助理轻轻扣门时,陈廷宇刚结束一通国际电话会议。
“请进。”
“小陈总,您交代的事都办好了。”
陈廷宇是锦程跨国企业集团的总裁陈更的独子,现任集团董事,青年才俊,公司的人亲切称他为“小陈总”。
助理拢好手中的文件袋和一串钥匙,面带微笑地向前,轻放到桌上。
文件袋里装着房屋交易合同及登记书,陈廷宇垂眸看了看,说:“好,谢谢。辛苦你了。”
“小事一桩,不辛苦。如果不是因为不动产登记大厅要到周一才开门,都不用您等到现在。”
助理微笑回答,转而又问:“小陈总,需要帮您安置家具进去吗?”
陈廷宇:“不用。”
助理愣了愣,心里暗想:「也对,陈总家里有一座小洋房,何必要去住公寓。但话说回来,他买这个公寓难道是单纯为了投资?那个小区明明有不少户型好、朝向又好的房子可选,小陈总手头又不缺钱,怎么就偏看上了a座那最小户型的呢?」
搞不懂,但不该问的别问。
助理笑着:“那我先去忙了,您有事随时叫我。”
“麻烦你告诉司机,今晚不用等我了。”陈廷宇的目光落在手边的公寓钥匙上:“我有私事。”
……
傍晚时分。
陈廷宇的黑色跑车再次出现在宏愿小区附近。
褚航现在是在小区物业的挂名的名人,除去那次叫救护车的事迹,两个难缠的访客也占了功劳。
终于不用和尤女士周旋了,保安刚歇口气,就又来了一位陈先生……
远远看到黑色跑车靠近,保安一眼就认出了陈廷宇,不禁叹口气,做好了赶人的准备。
怎料,跑车却压根没往保安亭处开,直奔另一侧车库入口。
怎么?还想硬闯?
保安气急败坏探出身子,刚要招手示意陈廷宇调头,耳边却传来车库安保系统的机械女声:【欢迎回家,请通过】。
保安室的监控屏幕已实时显示出业主信息:a座210业主陈廷宇,车牌:北3644a。
黑色跑车消失在地库里了。
保安仍一脸蒙圈:周六还是访客,怎么才过了一天成业主了??也没见他来看过房啊?
就这样,陈廷宇顺利进入了a座大楼,他迈着大步走进电梯,直接按下了顶层公寓的楼层按钮。
这次没人能拦他。
陈廷宇有过两次感到生活不受控的时刻。
第一次是父亲突发中风昏迷不醒,他作为独子,迫于家庭与集团的内外压力,不得已放弃台球事业,转战金融领域。
第二次是褚航出车祸的那天。
车祸的新闻被爆出来时,陈廷宇正在国外帮助父亲打理海外的生意。
他联系不上褚航,也打不通陪同他去参赛的梁峯的电话。
陈廷宇便挨个给伦敦的医院打电话询问,直到声音嘶哑、口干舌燥,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褚航被送往医治的那家。
医院的工作人员接了无数的媒体骚扰电话,早有应对方案。任陈廷宇再怎么低声下气地询问,也只得到一句“无关人员,无权奉告”,然后便是决绝的挂断音。
好在,褚航脱离危险的消息没有让他等太久。他刚感到一丝慰藉,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篇又一篇“伪造车祸退赛”、“打假球”、“私下赌球”的报道。
陈廷宇当然不信。
他等着褚航出面回应。
却最终等来褚航退出台球队的消息。
也是从那时起,褚航彻底跟所有人断了联系。
从退出球队到失联,褚航越是躲避,越证明心中有愧。
已经躲了三年。
够了吧。
这次陈廷宇一定要问个明白。
——
「陈廷宇到底是怎么大摇大摆地走进楼里的?」
门铃响起之前,褚航并未收到任何来自保安处的通知。
此时,陈廷宇就站在他的门前,紧皱的眉头下,目光锐利,如同当年在赛场上一般。
他是猎鹰,势必要把藏在暗处的褚航揪出来。
“褚航,开门,是我,阿宇。”
该来的还是来了。
褚航心底一直都清楚,陈廷宇不会轻易放过他。
他的住址应该是被舅舅梁峯泄露给了陈廷宇。
可就算不是梁峯,神通广大的小陈总也会有办法找到他。
只是,三年了。
褚航还是没做好准备面对陈廷宇。
他静静地站在门口,双手不自觉地握拳,神情警惕,仿佛门外的人随时可能破门而入,将他彻底击垮,把他的伪装撕个粉碎。
门铃一声比一声催得紧。
陈廷宇声音低沉,极力压制着情绪:“褚航,开门,我有话问你。”
他想问什么,褚航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
“为什么不打台球了?
