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杳杳
随着胡嫔的被贬和禁足, 六宫一时之间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对皇贵妃无礼。
一代跋扈之妃丽妃,竟在三个月之间从妃位跌落凡尘, 连带胡家亦从荣耀贵门变得人人喊打,朝廷再无胡姓官员, 落寞的速度之快令人咂舌。
这满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胡氏从前对还是纯贵人的皇贵妃多有欺压, 打骂亦是常数,如今她得势便猖狂的打压令人畏惧。
一时之间, 所有人都在反省从前自己有没有哪里或直接或间接的对皇贵妃造成过伤害。
谢铃音手持长枪在比武场上跟那些侍卫打的有来有回,英武不凡的侍卫手作揖,平复呼吸嘴角噙笑:“属下失礼了, 谢小姐年纪轻轻不容小觑。”
谢铃音气喘吁吁,听了这话她古怪的看了一眼这侍卫。
说句实在的,这侍卫生的可谓是风流倜傥俊秀无比,剑眸星眉出众非常, 更别提他方才出招时知进退守礼节,无一丝逾距之处,这一场打下来他还游刃有余,只是呼吸稍微紊乱, 但平复几吸也就如常了。
若是换个循规蹈矩的女子在这里,恐怕要丢了一颗芳心。
可谢铃音却没有被体贴到, 反而恼恨非常, 她抬手握着长枪, 毫不犹豫直戳他的命门。
游刃有余, 也就意味着没有尽全力,守礼且没碰到她一根头发丝, 面对她激进的攻击,宁愿选择认输,也不发起反击触碰她。
可把他得意坏了吧?他以为这是在调情吗?
——他根本就没把她当回事。
果不其然,侍卫惊疑不定急速躲避,有力地手腕猛地攥住谢铃音,“谢小姐如此,日后可没有男人敢要你。”
谢铃音眉眼狠狠一压,双瞳中燃烧起熊熊怒火,捏紧了枪柄。
胡家被问斩七人,流放百余人,剩余的皆是些病弱老残、妇人千金小儿等,午门菜市场中心足足过了三天,血迹才被清理干净,赫连老父接到皇贵妃密信,悄悄动作了起来。
流雪拿着过了明路来的家信回到紫宸殿,顺道带来一个消息:
“主子,大皇子今日中了暑气昏倒了,皇后娘娘动了好大的火气,坤宁宫上上下下宫人大气不敢喘。奴婢回来的时候,瞧见皇上的龙辇刚到坤宁宫门口,脸色颇为差劲。”
“哦?”赫连杳杳捡起信封捏在手中,抬眸看了一眼殿门口,兀自皱眉问:“还未入五月,竟也会中暑?”说着,她看了一眼舒果。
舒果捧了一叠剥好皮的橘子呈上来,触及主子的眼神,接话便说:“哪儿啊,主儿有所不知。”放下果盘,她压低声音缓缓说,“听说是皇后娘娘逼得紧,大皇子日夜辛苦读书…”
这话便是说,大皇子或许并非是因为中暑,这缘故传出去对皇后名声有碍,恰好这几日天气确实炎热了几分,只好寻了这个由头遮掩。
流雪登时瞪大双眼,要不是她不会说卧槽,高低连着念三句。
赫连杳杳拿着手帕略微遮了一下唇角,隐去唇畔的笑意,平平道,“好了,这话到了外头可不准乱说。皇后娘娘爱子心切,天气又反复无常,不叫大皇子换轻薄衣裳怕着凉也是有的,谁能料想这几日竟如此热…本宫瞧着,是不是到了该用冰的时节了?”
流雪摸了摸脑袋,有些没反应过来,“用冰?有些早了罢?”也并不热啊?
舒果掩唇笑了笑,连忙说,“是。”
舒果收拾完去内务府领了冰回来,六宫上下听闻消息,有些住处闷热不通风的赶紧打蛇上棍去内务府领冰,暗自想着还好大皇子中暑及时,否则皇贵妃不先用冰,她们怎敢用?
流雪嘀嘀咕咕,不甘心的埋怨:“要我说,主子您就是宽容贤惠,处处为她人着想。若是从前能遇上您这样的主子,咱们也不必受苦那些年。”
舒果心说,皇贵妃哪里单纯是为了那些明不见经的小答应们着想,皇后找的由头有些拙劣,皇贵妃跟着要冰才能叫人信这天气确实热了,中暑是有可能的。
最关键的,皇后的动向,皇贵妃怎能知晓?
别人不多想,皇后就不一定了。
果不其然,坤宁宫听到这动静,险些没忍住摔烂一套茶具,杜皇后捏紧了护甲,冷冷的扫了一圈坤宁宫上上下下,她想分辨到底哪一个是皇贵妃的内应。
而紫宸殿,正上上下下吃冰粥,皇贵妃有赏赐,宫里人人手一份。
舒果微微一笑,心下安定,她选择效忠皇贵妃,其实也是必然的结果。最早她是皇太后身边的暗桩,代替她照顾皇上,可皇上那时因为温裕皇后亡故不近女色,时间久了她便被放弃了,在这紫宸殿里待着说出去好听,是皇上寝宫里头的大丫头,而她生的容貌又不俗。
可正因为久久不曾被皇帝收用,皇太后又不管不问,舒果如同没了靠山的雀鸟,遭人嫉恨,吃了不少苦。
皇贵妃其实并不过分倚重她,可她知道自己的命运或许就寄托在这位的身上了,紫宸殿来日不可能在迎来第二位女主子,机会只有这一次,舒果必须抓住。
身为皇太后昔日的暗桩,她是有人脉的,她曾跟翊坤宫的二等宫女莺画是自幼相识,一同被教导,情分非同寻常,可惜后来一个被分给了刚大婚入宫的皇后,一个分去了舞坊做洒扫宫女、其实暗地里是皇太后的人。
这源头上的结识,旁人是无法追溯的。
可,皇贵妃是如何知晓的?
方才听到流雪说大皇子是中暑,皇贵妃第一时间看向她。
好似一早她便晓得她一定知道真相。
不过…还好她多年为婢,反应速度跟得上,没有犹豫立刻道出,算得上是跟皇贵妃有默契,接得住她的考验。
萧霁川大步流星进来内殿,一眼便瞧见公里人上上下下都在吃冰粥,有些奴婢坐在廊下地上,也不用垫子,互相嬉笑打闹唠闲话,无厘头的女柱子用了小半碗在看书,流雪坐在矮凳上给她捶腿,嘴里嘀嘀咕咕说些招笑话的八卦,舒果给她打着扇子,接话调笑。皇贵妃边笑边指了指流雪。
“你们这日子过的倒是舒心,怎地不给朕送一份冰粥,反倒自己享受。”
其他人连忙请安,赫连杳杳并不起身,把书放下,推了推冰碗,“喏,不是给你留的有吗。”
剩下的半碗,皇贵妃可真敢说啊。
田公公擦了一把冷汗,心下佩服。
但最关键的是什么,他家皇上吃这套,毫不嫌弃拿起剩下的吃了一口,夸张的感叹:“不愧是娘娘吃过的,口齿留香,甜津津如金丝琼露。”
其他人不敢大声笑,闷闷的笑着,皇贵妃夺了舒果手里的扇子,不轻不重的敲向皇帝的左肩。
室内一片温馨,用完冰粥,刘公公躬身过来回话:“皇上,贵主儿,比武场出事了。”
赫连杳杳微微偏头,盯着刘公公看了会儿,温婉的凤眸微不可察的露出一分玩味和戏谑,她瞥向萧霁川,这个角度她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果然他不耐烦的的放下冰碗,“何事如此慌张?”
不出意外,是谢铃音——
刘公公答话:“谢家的小姐谢铃音,用长枪将弘郡王家的二公子重伤了,现下太医已经去了。”
这个‘重’字相当的有用意。
什么样才算是重伤?
萧霁川蹙眉回想,弘郡王的二公子乃是侧妃所处的庶子,不过虽是庶子但也是骨子里流着皇室的血。近日皇贵妃举办的女子学堂各方面都涉猎,其中骑射和比武也囊括其中,也引来了许多人的注意,没记错的话这个二公子是自愿调去比武场任职的。
他心里十分不愉,好端端的非要去比武场那种没前途的地方任职,还小看女子,如今这也算是活该。用脚指头想萧霁川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是因此,萧霁川有些烦躁,杀人的心都有了,好不容易歇会儿想跟阿阮亲昵亲昵。
闷闷的动静传来,萧霁川一看,是皇贵妃手里的扇子掉了,他叹了口气,重新温和起来,“如此,摆驾比武场罢,皇贵妃同去。”
果不其然,赫连杳杳急匆匆的站起来,催促他,“快快快。”
一行人抵达比武场,弘郡王的二公子正满身是血的躺在床上,室内挤了许多太医在诊治,谢铃音孤零零的站在角落里,仿佛被吓坏了,又或许没有,她脸上没什么特殊的表情,只是面色有些发白,唇抿着,一言不发。
赫连杳杳多看了两眼,就听萧霁川发问:“到底发生何事?”
有机灵的太监上前回话,“回皇上的话,原是谢小姐和二公子在比武。二公子多有忍让,对谢小姐的攻势并不反击,一刻钟后二公子认输停止比武,谢小姐趁人不备攻其命门,二公子反应快没让她得逞,说谢小姐这般找不到夫家,谢小姐便发怒了,咬了他的手,二公子吃痛松开了手,她一□□中了二公子的小腹。”
萧霁川面无表情:“是这样么?”
太监躬身,“奴才不敢扯谎。”
其他人也都附和着。
赫连杳杳轻声问谢铃音,“他说的有不对的,你要反驳。”
“…没什么好反驳的。”谢铃音声音有些低哑,她低下了头,握了握手,“我好像闯祸了,会不会连累我爹爹和娘亲?”
