榴莲!
不,罚抄《规训录》!
哎?成年人为何要做选择题?让姓宁的跪在榴莲皮上抄《规训录》岂不美哉?!
沈槐之兴致勃勃地展开想象力。然后再把他扔床上,榨干他,让他腿软到下不了床!看他以后还怎么跑!
不对,还是狭隘了……
既然犯了如此弥天大错,我何不趁机……把将军给办了?反正我也是男的,他有的我都有!
新酒后劲很足,沈槐之心中的梦想越来越狂野,眼中的月亮越来越朦胧,最终一头栽倒在小竹亭里的木茶几上,断片了。
轻柔的夏风含着甜蜜的花香温柔地将沈槐之包裹,月光无声地给一切洒上银霜。渐渐地,连虫儿们都已经熟睡,知了也偃旗息鼓,芝麻汤圆和白猫姑娘也依偎在了一起。
后半夜的雾气起来了。
突然,墙头出现一个黑影,迅速且无声地跳下高墙。那黑影落地的时候明显踉跄了一下,然后扶着墙弯腰捂着腹部喘息了一下。
黑影稍作休息,就小心地避开所有的花朵朝玫瑰园中间的小亭子走去,很明显,他的目标是亭子中睡得正香的那个人。
终于回到家了,宁风眠看着窝在亭子里睡得正香的小狐狸,拿起放在他脑袋旁边的酒壶摇了摇,空的。
“啧,也不怕着凉。”宁风眠轻轻地嫌弃了一声。
“怕?我什么都不怕!等那个混蛋回来我要……我要……”沈槐之醉得不轻,听到人语,下意识就开始吹牛。
“你要什么?”宁风眠有些好笑,蹲下身来洗耳恭听。
“我要把他给办了!”沈槐之仿佛下了大决心,小木几捶得震山响。
“哦?”混蛋挑了挑眉,伸手握住那只捶桌子的手,一边轻轻揉着一边不置可否地继续问, “怎么办?”
“我要在上面!”
“嗯,好,你在上面。”宁风眠点点头,紧绷了好几日的嘴角终于有了弧度,小狐狸野心不小呢。
然后熟练地弯腰抱起睡着的小狐狸朝屋里走去,起身的那一瞬间腹部有一些疼,一股温热缓慢地蔓延开来,伤口又裂开了,宁风眠没有在意,只顾着稳稳地抱着小狐狸。
沈槐之在一片混沌迷蒙中感觉自己睡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他下意识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紧紧贴着的那片胸膛,一如既往地坚硬结实。沈槐之几乎是凭着本能就往这个最熟悉的怀抱里钻,鼻子里立刻充满了独属于宁风眠的味道,不对,除了宁风眠的味道还有北方特有的风沙味儿!
宁风眠……的味道?!
沈槐之瞬间清醒了,睁开眼就对上了那双万分熟悉的淡色眼眸,真的是宁风眠!
沈槐之吓得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宁将军怀中扑腾了出来,刚落地站都没站稳就捏住了宁将军风尘仆仆的脸,又惊又喜: “真的是你!真的回来了!”
然后又一把死死抱住宁风眠一顿输出: “真的回来了你真的回来了!”
还没等宁风眠说上句话,沈槐之又立刻开始尽职尽责行使自己作为将军非合法(毕竟和离了)所有人的权力,双手双脚地在将军身上乱爬一气,生气地得出结论: “你瘦了!宁风眠你居然瘦了!你掉的肉呢?它们都是我的,我的!”
“没瘦,是变结实了,成天在北疆跑跑跳跳的,不像某只贪杯的小猫。”宁风眠笑着刮了刮沈槐之的鼻头,坚决不承认摆在眼前的事实。
“呵,在北疆跑跑跳跳?这么开心?”挨了批评的沈家主立刻变了脸色, “那这么多天的帐是不是该算一下了?”
“怎么算?”宁风眠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是你在上面这样算吗?”
“什么上面?”沈槐之满脸的迷惑不解,然后这种迷惑不解就在宁风眠不做解释的一脸坏笑中逐渐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宁将军居然会开车?!清正雅直的宁风眠居然会开车???
真是活久见啊……
“喂!”沈槐之有些心虚地朝宁风眠肚子打了一拳。
“啊!”宁风眠不防,本能地弯腰缩了缩轻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你肚子怎么了?”对宁风眠简直熟悉到骨子里的沈槐之立刻觉察不对,马上就伸手朝自己刚才打的地方摸去。
轻微的疼痛宁风眠根本就不会在意,一旦吭声那就一定受了伤,还不小!
“没事,我好久没洗澡了很难闻,我先去洗澡好么。”宁风眠迅速调整过来,格开沈槐之伸过来的手,腹部又涌出一股温热感,必须尽快离开。
沈槐之立刻抓住宁风眠的手,居然不容置疑地将祝国的前骠骑大将军直接逼到床上坐下: “你闭嘴!”然后二话不说就一把解开宁风眠的黑色外袍,果然,腰腹那一块已经洇得鲜红一片。!
沈槐之甚至都不敢上手去触碰!
“没事?!”沈槐之全身都开始发抖,眼睛迅速地开始变红,气到说话都开始舌头打结, “这,这叫没事?!”
“真的没事,我都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了,伤口有没有事没人能比我更清楚,夫人放心!”宁风眠双手撑着床准备坐起来去洗澡。
“别动!你再动一下试试!”沈槐之突然吼道,气得后槽牙都咬得咯吱作响,虽然宁将军身上每一条伤疤他都烂熟于心,但是他从没有看到宁风眠就这样活生生地伤在自己面前,这简直快要了他的命了。
难怪他刚才觉得宁风眠的怀抱不太对劲,现在回过神来了,是热,太热了,宁风眠在发烧!