媒体的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忘记你的初心了吗?”
这些问题他已经听过无数遍。
可答案重要吗?
即使说出答案,他的生活也不会因此改变。
想到这,褚航眼中的紧张逐渐消退,转而被深深的痛苦与绝望占据。
连按了十几次的门铃,都不见动静。
陈廷宇的耐心开始消散。
他把烦人的衬衫袖扣扯开,衣料推到手臂中央,手握拳重重地砸在门上,声音中已经无法掩饰愤怒——
“不敢开门是什么意思?怕说实话,我瞧不起你?缩头乌龟当习惯了是吗?!”
怕说实话?
算是吧。
让褚航开口承认:“我残废了,再也回不到以前的样子了”,有什么意义?
无非就是世界上又多一个为他感到痛苦、惋惜的人。
家人的悲痛已经够让他喘不过气了,何必再拉上一位?
所以,是不是他继续伪装、隐瞒,让陈廷宇对他失望,就会放过他了?
陈廷宇:“装不在家是吧?行,我就在这楼住下了。有的是机会来找你,我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门外的气焰越来越旺,褚航却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他抽了抽嘴角,为自己的刚才紧张而自嘲。
他的眼皮低低垂着,双眸淡漠无神,叫人分不清是绝望还是不在意。
就以这副足够以假乱真的神情,褚航开了门。
他的身子懒懒靠在门沿,这样是最不易显出假肢的角度。
“这不是陈总么?找我什么事?“
样子闲散,语气轻浮。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斯诺克绅士褚航么?
光是看见他这副样子,陈廷宇火气便更盛了几分,他死死盯着褚航,不像多年未见的好友,倒像是来寻仇的敌人。
“你这两年在做什么?”
“没什么。开了个酒吧。”
“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不打台球了?”终于当面问出了这个问题,陈廷宇的态度严肃强硬。
褚航顿了顿,表情淡然:“国家队不要我了。”
陈廷宇不耐烦,“我问你为什么!”
“你都找上门了,应该已经知道原因了。”
陈廷宇咬着牙追问:“所以你是承认了?”
“承认什么?”
“你少装蒜!”陈廷宇就快失去耐性了,“媒体报道的那些新闻,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
褚航没有说话,只平静看着面前的人,表示默认。
这无所谓的态度,终于彻底把陈廷宇激怒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扯住褚航的衣领,手臂的青筋因用力而鼓起来,清晰可见。
“问你话呢!哑巴了?!敢做不敢承认?”
陈廷宇身量本就高一些,褚航被他猛地向前拽,险些没站稳,紧忙用手抵了下墙,才堪堪僵住身子。
“没什么不敢承认的。”褚航调整好姿态,仰起头:“我拿过世界第一,觉得足够了,趁自己还值钱,捞一笔,有什么不好?小陈总不是也不打球,去开公司……”
褚航的话还没有说完,就感到左侧脸颊剧烈一震,牙齿猛地磕碰在一起,几乎震碎!
从刚才起,他就一直绷着力气,与陈廷宇对峙着。
可这一下来得突然,褚航的身子不受控的向右后方向倒,义肢打得很直根本来不及做反应!
紧急时刻,他下意识奋力抓了下门框,身体没有倒下,但却狠狠撞在身侧的防盗铁门上。
“砰——”
一声脆响!
金属碰撞——
——机械义肢与防盗门猛烈相撞发出的声音。
空气陡然安静了下来。
静得令人发慌,仿佛沉重的呼吸声都是有罪的。
陈廷宇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褚航。
智能膝盖的棱角印在他的家居裤上,形状清晰可见,裤腿被扯着向上掀起,露出了一小节金属材质的小腿。
怒火似乎堆积在胸腔散不开,陈廷宇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每次呼吸都觉得困难。
手背骨节一阵刺痛,让他猛然回过神:“你…你的腿……”
声音干涩嘶哑,再多一个字也都说不出来。
“想问的都问完了吧。”
慌张在眼中一闪而过,褚航用手背擦了下嘴角的血,抬起头时,仍是不屑讨打的神情:“问完了,也打过了,我不欠你了。”
言罢,褚航决然转身关上了房门。
陈廷宇愣怔站在原地,良久良久,久到嗓子因呼吸困难而肿胀,久到眼睛发酸发涩却不敢眨一下。
周遭空气很安静,很闷,却不断有自己嘶吼的声音捶打着耳膜。
他紧紧攥着拳头,指节发白,他要去质问褚航,像刚来时一样气势凶猛。
「是我的错觉吧?」
「那个义肢是我看错了,对吧?!」
「问你话呢!你告诉我啊,褚航!」