这孩子,哪里都好,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聪明机智。
赫连杳杳摸了摸谢铃音的脑袋,拿手帕给她把手上的血迹擦干净,什么也没说。
赫连杳杳
弘郡王庶子的亲生母亲是受宠的侧妃, 自来十分娇惯,虽说长大了之后明事理懂进退,但骨子里的自大和自信是自幼培养来的, 轻狂时便能展露出几分来,这也是他会被谢铃音伤到的最根本原因。
不久后太医诊断弘郡王庶子被伤中要害, 日后对子嗣有碍,在子嗣上要较旁人艰难些。
此话一出, 萧霁川便抬手按了按鼻梁,跳动的眼角昭示他的真实心情。
谢铃音被吓坏了, 腿一软靠在门梁边,所幸田公公扶助了她才叫她没有直接跌到在地。
“阿宿…”
身后传来赫连杳杳欲言又止的声音,萧霁川看了她一眼, 冲田公公摆了摆手,此事无论从哪方面说,都是谢铃音的问题更大一些,不罚她难以服众, 且弘郡王损失中大…
“谢小姐犯下大错,臣妾作为她的老师难辞其咎。”说着,赫连杳杳屈膝一副要下跪的姿势,也是萧霁川反应快, 稳狠准的钳制住她的手臂和身子,转圜了话语, 瞥眸道:“谢铃音, 暂时禁足南所, 等候处置。”
谢铃音茫然, 被人带走时回眸看向皇贵妃赫连杳杳。
皇帝不准许她出宫,直接禁足宫内, 是不是后果很严重?死罪?
事到如今,谢铃音不是不怕的,她畏惧死亡,也害怕权势,但归根结底的是怕受苦和怕疼痛。当时她只顾着一时之愤做出出格之事,就该想到现在的下场,是她任性,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
冥冥之中,谢铃音脑海中浮现出父亲:
威远大将军手握重兵,集兵力于一身,可也要付出代价。他常年待在边关地带镇守,那里严寒荒芜,天气恶劣。谢铃音记事起,也只见过他四五次罢了,听娘亲说,她时常不记得父亲的模样,害的他一个大男子也会心酸的落泪,跟大小孩似的。
记忆中最后一次相间是三年前,父亲为她打了一把木质小剑,摸着她毛茸茸的脑袋,慵懒闲适的说话:“宝儿,你这脾气着实不算太好,也罢,为父自幼不能陪你长大,你母亲独自抚养你总是娇惯你的。”
“可你要知道,成大业者须得喜怒不形于色。”
“不能克制情绪,无能也。”
谢铃音战战兢兢在南所待了三日,仿佛外界的腥风血雨都与她无关,每日都有宫女来给她送饭,她除了出不去也没什么。
时间久了,有些让谢铃音摸不着头脑。
七日过去,谢铃音终于没忍住拦住了送饭的宫女,“姐姐,能跟我说说皇上要如何处罚我吗?我爹娘有没有被牵连?”
那宫女把点心和饭菜放下,感慨地说:“谢小姐真的好福气,皇贵妃娘娘在外头替您周旋好些时日,您还不知道罢,弘郡王府请皇上给您和二公子赐婚呢。”
谢铃音脸色一变,“我不嫁!”她骇然无比,差点没忍住把一桌子的饭菜拂到地上,好在最后忍住了,握紧了拳头气的浑身发抖。
宫女的点头:“不该嫁的,弘郡王一看便知是为了二公子报仇,求娶您过去还不知道会如何折磨,焉知有您好日子过啊?”
谢铃音虽说不怕这个,大不了鱼死网破,但她更恐惧的是嫁人这回事。
自她记事起,后宅女子终生被囚困,相夫教子,侍弄花草,再多的还有什么?这日子想一下就是折磨。她便是再爱一个男人,也不愿意嫁人之后变成那副模样。
那绝不是她想过的生活!
宫女端详谢铃音的神态一阵子,满意一笑,拿帕子掩了掩唇,换了担忧的面孔来,“皇贵妃的意思是,婚嫁也要看您的意思,怎能只顾二公子一己之私。”
谢铃音闻言神态松动些许,眉眼不免染上几分感激。
“可,皇贵妃毕竟是后妃,而非皇后,后妃不可干政,此事涉及弘郡王与威远大将军,已经不能算是后宅之事了。”
谢铃音捏紧了手,半晌后开口:“没关系,娘娘待臣女的心,臣女都晓得,叫她千万不要勉强。”
宫女回去复命,一路从侧门进了紫宸殿,皇贵妃正在用膳。流雪布膳途中忙问:“牵银。”
牵银先屈膝行礼,起身后温声回话,“主儿,谢小姐很喜欢您送的饭菜和点心。”
“辛苦了,下去领赏罢。”皇贵妃头也没扭,安心用膳。
“嗳。”牵银矮了矮身子,得意的看了一眼流雪,仿佛再说‘看罢,主儿夸我了。’惹得流雪白了她好几眼。
前朝,弘郡王一连参了威远大将军三本,字字句句怒斥威远大将军不会教养孩子。一旁老神自在的赫连老夫没忍住笑出声,见引来了皇帝的注意,他忙出列弓腰回话,“老臣失仪了,皇上恕罪。”
皇帝问:“何事惹你发笑。”
赫连老夫揣着手,“回皇上的话,老臣是想起来大将军镇守边缘,三四年也回不了一趟京,谢小姐怕是都不认得她亲爹,何来教养一说?而且,老臣听说,是二公子调戏在先。”
此事一出,有其他几个跟着闷笑的。
弘郡王气节,黑着脸:“你——”
这话不就是在指责弘郡王故意的吗?
弘郡王还要说什么,皇帝已经不耐烦了,摆了摆手下了定论,“弘郡王的爵位自有世子承袭,不过庶子值得你如如此大动干戈攀扯大将军?教养子嗣一贯是女子该做的事情,朕已下令贬去谢夫人一等夫人诰命,赔偿郡王府黄金千两,另外,朕会从下届秀女中为他挑选出色的女子,子嗣艰难些并非不能有。”
“此事到此为止罢。还有何事要奏?”
弘郡王气的差点撅过去,却又知晓当今圣上说一不二,骄傲执拗,他下的决定旁人是无法改变的。
好啊,难怪那谢铃音一开始就被禁足在宫中,就是为了保护她是罢?
今日赫连老贼干当面挤兑他,后宫里头皇贵妃的手笔也有不少,这两父女要干什么??
皇贵妃如此受宠,来日诞下子嗣,未必不会被册封为太子。
重见阳光时,谢铃音开了南所的大门就看到了她的母亲,她仿佛几日内苍老了十几岁,看到她眼泪直流。
“娘!”
谢铃音飞奔过去,谢夫人搂了她好一阵亲,“你这死丫头,看你日后还猖狂不猖狂!”
“再也不了。”谢铃音喏喏说,“娘,我也该去紫宸殿给皇贵妃娘娘请个安。”
“我儿懂事了,娘给你备好了厚礼,我们一道去。”谢夫人欣慰的点头。
赫连杳杳
谢母带着谢铃音上门请安谢恩, 却不想连门都没能进得去。
天色不愉,乌云卷动天边,已经有零星雨珠丝线一般落下, 婢子撑开伞仔细的照顾着这一大一小两位主子。
舒果穿着藏青色的大姑姑衣裳,劝慰说:“夫人回罢, 您瞧着这天儿,许是待会儿就要下雨, 宫路冗长,要出宫去要走好一段路, 淋湿了可不好,况且谢小姐方才得已出来,可得好生补一补才是。”
谢夫人犹豫不安, “可是……”她望了望院里沉重毡帘遮掩的殿门处,“皇贵妃娘娘的大恩大德,不好生谢过妾身实在难安。”
舒果笑了笑,望着一边的谢铃音片刻, 声音放轻了许多,“天下百姓皆是皇上的子民,大将军在边关镇守,他的孩子自然也是皇上的孩子。我们主儿身为皇贵妃, 虽说如今主领后宫,但毕竟还是后妃, 要做的事情自然是让皇上安然无忧的事情, 其他的旁事, 都不是最要紧的。”
这一通话说的谢铃音头昏脑涨的, 只觉得舒果仿佛在撇清关系一般冷淡,半分没有以恩相挟的姿态, 话里话外都是‘你们这些事情都不要紧,不要来打扰了’的意思。
谢夫人听罢立刻探究一般看向舒果,舒果沉稳的笑笑,仿佛什么隐含深意的话都没说。谢夫人顺眉敛目,顺从称是,“妾身晓得了,劳烦皇贵妃娘娘了。”
皇贵妃未必不想让她们二人进去,可她已经在妃妾上做到顶了,在牵扯前朝太过惹眼难免惹人非议,恐怕会引来皇帝的猜忌。
回去的路上,谢铃音不停的追问,谢夫人低斥说:“不要给娘娘添乱。”
因着此番谢铃音惹出的事端,威远大将军多次奏请回京,皇帝拒绝了四五回,终于在年底松动口风准许其回京过年,派遣去接替大将军的则是皇帝的心腹。
谢铃音听话的没有再多去打扰皇贵妃,但还是会偶尔到宫门口磕头请安,没出意外的是皇贵妃真没让她进去过。
内务府总管新上来的是个姓黄的,六宫皆知此人是皇上的人,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当起了鹌鹑,好生安分了一段日子。
赫连杳杳瞧着内务府来送东西的只多不少,微微一笑道:“劳烦黄总管了。”
黄思敏客气的笑笑,“娘娘哪儿的话,您为六宫事宜日夜操劳才是真的辛苦。皇上啊心疼您呢,波斯进贡的蝉纱锦统共就五匹,皇太后那处送了两匹,这剩下的三匹都给您送来了。”
“还有这些个首饰,名字可就拗口奇特了,您听奴才为您一一介绍。”
赫连杳杳失笑,耐着性子一一听过,又细细打量这些托盘,“是精心些,皇上有心了。”
“不过,不用往里头抬了,浮云宫已经修建好了,就都送去哪儿罢,左不过本宫不日便要搬过去。”
“嗳。”黄思敏挥了挥手,指挥那些个小太监门把沉重的东西搬出去。
赫连杳杳端坐着,含笑询问:“黄总管,皇上可还好?”