想到这里,沈槐之更气了,又气又心疼,一时之间所有的思绪都乱成了一锅粥,情绪经过这么一番剧烈碰撞后,很不幸,沈老爷的怒气值此时此刻已经达到了顶点。
“受伤了就是受伤了,你是我的,你掉一根头发都要向我汇报!”沈槐之气得咬牙切齿,但手却十分稳,居然做到在丝毫不碰触到伤口的情况下,把将军给扒了个一干二净。
直到脱到鞋袜的时候,向来不喜欢沈槐之这样服侍自己的宁风眠又一次试图起身拒绝。
“给我老实躺好!”沈槐之眼皮一掀,冷冷地威胁道。
——可把宁将军给吓的,立刻在床上躺老实了,何止动都不敢动一下,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很快,沈槐之就提了一大桶热水和一个小巧的小木箱回来了。
“伤成这样还想洗澡,这是南方!”沈槐之算是知道了,北疆寒冷干燥,将士们这样类似的伤口,只要不是伤到骨头和脏器,估计就是随便包扎一下事,可这是潮湿温暖的南方,伤口不容易干燥气温还高,宁风眠已经开始有感染的迹象了,如果再不处理,很容易得败血症的。
如今的沈槐之,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只希望宁将军一身清白地活下来的沈槐之,而是容不下宁风眠有万分之一的伤病闪失的沈槐之。
早在宁风眠不辞而别的第二天,沈槐之就开始着手准备医药箱,借着陆川摔断手的借口向全行江城最好的大夫虚心求教了如何处理伤口,然后到处搜罗最好的金创药,再找晚意一起研究如何制造出和现代绷带最为相似的布条并一一高温蒸煮消毒,还有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和开阳一起提炼高纯度酒精。
沈槐之甚至想过去锻造几把手术刀,但是想到祝朝并没有不锈钢,自己也不是医生,只得作罢。
这段时间,除了每天晚上睡前近乎于神经质地检查这个医药箱,并不停更新无菌的自制绷带外,就是在思考还有什么是自己可以为宁风眠做的。
然后,这位生于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无神论者,就会开始嫌弃自己晦气,并认真祈祷将军能够平安归来。
宁风眠从未如此听一位蹩脚医生的话,乖乖地在床上躺好,任凭这位无证非法行医的速成大夫给自己处理伤口,他用自己的行为认真贯彻着他曾经的信念——能够死在自己的夫人手中,不失为一个将军最好的结局。
沈槐之一边给林风眠清理伤口,一边暗自心惊肉跳,那伤口触目惊心,虽然伤得不算太深,但是因为前期处理得实在过于粗糙,以至于伤口附近已经开始化脓腐烂了。
宁风眠就这样看着沈槐之专心地一点一点给宁风眠处理伤口,很快,整个额角发际都被汗水打湿了。
“接下来会有一点疼,你忍着点。”那位蹩脚大夫冷声说道。
然后还没等宁风眠反应过来,伤口上就是一阵巨痛,仿佛浓酸吞噬皮肤一般!沈槐之正不知用一种什么液体不断地洗刷自己的伤口。
“嘶——我这时候是不是该喝一瓶巴雅水?”宁风眠看着沈槐之紧张的神情不由得打趣他。
“巴雅水?”沈槐之冷冷地看了自己的夫君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给你灌的不是毒药。”
宁风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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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嫌体正直的典范小沈,嘴里骂着狗男人,捧给将军的小爱心倒是一颗也不少呢。
第97章 患失
处理完伤口以后,沈槐之就开始给宁凤眠擦澡。也就是半个月未见,宁风眠身上就已经是新伤摞旧伤,层层叠叠,看得沈怀之心惊胆战。
“你就是这么对自己的?”沈槐之拿着净帕的手不停地抖。
宁风眠不吭声。
“这个办法挺好,”沈槐之咬着牙恨恨说道, “下次我也这样对自己。”
“别!”宁风眠终于说话了,胆怯地抓住沈槐之被热水泡得通红的手,用一种沈槐之从未听过的语调小心翼翼地哑声道, “槐之,我好疼啊……”
沈槐之怔住了,所有的愤怒,生气,阴鸷,冷淡的负面情绪全都因将军的服软而化为乌有,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融成了水,紧绷了一整晚的神经被这句“好疼”瞬间击溃,大颗大颗的眼泪终于从通红一片的眼里疯狂涌出。
一晚上都在愤怒和心疼中反复横跳的沈槐之,此刻满心满眼都盛满了无可奈何,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细心地拆开宁风眠满是风沙的头发浸入温水中,拿过自己特意为宁风眠回家制作的香皂为宁风眠洗去那满头的沙尘。
沈槐之洗得很认真,仿佛把将军头上身上的从北疆染上的风沙全都给洗掉就能把将军完完整整地从北疆摘出来,让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
“宁风眠,我当初的反应确实有些强烈,但是你真的不应该不辞而别,真的,”手中的头发发质很硬,一如将军其人, “和我好好讲的话,我会放你走的,这样的事情下不为例,如果还有下次,你知道的,我不是这个时代的人,我知道祝国的全部历史,我什么都可能做得出来。”
“对不起,是我的错。”宁将军很乖。
“呵,错认得这么快,下次肯定还敢。”沈槐之冷笑道。
“不敢不敢,我们宁家向来都听夫人的,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宁风眠此时十分诚恳,沈槐之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件事情,对宁风眠而言是最大的不可控因素,他无法估计沈槐之的这个身份到底会造成多大影响,如果站在帝王的角度,沈槐之已经可以媲美全知全能的神了,不过沈槐之却根本无意于告诉别人这件事情,他从来都只是想救自己这个微不足道的将军。
沈槐之洗头发的手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宁风眠立刻紧张起来,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
沈槐之在那一头青丝中居然发现了几根白发,将军并非无坚不摧的,他会受伤,他的愁苦会让头发变白,沈槐之看着那几根刺眼的白发鼻子一酸: “你有白头发了。”
宁风眠倏然放心,甚至还笑了起来: “一个将军能白头,多么好的兆头!”
“不行,”沈槐之坚定地摇摇头, “接下来的所有事情我都要参与,我都要知道,你什么都不可以瞒我,你要白头没有问题,但是要和我一起白。”
说着,就快准狠地把那几根白发全都给拔了。
宁风眠日夜兼程好几天,再加上身上有伤,还没等沈槐之给他把头发完全擦干就已经沉沉睡去。沈槐之给他换好衣服,吹灭了灯又放下床上的纱幔,支着脑袋侧身躺在已经陷入沉睡的将军身边,就着微弱的月光仔细端详着将军。
宁风眠有一张十分英俊的脸,而那张曾经丰神俊逸的脸现在却添上了一层憔悴的病气。
人也瘦了不少,宁风眠是北方人,肩宽腿长骨架大,一瘦就特别地明显。沈槐之的指尖在将军如今突出的锁骨上的派大星上流连,可将军却一动不动,睡得这样沉,想必不仅路途劳累,在北疆的这么多天也是食不好睡不佳。
他想到史书上介绍的宁风眠擅长的战术,他喜欢闪电战又从不给羯人留任何可以反击的机会,这么多天一定是马不停蹄不断地攻城拔寨吧,这些军功甚至一丁点都不能落在他自己身上。
这么任劳任怨,最后却被安上一个叛国的骂名,他明明已经从自己这里知道他未来的结局很不好了还这么拼命,他傻么?沈槐之轻轻抚摸着宁风眠干净清爽的头发若有所思片刻,然后起身离开。
*
这一觉睡得很沉,或许是因为小狐狸的味道始终萦绕在自己身边,宁风眠这么多天以来头一次放下所有的警惕和防备,放心大胆地睡了个昏天暗地。
等再次睁开眼,宁风眠只觉得通身干净舒爽,热气也退了下去,身下的床很软,真丝织就的夏被很柔软凉薄,纱幔让照进来的日光也变得温柔朦胧,屋中很安静,甚至还燃着安神香——一切都和自己当初不辞而别时给沈槐之安排的一模一样。
小狐狸的报复心还真是强。
嗯?小狐狸呢?
