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我术士为什么又叫门术士……好问题。”
“因为‘门’是世界源质在术士身边具象化的显现,是力量的源头,是幸运儿罹患名为‘门之脓’的可怖怪病后的最终产物。”
迪蒙成功将学院派术士必读书籍之一,《门的概念》一书暴殄天物地浓缩为四十七个字,随后慢慢合上手里的古籍,扣在膝头。
他扭过头,目光落在了身边摇摇欲坠的幼小女孩上。
女孩此刻正坐在长椅的最边缘,双腿荡漾在空气中,如同游走于陡峭崖岸,随时都可能失去平衡。
“啊……我可爱的女儿!”
看着女儿无忧无虑的模样,迪蒙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暖流。他伸出手,轻轻地扶了女儿一把,生怕她真的会摔下去。
迪蒙眨了眨眼,眼中满是爱意和宠溺,又压了压嗓子,让自己干燥喉咙所发出的声音听上去尽可能的温和:
“玛尔蒂娜,有哪里没听懂吗?”
玛尔蒂娜乖巧地摇了摇头,在迪蒙的注视下“嘿咻”一声,撑着身子重新缩回长椅中央。
教堂中整排整排的长椅对于小小的玛尔蒂娜来说过于巨大了,但她的努力是值得的,当背靠在坚实的椅背上那一刻,安全感重新充填了她小小的内心。
笑容在玛尔蒂娜犹如人偶般精致的小脸蛋上化开,她捧着脸,看上去全然忘了自己刚提出的问题,只沉浸在当前的小事中。
玛尔蒂娜又分心了。
迪蒙看在眼里,却升不起一点儿说教孩子的兴头。
小孩子嘛,总是三分钟热度的,况且,哪怕他做了很多删改,隐去了大部分禁忌内容,刚刚的知识对于孩童也过于晦涩。
这不是玛尔蒂娜这个年纪应该接触的,若不是孩子她妈三令五申,迪蒙绝不会这么早就给玛尔蒂娜灌输这些东西。
所以即使现在是授课时间,迪蒙也不会去刻意管教玛尔蒂娜的行为。
童年是人的基石,在人生的成长阶段最为重要。
很多做父母的人,在孩子小时候就给孩子灌输自己当年未尽的梦想,将孩子看做最后的希望,从一开始就将压力卸在孩子的肩头,肆意涂抹名为“童年”的白纸。
迪蒙很不喜欢这种教育。
他做不到的,就不会要求自己的孩子去做到。
在迪蒙看来,玛尔蒂娜年纪尚小,现在只需每天过得开心就好,没必要在她身上强加约束,染上父母想要的色彩,向着成为劣质许愿机而奋斗。
当然,
前提是玛尔蒂娜现在的样子,不被她妈妈瞧见。
相较于提倡快乐教育的迪蒙,玛尔蒂娜的妈妈克蕾雅,对玛尔蒂娜则要严厉的多,以至于在迪蒙看来,都到了近乎苛责的地步。
那当然不是正确的教育方法,但迪蒙管不了。
尽管很不想承认,可严格来说,他也是被管的那一方。
趁着女儿走神的这会空隙,迪蒙揉捏发酸疼痛的臂膀,顺便换了个姿势,开始像往常一样凝视着眼前的空间。
头又开始痛了。
这令迪蒙更加期待与克蕾雅相见的那刻。
黯澹的石铸教堂大厅中仅有迪蒙父女二人,月光透过巨大斑斓的彩色玻璃画窗不告而入,给空气中上下浮沉的杂质搭建了肉眼可见的舞台,好似正待上演无序狂舞的默剧。
今夜月色正好,但稍显薄弱,皎洁的明光照亮一隅,可也只能照亮一隅,更多的东西隐藏在教堂的黑暗之中,连同未被点亮的烛台一起缄默。
在这幕默剧里,迪蒙作为唯一的观众正襟危坐,发挥想象自娱自乐。直到玛尔蒂娜开始把玩随身携带的短匕前,气氛都使人压抑,环境落针可闻。
“玛尔蒂娜,把那柄匕首给我。”迪蒙淡定道。
“不行。”玛尔蒂娜回答的干脆利落,还搬出了护身符,“妈妈说了不能给爸爸这个!”
“那你妈默许你玩匕首就是正确的吗,你这孩子!”
迪蒙叹息一声,无奈道:“那去帮爸爸泡杯红茶,可以吗?”
“好呀。”
“还记得爸爸的口味吗?”
“记得!要加糖、肉桂、柠檬、广藿香粉,还有迷迭香叶!”
“糖加两勺四勺都可以,不要加三勺。”
“我知道啦!”