黄思敏刚从勤政殿出来,便首先带着大批大批的贡品去各宫,这也不是什么秘密。见皇贵妃如此问,黄思敏不免觉得这女人呐,无论坐的有多高,心里惦记的到底还是自己的男人。
脸上的神情恭敬了些许,黄思敏不卑不亢答曰:“皇上还在处理政务,勤政殿偏殿守着好几位大臣,许是事物重大,几位大人都没有出宫去,皇上遣人到御膳房统一做了膳食。”
这话的意思就是皇帝要留臣子一起用膳,晌午不会回紫宸殿跟赫连杳杳一道用膳了。
皇贵妃和善一笑,微微颔首转了话题:“这到了年下,内务府定然好一阵子忙碌。”
黄思敏笑了笑,不知道该不该接话。
“宗亲女眷们的赏赐,该有的都要有,万不能出了岔子。”
这是在…不满皇上将内务府大权捏到了自己手里,让皇贵妃丢失了最大的一块统治权,关于宗亲子嗣女眷的事情上,本该由皇贵妃去办。
黄思敏的笑变成了干笑,“自是不会的,奴才有拿不定主意的,可就要叨扰皇贵妃娘娘了。”
皇贵妃不在意一笑,“其他的便罢了,这有一人不得不在意。”
“端王尚未娶妻,院里连个侍妾丫头也没有,更别说侧妃了。”
甫一听到端王这二字,黄思敏脸色细微的变了,他不着痕迹的将腰身更弓了几分,他都分不清皇贵妃忽然提起端王真的是无意间的关心,还是别有用意的试探。
“可虽然如此,该赏下去的也不要少了,省的日后端王忽的有了心上之人,还要现收拾。”
黄思敏低头称是,整个人看起来恭敬臣服,皇贵妃的声音从上首传来:“既如此,下去罢,浮云宫的事物仔细打理着些。”
目送黄思敏的身影远去,赫连杳杳微微眯起眼眸,眉梢泛过一丝闲适。
重生的端王萧陵川肯定不可能什么也不干,即便他如今知道姜听容不愿意嫁给他…不,相反,他更能激发起夺取帝位的决心,只不过这份决心里,到底有几分是因为姜听容就说不好了。
毕竟夺权造势的人,最爱寻找正当理由充当自己野心迢迢的遮羞布。
黄思敏,正是萧陵川的第一步棋。
第一场雪的落下,彻底拉开了冬日的帷幕,皇帝封笔,举国休憩欢庆过年,各宫都挂上了红灯笼。萧霁川亲自写了福字,送去给了各宫贴上。
大将军的车马也是此时抵达了京城。
是夜,谢铃音本想偷偷去吓父亲一把,却看到母亲将门窗关得死死的,扯了父亲在房内小声说话,气氛格外凝重严肃,谢铃音顿时顿住了想去巴拉窗户的手。
母亲细细密密的声音低低传来:“……虽说如今主领后宫,但毕竟还是后妃,要做的是让皇上安然无忧的事情,其他的都不是最要紧的。”
“真是皇贵妃身旁的舒果说的?”
“是,原话,妾身记得真真儿的,一个字也不敢忘。”母亲静默了片刻,说:“皇贵妃娘娘身旁的人儿,流雪虽说得用,但到底比不得舒果沉稳聪慧。”
“那,这就是…的意思了。”是父亲的声音,他话语中含糊略过,没念出皇贵妃这三个字。
“夫君,你说……”母亲欲言又止的,窗影上映出她抬手放在父亲臂弯上的动作。
“她既做得了皇贵妃,如何不想更进一步?”父亲嗤笑一声,声音里带着一分笃定和不以为然,“杜家虽说是日渐没落,可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且皇后无错处断然不可能废后,圣上非昏庸之辈——”
“你那是什么眼神,温裕皇后毕竟是薨了,一个男人一辈子深爱不移的只有一个女人,别说温裕皇后还死在那种时候。圣上绝无可能再为了一个女子做出从前那等疯癫之事。”
谢夫人娇嗔瞪了他一眼,转而担忧说,“可她话里的意思不正是……”以恩要挟大将军站队她,助她登上皇后宝座?
谢铃音有些心不在焉,失魂落魄的,父亲的那句‘如何不想更进一步’仿佛烙印一般死死烙进了她的心间,鬼使神差的,她想起那日那宫女给她送饭时说的那句话:皇贵妃替您周旋多日了,可她毕竟是后妃而非皇后,后妃不可干政。
这意思是,皇后就可以了吗?
屋内,母亲问父亲:“您的意思是,站队?”
谢铃音眼睛一亮,她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她有些迫不及待了,没等到父亲的回答,就蹑手蹑脚急匆匆的离开了这里。
谢之行沉吟片刻,“宝儿这件事,还须得再查查,难保没有皇贵妃策划的可能。”说罢,他微微蹙眉,“女子学堂……”唯独这件事情,他有些摸不清那个女人到底在想什么,女子学堂的作用又是什么。
谢夫人叹了口气,“这些倒不是最要紧的,宝儿得罪了弘郡王,皇贵妃又可以左右皇上的决定,眼下若是没有皇贵妃的保护,夫君你又不在京中,妾身只怕是也难筹划什么。”
说道这里,谢之行不免有些内疚,他盘着手里的手串,叹了口气,“先不必急。”
几日后,大雪纷飞,女子学堂放课后。
赫连杳杳在会心亭温酒煮茶观雪,白茫茫的一片颇有几分天地之中她如蜉蝣的渺小感。
谢铃音不知道从哪儿攒了出来,她穿的单薄极了,赫连杳杳诧异连连,“流雪,你回去取一件披风来,要厚厚的。”
流雪矮了矮身应答,她一走,这亭子里就只剩下两个人了。
谢铃音倒也不废话,张口就说:“您想不想当皇后。”
赫连杳杳失笑,定定的望着谢铃音,“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大不敬的话。上回的教训吃得不够多?”
谢铃音有些急了,“娘娘!您分明晓得臣女不善言辞,此处又没有旁人,我是来表忠心来啦!”
赫连杳杳却起身,毛茸茸的白色披风曳地,她的头上并没有戴什么繁重的头饰,一支玉簪轻轻挽发,如此便已经美丽的不可方物。
她说:“当不当皇后,对本宫而言,并无区别。”
谢铃音也有听说过一些言论,“您可以当皇上名正言顺的妻子了呀,您不是深爱皇上吗?”
赫连杳杳笑出声,谢铃音疑惑她为何发笑,就见她面上闪过哀愁之色,但很快变得开朗,“并不要紧,是妻是妾不能只从名分上看。本宫如今,与皇后可有什么不同?”她微微一笑,“铃音,我知道你的心意,你想谢恩是不是?”
“你若能顺从自己的心意变得耀眼,便是对本宫最大的回报了。”赫连杳杳的面庞上浮现认真,“我并不想当皇后,这是真话。”这一次,她没有用‘本宫’的称谓。
她想当皇帝,当皇帝自然要集权,看来大将军也误会了啊,这可真是一个美丽的误会。
赫连杳杳心想,当皇帝的妻子?
这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她想笑,也的确笑了。
赫连杳杳
流雪捧着斗篷匆匆赶到会心亭时, 谢家小姐已经离开了,自家娘娘的披风到时不见了。流雪着急忙慌扑上前把斗篷笼到赫连杳杳的肩膀上,“主子, 何不多留谢小姐片刻,仔细着凉了可怎么是好。”
赫连杳杳拢了拢斗篷, 如玉般的手靠拢火炉边,“此处有煮茶的火炉, 片刻功夫冷不到本宫。”
流雪关切的喋喋不休着,外头又下起了雪, 雪花洋洋洒洒,成片成片砸落,每一片都薄又绒。会心亭不远处便是舞坊, 为着年下的国宴,舞娘们排练的格外勤奋,丝竹悦耳伴随着徐徐冒着热气的碧色茶碗,洋洋洒洒的大雪纷飞。
——美景应如是。
皇贵妃让流雪一同吃酒, 流雪捧着白玉杯子憨笑连连,跪坐在小几旁跟主子说话。
雪花纷飞的时刻,路途上也鲜少有人,不巧这会儿四五个太医裹着袖子提着药箱行色匆匆的朝侧边赶去。
赫连杳杳抿了口醉饮含翠, 唇角微微提起,玉手支撑在额边, 蜜合色长裙随雪风吹拂起, 青丝三千亦然。
“收拾收拾回罢。”赫连杳杳搁置酒杯。
“嗳。”流雪手脚利索的收拾起来。
一路撑伞回紫宸殿, 倒也没有淋雪, 但架不住舒果牵银她们体贴,屋里地龙烧的旺旺的, 进去没一阵子就得脱去厚实的外衣,赫连杳杳只穿一层轻纱斜倚在小榻上看书。
不多时,舒果打了毡帘进来,“主儿。”
“西边儿又叫了太医。”
“西所?”流雪坐在矮脚撑处为皇贵妃捶腿,好奇的很,“这下总不能又说是暑气害的罢?”说着流雪捂嘴笑了笑。
舒果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流雪,念了句没个正形,随即说道,“莺画的意思是说,坤宁宫的主子日夜逼迫读书,致使大皇子白日没精神犯困,他也有心勤奋,所以自己想了个法子,每每犯困承受不住就到外头吹吹风。”
流雪放下手诧异无比,“如今是严冬时节,大皇子不过八岁,如何能吹冷风!”