宁风眠想下床,然后震惊地发现自己的双手双脚居然都被精铁锁链给锁起来了!
“哗啦啦——”
宁风眠难以置信地扯了扯锁链,四根链条分别被锁在了四根床柱上,床顶居然还垂下来一只精巧的银铃铛,估计是备着给宁风眠叫人用的,宁风眠一时间居然不知道该不该夸沈槐之贴心……
那链条做工十分精细,每一处都打磨得极其圆润保证绝对不会弄伤自己,又因为是精铁锻造,只凭人力是完全不可能弄断它的。宁风眠四下望去,隔着朦胧的纱幔都能看出,小狐狸把所有可以利用的工具全都收起来了。
宁风眠:……
这家伙看来是早就预谋好了!
“吱嘎——”门响了。
宁风眠顺着声音看去,小狐狸清清瘦瘦的身影出现在纱幔外。
“你醒了。”沈槐之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冷静,和昨天那个始终处于情绪波动的沈槐之判若两人。
“嗯。”宁风眠点头, “我真的不会再跑了。”
“我能信你吗?”沈槐之掀开纱幔,也坐到了床上, “我打也打不过你,说也说不过你,除了把你锁起来,我已经想不出其他更好的把你留在身边的办法了。”
“可是你也不能一直锁着我啊。”宁风眠有些无奈。
“嗯,”沈槐之居然十分赞同地点点头, “我怎么会一直把你锁在床上呢我的将军,锁你只是告诉我现在有办法把你留下来了,以及……”
以及什么?宁风眠心中突然警铃大作。
“将军,”沈槐之俯身看着仰躺着的将军许久,然后邪邪一笑,倏然收紧那四根锁链: “将军昨天说怎么算账来着?我在上面?”
宁风眠: “!”
身上一凉,夏天的薄衫已经被挑开了,宁风眠浅淡的平时显得十分冷漠无情的眼眸猛地缩紧,锁链被绷得很直,他甚至连轻微的反抗都做不出。
明明不需要叫人,可床顶系着的那只银铃铛却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宁风眠的呼吸还未平复,以二人对对方身体的熟悉程度,沈槐之这番动作真的是在惩罚了,但不管这么说,身体被释放的感觉很好,宁风眠此时此刻终于觉得自己真的踏踏实实地回到了沈宅的家中,有自己的小狐狸在,有卧听风在,有芝麻汤圆在,有一堆小崽子在。
沈槐之洗干净手,开始仔细检查宁风眠腹部的伤,伤口愈合得不错也没有再渗血了,他哪里舍得真的和将军算账,自己累得手都酸了也只是想让将军放松放松身体罢了。
小狐狸躺到宁风眠身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将军的长发: “稻谷已经丰收了,我还去收割了。”
“对不起。”宁风眠十分抱歉地握住沈槐之的手。
“开阳的办法很好,我前日去看过了,新稻已经发芽了。”
“对不起。”
“你还记得何勇吗?”
“嗯?”
“这段时间你不在家,我让他扮作你一直在卧听风呆着。”
“哦?”
“没有露馅,路明天天来卧听风都没有发现端倪,有一次他起了疑,被我忽悠过去了。”
“连路明都可以挡过去,我家槐之真的太厉害了!”
沈槐之没有再去说自己对他和对何勇的怀疑。宁风眠回来以后,他觉得这些都没有意义,只要宁风眠平安归来就够了,其他的所谓的欺骗或者隐瞒,也许都有着不得不欺骗和不得不隐瞒的原因,他决定给宁风眠给自己更多一点的时间和机会。
*
尽管南风已至,空旷幽深的丞相府依然寒冷,崔绍坐在依然一片萧瑟的枯山水中,望着手中同时送到的两份密信若有所思。
一封是秦松送来的,除了讲明这段时间羯人骚扰以及我军反击的战况以外,还特别说明有一支神秘的突击队在短短十几天的时间内逐一击破羯人数个部落的情况,最后根据他拦截那支突击队的情况看,这支精悍的队伍是覃烽带领的。
一封是路明送来的,说明自收到密信后这一段时间里,陆川一直在行江城的沈槐之开的酒铺中,不曾消失不见。
他交给秦松和路明的任务都不曾告诉该二人任务的来龙去脉,他们执行就行。秦松只负责查明前来相助的神秘人物的身份,路明只需要盯紧陆川,而秦松和路明因为并不知道任务的原委,也就不可能联合起来骗自己。
宁风眠不会分身之术,所以如果陆川是宁风眠,那个出现在北疆的神秘战神就只能是覃烽。如果陆川不是宁风眠,那么那个北疆的神秘人就只能是宁风眠。
崔绍觉得后一种可能性更大,毕竟宁风眠这个北疆战神的地位不可撼动,他的能力确实是没有任何人可以复刻的。
所以宁风眠的瘫痪是装出来的,而沈槐之和宁风眠也确实没有感情。现在该如何才能逼宁风眠现身,而且是站着现身?一旦他站起来,那就是欺君的死罪。
该排一排宁风眠的死期了。
崔绍把两张密信全都扔进碳火里,瞬间就被贪婪的火舌燎一下了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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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小沈好大的胆子啊!!!!!!!
老崔是真的直男啊!!!!!
小声逼逼:小路好惨。
第98章 暗涌
今年北方的春天来得尤其晚,宣城处于风沙地带,又因为近几年大兴土木地建佛塔,宣城内外的树都被砍了个七七八八,所以天气一开始转暖就沙尘和柳絮齐飞,街上的行人无不用丝帕捂紧口鼻匆匆前行,甚至十米开外就已经看不清人影了。
贵为皇家居所的承乐宫也不能免遭沙尘侵害。因为祝文帝的咳嗽病,整个承乐宫都门窗紧闭,没多会儿,那精雕细琢的窗棂里就盛满了沙土。
“咳咳咳……给朕换药!这味道是人喝的吗!”祝文帝一把就把端上来的药碗个掀翻在地,满屋子的太医顿时全都跪伏在地,吓得瑟瑟发抖。
祝文帝的身体自开春以来便每况愈下,太医院的太医们不断地讨论药方多加养护也是无济于事。时至今日,这明明加了蜜糖的药居然还是觉得苦,很显然,圣上的症状又加重了。
“王兄,您说圣上这病……”
“哎,咱们这些做臣子的该如何说得,说实话的话那就是要掉脑袋啊!”