玛尔蒂娜将心爱的匕首塞进口袋,跳下长椅,哒哒哒地跑开,离开了大厅。
待到她回来的时候,手里已然捧着一个银制茶杯。
玛尔蒂娜蹦蹦跳跳地来到迪蒙身侧,正当她开开心心地要把红茶递给迪蒙的时候,异变陡生。
“嘎吱,嘎吱。”
一连串急促的,使人头皮发麻的摩擦声响起,玛尔蒂娜的面容模糊了起来。
物理意义上的模糊。
咣当——
银杯掉落在地,迪蒙无暇顾及倾洒的茶水,遽然望着玛尔蒂娜的脱落的皮肤。
脸皮……
玛尔蒂娜的脸掉了!
在迪蒙愕然的注视下,女儿的面部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皲裂,并像是有意识一样,开始脱落、剥离,独立于本体。
怎么会这样?!
毫无疑问,眼前的画面打破了迪蒙现有的思维逻辑,给他来了一记精神上的直冲重拳。
不止是面部皮肤,一张完整的人皮,自玛尔蒂娜全身的肌肤上一寸寸剖开,并在离开玛尔蒂娜后快速充气,凝实成了一个女性躯体。
一系列过程快的匪夷所思,当迪蒙还浸在震惊的余韵时,由人皮充气而成的人形躯体已经添上了色彩衣物,勾勒出了体态特征。
干瘪丑陋的空洞皮囊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高远超常人,比例完美,身材姣好的女子。
她的全身缠满黑布,面容也由于不明原因包覆在层层黑色麻布织物之下,仅仅露出眼眶。
当迪蒙转而看向覆面女人,女人适时睁开了比之充血更加可怖的血色双眼,且很唯心的,不知从哪变出一把漆黑的双动式左轮手枪,握在手里。
仿佛手枪烫手一样,怪人拿着手枪立马扣下了扳机。
转动弹巢、拉动击锤、压缩弹簧。
火舌倾泻而出。
子弹没有射向迪蒙,反而在玛尔蒂娜身上爆开血雾。
“玛尔蒂娜!”
如同在回应迪蒙的惊呼,转瞬间,一柄巨剑刺开教堂彩色画窗,一名身挂祭披,穿戴教职衣袍的魁梧男人破窗而入,冲进教堂。
月华流转,照亮了男人那如恶鬼一般,遍布烙印刻痕的狰狞面容。
倒在血泊中性命攸关的女儿、虎视眈眈的不速之客、迟钝无能的父亲。
迪蒙瞪大了眼睛,似乎突然出现的复杂局面令他大脑宕机,陷入迷惘。
提拎巨剑的魁梧男人环顾,目光先是冷漠地扫过玛尔蒂娜,然后停留在迪蒙身上,这一次,那冰冷目光终于迫切起来,好似渴血的狼首终于搜寻到了猎物。
“以神之名!”
没有丝毫迟疑,男人断喝一声,伴着周身突兀现出的暗红流光,原地暴起如离弦之箭,以非人的速度踏步冲到迪蒙身前,紧接着奋力扬起手中的巨剑。
这把剑实在是太大,剑刃也太过宽厚了,闪烁着森然寒光的它简直可以当成一面镜子来用。
事实上,迪蒙呆滞中也正是这么做的,望着迎头劈下的巨剑,借着月光,他久违的瞧见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成熟俊朗的面庞,红发,还有罕见的金色眼瞳,只是脸色过于苍白。
巨剑在视野中极速放大,迪蒙与错位的“自己”对视,直到男人连同持剑手臂在内的半边身子突然爆开。
“嘭!”
击碎血肉的钉锤悬而又悬的从迪蒙发丝边划过,粗暴碾碎后排的长椅。
一时间,血与骨,连带其他迪蒙认不出的身体组织,被外力蛮横地混淆成一摊,散了一地。
甚至还有些飞溅到了迪蒙的侧脸,唇边。
“哪的神,谁的神?”
冰冷的讥讽话语和长靴敲击地面的声音一齐出现,在遭受重创的男人无力跪下后,头戴三角尖帽,穿着华贵猎装的女人仍然没有停下脚步,只是歉意地看了迪蒙一眼。
“抱歉,亲爱的,不小心让虫豸混进来了。”
她的声量很低,是那种慵懒夹杂着磁性的成熟女性音色。她手里握着锁链,锁链的尽头就是那柄造成连锁破坏,险些闹出人命的钉锤。
她很美。
那双蔚蓝色眼睛像是浸在水中的琥珀般澄澈,眼角微微上扬,右眼下方恰到好处的点着一枚泪痣,所以当那只眼微微弯起时,配合一头灰白色短发,便给予注视者一份难以言说的奇异印象。
从外表看,这是一位衣着得体的漂亮女士,但现如今,她手里握着染血凶器的一部分,这就显得怪诞惊悚了些,使这份优雅的美丽在某些人视角里变得致命起来。
——与入侵者糟糕表情相对照的,是迪蒙欣喜的眼神。
“克蕾雅。”
迪蒙回神,望向到来的妻子,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