舒果颔首,“是以起了高热,现下还昏睡着。”
“是风寒——”流雪惊呼出声,脸色也有些发白。
古代医疗条件差,一场风寒也许就会要人性命。
流雪忽的想起来会心亭距离西所非常近,这段时日皇贵妃频繁去会心亭喝茶吃酒。
下意识看向皇贵妃,流雪不由得崇拜的轻轻给她锤腿。
大皇子几次三番在杜皇后处生病请太医,次数多了皇帝也会起疑心不耐烦,从前在行宫是再怎么如何大皇子都不曾生病过。
要说重生也只是知道未来会发生的事情,并不能长人智商,更别说如今的情形与前世大不相同,‘预知’已经失效,杜皇后可不就急病乱投医么?
不过是让宫里头流传出皇贵妃食欲不振,夜间睡不着用膳时会呕吐而已,杜皇后就已经方寸大乱,疑心皇贵妃是否有孕。
皇帝不肯将大皇子的玉碟改为皇后像膝下,那么占据的优势也只有一个长子而已,若再不出挑些,迟早被皇贵妃的孩儿比下去。
杜皇后如何不心急?
大皇子到底不是杜皇后的亲子,接回来就已经七八岁,她如何会心疼他?且她并未生育过。
前世是她对皇帝无情,断然不肯为他生孩子,且皇帝也没怎么去过她的坤宁宫,温裕皇后入宫之后,六宫皆失宠,杜皇后就更不想着了。可今生不同,她想有个孩子巩固自己的地位,可萧霁川根本不见她。
西所,萧霁川震怒,怒斥了一众奴仆和太医,杜皇后脸色不大好,守在大皇子的床前。
赫连杳杳便是在这种时候过来的,听到外头通传,萧霁川有些蹙眉,“你怎的来了,外头天寒地冻的。”他有些责怪的看向一路护送皇贵妃过来的奴婢太监们。
“不怪他们。”赫连杳杳担忧的望向床榻,“我也是担心孩子。”
赫连杳杳一过来,萧霁川的全副心神就都被吸引走了,就连他的孩子也不能分走他的注意力。杜皇后闭了闭眼睛,握紧了大皇子的小手,睁开眼眸恢复如常,“妹妹有心了,这儿有太医照料,很不必忧心。”
赫连杳杳笑了笑没说话,关切的上前看了看大皇子。
250666出声:【宝宝,这孩子发烧了,不过太医给他吃了我偷偷加的退烧药,内外一同降温,今晚就能退烧,只不过以后身体会羸弱一些。】
“皇上,皇后娘娘要养育两个孩儿难免辛苦,更别说旬儿眼下还病着,若是过了病气给皇后娘娘,让二皇子也不好就难了。”
从赫连杳杳开口提的时候,杜皇后就心里一个咯噔,果不其然这人要夺皇子。
但偏偏她说的借口杜皇后无法辩解。
“既如此,”萧霁川想也不想,抬手说道,“把二皇子挪去浮云宫住。”
杜皇后猛地回头,她气的手都抖动了。
赫连杳杳却拒绝了,“让臣妾来照顾大皇子吧,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对上赫连杳杳直勾勾的目光,杜皇后呼吸一顿,她想起太医日前说的话。
“大皇子高热不退,伤及身子,日后怕是要汤药不断了。”
汤药不断身子羸弱,如何在骑射武艺上大展宏图?历代皇帝哪一个不是文武双全,不能骑马基本也就与帝位无缘了。
再加上刚才萧霁川出口说让赫连杳杳抚养二皇子…杜皇后大脑快速运转,几息后她叹了口气,“如此,便辛苦妹妹了。”
赫连杳杳仿佛松了口气,感激的冲杜皇后笑了笑。
“只是…妹妹,你的身子如何?本宫前几日看你食欲不振,若是因此累坏了自己,皇上也是不答应的。”
“我没有事,不过是换季导致的心情郁闷,现下已经好多了。”和连杳杳说着看向萧霁川,“我一贯如此的,多年都这样,不必担心。”
萧霁川颔首,“的确如此,既如此,皇后早些回去歇息罢。”
杜皇后稍稍一怔,“每年换季,都呕吐恶心心情郁闷?”
“是啊。”赫连杳杳眉眼弯弯一笑,浑然不在意,“小毛病,不碍事。”
一些画面瞬间涌上杜皇后的心头,细碎的、伤痛的、或快活的……
记忆中拥有那张明媚快乐的好友曾苦恼说:“玉音,你说这可如何是好?不知晓的还以为我这闺阁待嫁的女子有孕在身了呢,实在惹人厌烦。”
——那张脸是温幸阮的。
杜皇后下意识松开了握着大皇子手腕的手,失言盯着赫连杳杳看个不停,鬼使神差的,今生重生以来所有的吧不合理没有逻辑的事情全都串联到了一起。
冷血无情的皇帝为何忽然对赫连杳杳情根深重?
赫连杳杳若真的是重生的,怎么会不报复她和姜听容?
为什么?
赫连杳杳
杜皇后耳鸣轰然, 已然没察觉萧霁川到底说了什么,她只是盯着皇贵妃看个不停。大约是两人要相偕离去,身为帝王, 他亲密无间的握着皇贵妃的手,毛茸茸白色滚边的宽大衣袖下露出她白皙纤细的手腕, 他朝她耳语一阵,回头看了一眼杜皇后。
——大约是对她为什么没听见他说话感到疑惑和无语。
皇贵妃顺势回过头看向杜皇后, 也投来了担忧和疑惑的眼神。
随着太监唱道:“皇上起驾…”杜皇后逐渐回神,脸色唰的白了。
大皇子被挪去浮云宫养病, 赫连杳杳顺势搬回浮云宫居住,紧跟着就传来杜皇后病倒的消息,听太医来禀报说是郁结于心昏睡了过去。
大皇子在赫连杳杳的抚养之下, 身子逐渐痊愈,但到底身子虚,时时要喝药健体。
国宴照常举行,杜皇后拖着病体出来主持大局, 饶是敷了数层粉仍然掩盖不住她的憔悴,但多年为后,她通身的气度仍是足的,命妇们又瞧皇贵妃对待皇后敬重无比, 个个也不敢拱火。
舞坊排练的舞女们各个极尽妍态,柔婉的手臂, 动人的眉眼, 眼睛仿佛会说话, 欲语还羞的眼睫…
不过她们这才是偏向瞎子抛媚眼。
萧霁川倒也不是一眼都没看, 相反,他盯着这些魅惑人心的娇花看了好一阵, 修长的手指撵着几颗花生米饶有兴致的欣赏了片刻,很快就乏味的收起视线,优美的下巴尽是挑剔之态。
——他欣赏并非是因为美色,而是对安排这编舞人的一种审视。
他不近女色多年,朝野内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纵然如今他盛宠皇贵妃,那下面人心思活络也不敢犯了他的忌讳,说到底,这是一种试探,对帝王心意的试探。
而挑剔就更好说了,在萧霁川心中,天下女人何其多,只要他想,任何人都会是他的女人,只有他想不想的这个区别,自然他根本不在意女性这种东西,这只是权利带来的附属品。当然,从爱情角度出发,没有任何女人能比得上温裕皇后温幸阮。
自然,也就是没人能比得上如今的赫连杳杳,目前她的‘真实’身份,是温裕皇后。
现如今,这层‘真实’,逐渐从皇帝萧霁川身上蔓延到了皇后杜玉音身上。
捧着小碗的宫女静悄悄的过来,屈膝行礼递过去,“皇贵妃安,这是我们主子娘娘方才亲手剥的一碗安南蜜柚,给您送来尝尝鲜。”
皇贵妃瞧见这颜□□人的果肉,粉灿灿橙呼呼的,粒粒饱满,她当即眼睛一亮,作势便要双手捧向那碗柚子。
一旁的流雪瞧见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阻止,不晓得说了句什么,皇贵妃怔愣瞬间,极快的反应过来收回了手,眉眼间带着几分故作冷淡,斥责了几句,打发那宫女回来。
皇后杜玉音转动自己小拇指上的护甲,望着皇贵妃的方向,她如何看不见皇贵妃扭过头时那依依不舍的目光,即便是装的狐假虎威、立着皇贵妃的威势,也像个装大人的小孩。
——她是想吃那柚子的,可她不能吃。
赫连杳杳对柚子过敏,可这安南蜜柚却是温幸阮的挚爱。
这些事情太过辛秘,旁人无法知晓……
莺画捧着蜜柚归来,杜皇后看也不看她,自己捡了一瓣柚子掰开一些吃了,蜜甜的香味弥漫口腔,昨日记忆也跟着重现。
“玉音,我父亲为我定了一门亲事,是林家的公子,比我年长两岁…可我还不曾见过他,这如何成亲?”
“林、林家?”
“可是林上清?”
“你怎的知晓他,你们认识?”