“圣上如今心情易烦躁,食无味,身体日渐消瘦,听娘娘说圣上每晚睡觉都会汗透里衣,如今咳嗽得如此厉害,脸色苍白可两颊却有胭脂色,这,这分明就是——”
“慎言!慎言呐!”
“李兄,事到如今,咱们也只能写些开胃温补的方子,能拖一时是一时了。”
“哎……只希望两位皇子无事就好!”
“我已经叮嘱两位皇子的近侍注意两位小殿下的起居习惯了。一定要经常洗手,宫里再冷也要通风了。”
“尤其是太子殿下,那可是一点也闪失不得啊!”
“哎,王兄可不能厚此薄彼,看着朝中局势,到时候是谁的天下还真说不好,可不能得罪人呐!”
“谁的天下还不都是景家的天下,如今架这势,崔相势头如此足,大皇子可真是开罪不起了。”
“哎,大家勿谈国事勿谈国事啊,咱们尽好治病救人的本分即可啊!”
太傅季从礼正在太傅府中批改太子的课业,一边批改一边感叹,景珮的课业越来越好了,对君主治国之道已经有自己的见解不再像小时候那样只会依附圣人之言。
今天交上来的作业中的那句“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于节俭。”尤为出彩,如今景珮以将至束发之年,有此澄明的治国之心,何愁将来不会开辟一朝盛世?
季太傅心中甚是宽慰,景珮自小便交由自己教导,而季太傅也对这位小太子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太傅认为帝心需从根处培养,而国家之根本就是百姓,于是每月都会抽出一天,带景珮易服出宫微访,让景珮从小便知世事艰辛,这些游历塑造了年幼景珮的三观,也培养了景珮不会人云亦云的独立思想。
凡事,均不得听信一面之词,需要自己多加思考和查证方可形成意见。
“太傅,”家中管家疾步前来,手中递上一封密封的空白信封, “刚才有人送来一封信,说要太傅您亲启。”
“哦?何人?”太傅接过信笺皱起了眉头,最近可能是因为圣上龙体始终未有转好的迹象,连带着各路人马都开始蠢蠢欲动,那些宵小们,居然还敢觊觎太子之位,皇位嫡传!他们也敢!
“老奴不知,只知一名普通家仆打扮的人,见我出门便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把信交到我手中叮嘱一定要太傅您亲启,还未等我问上一句就又消失不见了。”那管家也很为难。
“无妨,你去吧。”太傅摆摆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堂堂太子太傅,还怕他一封匿名信不成。
可等太傅撕开封口展开里面的信纸,却不由得脸色大变。
信很短,只有几个字而已: “注意检查太子饮食。”
注意检查太子饮食?太子三餐均是由御膳房负责能有什么问题?
也说不定,太子最近刚入束发之年,正是生长的关键时期,东宫内的小厨房自会负责太子正餐以外的简餐,如此想来,东宫饮食其实多有漏洞,而如果真的有什么不测,最能得到好处的便是……
太傅心中一紧,虽说皇位天定但其实皇位之争从来没有什么邪不压正一说,成王败寇罢了。
“快!我要进宫!”
*
“老师?”东宫之中,身着便服的太子景珮看到老师突然到访,不觉又喜又怕,喜是因为他打从心底地敬爱季从礼,怕也是因为担心自己的课业不过关, “您怎么此时到访啊?”
“没事,这几日天气不好,老夫就是来瞧瞧殿下是否一切都好。”季从礼没有直接叮嘱景珮。
景珮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便服,不觉有些羞愧,连忙拱手行礼道: “老师稍作片刻,学生先去换身衣裳再来见老师。”
“不用,无妨的,”季从礼摆摆手道, “对了,最近开始长身体了,东宫有厨房给殿下准备餐食吗?”
“有的,但是我让他们不要费心了,我不吃。”
“哦,为什么?”太傅倒是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食之过饱容易困怠惫懒,学生不希望自己变懒。”景珮垂手站在老师身边,礼貌地回答道。
太傅十分宽慰,或许是因为开蒙得早以及很早就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景珮这孩子心智格外成熟。
“嗯,很好,”季从礼摸了摸花白的胡子,赞许道, “老师还是啰嗦一句,除了御膳房的餐食,其余地方来的食物全都不要吃,听到了吗?”
“听到了,”景珮点点头,然后抬头看着季从礼问道, “老师是觉得有人会害我吗?”
“防人之心不可无,”太傅没有正面回答他, “殿下万事多加小心没有坏处的。”
“哼,”景珮对此却十分在意, “如今祝国边境不稳,北有羯人,南有南蛮,东有海盗,外患如此之多,朝堂居然还不能做到一心对外反而内讧,他们想拿这个太子位,拿去便是,祝国可以没有我这个太子,却不能没有一个安稳盛世,大不了我去戍守——”
“殿下!”太傅厉声打断道, “皇位传承乃天定,是你不想要就能不要的问题吗?这是殿下的天命所在,是殿下肩负的责任,殿下这是要把天下苍生万里江山全都拱手送人?!”
景珮一愣,太傅从未对自己如此严厉过,看着气得胡子都在抖的老师,景珮惶恐地立即低头认错: “学生知错,学生再也不会说这么蠢的话了。”
待这一个小小的插曲过去,景珮陪着太傅在花园中散步起来。
“老师,您觉得宁将军是真的有罪吗?”景珮突然问道。
“殿下为何突然问及此人?”