“不认识。”
杜玉音强笑说不认识时破绽百出,温幸阮沉浸在自我的苦恼之中也并未发觉,左右杜玉音是注定要入宫为后的,这是自她年幼时就全家皆知的事情,杜家要拥有一位皇后……祖父的从龙之功、叔父为了皇家付出生命,荣宠杜家是必要的,皇室有心回报,而杜氏出皇后,这是能萌荫数代的大好事,杜氏一族自从叔父亡故之后再无得力之官,逐渐没落,杜玉音能成为皇后,无疑是杜氏的以及强有力的回春药。
在这件事情上,杜玉音没有拒绝的余地,她生来接受最好的教育、吃最好的、用最好的、一切都为了她能当皇后,她自然是要成为皇后,她不能背叛家族。
林上清是个好人,温幸阮是她闺中密友,两人能喜结良缘……如此,便是最好。
可是为什么,林上清痴心错付,温幸阮则与萧霁川坠入爱河,帝王强取臣下未婚妻,林上清被逼谋反,满门抄斩。
谋反是死罪。
杜玉音舌尖撵动,重复着这句话:谋反是死罪,林上清应是活该。
杜玉音好像哪个都不恨,又好像哪一个都恨。
许多时候,她都觉得肩上仿佛有几根吊线,吊着她往那既定的命运走去,而这吊线的上头是什么?
杜玉音忍不住抬起头来看了一眼,可除了华丽的宫灯和壁纸之外,什么也没有,繁复的金饰闪烁耀眼的她只能闭上眼睛。
【我发现,你很关注杜皇后。】
250666也说不上来那是一种怎么样的关注,赫连杳杳的目光称不上善意和温暖,却也绝非鄙夷和审视。
赫连杳杳:你知道行军打仗时排兵伏击为什么要占据高地吗?因为身居高处,就能掌握敌方的一举一动,他人不论如何挣扎动作,你都可尽收眼底。
赫连杳杳:我从祥和平等的后世而来,不可避免的对古时遵从三从四德、家族为上的女子心存怜悯和恼恨,可我偏偏知道,倘若我身为当下之人,只怕跟她们也没什么不同,时势造就不同的人,我想看看,杜皇后究竟何时才能醒悟过来,造就这一切悲剧的,是皇权啊。
你端看龙椅上的人,他风光无霁,无有敢忤逆之人、之物,他想要什么便有什么,仿佛全世界的转动都随他的心意而来,他还算是一个温热的人吗?
即便是最深爱的女人,当赫连杳杳怀抱资治通鉴出现在他眼前时,他也会盯着书名多看两眼,他的心中难道没有升起一抹被僭越的不满吗?
当所有权利集结与一身、一人时,那权利顶端站着的到底还是人吗?
他便是一个高大的、黑暗的、充斥着欲望的集结体。
用怪物来称呼才更为恰当。
正如当下,皇帝如何不知晓端王萧陵川的心思和所作所为,他甚至从未放松过对他的猜忌。他轻视萧陵川,他就像是端坐高位的撼然大物,托腮睥睨小蚂蚁自以为是的小动作。
赫连杳杳
当今疼爱皇贵妃, 且这份疼爱是无缘由的,萧霁川今日趁着国宴宣布一则好消息,当众为大皇子和旬改玉碟, 即日起大皇子便是皇贵妃亲子,来日史书工笔, 大皇子的外家都是赫连一族。
原以为,杜皇后会气的面色扭曲, 可姜听容顺着看去,杜皇后不但没有露出愠怒之色, 相反面容上带着淡淡的笑意,清浅至极,仿佛并不意外。
莫非萧霁川已经提前跟杜皇后通过气了?否则按照杜皇后的脾性, 不可能无动于衷啊。
姜听容心下琢磨了会儿,也没琢磨出个好歹来,只得作罢。
反正,如今这些都与她无干了, 她决心不再过问后宫前朝的任何事情,一门心思当好太傅,这便是她余生还觉得有趣的事情了。
皇贵妃膝下有子,形式便大大不同了, 要知道皇后抚育的二皇子玉碟还未更改,说出去, 二皇子也只是皇后养子, 而皇贵妃那头却是板上钉钉了。
如此看来, 花落谁家还未可知。
要说皇帝是意图让皇贵妃上位, 却又偏偏过继过去的是体弱的大皇子;二皇子身子康健天赋聪慧,又不曾真的成为嫡子。
自古以来, 皇帝惯用的伎俩就是平衡之术。
萧霁川对赫连杳杳没有真情吗?不见得,他是有的,只是——
子夜时刻,夜深了,端王府书房。
心腹随从敲了门,端王喊了进他方才进去。
“里头有人来报,左边那位正再寻助孕良方。”
“是黄总管使了他徒弟亲自来汇,断断不会出错。”
萧陵川似笑非笑撇了一眼,搁下手中的书页,“大皇子体弱,无缘帝位,她如今二十有七了,再不抓紧诞育皇嗣,才是白白浪费了皇兄的日日宠幸。”
这话说的轻浮至极,纵是心腹随从也不敢随意接话,只把腰身弓的更低些。
皇贵妃亲自替大皇子梳头,为他理了理鬓角以及领口,款款温柔:“去罢,安心上课,晚膳本宫叫御膳房做你爱吃的,早些回来。”
和旬不过九岁虚龄,自幼未尝母爱滋味,起初回宫将希望寄托于皇后之身,却发觉皇后待他不过尔尔,看他的眼神不过寻常孩子一般,将他和二弟抓紧在手中,只做筹码。
对于夺嫡,和旬原本有想法,可如今这风寒去了他半条命,他再不敢肖想了。
这些时日,皇贵妃待他极好,日日精心垂询爱切,事事不假手于人。和旬的心是肉做的,起初从皇后之子变为皇贵妃之子的落差感逐渐平息了,取而代之的是温暖和对这个女人的孺慕之情。
“母亲,我走了。”和旬有些羞涩的低低唤。
皇贵妃略微一愣,随即欣喜无比的摸了摸和旬的面庞,“去罢。”
和旬离开浮云宫许久,直至听不见皇子随行的走路声,赫连杳杳脸上的笑意才骤然如水一般褪去,归于平静和冷漠。
“端王当真如此说?”赫连杳杳垂眸瞥视一眼。
没有神态的皇贵妃如一尊高贵凛然不可侵犯的玉雕,铺地的正红色裙裾恍惚间叫人看到了端庄又冷漠的炙红牡丹,偏偏她神情冷漠,半分情绪也无,夺人心魄的美。
谓之以裁明霞以为神,夺寒玉为魄。
黄思敏默默擦了一把汗,动了动嘴唇也没敢探讨,只回答说:“千真万确。”
赫连杳杳玉手轻轻拿起托盘上的一支翡翠凤簪,日光下折射的光线将这簪子衬的更美了几分。“年节过去,便要春闱,提点着端王好生准备罢。”
黄思敏瞬间夹紧屁股,垂手称是。
既然反水认了皇贵妃为主子,黄思敏就绝无再悔之心了。
萧陵川虽然是端王,也是君子端方,可到底没有来日皇贵妃诞下子嗣来的名正言顺,且他曾是端王的人被皇贵妃知晓,按照皇帝宠爱她的程度,但凡她提一句,他就得砍头。
至于春闱——
胡常在这些日子安心教书,谢铃音的骑射已经不输入男子,日前再每月考核中中能与二皇子持平,这叫二皇子好生没脸,拉了一张脸好些日子,不过好在二皇子也不叫人为难谢铃音,而是暗自与她较劲。
这倒是叫武学太傅心生惊讶,观察了几日谢铃音,有了惜才之心,禀了皇上,将谢铃音收入门下。
胡常在比谁都高兴,很是饮酒痴醉了一夜。
贴身宫女小声问:“小主,此番春闱,我们也要想办法跟着去才是。”说实在的,她想撺掇胡常在去求一求皇贵妃,只要能跟皇上多多接触,也不是没有翻身的可能性。
胡常在冷淡的看向她,“你是要我去讨好我的杀父仇人、在他身下婉转承欢?”
宫女噎住,面色有些发白,“小主,这话——”
胡显忠自作孽不可活,贪污是重罪,被抄斩理所应当,这是从情理上来说,可是他毕竟是胡常在的生身父亲。许多时候,情感和理智是无法同步的,这也是人会痛苦的原因。
“如今皇后与皇贵妃被迫对立起来,还不知道会那两人如何搅弄风云,你主子我眼下不过一个小小的常在,连家室都没有,拿什么去争?”
冬日悄然过去,春意自岁月的缝隙之中探头冒出,逐渐染青了枝头。片片春色萌生。
春闱在即,萧霁川不管事,将后宫女眷该随行的人暂排的妥妥当当,大家伙正式开始启程。
一行车马走走停停,经过数日才抵达目的地,赫连杳杳的帐篷就在皇帝萧霁川不远处,微风吹拂,青草香味扑鼻而来。
赫连杳杳没休憩多久,就听到禀报外头命妇们一一等候接见——
此番杜皇后并未跟随过来,可不就皇贵妃一家独大。
此前与皇贵妃争夺的水深火热,皇后忽然放弃,也不知道萧霁川是如何想的。
可杜皇后是真的全然放弃了吗?赫连杳杳看也未必。
此时坤宁宫内,莲画一脸的不解,“主子,为何不去春闱?”
杜玉音跪坐在紫檀桌前,杯中的茶汤色泽醇厚,颜色极为漂亮,淡淡的绿,入口前调苦涩,后觉清甜。
赫连杳杳
谢铃音一骑当先, 丝毫不顾及当朝皇子的颜面,射出的弓箭可谓的例无虚发,头一天的围猎结束, 她小小年纪竟然猎得一头成年壮硕的母狼,其余狐狸兔子三两只, 就连透顶翱翔的雄鹰亦在猎物行列。
二皇子不提,就连端王萧陵川的战绩都只是与她勉强持平, 纵然有端王藏拙的意义在,可这如何不震慑人心?