“宁将军一心守卫祝国的北大门,从来都全无疏漏,且曾经的安西侯府几世积淀,学生不相信他会做出贪污军饷的事情。”
景珮想起自己幼年时,曾见过几次宁将军,一次是将军凯旋归来,红缨金甲高大威猛意气风发,却又在朝堂上对各路称赞嘉许始终保持军人的冷静自持,那种如冰雪般的冷淡孤傲,令年幼的景珮心驰神往。
还有一次是自己得了父皇的赏赐,父皇赏了自己一块纹路奇特的西域奇石,而宁将军正好来报军务,父皇便邀将军一同赏鉴这块奇石,景珮还记得那位祝国的脊梁骨轻轻抚摸着那石头的纹路,淡声道: “此石纹路奇特,有如飞龙在天,想必花了不少人力物力才得以选出,甚是珍贵。”
这位气势逼人的英俊将军,嘴上似乎在赞着珍贵,可他冰霜般的冷淡眼眸却流露出一丝悲悯,年幼景珮的心在那一瞬间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将军离开后,景珮就立即和父皇说自己不想要这块石头。
景珮觉得拥有一块耗费极大人力物的珍贵石头,和自己厉行节俭的人生原则极为冲突,他无法接受。
后来父皇把这块石头赏给了哥哥景珏。
景珮有一个小小的不为人知也不敢告诉任何人的心愿,那就是等他继位了,他一定要重新重用宁风眠将军。即便是宁将军瘫痪了即便宁将军现在连爵位都没有,这些都是没关系,他只希望宁将军可以堂堂正正地重新到他热爱的北疆。
不同听说宁将军因为深受打击而外出云游,也不知道宁将军现在身在何方,在干什么,是否安好。
而这位无论是东宫还是皇帝和丞相都万分挂心,令人或敬仰或思念或忌惮的宁风眠,此刻却在行江城的一座雅致宅院中,尽心尽力地给一只菜鸡当私教。
“头抬高,腰挺直,”宁私教坐在一把竹椅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沈槐之拉弓, “视线与箭矢相平。”
沈槐之从未想过射箭原来是一项如此费力气的倒霉运动,所以之前看古装剧里那士兵射箭一套一套的都是假的,那张大弓看上去是那么地平平无奇,甚至还有一丢丢粗糙,可是要拉开它怎么就那么费劲!
经过好几日的休养(关禁闭),宁风眠身上的伤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被夫人困在家里不得出门的宁将军,将这段时间自己在北疆的所作所为,全都如实交代。
“所以现在北疆的局势算是暂时稳定下来了?”没见过世面的沈槐之听着宁风眠刻意将惨烈程度至少弱化了十倍后的战况汇报,心有余悸地问道。
“嗯。”宁风眠点点头。
“那你怎么受的伤?”沈槐之轻轻按了按宁风眠腹部的伤口,伤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了,至少已经不再影响宁风眠的日常起居。
“打仗哪有不受伤的道理,”宁风眠敷衍道, “好了,咱们该做之前你要求的事情了。”
“我要求?我要求什么了?”沈槐之虽然根本不明白宁风眠的意思,但是已经开始本能打算转身就跑——能够让将军这么主动的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你之前不是强烈要求我教你射箭骑马和练字吗?”宁风眠一把抓住企图逃跑的小狐狸, “咱们今天就从射箭开始。”
半个时辰后,咱们就看到了庭院树荫下,满头大汗累得腰酸腿疼的沈脆皮和优哉游哉喝茶的宁教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咻——”
一支漂亮的羽箭疾驰而出,在空中拉出一条优美的直线后,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一个毫无伤痕的靶子兀自在操场的尽头孤单寂寞冷。
“力气到了,但是没有对准,再来。”
“咻——”
又一支羽箭朝靶子疾驰而去,这次总算是挨到靶子了,但羽箭居然在碰到靶子的那一瞬间便咣当坠地,靶子依然光滑如初。
“没有力气,再来。”
夏日的阳光炽热耀,知了在树上唱得欢实,内心叫苦不迭的沈姓体育废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无可奈何地又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恨自己为什么非要嘴硬地用将军的弓——他对七石大弓的力量简直一无所知!
一双粗粝且有力的大手包住了自己拿着弓和箭的简直毫无力气的手,沈槐之一下子就被一个温热的怀抱环绕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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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治国之道,富民为始;富民之要,在于节俭。这句话出自《史记·七十列传·平津侯主父列传》。
今天是2023年的最后一个月的第一天,啊!好快啊, 2023年只剩30天啦!小菜咕阿南最大的心愿就是本文可以在12月里完结!!!
大家都有什么心愿呢?
第99章 齿轮
弓一点一点被拉开,直到紧绷成一轮烈日,沈槐之被宁风眠手把手地带着拉开强弓,在这把自己怎么也拉不开的大弓中,沈槐之头一次真正感受到属于骠骑大将军的力量,身后原本温柔的怀抱因为肌肉绷紧而变得坚硬,大弓被驯服时发出求饶的哀鸣,在这股极具侵略性和征服性的力量中,沈槐之居然因为本能的求生欲而对自己的枕边人生出强烈的畏惧之情。
这不是夜晚那个连扳指都要摘下来生怕咯疼自己的男人,这是身体里汹涌奔腾着杀戮与征服的战神。
沈槐之突然领悟到自己从宁风眠身上获得的,大概是将军极力克制自己之后的温柔了——虽然连这个程度的温柔都让自己几乎根本承受不住,最后总是以自己脱力昏睡收场。
“咻!”
一声强劲有力的破风之声后,靶子的正中心被深深地扎进去了一支羽箭。
沈槐之在羽箭射出造成的耳鸣中,朦朦胧胧地听到宁风眠在自己耳畔认真教学: “你的肩膀太紧张了,所以容易失去平衡,导致射出去的箭的走势不能如自己的心愿,所以要放松下来,试着放松一下。”
属于宁风眠的温度冲击着自己的耳垂和侧颈,耳鸣消失,将军温柔且认真教自己使用武器的声音近在咫尺,夏季的衣衫很薄,沈槐之能够感受到将军坚实而流畅的身体曲线。
那些有关使用杀戮武器的声音全都神奇地消失不见,沈槐之突然回头,仰头看着正在认真指导的将军,小声说道: “我想要你。”
“什么?”宁风眠愣了一下,以为自己耳朵坏掉了。
沈槐之没再吭声,转头回去有些尴尬地摆弄着弓箭,力气确实用完了,失去宁风眠的支撑,再怎么摆弄也拉不开这张七石的强弓。
宁风眠把弓从气急败坏的沈槐之手中拿走: “没力气了就不要逞强,休息一会儿。”
嗯?休息一会儿?沈槐之心中噌地窜起了小火苗。
“金姑娘送来的绿豆汤已经在廊下放了很久了。”宁风眠弹了一下沈槐之的脑门, “喝完以后就回来把箭筒里的箭都射完。”
“噗——”心中那簇不安分的小火苗这下熄了个彻底。
“哦……”沈槐之闷闷地答应着,放下手中的羽箭打算去喝绿豆汤,还没等迈开步子,手中就被塞了一个硬硬的东西,是将军的玉扳指。
“噌!”火苗死灰复燃。
*
安静的道观依旧人烟罕至,宣城终于开始暖和起来了,可这深山中的道观却依然寒气逼人。负责扫地的道士或许是休息去了,温暖的小泥炉旁边独留一个劲瘦的身影,正饶有兴致地望着远处崖壁上探出来的星点春光,小泥炉的对面还有一只空蒲团,显然,他在等人。
“崔丞相好雅致,春雪煮茶,当真是好品味!”