萧霁川也略微惊讶, 眼眸移到一旁的皇贵妃身上,她乍然听到来回报的太监,怔愣了很久仿佛没反应过来, 良久后也仍旧茫茫然然,不确定的扯了扯萧霁川的衣袖,“莫不是大将军帮谢小姐作弊罢?”
萧霁川握住皇贵妃的手,安抚一般玩笑说:“大将军怎会做如此掉颜面的事情。”
“谢小姐细胳膊细腿, 胜过二皇子也就罢了,怎地与端王也不分伯仲,臣妾不信。”皇贵妃撇撇唇角,一派笃定的模样。
端王在藏拙, 他又怎会不知。
萧霁川唇角的笑意不变,眼眸的情绪略微淡去分毫, “许是谢小姐天纵奇才也不一定, 可惜错投为女儿身。”
既为女子, 来日到底要嫁人的, 相夫教子赡养老人,也就是如此了。
赫连杳杳面上还挂着惊讶的神情, 就听到谢铃音那边满载而归的声音,咋咋呼呼的,“这狐狸皮子给我好生剥下来,本小姐要送给胡太傅做个斗篷,冬日定然暖和,舒舒坦坦的!”
“这些兔皮做些围领,送给娘亲和各位太傅!至于狼皮最是御寒!我要送给爹爹的,快快收好!”
一边追赶的小太监和小宫女们一边哎哟一边哄道,“这是皇家围苑,狼皮理应上贡皇上才是。”
谢铃音倏尔顿住脚步,狐疑又不悦的‘啊?’了一声,随后又重新迈开脚步,不耐烦的摆手:“容后再议,容后再议!”
次日,皇帝萧霁川亲自下场围猎,以一国之君成功猎杀一只雄虎,引来喝彩连连,其他人也拜倒在君主的威仪之下。他吩咐人将虎皮处理好,给皇贵妃制一条虎皮毯子铺在小榻上,冬日里窝着看书暖和。
赫连杳杳见到了他,才知道他还带回来一只半个月大的虎崽,叫人好生处理干净赠与了她。
这是一只母幼崽,身量不过两个巴掌大,走起路来歪歪斜斜好似四肢不平衡,身子娇小玲珑,硕大的脑袋上嵌着一对亮澄澄的眼睛,是透彻的琥珀色,凶人的时候嗷嗷的像小猫发怒的声响,看起来脆弱的不堪一击,但它的脚掌硕大无比,比寻常猫大上两三倍,叫人一看就觉得不是凡物。
大皇子和旬对这只虎崽子爱不释手,多次该看书的功夫,都眼巴巴的过来摸摸抱抱它,次数多了皇贵妃也没有训斥他,大皇子就有些犹豫和惴惴不安,“母亲……”
皇贵妃含笑揉了一把虎头,又去揉他的脑袋,“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必如此紧绷着,你还小,要劳逸结合才是,太累了效率不行,反而不好。”
大皇子闻言有些雀跃,用力点了点头。
此番围猎很快过去,谢铃音可谓是名声大噪,却并非是都是正向的议论。
多得是认为谢铃音为人彪悍,日后娶进门可聊的?因此按理说如今已经将近十三岁快到了要议亲的年级,却迟迟无人来打探谢夫人的口风。
等赫连杳杳接到消息时,谢铃音已经乔装打扮、女扮男装去了军营。
走前,她辗转反侧,托人送去浮云宫一个物件。
赫连杳杳打开盒子来看,是用木头雕刻的一只动物,粗略看去好似是鹰,只可惜雕刻之人功夫不到家,还生涩的很,鹰只有一个笼统的外形,但足以看清雕刻之人的用心之处,她修改了许多次,木身上留有许多雕刻的痕迹。
“饶是鹰,亦需要精心雕刻。”赫连杳杳自语,指腹摩梭轮廓不平的木鹰,转而道,“去内务府领一套雕刻用具。”
舒果上前细心的问,“主儿要找个师傅吗?”
“本宫自己来便可。”赫连杳杳专心的看着这只木鹰。
在初夏时节,内务府也迎来了一次大换血。
流雪服侍赫连杳杳,牵银将主子新制成的衣裳拿出来铺好,踏绿将熏盆搁置下来,留虹则把第一批开的荷花捧着全都放下,动作小心翼翼的,“主儿,这荷花初绽,最是清甜!”
赫连杳杳把护甲一一摘下,流雪捧着归置好,她便说了,“主子,又到了一年一放宫人的时节了,内务府那边放出去好些人,是有点奇怪的。”
踏绿年岁最小,扎着两个啾啾,不过十一岁坐在圆墩上捧着华丽的宫装,疑惑不止,“奴婢记得,去岁不是已经放过一次内务府的人嘛?怎的又放?”说着,她嘟了嘟嘴巴,“在内务府当差的可真享福。”
牵银没好气,“莫非你也想出宫去啊?”
“我可没有!”踏绿急了,“我才十一岁,我还能陪娘娘好些年呢,不像流雪姑姑!”
流雪当即横眉竖眼的,作势要拧踏绿的腰。
踏绿只好连连讨饶,躲到了皇贵妃的身后,“娘娘救命呀。”
“你啊。”皇贵妃虚虚点了点踏绿的额头,眉眼皆是温柔与美好之情。
“主儿。”舒果端了皇贵妃最爱的银耳莲子羹来,“第一批莲子略苦些。”
“无妨,一味吃甜的,也不好。”皇贵妃拿汤匙浅浅用了一口,眉眼舒缓,抬眸间对上舒果欲言又止的面庞,她轻轻拍了拍舒果的手背,用以安抚。
“小厨房做的荷花甜露可好了?”
“将将从冰窖里取出来,碗里的冰雾可好看了。”
“去勤政殿瞧瞧皇上 。”
舒果闻言稍微松了口气,她还以为皇贵妃不会有反应了,不免有些担忧。
黄思敏虽说是叛了端王的奴才,但嘴里也咬着皇贵妃的秘密,如果皇贵妃威逼收买内务府总管的事情传到皇帝的耳中,不免会引起皇帝的忌惮;再者说,这种时候不救黄思敏,也会寒了一直替皇贵妃办事的人的心。
皇帝也并不是容不下人,毕竟换谁进来都会有小心思,一批批更换奴才们,也浪费那些个嬷嬷太监教导了,所以素日里皇帝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年下国宴上,端王叫人冲上献媚这举动,引起了他的警觉心,加之春闱时听到皇贵妃惊讶的说端王竟然比不上谢铃音这个小儿时,顿感乏味。
这些事情,若是不揭穿,他也乐得装看不见,可如今不行了。
皇帝清除宫人的举动也慢慢悠悠,温温吞吞的,看起来一点也不急躁,温水煮青蛙一般,此前一点异样也没有,顺着放宫人的日子,一同全逐出宫去了。
不聪明的,是瞧不出有什么异样的。
赫连杳杳对皇帝这举动乐见其成,斩断端王的触手,才能叫他更急躁些。
至于黄思敏,救下他不成问题。
温幸阮,温柔贤淑,天真善良,有些单蠢,是个典型的没有长远目光、大局观念、想法很少的花瓶美人。
这种人设,演起来没有任何难度。
“黄思敏犯了什么错?阿宿你要将他逐出宫不成,我不乐意,我用惯了他,不想换人。”
萧霁川倍感好笑,指了指她,“你就爱听些阿谀奉承的话。”
皇贵妃愣了愣,有些不大高兴,反省了片刻坚持说,“哪有,黄总管是会说话了些,这也不是他的错啊。这些年他在宫里侍奉君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可还没有到要出宫奉养的年岁,再不济,把他挪到浮云宫做个大太监!”
“从总管道大太监,你觉着他乐意?”这放职场上,就是大大的贬官了。
“为何不乐意?本宫多给些俸禄,从浮云宫账上出!”皇贵妃大手一挥,豪横的天真。
这哪里会是俸禄多少的事情。
萧霁川嗤笑一声,遥遥的看着她,半晌后捏她的鼻子,“娘娘的俸禄?不还是从朕的私库里出。”
皇贵妃面颊一红,将他亲了又亲,亲昵的撒娇痴缠。
“好好,都依你。”
萧霁川被缠的无法,掐了她的腰贴近过去索要报酬。
许久之后皇贵妃离开勤政殿,萧霁川淡淡的叫了人进来,“撤去黄思敏身边的人手罢。”
田总管唏嘘一阵,低低称是。
皇贵妃不过来了片刻工夫,就能叫皇上改了主意,不杀黄思敏了。
赫连杳杳
流雪回来禀报黄思敏的事情, 可巧了还没进门,就瞧见了杜皇后身边儿的莲画过来,她忙屈膝行礼, “莲画姐姐。”
莲画回以微笑,关切的询问:“皇贵妃可安好?”
流雪心中有了数, “奴婢也正是从膳房回来,姐姐容我进去禀报一番。”
莲画颔首, 笑了笑说:“不必如此麻烦,你就说皇后娘娘召见, 皇贵妃可有空到坤宁宫坐一坐。”
流雪稍诧异,她匆忙说是,踱步进了殿内。
赫连杳杳正在翻阅书籍, 见流雪急匆匆进来便搁置下书籍看过去。
流雪来不及平息呼吸,放轻了声音,“主子,皇后身边儿的莲画来了, 说是皇后娘娘召您到坤宁宫坐一坐。”
舒果本在做针线活,动作一顿不自觉抬起头看向赫连杳杳,赫连杳杳轻轻点了点书籍的封面,护甲精美无暇。牵银放下剥好的一碗莲子, 擦了擦手就要上前扶人。
“忍这么久,也难为她了。”赫连杳杳淡淡然说着, “既如此, 梳妆打扮一番。”
流雪点头, 回身出去知会莲画去了。
夏日炎炎, 在这样的季节最是多雨,赫连杳杳从浮云宫出来时还是艳阳高照, 刚刚抵达坤宁宫便已是阴云密布,一副要下倾盆大雨的架势。
坤宁宫正殿有些昏暗,只点了几处烛火,杜皇后穿着随意,并不像往常竭尽全力端自己皇后架子那般肃穆端庄,绛紫色的混雪缎裁剪的衣裳轻盈却又不失庄重,更显得杜皇后肌肤胜雪。
听到动静,杜皇后转过头来,未着粉黛的面庞有几分惫态,但她的神情偏偏平静又自然,“你来了,”转头吩咐宫人们,“你们下去罢。”
一时之间,殿内只剩下赫连杳杳和杜皇后二人。
杜皇后起身,行至桌前坐下,亲自动手煮茶,侧颜被昏暗的光线遮掩出几分晦涩不明,“猜遍了所有人…不曾想过,竟是你回来了。”
余光中瞥见那人略微偏头,似乎有些不解,但又很谨慎,立在原地动也不动。
杜皇后看向她,无奈的指了指对面,“过来坐下罢。”怎地一点也没变,从前便是如此,遇到不理解的事情就会跟猫儿狗儿似的歪头偏头,这些小细节小动作任旁人怎么看都不会懂。
大概,她对自己前世的死亡产生了疑惑,否则不会对她如此防备。
杜皇后苦笑一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气氛似乎僵持住了,不知道过了多久,皇贵妃的身影才再度出现,她踟蹰着,到底还是坐在了杜皇后的对面。
“你一回来,就像他表明了身份罢?”杜皇后一开口,皇贵妃就猛地看她,她看着她的眼睛说道,“你就这般爱他,不论从前,还是如今,一刻也忍受不得与他分别。”
“温幸阮,你亦是高门闺女,缘何如此。”
皇贵妃脸色一变,“你——”她见鬼了一般,惊诧又忌惮的捏着茶盏。
“你想问我怎么知道的?”杜皇后冷哼一笑,不以为意,“我知道的比你想得更多,你不曾想过若是你没有回来,寿安宫的姜常在便不只是个常在罢?”
盯着皇贵妃的眼睛看个不停,她一字一句:“她会是姜常在,也会是姜贵人、夙嫔、夙妃、夙宜贵妃、夙宜皇贵妃,直至自己所出的儿子登上皇位,她又变成了夙照文太后。”
“而你?温裕皇后,死后追封罢了!满打满算你也只陪伴了他五年光阴,可他的后半生乃至整个生命,都在姜听容的身边度过,他们彼此相爱,永世不分离。”
皇贵妃面色有些发白,听着对皇后的一言一语,她的神情不自觉有几分恍惚,回神过后,她抿唇冷然,“你想说什么,我不信,你又是如何知晓的。”
杜皇后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笑出声两声才疾言厉色,“我是如何知晓的?你已有所猜测何必多问,你既能借尸回魂,我为何不能重返年轻岁月!”
杜皇后说罢,抚了一下鬓角,目光幽幽然的转向紧闭的灵创,“为何是你,为何回来的不是他。”
这个他,皇贵妃自然知道指的是谁,她僵硬了一下身子,闭嘴不语。
半晌后,她说:“你说不理解我明明也是高门闺女,缘何待阿宿至此。我也不理解你,分明与林上清并没有过多相处,却这样的爱他。”
“闭嘴,你有何颜面提他!!”杜皇后一把拂过桌面上的所有茶碗茶具,一双眼眸凄厉骇人,红通通。
“我就要提,你是杜家的女儿,你要为杜家着想,你要为杜家殚精竭虑的谋划,你要带领杜家走向强盛,所以你不敢反抗,你进宫当了皇后。”皇贵妃一把起身,“可你不敢我敢!凭什么要我一个女儿身光宗耀祖,肩负起满门的重任?要哪些男儿何用?他们不用上场杀敌、不用入朝为官为百姓为社稷奉献自己,却要靠着我一个女儿身联姻牟取利益不成?可笑!”
“我为何要嫁给林上清?!我不爱他!我偏要反抗!我的命运掌握在我的手中,谁也不能替我做主,谁也不能!”
这些话可谓是惊世骇俗,杜皇后眼眸瞪大,心痛不已。
“林上清也并非一早就爱我,是我与他定了亲他总是给我写信送东西,母亲时常带我参加各色宴会令我与他培养感情,种种情形之下他才爱上了我,与我定亲之前你在干什么?你爱他?那你争取他的心啊!为何埋怨起我来了!”
仿佛要将自己的一腔委屈和怒火全都发泄出来,皇贵妃彼时简直在大喊大叫。
好似戳中了杜皇后心中隐蔽的痛楚,她脸色白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碎掉,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皇贵妃一字也没说。
“谋反是大罪,你自己都不敢替他求情,你难道指望我为他求情让阿宿宽恕他吗?!”皇贵妃字字泣血,“是我害你沦落至此吗杜玉音!”
“当真是我害得你吗?!”
你苦于一早被皇家看中,杜家要出一位皇后,不光是皇家的默许和承诺,更是杜家的期许,你无法反抗,你也不敢反抗。
皇家施恩与杜家,而杜家则表现出了对皇权十分的渴求,止不住的幻想倘若你生下嫡子,被册封为太子,来日杜家便是皇帝的母家!
这是多么大的诱惑!
皇权,真是一个诱人的东西。
赫连杳杳
“我没有你有一颗敢于抗争的心, 你又好到那里去了。”杜皇后矢口反驳,神态堪称狼狈,已经到了口不择言的程度, 出口的话语也无比的刺耳伤人,“你自诩完美无瑕的爱, 在你身亡之后便脆弱的不堪一击,他好爱你啊, 一边选秀一边爱你,这便是你反抗一切选的郎君——”
“那也轮不到你来说嘴!选错我扔掉就是了!”
皇贵妃畅快的呵斥声音就这样急急的将杜玉音的话拦截在了喉腔之中。
杜玉音缓缓放下指着皇贵妃的手, 怔怔然的盯着她,似乎在确定她到底有没有在说假话。可是,无论怎么仔仔细细的看, 她都无比笃定,纵然面色苍白,可言之凿凿,痛心疾首亦不改其志。
一颗眼泪惨然的从眼角坠落, 杜玉音失声说:“我不信。”这话,或许皇贵妃听见了,又或许没有听见。
皇贵妃站起身,深呼吸了一口气, 冷眼盯着杜玉音,一字一句说道, “若你说的是真的, 这颗心我给得起亦收得回, 是对是错, 我都不悔!”
门被拉开,皇贵妃离开了坤宁宫, 徒留杜玉音坐在原地,许久之后她抬起手捂住了眼睛崩溃的纵声大哭。
赫连杳杳接住流雪递来的手帕,轻轻按在眼角,将泪痕一一擦拭而去,展露在她眼前的,仍旧是一张平静祥和的美丽面庞,仿佛方才的歇斯底里大喊大叫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
流雪压根不知道方才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如今也不敢问。
“主子。”流雪欲言又止。
“去南所罢。”赫连杳杳望了望那边的方向。
和旬方才下课,身旁跟着的是赫连杳杳多方考虑给他选的伴读,是工部侍郎家的嫡次子,看到赫连杳杳过来,两人连忙请安。
赫连杳杳搂了和旬过来问话,抽空跟伴读说了两句话。
“母妃,今日儿臣被皇父夸了。”和旬眼睛亮晶晶的,一脸的求夸奖。
“噢?你皇父是如何夸你的?”赫连杳杳笑意盈盈的询问。
和旬是典型的跟着皇贵妃沾了光。
流雪在心里如此想着,若非大皇子被养在了主子膝下,皇上压根不会多瞧他一眼,皇上这是爱屋及乌,才会对大皇子另眼相看。
夜里母子俩一道用了晚膳,和旬便去温书去了,踏绿服侍赫连杳杳梳洗,舒果得了消息踱步进来,“主儿。”
赫连杳杳摆了摆手,打发踏绿出去,“你下去罢,这里留舒果侍候就是。”
踏绿不甘心,又只好听话的下去。
室内无人了,舒果才放低声音回话,“主儿,咱们的人递话回来,说午后端王进宫面圣,出宫的时候特意从御花园走,正巧遇到了去御花园散心的姜常在。”
赫连杳杳微微睁开眼睛,看向舒果。
舒果声音更低了些,“不知怎地,姜常在回去后就病了,遣了两回御医去瞧,刘太医来报,说姜常在仅仅一个下午嘴上起了两个燎泡。”
赫连杳杳微微按了按被梳的一丝不苟的乌黑发丝,从鼻腔里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这两人,可真有意思…
赫连杳杳微微一笑,看着铜镜中的自己。铜镜纵然制作的无与伦比精致,可也不能真实的照映出赫连杳杳原本的肌肤来,她‘啧’了一声,抚摸自己的面庞,片刻后叹了口气挪开目光起身。
宣威十四年秋,宣威帝南巡归来,端王萧陵川起兵造反,其拥兵五万围攻至皇城脚下,伤亡数以万计。
萧陵川带兵长驱直入,几乎没有棘手的时刻,数次大捷,可有时候太过于顺利,也是反常。
宣武门下,戎甲军从四面八方而来,宣威帝萧霁川赫然出现,将五万雄兵围困低洼城区,此处易守难攻,端王方竟处于了劣势,形式可谓是急转直下。
宣威帝一席黑金色龙袍,金龙在其身上活灵活现,令他如真龙现身一般威严不可侵犯。
‘嗤——’的一声,宣威帝手持长刀,亲自将叛贼端王斩于马下。
姜听容就离在城边,亲眼目睹萧陵川身首异处,仓惶哀恸发不出声响,这哀恸之中还夹杂着几分痛意和恼恨,她谈不上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只知道皇贵妃立在她身边,数位妃嫔高管都看着,她不能哭,更不能笑。
而宣威帝萧霁川,手握着的长刀滴答滴答滚落亲弟的鲜血,红艳艳如血一样,他没有笑也没有哭,几乎没有任何的神色。
盯着萧陵川的尸身片刻,收回视线将刀子扔在地上。
赫连杳杳知道,此刻,萧霁川厌弃了萧陵川。此情此形,与当年的林上清有何分别?