这个人仿佛凭空出现,崔绍甚至都没有听到一丝脚步声,人却已经坐稳在了那只空蒲团上。
是掌管御膳房总管太监刘公公。崔绍没有特别意外,宫女太监因为不得惊扰圣上,早就练就了走路无声无息的好本事,崔绍什么动作都没有,就是防着这不知道会从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刘公公。
“今年道观竹枝上留下来的春雪配新茶,尝尝?”说着,崔绍便要亲自给刘公公斟茶。
“哎哟使不得,小人哪敢劳动崔丞相!”刘公公白白嫩嫩的胖手连忙阻止崔绍道。
崔少爷不跟他客气,说使不得就不使了,放下茶壶,由着刘公公自斟自饮起来。
“嗯!好茶!”
“东宫的膳食怎么样了?”崔绍问得漫不经心,仿佛是在问明日的天气一般。
“嗯,不好弄,老二不吃加餐。”刘公公喝了一口茶,烦心地“啧”一声。
“不吃?”崔绍挑了一下眉, “这个年纪的小子哪有不吃加餐的道理,他不吃也得想办法创造条件让他吃。”
“是的,小的会想办法的,”刘公公谦卑地低下头道, “只是那追驹厉害是厉害,积累到量发作后就能消散得无影无踪,到时候保准最厉害的仵作也查不出来老二没了的原由,可麻烦之处就在于这药味酸苦,非得兑进其他吃食里才行,要不是这样,他就算不吃饭我也会让他喝茶的嘛。”
“嗯,我知道,世上哪有事事如意的道理,”崔绍状若无意道, “你弟弟的新宅子修好了,最近弟媳刚有了身孕,你们刘家有后了。”
“啊,谢谢崔大人!”那刘公公听闻此言,顿时高兴手抖得连杯中的茶水都溅了出来。
“无妨,你我也是有缘。”崔绍放下茶盏,无意再饮, “这个进度你来把握,眼看着上头那位也快油尽灯枯了,我只有一点要求,老二必须走在前面。”
“我懂我懂!那追驹,我一定想办法!”
“嗯,”崔绍微微颔首, “刘公公公务缠身,我就不留了。”
刘公公何等人精,立刻会意崔绍还有其他事情,便立刻利索地起身告辞离开。
小泥炉上的茶壶重新换了一壶水,崔绍把刚才用过的茶具扔下悬崖,让小道士重新换了副新茶具上来,然后不紧不慢地用刚烧开的开水烫好。
“崔大人!”来人倒是毫不拘礼,大大咧咧地和崔绍打了个招呼就一屁股坐在那蒲团上,然后拿起已经斟好的一大碗茶一饮而尽, “好茶!”
“山里现在怎么样了?”
“还成,我精心挑选的教头,都是训练猛士的狠角儿,保准这几支军都能被训练成精锐部队。”兵部尚书李越已经知道自己的同门师哥崔绍想做些什么了,自己既然已经帮着做了这么多事情,现在除了满心满眼地依附崔绍,也根本没有什么回头路可走, “送进山里的时候是蒙着眼睛塞着耳朵进去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在训练禁军,特别卖力。”
“需要抓紧,时间不多了,务必要在霜降之前做好准备。”崔绍用火钳拨了拨小泥炉里的细炭,去年冬天实在是太冷,就连宫中细炭也有些供不应求,倒是崔绍不喜热,这些细炭就全被小泥炉吃进肚中。
“没问题,”李越眼巴巴地看着师兄给自己倒茶, “山中好吃好喝,他们感恩着呢!但是,崔大人,我有一事不解。”
李越歪着脑袋,一脸困惑。
“嗯?”
“崔大人何不直接把那姓沈的给……了?留着他有什么用?”李越用手在自己脖子上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杀他?”崔绍抿了一口茶摇摇头, “沈家厌恶这个儿子全城皆知,但沈家也只有这么一个独子,这几年沈家风头正劲并不好惹,况且沈槐之在行江城现在风生水起,杀他,恐怕沈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啧,那沈家也是奇怪,富贵滔天却子嗣稀薄成这样……”李越很是感慨。
“沈槐之和宁风眠二人的感情扑朔迷离,杀沈槐之一个并不划算,反而会失去一个引宁风眠出现的饵,”崔绍放下茶盏, “如非必须,不要徒增杀戮,留着沈槐之说不定还能拿捏住沈家。”
今天,又是被将军使劲折腾的一天。
沈槐之人生中第一次骑上真正意义上的高头大马,虽然将军贴心地给放好了马鞍,但也无济于事,沈槐之觉得自己凭空得了恐高症。
啊啊啊!好高!好晃!
天呐,这马动起来了,它会不会跑起来啊,它会不会把我甩下来啊!沈槐之紧紧抓着缰绳,手里的汗都要出来了。
突然,身后一沉,宁风眠也跨上了马,有劲的胳膊把沈槐之紧紧抱进怀中。
“别怕,你没学会之前我不会放手让你自己骑的。”宁风眠的声音出现在自己的耳边,特别有安全感。
这是一片行江城附近难得的荒地,沈槐之和宁风眠今天穿的都是窄袖骑马服,和那匹纯黑大马在一起十分养眼。
沈槐之是典型的差生文具多,前几日听说将军要带自己学骑马就着急忙慌地开始准备了全套马具和衣服。宁风眠虽然不明白只是骑马而已,没必要这么兴师动众,但是夫人高兴那便由着他就是了。
直到上马那一刻,沈槐之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骑马,不是穿着马术服和马一起拍写真!
“啧!”宁风眠抖了一下缰绳,黑马快步走,只在现代社会坐过各类平稳交通工具的沈槐之完全无法适应,瞬间想起自己飞机失事之前的颠簸,立刻条件反射地死死抓住宁风眠环着自己的手臂。
在这一片离地有着十分不合理高度的地方,他随着马背高低起伏,倒像是落入一片江中落叶的蚂蚁,紧紧抱着救命稻草宁风眠不敢撒手。
“之前不是还说要骑照夜吗?”宁风眠低头看着怀中一脸紧张的小狐狸,好笑道, “照夜是战马,比这匹可野多了。”
但沈槐之还是崩溃了——就连沈槐之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前世生命的最后一刻经历的飞机失事会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心理阴影。
“怎么了,是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吗?”宁风眠看着沈槐之的唇色倏然变得灰白,立即勒停马问道,沈槐之的手甚至都变得冰凉。
“没事,”沈槐之勉强摇摇头,没什么可怕的自己毕竟也没真的死掉,和一个古代人讲飞机失事似乎也解释不清, “我没事,咱们继续吧!”