一个为了温幸阮,一个为了姜听容,恰恰好,这两个女子的容貌如出一辙,像的好似一母同胎。
他有些不悦了,即便这份不悦很淡,他摆了摆手,轻描淡写道好似只是在说‘该摆膳了’一般,“姜氏,赐自尽。”
他很厌烦那些个男人为了这世间万万千们之间无异的女人挑战他的权威,温幸阮那一遭还好说,抱得美人归,有成就感,可再来一次就乏味极了。
他没新鲜感了,只想全杀掉,碍眼。
田公公毕恭毕敬的捧着君王的手,为他擦拭手上的血迹,嘴里奉承,“皇上仁善。”
这句仁善让萧霁川哼然笑了一声,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田公公,指了指他,拂去衣袖令人收拾现场。
端王萧陵川可是都造反了,皇上送他的挚爱下去陪他,这也算是圆了一桩美事不是吗?毕竟当哥哥的,也会怕弟弟在下面寂寞。
如此一来,皇上仁善氏夸到了点子上。
我的命,竟从来不由我自己做主。
姜听容拒绝那些太监送来送行饭时,心里冒出的只有这一个想法。
对萧霁川,她再也无一丝一毫的情爱,她惨然笑着,笑着笑着就哭了,“拿走罢,送行饭,不吃我就能活不成?”
说罢,姜听容看向另一个托盘,上面摆放了三件物件,一瓶药、一尺白绫、一把匕首。
姜听容一把伸手握住那把匕首,毫不犹豫对准了自己的脖颈。
所幸那几个太监眼疾手快,分工明确按下了姜听容,为首的大太监尖着嗓子怒骂,“皇上命杂家给姜常在送送行饭,您不吃杂家怎么复命?”说罢,他招手,“给我喂。”
几个人端着旁边那碗白乎乎的稀饭往姜听容嘴里倒,她被按着无法动弹,狼狈不堪的被灌了一碗滚烫的粥,痛的她嘴角翻红,眼睛溢出泪痕,喉咙疼痛不堪。
也是很趁手,灌完粥,他倒开药瓶子,想必那应当是鹤顶红,一股脑倒进了姜听容的嘴里。
到此时,姜听容只恨自己不能早些死,吃它的时候前所未有的积极,几乎是盲目的往下吞咽着。
太监们离去,药效慢慢发挥了作用,腹痛难忍,肝肠寸断,姜听容口吐鲜血,病歪歪的靠在门边,逐渐闭上眼睛。
她好怕,她也好恨,她更想逃离,不愿再在这里活着了。
这世界上当真有孟婆汤吗,她真想来一碗啊,忘忧忘苦,忘记一切。
睡一觉罢,睡一觉醒来,就会使全新的人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听容悠悠转醒,入目的并非地狱,反而是熟悉又陌生的屋顶,她坐起身来,惊觉此处不正是她出嫁前的闺房吗?
是梦?
姜听容恍惚的起身,摸摸这里,看看哪里,一股不真实感油然而生。
身体的痛感还在持续发挥着作用,这叫她反应过来这不是梦,而是真实的。
“我不是死了吗?”她摊开手看了看自己,不确定的往门口走去。
谁料刚到门口就被几个庄稼汉打扮的壮汉拦下,为首的那个皮肤黝黑,脸上还有一道刀疤,“小姐,你不能离开这里。”
姜府被控制了?
姜听容顿时睁大眼睛,“你是谁?!”
“我们主子吩咐了,暂且让姜小姐住在此处委屈了,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您吩咐,属下这就去办。”刀疤男好声好气的说话,神情恭恭敬敬的,无一丝逾距。
这让姜听容稍稍放下心,可是听到‘我们主子’这几个字她又提心吊胆,“你们主子?你们主子是谁?”
“您在此处无法离去,告诉您也无妨。”刀疤男笑眯眯朝皇都拱了拱手,“属下奉皇贵妃之命,护姜小姐安然无虞。”
赫连杳杳
姜听容听说是皇贵妃的指令, 一下子就把那颗心放回了肚子里,可她一时之间也不知该作何反应,因此露出了一个惨淡的笑, 慢慢的身子滑落往地上坐去。
皇贵妃……赫连杳杳,她到底要做什么?
重生之后, 从贵人一跃而上成为副后,攥紧了萧霁川的宠爱, 却又迟迟没有怀孕。
将她假死送出宫真的只是为了保护她吗?
姜听容不是笨蛋,她好歹当过多年的贵妃, 在政治敏感度上或许不及皇帝,但是也能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皇贵妃与皇后争的势同水火,两人一个握着大皇子, 一个攥着二皇子,虽说和旬体弱或许竞争力小许多,但是也并非完全失了皇位的继承权。
再加上杜皇后所出杜家逐渐式微,杜皇后无亲子, 膝下的皇子不被允许改换玉碟,皇贵妃又得宠的来势汹汹,一时之间家室、孩子、宠爱,甚至连身份也都有了。
朝堂之上, 站队她的已经逐渐多了起来。
更别说,能瞒过帝位上坐着的那双眼睛, 把她安全送出宫, 这已经非常人能为。
姜听容颇有几分六神无主, 她呐呐的问:“不需要我帮她什么吗?”
刀疤男闻言, 哼笑了一声,有些意味不明, “您该做的已经做完了。”
宛若一道惊雷,瞬间劈中了姜听容的全副心神,她该做的是什么?
她顿时想起已经身首异处的萧陵川,顿时脸色煞白。
赫连杳杳,她知道?
她竟然全都知道!
是她刺激的萧陵川起兵谋反,她不愿意跟他走。
所以她的一举一动,其实根本就在赫连杳杳的眼中。
姜听容有些恍惚起来,不禁怀疑:赫连杳杳,她所求真的是皇子的继承权吗?
秋日过去,就已入了冬。
逆贼端王被剿清,按理说这一年要过个好年,可朝野内外无不臣服与宣威帝的杀伐果决之下,竟然连胞弟都可以手刃。
端王是被宣威帝亲手杀的,这本不是个什么样的秘密。
因此,到了年下,阖宫上下噤若寒蝉,半点幺蛾子也不敢生。
大皇子到了冬天身子又病弱下来,皇贵妃整日忙的团团转,本手握着的宫权,被送还了部分给坤宁宫。
莲画气的浑身发抖,险些没有忍住当面就发作了来送账本的浮云宫太监。
那太监是黄思敏,他如愿到了浮云宫做起大太监,虽然诠释不如从前当内务府总管的高,可生在一个稳妥,更别说他这条命是皇贵妃救得,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此后的日子安安分分,一门心思只顾着侍奉皇贵妃。
萧霁川见他老实,倒也不曾有什么动作。
“送还这次用的胆大至极,凭浮云宫也配?”莲花脸色煞白,肩膀抖擞。
“账本放下罢,”她正在煮茶,看了一眼莲画后说,“配与不配,已不是本宫说了算的,皇上觉着她配,她自然是配的…更别说她如今位同副后,放在平民百姓家中,她已是平妻。”
“皇家怎能同寻常百姓相比。”莲画嘴都歪了,可到底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宫权,还是小心翼翼把托盘摆放好。
“娘娘,您如今慈爱,才会叫浮云宫那位蹬鼻子上脸。”
杜皇后神色淡淡然下来,“日后这话不必再说了,本宫还养着二皇子,只要二皇子好好的,日后未必不能徐徐图之,与她争夺什么主理六宫之权,已经没有意义。”
这话的内涵太大逆不道,直直的刺耳,仿佛就在等着皇帝殡天。
莲画被吓得连忙敛眉,不敢多说。
不知道是不是皇后的诅咒,一语击中的,还没有过年,萧霁川便感了风寒,生了一场不小的病症。
迫于无奈,今年提早封笔,搁置了政务。
喝了药就得躺下歇息,萧霁川依然退烧,但是仍旧人昏昏沉沉,但好歹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皇贵妃这些天衣不解带的照料,事事亲为,紫宸殿的奴才们看了也动容。
大皇子和旬前来请安,被皇贵妃拦在了门外。
“你们父子俩都病着,不必见了,再互相过了病气,好不容易好了些,又倒下叫我怎么是好?”
大皇子和旬闻言有些内疚,“是儿臣的不是,儿臣思念担忧皇父,没想到这些。”
屋子外,皇贵妃的声音略有几分迟疑,她到底还是说话了,“你也不小了,再怎么爱你皇父你也是皇子,皇子的本分除了侍奉君父,还是要用功读书为朝廷效力,如今你皇父病着,你该为他分忧才是。”
这话,舒果在旁边侍候着,听了都骤然惊悚起来,心想莫不是皇贵妃被皇上宠的无法无天了,这话都敢宣之于口?
第二反应,她连忙探头看了看屋子里,看里面没动静她这才松开了口气。
“娘娘……”舒果忍不住提醒。
“这如何说不得了,”皇贵妃神色不愉。
皇贵妃并非这种轻狂放纵之人,只能是她有别的用意了。
屋子里,萧霁川睁开眼睛,转头看了一眼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