“不行,”宁风眠扣住沈槐之的手, “你现在的状态不适合骑马。”
“那哥哥亲我一下?”沈槐之故作轻松地调侃道。
旋即,将军的吻就真的压了下来——带着一股子安抚的味道。
马儿在轻轻打着响鼻,因为不能尽情奔跑而有些不耐烦地来回踱步,在轻微颠簸地马背上,刚还在沈槐之脑中作威作福地有关颠簸的恐怖记忆,被宁风眠温柔的亲吻强势地,不容置疑地一点点压制下来,一步一步置换成将军的气息。
“有没有好一点?”宁风眠盯着沈槐之泛红的眼尾,问道。
“嗯。”确实好一点,至少沈槐之明白这是在祝朝不是在飞机上, “但是真的很晃啊!”
然后绕在自己腰间的手就环得更紧了: “不会,有我在就不会让你有半分闪失。”
宁风眠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子: “小跑一下试试。”
“啊——”风中传来沈槐之凌乱的惨叫。
事实上宁将军这一招很管用,也就是根本不给沈槐之的害怕发酵的时间,等沈槐之身体完全适应能够坐直以后就开始让马儿小跑起来。
等耳边的风开始变烈,沈槐之按照宁风眠教的俯下身贴近马儿的脖颈,心中甚至生出一种心花怒放的爽感,这是在现代城市生活中完全感受不到的快乐,仿佛与大自然融为一体。
“还怕吗?”宁风眠在耳边问道。
“不怕!”自己拿着缰绳的沈槐之已经开心到忘乎所以, “我简直就是个马术天才!”
“要不天才自己骑会儿?我先下去?”宁风眠作势便要翻身下马。
“啊不不不不!”沈槐之反应更快,一把抓住宁风眠的手, “不准走!哎?这是什么?”
沈槐之和宁风眠打打闹闹时,发现眼前居然有不少凌乱的车辙痕迹,二人互相对望一眼,宁风眠果断下马,然后把沈槐之也抱了下来。
“车辙宽且吃土深,是运货的车,”宁风眠单膝跪地,用手指比了比地上的车辙。
“可是,这是片荒地,又不是商队进出行江城的必经之路,为何会出现这么多货车呢?”沈槐之四下望了望,这确实只是一片山前荒地罢了,二人之所以选这里来练骑马,主要就是因为这里不邻道路不会打扰到他人。
宁风眠望着眼前的山林若有所思,荒地前就是山林了,为何这里会有这么多货车?需要运什么进山林?
“走,天色不早了,回家吧。”不管怎么样都不能让小狐狸涉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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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有一点儿突发情况,拼命赶也没赶上更新········
天气冷了,大家有太阳就一定要出门多晒晒太阳啊!
第100章 写字
覃烽再没出现过,北疆现在被消耗的差不多了,只剩下哈赤和赫连两个超级大部落在互相制衡,其他的小部落经过宁风眠扫荡后均元气大伤,也只能各自归顺哈赤或赫连求得庇护。
朝堂上,平静的水面之下是庶出派和嫡子派的剑拔弩张,太傅如同老母鸡一般对东宫事务严密看管,再加上太子总是对自己过于严苛,倒是让刘公公怎么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崔绍却好似根本对此一无所知的样子,只是专心处理政务,帮病得卧榻不起的圣上把国事打理得井井有条。
“圣上,这是今日的折子,臣都一一先看过了,只有南方水患之事需尤为关注,”崔绍跪在地上将一摞厚厚的奏折呈上, “臣以为,水患一事不能拖延,除让周边诸州开城迎接流民之外,还需多备药物,以防大水之后的大疫。”
“嗯。”在床榻上勉强支撑着坐着的祝文帝不复前段时间的消瘦,脸上居然感觉还胖了些起来,但面颊上不正常的红晕又显示出这胖似乎不太正常。
“按崔爱卿的意思办就是。”祝文帝无力地晃了晃手。
“是。”崔绍跪应。
“崔爱卿觉得,太子和大皇子,何人更易辅佐?”祝文帝状似无意地问道。
“微臣只负责为圣上的天下尽微末之力。”崔绍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答道,这是询问也是敲打。
“圣上的天下,”祝文帝咂摸一下了,冷笑出声, “你也知道欺君是死罪。”
“微臣万万不敢欺君。”崔绍立刻趴在了地上。
“不敢?你确实不敢,你只是想在朕死了以后换个天罢了!”祝文帝说着,从床榻旁的小桌上捞起一件木摆件就朝崔绍砸去,木摆件尖锐的棱角正中崔丞相的额头,顿时血流如注, “崔绍啊崔绍,咳咳咳,若不是你确实有些本事,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微臣,有罪!”血沿着额头流经下巴,顺着胡子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没多会儿就聚成了一洼血。
“你要记住你自己的身份,皇权天授,景珮是未来祝国的主子,你搞清楚自己的主子是谁!”祝文帝有些疲乏,或许自己是真的老了,有些人有些事,明明看着就不对也不愿再动杀心,把崔绍这样的治世能臣杀了以后景珮怎么办?
“下去吧。”
不论朝中局势多么的波云诡谲,远在南方行江城的沈宁二人倒是偷得了一段悠闲时光。
“你让开,我自己来!”沈槐之右手拿着笔,使劲把宁风眠往外推, “我可以的!”
“真的吗?”宁风眠也不恼,噙着笑意背着手望着已经一脸墨汁的小狐狸, “真的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沈槐之拒绝得颇有骨气。
落栗端着切好的水果进屋,一边走一边摇头叹气,这种推推搡搡看似互相嫌弃实则是情趣的场景,他一天要被迫看八百回,实在是太难为他这只单身狗了,落大管家甚至有些怀念当初何勇兄在沈宅装陆川的日子,那叫一个清静!
“哎?少爷,你这写的是啥?”落栗把果盘放在书案上的时候忍不住瞟了一眼自家少爷惨不忍睹的字奇道。
“啧!书都白读了?”沈槐之没想到自己的书童居然和自己一样不学无术。
“少爷是在……画符?”落栗试图理解。
“画符什么,什么画符,画什么符!”沈槐之跟支炮仗似的,一点就着,不由分说就敲了落栗一个栗子, “你懂不懂艺术啊?!我在!啊!”
“哎哟!你那是字吗?我怎么不认识?!”落栗摸着被敲疼的脑门,满腹委屈,指着沈槐之纸上的鬼画符说道。
“这怎么不是字了?”沈槐之看着纸上那个“卫”字和落栗大眼瞪小眼。
“那少爷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字!”落栗还气上了。
“卫啊!卫生的卫啊!”沈槐之说完猛然意识到,自己写的是简体字,而在祝朝的时候,繁体“卫”字远比简体要复杂得多,最最重要的是, “卫”的繁体字怎么写来着……
沈槐之一脸郁卒地看向宁风眠,发现宁风眠在一边憋笑都快憋疯了。
难怪姓宁的不停地确认要不要帮忙,他明明知道自己写的字不对!沈槐之把笔一扔,嗷呜一声就朝宁风眠扑上去。
落栗扶额,自家这对主人真的辣眼睛!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有一天要长针眼的。
原来,此时已经到了八月,沈槐之想中秋的时候在卧听风中举办灯会,大家猜猜灯谜热闹热闹,而宁风眠则是举双手双脚赞成,今年年初小狐狸因为梅花疫导致夜盲而没赶上元宵灯会的遗憾,宁风眠一直记在心中。
可没想到,沈槐之自己居然就倒在了举办灯会的第一步,也就是写灯谜上。
这位据他说受过十几年教育的某疑似文盲,其受教育经历十分可疑,宁风眠在沈槐之的文化程度上默默打了个问号。
最后在《三字经》(是的,最终某人还是用上了《三字经》)等一众幼儿启蒙读物的帮助下,沈槐之勉强完成了十个灯谜,然后对这个效率实在是忍无可忍的将军还是出手干预了。
“这字我会!”沈槐之盯着书一笔一划地描着,试图把将军赶走。
“我知道你会,我是觉得我的宝贝太辛苦了,不忍心。”宁风眠已经懂得狐狸炸毛的时候要顺毛摸的道理,然后还没等被情话砸晕了的沈槐之回过神来,将军的大手已经握住了沈槐之拿笔的手。
即便如此,将军还是不太理解,为什么小狐狸明明知道自己菜还非要挑战高难度去写“忧郁” (憂鬱)二字。
被将军捉住手以后,沈槐之消停了下来,二人的鸡飞狗跳终于暂告段落,南方的中秋时节虽然已经字面意思上入了秋,但其实依然酷暑难当。
尤其是生长在北方且一直呆在北疆苦寒之地的宁风眠,更是不耐南方的高温。仲夏的午后,知了聒噪,宁风眠虽然只穿了一袭薄衫,可却依然止不住地生出一身细汗,围绕在将军怀中的沈槐之,被将军富有男子气概的气息包围了个结实。
宁老师教学得认真又耐心,捉着夫人的手,一笔一划,写得端方无比,却不知怀中的夫人早就心猿意马。沈槐之记得之前他和宁风眠每一次的同案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不是逼着自己签和离书就是骗着自己写帖,以至于沈槐之在之后很的长一段时间里对有阴影。
但是今天,总算他和将军两个人可以安安生生地坐在一起,默默不语地一起执笔,即便是热得俩人都出了汗也不愿意分开。
书案上放着消暑的西瓜和葡萄,还有乱七八糟堆着的各类书籍,以及一大叠被沈怀之写废了的纸张,这样一团糟的场景却让沈槐之感觉到一种别样的生活情趣。
或许,大抵上和所爱之人在一起就是这样,没有什么刀山火海,没有什么海誓山盟,没有什么你死我活,明明是很普通甚至是有些邋遢的日常,却让人的心就这么无端地可以柔软塌陷下去。
沈槐之很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找出崔绍的罪证送他早日去见阎王,让他的将军可以没有后顾之忧,让自己可以一心一意地陪在将军身边,希望他们可以一起白头偕老,最后同棺而葬永不分离。
“将军,”落栗闭着眼睛在门口礼貌地敲敲门, “路明来卧听风了。”
“呵,这人怎么还阴魂不散呢!”沈槐之颇为不满。
“我给他调杯酒就回来。”宁风眠安抚地按了按沈槐之的手。
宁风眠回来的时候,隔着窗户都看到小狐狸正襟危坐地坐在桌前认真地,经过宁老师严厉地教学纠正,小狐狸现在拿笔的姿势异常标准,写出来的字也比以前的汤圆体好看得多,宁老师非常满意自己的教学成果。而现在隔着窗户看进去,小狐狸略微弯曲的褐色柔软长发散在书案上让他看不清写了些什么东西,额际鬓角有些许碎发被汗濡湿,勾勒出漂亮的脸部线条。
夏蝉嘶鸣鸟儿鸣叫,除此之外寂静无声。婆娑竹影下,小轩窗内夫人正在专心,何等美景!
宁风眠没有打扰沈槐之,悄声进门走到沈槐之身边,发现自己优雅专注的好学生夫人沈槐之正在认认真真地画小猪,圆滚滚的肚子大大的耳朵,还挺惟妙惟肖,宁风眠本来准备夸上一句运笔如有神,却见夫人提笔就在旁边大书三字:宁,风,眠。
宁风眠:……
“为夫为何是猪?”
正专心致志地埋汰将军的沈槐之被这一声问话吓得笔都扔了,笔坠书案上溅起的墨点恰巧溅到沈槐之的侧颈上,白皙的皮肤上瞬间点上一滴浓黑。
“啊?”被人抓了现行的沈槐之百口莫辩,一时之间脑子宕了机,张口结舌半天也说不出一条理由。
日常应付谁都游刃有余的精明老板沈槐之,此刻睁大眼睛怔怔愣愣看着自己的样子实在是太可爱了,宁风眠盯着那滴溅到脖颈上的墨汁,看它变成一条细细的墨线缓慢流淌,顺着柔美漂亮的侧颈一直延伸到衣领和皮肤的空隙之中,哑声道: “背后诋毁自己的夫君,该怎么罚你?”
沈槐之就这样懵懵懂懂地落入蜘蛛的网中,可能是因为错了坏事被宁风眠逮了个正着,将军使坏使得理直气壮,那四根精铁锁链被重新派上了用场,只不过锁住的是打造这副锁链的人。
躲也躲不了求饶没人理的沈槐之在承受不住的痛苦与极致的欢愉之中,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作茧自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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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栗:不是,咱就说忧郁这俩字就非写不可吗?
沈绿茶:你个单身狗懂什么叫欲擒故纵。
撒花撒花撒花!一百章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